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绝对人设[无限]   作者:苏季钦   文案:   【使用前请仔细阅读使用指南】   ●死理性清冷面瘫受x感性派桀骜雅痞攻   姜简作为新人,第一次上综艺。   业务不熟练,但并不影响他觉得这节目有病。   这个号称沉浸式剧情游戏的节目,从规则中就透着匪夷所思的气息:   1、无剧本,封闭拍摄,时长未知   2、须绝对遵循给定人设,违者不保障生命安全   3、不保证嘉宾触发特殊状况,不提供场外援助   他收起人设卡,面无表情走向挂笑看戏的男人,按人设要求一本正经说:   “亲爱的,能带我躺赢吗?”   *   钟洵觉得节目组在搞自己。   他被困在这档节目里不知道多久,头一回见到有人拿到的人设卡是:【钟洵的综艺情侣】   请问这新来的是节目组的亲儿子吗?   瞧这亲儿子冷着俊脸,什么虎狼之词都说得出口!   “哥,想我了吗?”——我们好像才分开十分钟。   “哥,你应该抱一下我。”——有人设很嚣张啊?   钟洵薄唇微启:就、不!   后来,关卡失控,两人性命垂危。   姜简为难地看他:“哥……”   钟洵:“别说了,我亲就是了。”   双唇相碰的瞬间,姜简整个人都裂开了。   ……等下,他要说的不是这个啊?!   『你在时间中复活,纤瘦而沉默。——聂鲁达』   [食用指南]   1.探索无限流与综艺兼容性   2.非典型无限流/非典型娱乐圈文/非爽文/非纯甜文/   3.架空架空架空,一切人名地名机构企业皆虚构   4.私设bug如山,还请多多包涵   内容标签: 强强 科幻 娱乐圈 无限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简,钟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在时间中复活。”   立意:始终坚守本心,不断内省,才不会在纷扰喧嚣中迷失自我。 第1卷 卷一 · 涅槃 第001章 请问他身侧为什么会躺着一个男人?   银灰色大楼高耸入云,径直朝玻璃窗飞去的鸟雀在半路改了道。   窗户内是这座演播中心最富丽的一个区域:“名流”云集的嘉宾公共休息大厅。   里面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等着什么。   很快,线条交叠的金属天花板缓缓打开,仿佛银缎上睁开一只眼,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凹槽结构。   一块巨屏无声从凹槽中降落。   “嘶啦,嘶啦。”   随着几道短促电流声,雪花屏幕骤然亮起。   四面八方的目光纷纷落在屏幕上。   确切地说,是镜头里那个躺在房间中央大床上的清瘦男人身上——   他躺在靠近床边缘的地方,似乎摇摇欲坠。   稍稍卷曲的黑发贴着脸,头轻轻偏向一侧,薄唇微微张着,睡颜中看不出一丝安稳。   好冷……困……   姜简的指尖下意识蜷起,掌心落下冰凉的触感。   他微微蹙眉,眼皮动了两下,抵抗着强烈的睡意,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   米白色的天花板,很陌生。   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应该不是在医院。   窗帘没有拉,外面似乎在下雨。   奇怪,最近天气预报不是说高温预警吗?   异样与不适感使他的意识逐渐回拢。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目光落在身侧床头矮柜上。   矮柜上放着一款复古精致的拉绳台灯,灯下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活页笔记本,活页装订环上挂着一支做工精致的圆珠笔。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伸手拿了过来,笔记本里面掉出了两张便签纸。   映入眼帘的是便签上清晰可见的酒店标志。   ——繁星集团连锁酒店。   姜简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指尖紧紧捏着垫板。   记忆里似乎从没有这样的企业。   他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警惕让身上的寒意更甚。   他拿着便签纸想研究出些许端倪,另一只手探向身后,随手抓住了被角,轻轻一扯,将棉被拉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便签纸上的笔迹潦草,内容跳跃,第一张上记了一串电话号码,后面写着“唐队”二字。   第二张是一条随手打的时间轴,似乎撰写者对每个时间节点的情况了然于胸,旁边再没有更详细的标注内容。   然而,都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毫无逻辑关系。   姜简轻叹,放弃地将便签纸扔在矮柜上,准备看看笔记本里的内容,不经意将头转向另一侧。   “……”   在?   请问他身侧为什么会躺着一个男人?   只见这位先生静静地躺在床上,距离他有一个手臂那么远,手臂上有很多抓痕,脸色青紫,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盖被子。   也……没有穿衣服。   姜简抓了抓头发。   他承认,刚从睡梦中苏醒时意识确实会有点迟钝,连目光都变得极其缓慢。   但这似乎并不意味着他能看到幻觉。   于是,他伸手捏了捏男人的头发。   是实体,不是幻觉。   他深呼吸,缓缓探向男人的鼻息和脖颈,紧接着拨开眼皮观察瞳孔。   片刻之后,他微微垂眸,替这位不知姓名的男人合上了双眼。   “节哀。”姜简自言自语道。   说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块从别人身上抢来的被子,迅速扔下床,略显嫌弃地掸了掸自己的身体。   起身,穿过满地狼藉,钻进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景象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排风扇呼呼吹着,浴巾、毛巾和纸巾散落一地,地面上的积水从淋浴室一直蔓延到卫生间门口,淋浴室的玻璃门大敞,喷头嘀嗒还在滴水。   瓶瓶罐罐东倒西歪,马桶盖没有盖,里面堵塞着很多沾水后变湿的文件,角落里还漂了一块肥皂。   姜简头皮发麻,眼皮跳了跳。被洁癖不断挑动的神经化作太阳穴突突直跳的青筋。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放弃全身冲洗,埋头在水池前开始洗手。   一遍。   两遍。   ……   五遍。   既然是酒店,客房服务应该能送来一瓶消毒喷雾吧。   他正想着,关掉水龙头,抬头在满是水蒸气的镜字上看见一行歪歪斜斜的字——   离开房间前请回答以下问题:   1、死者是什么人   2、死者死亡时间   字像是用手指在水雾上划过写成的。   艰难读完后,水汽渐渐消散,只有他掩在黑发下的脸倒映在镜中。   一分钟后,姜简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来,从柜子里抱了床新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随手翻看了两眼活页笔记本,然后躺下,表情冷漠地闭上了眼。   “……?”   “就又睡、睡了?”   “他是怎么做到和死者同床共枕这么久的?”   “卧槽谁能告诉我这个新人到底是天然呆反应迟钝,还是可怕到连身边躺着尸体都不害怕?”   巨屏下,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起来。   镜头在姜简躺下后就拉远,以俯瞰角度拍摄全屋。   他似乎极困,没有丝毫解谜的动力,背对死者侧躺着,被子严严实实裹在身上,不出一会便没了动静,陷入熟睡。   “我记得新人测试有时长限制吧?他要是把这一小时睡满了,岂不是……”   “考核不通过,直接发配荒芜之地,有去无回。”   “我当时考核是有AI场记倒计时提示的。”   “你觉得睡成这样能听见场记的声音?”   屏幕里的姜简感到寒冷,抬手将被子盖过头顶,把自己蒙了起来。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消极态度惹怒了在场的观众。   “能不坑人了吗?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要不是听说这场新人考核里可能会有咱们下一关的线索,谁他妈大早晨过来!”   公共大厅能看到倒计时,时间一点点流逝,人们的耐心愈发稀少,低语逐渐变为愤怒的谩骂,人群的窸窸窣窣也变为嗡嗡作响。   “吱——呀——”   忽然一道凄厉发涩的开门声瞬间盖过吵闹。   循声而望,公共大厅笨重而堂皇的木质大门缓缓打开,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修长的腿迈着随意的步伐,踩在透亮发白的地面砖块上,一位矜贵帅气的男人走进人们的视野。   方才嘈杂的大厅霎时安静下来,连指着屏幕吵嚷的人也立即噤了声,纷纷望向他。   缓步走来的男人眉目桀骜,银发狂野地梳向脑后,每一根头发丝里都写着盛气凌人。   他两指间随意捏着酒杯,里面冰块轻轻摇晃。   那双凤眼微斜,眼尾上翘,隐隐含着笑意。   “钟……他他他不是去荒芜之地了吗?”   “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有人认出了他,瞳孔紧缩,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犹如白昼里见到了魑魅。   然而他并没有理会他们,只身朝大厅侧面的楼梯走去。   走到二楼时,他的步伐顿住,潇洒地转身倚栏,抿了一口酒,悠悠将目光投向大屏幕,若有所思。   “呼!”   床上的人像是从梦魇中惊醒一般,忽然扯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扶着额头大口呼吸。   缓过来后,姜简抱着被子,放空地发了两秒呆。   卷曲的黑发被汗水浸湿,粘在他漂亮的额前。   “三次倒计时都没叫醒你,没想到缺氧把你叫醒了。”   房间里响起缺少抑扬顿挫的机械声音,他四下张望,甩了甩凌乱的头发,瞬间打起精神。   “我在这里,桌上的腕带设备。”机械声指引他下床。   桌上杂乱无章,多功能排插上面满满当当,USB接口和数据线蜿蜒缠绕。   死者的笔记本电脑、相机包乱糟糟堆在一起,姜简在桌上拨拉了一下,拿起遥控器先关了空调。   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躺着一条黑色腕带,姜简看到后随手拿起把玩,指尖轻轻叩着中央轻薄透明的小屏幕,冷静无比:“解释一下?”   腕带里传来“嘎嘣”一声:“这里是《绝对人设》综艺现场,我是099号场记,负责记录嘉宾言行反应。欢迎您应邀参加本节目。现在是测试环节,完成测试任务即可离开房间,获取人设,进入正式节目拍摄。”   应邀?测试任务?   姜简脑海里闪过卫生间镜面上的那几行字,不禁蹙眉。一种不受掌控和被安排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快步走向门口,在房门上看见相似的几行字:   [回答后即可离开]   1、死者身份   2、死亡时间   两个问题后拉出长长一道横线。   姜简抬眉,啧,填空题。   “按照惯例,我应该对现在这种情况为您进行具体讲解。鉴于您睡觉浪费了太多时间,且距离测试结束只有十分钟,建议您先解决问题,出去之后再补上流程。”   凭你也想安排我?姜简在心底冷笑。   他拎起腕带,在眼前晃了晃,手腕一转,“咻”地将它扔回桌上,走到窗前:“我可不记得自己收到过什么邀请……或许你们节目组有见过不完成任务就离开的人吗?”   “您要跳窗?”099号场记抬高声音,捏出刻意无比的讶异,“注意生命安全。”   姜简手腕下沉,转动把手,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   几滴雨水忽然从窗外飞进来,打在他手背上,有一滴贴着他脸颊顺势擦过。   “啪——”   手背传来一阵刺痛,瞬间多了几道鲜艳的伤口。   脸颊上似乎有液体沿着颧骨流淌而下   这哪里是雨,这分明下的是刀片!   不按节目要求来,就是被这刀片雨凌迟的死路一条。   姜简眼眸动了动,立刻关窗。   他转过身,抱臂靠窗,目光定定落在房间的狼藉:“测试时间多久?还有几分钟结束?”   099号场记:“一小时,您还有9分30秒。”   姜简:“这个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算的?”   099号场记:“从您进入这个房间开始。”   姜简:“谢谢。”   说完,他收回目光,拇指沿着脸颊的伤口用力滑过。   血滴在脸上擦出一道可怖鲜红。   接着,姜简淡然走到房门前,对着眼前唯一的出口,面无表情地伸出手。   血色在横线上飞快地落下答案。   “我讨厌别人威胁我,场记先生。”残留的血迹为那张薄情冷淡的面容添了几分诡异,“希望出去之后你们节目组能给我提供消毒服务。”   死亡时间:21:00   指尖处落下最后一个数字,门锁发出细小的声音,锁扣应声而开。   “哗啦!”   公共大厅里,不知道是谁摔了手中的高脚杯。   紧接着人群里爆发出剧烈的震动。   大厅的巨屏上,镜头仍停留在男人脸颊上的伤口,宛如白瓷泣血。   作者有话要说:   ========   悄悄开新……顺便安利我的预收文《叛逆标记》《重生成宿敌的绝密伴侣》   以下是本文的阅读指南~~   1、尝试无限流题材,探索无限流和综艺兼容性,不恐怖。   2、“娱乐圈”标签仅是考虑到“综艺”这种形式,明星少,素人多;加了“科幻”标签,但幻想部分远大于科学部分,会争取写出自己想要的感觉。   3、根据阅读需求、体验和阈值酌情取舍就好,理性观文,营造温柔和谐评论区环境。   4、最好不要回到前章剧透。   5、灵感来源和参考文献会在相应章节作话标明~   希望大家能喜欢,鞠躬! 第002章 “亲爱的,能带我躺赢吗?”   毫无表情的双眸,和面颊的血色冲击着观众的视网膜。   下一秒,一道白光闪过,信号切断。巨屏重新恢复漆黑,无声向上缓缓收起。   公共大厅里有一瞬的沉默,众人神色各异。   不知道哪个大大咧咧的开了个头,又重新恢复七嘴八舌的讨论。   “谁看清他写的死者身份了?”   “记者吧?应该是记者。”   姜简用血液写上的答案可以说是非常潦草,字迹和不整洁的程度放在中学得是老师们都批判的反面典型。   饶是镜头停留了许久,依旧有一部分人没能辨认出他写的是什么。   “我记得死者桌上的排插接了很多充电设备?”   “好像是录音笔、相机和迷你录像设备这种东西……确实比较像记者。”   “应该是电脑上有线索吧?他不是去电脑上拿腕带了吗?”   “那死亡时间怎么判断的?”   “他问了场记测试持续的时间,和这个有关吗?”   “我有点晕,他不是一直在睡觉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推理的?”   ……   讨论声传到二楼,混杂在酒精和冰块剧烈摇晃的调酒壶中。   一个空杯放在了吧台上。   两鬓花白的调酒师笑着收起空杯,重新拿了一杯,轻轻推过去,望着男人狭长的桃花眼,礼貌地笑笑:“您今天比平时来得早。”   钟洵颔首:“多亏来得早。”   看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   “您怎么看?”调酒师朝中央大屏的方向一瞄。   钟洵晃了晃酒杯,嘴角轻蔑上扬:“虽然目光只停留了不到一秒吧……他应该是看见那堆杂物里的记者证了。”   “那死亡时间呢?”   “没有专业尸检,不能出房间查监控,谁也没有办法确定具体时间,得靠猜。”钟洵抿了一口酒,“房间里唯一的时间显示在桌子上的电脑,问过场记之后就知道测试21:00开始,22:00结束。猜整点很稳妥。新人测试不需要推理,只是阅读理解。”   从给定的有限材料里提取最可能符合题意的答案信息。   钟洵指尖在酒杯边缘缓缓摩挲了一下,抬眼:“不过,那个人看上去不像是会赌答案的人。”   *   “猜的?”099号尽职尽责地进行测试后的采访,逐字录入姜简的话,“所以您不知道正确答案,就自信满满地写上去了?”   姜简抬起手腕,歪头看着承载着场记AI系统的腕带。   “也不能这么说。”他说道,“首先能确定那是一具新鲜尸体。从死者裸露的着装可以假设他死前刚出浴,浴室镜面残留的水雾能证明时间过去并不久。”   099号调出场记本的记录:“可您进浴室前后不超过两分钟,洗了五遍手。”   “我有眼睛,我会看。”姜简面无表情地回应。   099号:“万一是凶手先杀了死者,然后打开淋浴,伪装成死者出浴后被害呢?”   姜简:“你是哪个厂家生产的AI?”   099号:“?”   姜简:“想象力还挺丰富。”   感觉有被内涵到,099号有一丝沉默。   “尸体不会骗人。正常情况下,死后1-3小时开始出现尸僵,2-4小时开始出现尸斑。直到测试时间结束,死者尸体上还没有相关表现,尸温也明显没有下降很多,说明死亡时间可能并没有超过一小时。”   099号:“桌上电脑的时间显示和我提供的信息能推断出测试结束时间是22时,所以您缩小了时间范围。”   “对。房间空调可能是凶手调低,想改变死亡时间。但我对气温变化很敏感。”姜简垂眸,“我第一次被冻醒,大概是21:03左右,说明空调开始制冷,室温变化。如果你的信息是准确的,测试开始的时间就是我以沉睡状态进入这间房的时间,那么21点,同时也应该是凶手打开空调后匆匆离开的时间点。”   否则,他被冷醒来时就会看见屋中尚未离开的凶手。   “哗——!”   淋浴花洒中的水柱喷涌而出,水压很大,宛如子弹扫射一般打在男人漂亮的背脊线条。   “您已经洗了第五遍了。”099号保存完姜简的采访记录,声音闷闷传进来,“您准备用消毒水洗澡吗?”   “……”   姜简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将腕带摘下丢掉的冲动,闭上眼,任凭水珠往下流淌。   刚才推门离开酒店客房的瞬间,白光吞噬了他,眨眼的功夫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间有独立卫浴的小公寓。   分明还在云里雾里,却要被迫边洗澡边接受采访。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实现了位置的移动,也不知道刚才那间客房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一组虚拟数据的呈现。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默认他接受邀请的节目,由内而外散发着不同寻常的诡异。   睁开眼,姜简猝不及防看见满墙壁的投影文字。   [欢迎您加入大型沉浸式剧情综艺《绝对人设》]   [参演嘉宾须知]   1、本节目无剧本,封闭拍摄,时长不定。拍摄期间,嘉宾食宿均在本幢演播中心,禁止外出。   2、拍摄全程有且仅有一张固定人设卡,嘉宾须绝对遵循给定人设,违者不保障其生命安全。   3、节目进行期间不保证嘉宾触发特殊状况,不提供场外援助。   [请您在腕带设备上录入指纹,领取人设卡]   “绑架,威胁恐吓,非法□□,强迫交易……”姜简关了淋浴开关,吸收了水分的黑发服帖地垂在额头上,“你们节目组的总导演,是从哪家监狱出来的?”   099号:“温馨提示,不要试图探究节目组的情况。”   姜简:“能请律师来探究吗?”   099号:“您出得去再说。”   姜简眼眸动了动,没说什么,换好衣服,伸手将拇指按在腕带上的方形界面上。   全息投影卡片噔地弹了出来,悬浮在空中——   [您的人设:钟洵的综艺情侣,请遵循人设,在镜头面前大胆地秀出恩爱吧。]   卡片右侧是一个男人的半身胸像。   姜简定定地看着,这位叫钟洵的先生很好看,整张脸就数眼睛最勾人,似笑非笑,仿佛盛了一池荡漾的春水。   “……”姜简脸上浮现出一丝迷惑,“综艺情侣是什么?”   099号字正腔圆地说:“只在节目中存在的情侣嘉宾。”   姜简张了张嘴,还想继续问。   忽然腕带发出红光,响起刺耳的警铃声。   “您被选定参加新一期节目了。”099号的语速加快,添了几分急促,“警铃提示还有10分钟开始,现在请随我去公共休息大厅待机。”   姜简走出浴室,从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风衣外套,穿在身上,抬脚往外走。   “您很喜欢这套风衣?”099问。   他离开死者酒店房间后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能不能把他今天穿的风衣拿回来。   姜简拉了拉领口:“怕冷。”   *   站在电梯里,姜简才意识到这座演播中心的庞大。   从下至上的楼层分为五大区,分别是住宿区、就餐区、工作区、游戏区,还有顶层“无通行证禁止进入区”,共有80多层。   他从住宿区一路往上,停在第50层。   腕带屏幕上显示着导航路线,为他指引公共休息大厅的方向。   耳边场记二倍速叽叽喳喳地复述着规则。   姜简朝玻璃外望去,俯瞰着的城市宛如一张蹩脚的简笔画,线条粗细不一。   他脚步顿了顿,不禁皱眉:“这是……”   到底是哪个城市有这样地标性的高耸建筑?   099号:“什么?”   “没怎么。”   他摇摇头,决定把重心放在即将面临的事情上,看了看眼前紧闭的公共休息大厅的木质大门。   “吱——呀——”   门从里面被打开,发出凄厉生涩的声音。   一位身穿长裙的高挑女人从里面走出,她步履缓慢,侧目打量了他一眼。   高跟鞋清脆的声音与他擦肩而过。   紧跟在后面,成群结队的人鱼贯而出,无不看着他行注目礼,交头接耳地小声说着话。   “没有被选定的嘉宾可以离开休息大厅,也可以留在里面看实况转播。”099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惊讶,他们是因为都看了你的测试直播才认识你。”   “哇!看我看见了谁!大佬!”   忽然从大厅里冲出一个光头男人,拉着姜简往里跑,热络地说:“你刚测试完就被选中了?求抱大腿!”   这个自来熟的光头抬手挥了挥,他的腕带也闪着红光。   “我叫郝刚。刚才看了你的测试,也太厉害了,不到十分钟就搞定了!”   “……”   郝刚一脸崇拜,看着姜简的麻木面容,压低声音:“你是新人可能不了解,每一期节目后都有淘汰机制。刚才你的表现几乎所有人都看着,你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威胁到多少人了,第一次进节目还是谨慎抱团的好。”   话音刚落,没等姜简回答,大厅的环绕立体声就传来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姜简默默从郝刚的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   再一抬眼,眼前已经换了景象。   层峦叠嶂,云雾缭绕。   崎岖的山路蜿蜒盘旋,他整个人紧贴陡峭的崖壁站着,脚下是万丈深渊,碎石块滚落,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万劫不复。   腕带亮了一下,一行提示语冒了出来。   [欢迎您来到Y市翠云县青峦村,参加<山河>体验综艺。在本节目中您将深入乡野生活,获得村长认可之后,方可离开。]   “哥哥哥!救命!我还不想死!”   姜简前方两三米的地方,光头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郝刚哭丧着脸回头对他喊道。   “转身。正前方进村入口的指示牌。走。”   “我不敢!!!”   “你不是好刚吗?”   “叫‘郝刚’的人难道不可以怂吗?!”   “……”   钟洵刚站定,就听见身后传来咋咋唬唬的声音。他回头,看见了掩在岩壁后的清瘦身影。   他发现那人脸上没有那抹血色后,竟显得有些透明,或者说……病态的苍白。   身上的风衣也似乎不是合适的码数,明显偏大,包裹着他,看上去有些狼狈。肩线垮着,长度拖到脚踝。   钟洵好整以暇地看他对付那个光头。   参加节目的次数多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位郝刚是个资深的抱大腿爱好者。   “哥,我是真不敢。这万一一步没走稳就……”   姜简冷冷地看着他:“转头,闭眼。”   郝刚慢吞吞地闭上眼。   背上一阵温热。   下一秒,他感受到有人一巴掌将他向前推去。   “我艹!!!”   仿佛腾空了似的,很酸爽。   惊魂未定的郝刚在开阔的地面翻身爬起,转头看见姜简双手插兜,闲庭信步地从峭壁窄路走来。   “哥,我郝刚这段日子就决定跟你混了!”郝刚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狗腿地凑上前,“我可听话了,指哪儿打哪儿,求带我躺赢!”   姜简死水一般的眼眸斜睨了他一下,看得郝刚心里发凉。   他浑身一哆嗦,只见姜简绕过他,往他身后走去。   一回头,郝刚看见那个传说中刚从荒芜之地活着回来的变态男人正看戏一般看着他们。   然后他看见自己相中的粗大腿先生在那人面前站定,木着一张脸,慢条斯理地朝钟洵伸出手,一本正经地开口。   “亲爱的,能带我躺赢吗?”   郝刚:……?   啊?啥玩意儿?   钟洵微愣,伸手回握,轻笑:“你想得美。”   卧槽。这就是大佬的世界吗?郝刚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姜简长长的睫毛扇了扇,缓缓开口:“若我非你不可,怎么办?”   钟洵细细打量着姜简,他面部表情过于单调乏味,语气里毫无感情色彩。和自己握完手后几乎是立刻抽回去,手掌心在衣服上嫌弃地抹了好几下。   那模样,那反应仿佛碰了什么恶心东西似的。   钟洵皱眉,欺身一步上前,伸手握住姜简即将收回的手。   握住他腕骨的瞬间,他感受到他剧烈挣扎和身上陡然散发的寒意。   ……去他的非他不可。   他百分百确信,这人就是在睁着眼睛瞎他妈胡说。   “我可不带说谎的人躺赢。”他轻拽着姜简的手,将他拉近,俯身耳语,“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被迫买艺。   钟洵:看出来“被迫”了,你脸上写着“恨不得把碰过臭男人的爪子洗十遍”……   ========   先不搞抽奖,下章更新前本章评论都送红包~   求收藏评论不养肥(/ω\)   以下是本期节目赞助商名单——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晚晚难安 1个; 第003章 “不怕吗?”   风吹起姜简的衣摆,远处山间响起两声啼鸣。   钟洵俯身探向他耳侧的瞬间,姜简身体骤然紧绷,本能地往后撤了一步。   这一退,不仅没能挣开被他攥着的手,横亘两人之间的手臂顺势展开,互相拮抗,反而多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焦灼。   姜简目光紧锁在钟洵双眸,大脑飞快地转着。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情侣”应该是一种特定关系中的双向互动,看过人设卡的简介和上面钟洵的画像后,他默认对方也应该持有相似的人设卡。   然而钟洵的反应说明,显然不是这样。   他采取符合人设要求的行动似乎冒犯到了他。   此刻的钟洵像极了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独狼,紧咬着敌人不放。   他又扫了一眼对方灰白的头发,不由得想:这还是一匹白狼呢。   “那什么,能换个地方牵小手吗?”   一声清脆的质问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循声望去,两个互相搀扶的女生从窄道小心翼翼迈过来,本就不宽敞的平台又变得拥挤了几分。   走在前面的那个高马尾女生便是说话之人。她抱着双臂,看向钟洵的目光里满是鄙夷和不屑。   而另一位姑娘满头蓬松自来卷,手上带了很多串青翠珠宝。她从高马尾身后钻出来,小碎步走到两人面前。   “小哥哥。”自来卷瞥了一眼钟洵,看向姜简,“我劝……劝你和他保持距离。”   说着她觑了一眼两人身后的陡峭悬崖。   那眼神似乎在说,小心他把你推下去。   “小蒙,你说得太委婉了。”高马尾走了过来,死死盯着钟洵,“据我所知,钟先生的上一期节目,中途转播信号中断,恢复直播后节目已经结束,结果是全员进入荒芜之地,至今没有一例生还者。”   她抬手扶在姜简的手腕上,轻轻拨开钟洵的手指:“只有你,竟然毫发无伤的回来了。那天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对此就没有一句解释吗?”   姜简微微感到讶异。这两个素未谋面的女生对钟洵发难,直言他的潜在危险性,似乎是为了提醒他注意生命安全。   他看了钟洵一眼,这人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钟洵轻嗤,完全没有将她的质询放在眼里。   他目光落在姜简的手腕上。那里,竟被他抓出了浅浅的红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有些刺眼。他收回视线,没说什么,转身往远处走去。   “你好,我是陈夕清。”高马尾看着钟洵和他们拉开距离,轻哼一声,撩了一下耳边碎发,“她是卜蒙。”   姜简颔首:“叫我姜简就好。”   话音刚落,他感受到远处钟洵犀利的目光朝自己射来。   自来卷姑娘立在陈夕清身边,鞠了一躬,仰头,星星眼亮着:“我们看了小哥哥你的测试直播……”   “哎哎哎!这是我先抱上的腿!”围观中的郝刚忽然回过神来,“不是……不带这么玩儿的!”   气氛忽然微妙了起来。   陈夕清美目圆瞪,看得郝刚心里发毛。   卜蒙则从她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草扎的小人,浅色眼瞳直勾勾地看着他:“光头叔叔,你怎么称呼?”   郝刚:“……?”   姜简没理会三人的暗流涌动,兀自朝指示牌走去。   指示牌上标着向北的巨大箭头,旁边用黑色的漆写着“青峦村”三个字。沿着箭头方向望去,青峦村就在万丈悬崖的对面——   对面那座山上。   两山之间近千米,架着长长的索道。   峡谷下是蜿蜒湍急的河流,他探身看了一眼,索道和谷底间估摸着大约有两百多层楼高的距离。   “大哥!嗨呀,你悠着点呀!”郝刚担心地在他身后喊,生怕他来一个信仰之跃,奈何人怂,不敢上前把他拉回来。   “我们要怎么过去?”陈夕清走到姜简身侧,“沿着索道溜过去?”   卜蒙拽着她的衣角,小步小步往前挪:“徒手?没进村就要面临死亡威胁?果然我今天早晨算的那卦暗示我有血光之灾不是没道理的。”   姜简偏过头:“没坐过缆车?不至于徒手。”   他指了指峡谷对面:“载人的工具应该在对岸,可能要等人来接。或者你们谁有青峦村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打个电话吧。”   郝刚吞了吞口水:“那个,你是第一次进节目,可能不知道,我们全程是没有通讯设备的。”   “不止没有通讯设备,连节目组都联系不上。”卜蒙看了一眼陈夕清,“用夕夕的话说……”   “只要节目开始,就没有人管我们的死活。”   *   太阳日渐毒辣,转过山头来到他们面前。   没有水,没有食物,五个人缩在岩壁下方遮阳避暑,捱着难熬又漫长的时间。   陈夕清和卜蒙靠在一起说着姐妹间的话题。郝刚从山崖上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勾着背挪到姜简身旁。   这个在新人测试中表现不俗的男人此刻靠在身后的崖壁,闭目小憩。   睫羽在他眼下投了一片阴翳,原本就病态的脸色在小半天饥渴交加之下更显苍白。相衬之下,干燥的双唇红得有些不正常。   那件不合身的黑色长风衣被他脱下,挂在小臂上,黑色衬衣服服帖帖,领口微敞,能看见薄汗微微渗出。   “怎么了?”姜简睁开一只眼,淡漠无比。   郝刚移开视线说:“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什么?”   “钟洵靠那张脸一直是人气top1,所以他才能为所欲为。我们这种在名次里挣扎的……喏,就像她俩。”郝刚努起嘴,“我们都是得始终维持活跃,为了人气不能让任何直播时间空下来。只有你在这里……睡觉。”   就像他现在,为了维持自己直播间人气和姜简搭话一样。   “名次?”   “《绝对人设》是生存淘汰制嘛,每期节目结束都会有评分。节目组会根据本期表现的人设契合度打分,节目直播过程中个人直播间的观众数和评论弹幕也会有一个量化分值,两部分得分按照一定系数比例折合成总评分。公共大厅会实时刷新分数排名,排名第100名之后的人就会被淘汰。”   “淘汰之后就回家了?”   “我到现在还没见过活着走出演播中心的人。”   郝刚奇怪地看着他:“这些规则场记会在开始前统一说的,你怎么……跟没听说过似的?”   姜简:“嫌吵,没听。”   “那你的直播间呢?可以从腕带查看弹幕和人数,还可以管理后台。场记都会提前开通查看权限的。”   “那个我拒绝了,嫌烦。”   “……”   “对了,场记编号和排名一致,你现在的场记编号就是你的初始排名。”   099号?姜简挑眉,离淘汰一步之遥啊。   他没放在心上,转头问郝刚:“说起来,你的人设……”   “打,打住!别提这个话题!”   郝刚一脸惊恐地捂住他的嘴,在看到姜简死亡凝视的瞬间赶紧松了手。   ……只见姜简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片消毒湿巾,在郝刚两手捂过的地方一点一点擦拭着。   “不能提?”姜简眯起眼睛。   “大规则你应该看了吧,违背人设的人不保障生命安全。”   “知道,所以?”   “目前我能获取的信息里,违背人设的人,轻一点会在节目结束后接受惩罚,重一点会在节目里直接体验死亡,最严重的是直接被打入荒芜之地,有去无回。”   又是荒芜之地。   姜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钟洵,没想到恰好对上那人的桃花眼。   他居然在看他?   “哥,这些话都是过来人的经验,是我花了好多时间金钱代价猜得出来的。看在你……”郝刚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名次在下位区的人往往很难在人气上打过上位区的人,凭正常手段是没有办法摆脱面临淘汰的风险,你懂吗?所以很多人会利用规则,诱导其他嘉宾在节目中进行做出违背人设的事情。”   “打不过,就直接消灭?”姜简舔了舔嘴唇,“好一招借刀杀人。”   那把刀还恰恰就是规则本身。   郝刚无奈摊手。   “所以,没有人会直接暴露自己的人设卡,甚至会丰富自己的形象,让人猜不出自己持有的是什么人设。你这样明目张胆问,是不会有任何人回答你的。说不定还会有人怀疑你居心叵测。”   “嗯,多谢。”   “那两个女的这么热心接近你肯定也有目的,你……”   “你就没有目的吗?”姜简直起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五十步笑百步?”   *   “喂——是<山河>节目组吗!”   终于,峡谷上传来中气十足的回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索道上挂着钢筋做的“篮子”向他们飘过而来。   卜蒙脚下一软,看了一眼姜简:“缆车?”   比起缆车,这个越来越近的钢筋“篮子”极其简陋,它在平台上缓缓停下,从里面翻身爬出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老人笑意盈盈地走来:“我是青峦村的村长赵宏亮。真不好意思,处理村子里的事情耽误了一些时间。久等了吧!要不先进村,等安定下来了咱们再慢慢说?”   众人没有异议,只是两个姑娘对那进村的交通工具面露难色。   “这个索道是我们新换的,很结实的,放心吧!”村长赵宏亮抬手往远处指了指,“我们青峦村是翠云县最远的一个村子,现在进村就这一条路,我们村运货、载人都从这儿走。我们以前都是用那边的单条钢索。现在这个索道有三根,听镇上施工队的说还涂了什么东西防生锈。而且为了安全,还把柴油动力换成了电机,慢是慢了点,但绝对放心。”   郝刚小声哔哔:“反正我们也没得选呗。”   “谁说没得选!”村长拍了拍郝刚的肩,“我带你们过去,这一次最多只能带三个人,你们可以选同伴啊!”   郝刚、陈夕清和卜蒙齐齐看向钟洵。   不好意思,他们都不想和这个过往行踪不明的男人坐在同一个篮子里。   姜简:“……你们先走吧,我和他一起。”   微风拂过,三人随村长消失在视线里,化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   姜简回头。   钟洵就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想到刚才郝刚说的话,忽然有些犹豫,脚步一顿。   他的“情侣”人设一定需要钟洵配合才可以完成,而这意味着他必须要将自己的人设透露给钟洵。   按照刚才两人眼神间的交锋,钟洵这个人警惕心很高。倘若他直接告诉他,会不会也被他认为是别有用心?   “不怕吗?”钟洵没等他抉择好,就开了口。   “什么?”   “那几位都怕我把他们从索道上推下去呢。”   “如果推下去就可以解脱,我倒是希望你现在就把我推下去。”姜简垂着眼眸,“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演播中心。我在外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每个人都有。”钟洵说,“在节目规则支配下,有很多人是为了活着出去,才坚持下去的。可实际上,我们没有任何人知道尽头在哪里。只能不断往前,再往前。”   “往前?乡野体验?前面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姜简眺望着远方烟云缭绕的群山,冷淡地说。   “这么笃定?”钟洵挑眉。   他见多了初次进节目的新人,心情和心态各不相同。   他这表现……一点都不像个新人。   “陈彦东来过翠云县。”   “谁?”   “我的测试里死在自己酒店房间的那个死者,一位记者。”姜简说,“他的活页笔记本里贴了张他到过翠云县的火车票。村长说,青峦村是翠云县最远的村子。这真不是巧合吗?”   钟洵眼中久违地浮现了笑意,歪头打量着他,不置可否。   “而且,刚才村长带他们走的时候,吹了一阵风。”姜简伸出手,在空气中一握,“风里有一股腥味。”   村长身上的腥味,淡淡地消散在空中。   即使非常非常微弱,但依旧无法逃出他的敏感捕捉。   “那是血的味道。”他眼眸动了动。   “你……”钟洵顿了顿,半晌没有说话。   姜简狐疑地转过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兴致盎然的眼眸。   他眼尾上翘,盛有醉意,像是一把勾魂的弯刀,似乎想要径直劈开他的心扉。   “这灵敏又可爱的嗅觉是真实存在的吗?”   钟洵好奇地问,抬手轻轻点上姜简的鼻尖。   姜简浑身炸毛,鸡皮疙瘩往外冒,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步伐比之前大了许多。   忽然发现腕带上红光闪了一下,眼前浮现出一行字——   [情侣之间的爱抚不能回避。第一次警告,请确认此次违背人设的行动?]   “……”   他脚步一顿,喉咙滚了滚,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鼻尖抵住了钟洵温热的指尖。   这下轮到钟洵愣住了。   他瞠目结舌地僵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姜简。   眼前的男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那双漂亮的眼睛分明里写满了“莫挨老子”,整个人却异常温顺地停留在自己指尖之下,   ???   不对劲,他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你再不收手等下“意外”坠入峡谷的可能就是你。(冷漠.jpg)   钟洵:??????   ========   (/ω\)日常求收藏评论不养肥   以下是本期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04章 “对不起,我没有和男人同床共枕的习惯。”   “我是陶志俊,是村委会的。真是太抱歉了,我们村长身体忽然不舒服,就派我来接你们俩了。”   钢筋“缆车”悠悠荡荡地跨过峡谷,三十来岁的男人蹲在篮子里羞赧道。   姜简点头,没说什么,默默收回目光。   先前他眼中的威胁似乎被钟洵读懂,对方很识相地收回手,相安无事地插兜。   之后没多久,他们就等到了陶志俊。   两人再没有更多的交流,眼前也没有再弹出什么提示语,他默认已经度过了这次险些违背人设的小危机,心里默默思考着节目系统对人设违背的判定标准。   然而……他实在不擅长这种揣度人心的事情。   于是放弃,缩在一角,双手扒在篮子边缘,观察着山水间的地貌。   青峦村坐落在青峦山,三面被峡谷包围,往下看去,湍急的河流仿佛一道迂回婉转的银练,不留神就能将山上落下的碎石吞噬。   沿着索道深深向里行进,穿过缥缈云烟,仿佛要进入人间仙境。   耳畔是钟洵和陶志俊的低声寒暄。   “本来麻烦村长来接已经很过意不去了。”钟洵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安慰着陶志俊,“不碍事。”   嘴上说着不碍事,实际上已经要渴死了。   姜简耷拉着眼皮,心想。   “其实应该我是来接你们的。”陶志俊低头,“我家女儿这两天生病,原本快好了,今天早晨又有些反复。村长就替我来了。没想到……”   没想到村长也耽搁了。   “那……村里其他人?”   陶志俊挠了挠头,有些尴尬:“这个……我们村子里的情况比较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钟洵点点头。在这种偏僻之地生存,必然有很多难言之隐。   他贴心地拍了拍陶志俊的肩膀,轻叹道:“我看赵村长年纪应该挺大的。这一大把年纪当村长,肯定很操劳吧?身体还好吗?”   陶志俊点头附和,只说村长还挺精神,没有再多说话。   见问不出什么,钟洵转头看向姜简。   他乖乖趴在那儿,不知怎么的,看上去特别像被装在篮子里遗弃的奶猫,悄悄往外探头打量着这个世界。   钟洵不由想到陶志俊来之前,姜简在他手下停住的模样,目光如炬。   他之前恐怕是真想过把自己从索道上推下去吧。   乖巧是极乖巧的,但是那双不带感情又隐隐透着些警觉的双眸才是会说真话的。   *   晃晃悠悠十几分钟,两人终于踏上了青峦村的土地。   跟着陶志俊走在有些泥泞的山路,姜简和钟洵并肩而行,一路沉默。   直到被陶志俊带到一户院落前,听见他说:“这是村里最后一家能接待的地方了,两个人可能会有点挤,你俩多担待。”   姜简这才看向钟洵,双唇微张。   钟洵挑眉:“怎么?你有意见?不想和我担待?”   姜简:“……”   打好的腹稿悉数咽了回去。   明明是他担心钟洵不愿和他住在一起才对。   于他而言,在同一屋檐下是可以完成人设要求的得天独厚的条件,他甚至可以不用和钟洵说一句话,扮演一对冷战吵架的小情侣。   反正人设卡又没有规定情侣感情程度。   他觉得,随时会分崩离析、爱侣小船说翻就翻的设定就挺符合他和钟洵现在的状态。   姜简没理他,抬手轻叩院门。   “那什么,我先回家照看我女儿了,你们安顿好了今晚可以来村长家吃晚饭!”陶志俊飞速撂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姜简看了一眼钟洵:“他步伐很快,在躲什么?”   钟洵摇头:“没见过这种待客之道。要么是确确实实为家里的事情挂心,要么就是……和这家主人不对付。”   “他应该在躲我。”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少年站在门口,看着陶志俊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身形单薄,像是营养不良,个子只到姜简锁骨位置。仰头,目光在姜简和钟洵之间逡巡:“你们就是来村里体验生活的?”   “是。”姜简说。   钟洵把面无表情的姜简拨到一边,看着这个大概只有一米五出头的小毛头,微微俯身,柔声说:“很抱歉来打扰你的生活,我叫钟洵,这位哥哥叫……姜简。你一个人在家吗?父母呢?”   姜简默默看着钟洵,微微蹙眉。   这人一副流连花花世界的倜傥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痞气,偏偏在和人对话的时候,眼神专注,好像全世界只有眼前一个人似的。   真是既矛盾,又和谐。   少年似乎还挺吃钟洵柔情似水这套,浅浅地笑了一下,拉开门,转身往屋里走。   “叫我阿松就好。说我一个人在家也没错,我妈死了,我从来就没见过我爸。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你们进来随便坐就好。”   姜简也没客气,一步迈了进去,他看着阿松的背影,忽然问:“你怎么知道陶志俊在躲你?”   话音刚落,他突兀地被钟洵扯了一下袖子。   阿松转头,眼皮搭着:“因为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躲我。”   说完,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掩门进屋。   略显破败的院落陷入寂静,院门吱呀合上。   进村折腾了大半天,太阳已经西沉,薄薄的光芒从远处云层间透出,青峦村的温度也比他们乘坐索道前要低了很多,姜简重新穿上那件黑风衣。   “你刚才拽我干什么?”他理了理领口,转头看向钟洵。   钟洵皱眉:“……有你那样直接和小孩说话的吗?小孩都是很脆弱敏感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往伤口上撒盐?”   说完他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还有一种可能。   或许那是姜简的人设。   姜简歪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杀生吗?”   钟洵:“我为什么要……”   “你有看见他指尖残留的血迹了吗?”他打断钟洵,抬起手随意甩了甩,又指着院子角落的一地鸡毛,和滴落在地上的暗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可能比他要更敏感脆弱。”   钟洵:“……”   他跟这人相性不合,完全没法沟通!   *   两人在院子里逛了逛,进屋时天色已暗。   天边黑云翻墨,远处响了几声闷雷。   “要下雨了。”   推门进屋,听见阿松的声音飘来。随之一同飘来的,是鸡汤的味道。   “饭在锅里,自己盛。”   看着可能都不到十七八岁的少年像个小大人一样,端着汤碗走进简陋的厅堂,沾满了油的手在衣摆上抹了抹。   钟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姜简。   这个重度洁癖患者却像没有看见似的,毫不在意地从厨房端了米饭出来,又从阿松手里接过汤勺,认真地盛了三碗鸡汤。   “……”   总觉得很不爽。   钟洵走到姜简身边,居高临下地看他,指节轻敲桌面,“等下要去村长家吃晚饭的,别忘了。”   姜简仰头,筷子里夹着一块鸡肉,直直伸到钟洵面前。   嗯……喂饭,应该是也是情侣间的正常操作。   钟洵:“?”   姜简:“张嘴。”   钟洵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刚打开一条缝,一筷子捅了进来,又抽了出去,险些把他的大白牙戳一个窟窿。   始作俑者毫无知觉,末了直接把筷子递给他:“你用这双。”   眼里的嫌弃写得明明白白:你用过的筷子,我才不用呢。   钟洵拿过筷子,没好气地坐下。   窗外开始落雨,雨声渐大,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窗柩上。   阿松家并不宽敞,钟洵坐下后,自己的大长腿和姜简几乎挨在了一起。   姜简目光聚焦在桌上的菜里,似乎没有感知到这份近在咫尺的接触。   他用膝盖轻轻顶了顶专注喝汤的姜简:“你来的时候看提示语了吗?”   天知道他可从来没有参与带过任何一个新人。   但姜简这副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模样莫名让他担心起来。   姜简看了他一眼,点头。   ——获得村长认可之后,方可离开。   如今第一个与村长有关的事,是陶志俊离开前说的,今晚去村长家吃晚饭。   “你知道村长家在哪里吗?”他问,“外面天黑下雨,山路不好走,也不好找。”   万一没找到村长家,自己先一个失足掉下山谷,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话他没有明说,但钟洵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转头看向阿松:“你应该知道村长家在哪儿吧?”   阿松一直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抬头,咀嚼着嘴里的青菜叶:“知道,但我不建议你们今晚去找他。”   姜简和钟洵齐齐看向他。   “可能会死哦。”   说着,阿松对两人咧嘴笑了一下。   在昏暗的灯光下,那笑容竟显得有些诡谲。   *   晚饭后,阿松去里屋铺床。   钟洵和姜简在厅堂里,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   “所以,等明天雨停了再去?”   “你想去可以去,我不拦着。”姜简说,“我想先弄清楚时间线。”   他刚才听钟洵说,他参与的测试环节是演播中心第一次向所有嘉宾开放直播的一场新人测试。《绝对人设》的嘉宾都接到通知说新人测试直播里会有下一期节目的线索,是以几乎所有人都去看了。   钟洵道:“陈彦东是从青峦村回去之后才……”   “证据呢?”   “陈彦东电脑屏保的照片,是他在青峦村拍的,他身后能看出来是我们渡河的索道。”钟洵睨了他一眼,“你既然扫了一眼就能记住电脑上显示的时间,还看到了他的记者证,竟然没看出这个?”   姜简沉思了一下,摇头。   在他脑海里,屏幕右下角那串数字明显比屏保背景更突出……照片上那个清秀的记者远没有躺在他身边那个凄惨的尸体脸色让他印象深刻。   “你们在说陈叔叔吗?”阿松从里屋走出来,眨着眼睛,问道,“他上次来给我带了城里的糖,我到现在还没舍得吃完。”   “他来这里做什么了?”   “采……采风?应该是叫这个没错。”阿松依旧挂着笑容,“不过村里很多人是拒绝见外人的,他在村长家住了十来天就离开了。”   “拒绝见外人?”   “住在村长家?”   “这个村大多数人自己不愿意出去也不愿意让外人进来,另外一些人,比如村长,是希望大家去山外看看,据说陈叔叔也是他邀请来的。两边矛盾可深了,没看能接待你们的就三家吗?我还是那个被拉出来凑数的。剩下的你去敲门人家可都不会理你。”   阿松语气异常冷漠,说罢,嗤笑了一声。   过了两秒,他看了看钟洵,又看了看姜简,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对了,我出来是想说,我家就两张床,谁要和我睡吗?”   钟洵:“……”   还是他来吧,就姜简那极端洁癖的模样,和小孩睡一屋指不定要挫伤孩子自尊心。   岂料他还没开口,姜简就起身,站到阿松面前,微微弯腰,眼眸里毫无波澜:“对不起,我没有和男人同床共枕的习惯。”   钟洵:“……?”   难道他就有吗?   “不过……”姜简支起身,转头看向钟洵,“我可以和他挤一挤,你就睡你平时的地方,正好宽敞些,不用为了我们委屈自己。”   阿松失落地垂下眼眸。   钟洵:“???”   没有和男人同床共枕的习惯,但可以和他挤?   这什么奇葩逻辑?   所以这人是觉得……他不是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我只是个完成人设要求的冷酷无情的机器。   钟洵:火好大。   ========   本章评论继续发红包(/ω\) 第005章 “哥哥保护你。”   山中夜雨嘈杂,瓢泼之势从天际倾斜。   隐藏在雨声中的凄厉,湮没在雨水冲刷下的痕迹,被漫长的黑夜尽数吞噬。   “啊!”   “救……救……”   夜空炸开惊雷,片刻照亮了山林,随即又暗了下去。   “哇擦,好大的雨!”   郝刚端着水盆,朝外面院子泼去。   雨珠飞落在他光滑的头顶,抬手一抹,转身进屋。   屋里的年轻人正坐在桌前,整理着大包小包的茶叶:“最近一段时间都这样,你小心谨慎点是对的。今晚不去村长也不会怪你们的。”   “嘿嘿。”郝刚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害怕,顺势坐在他旁边,“益平,你多大啦?”   “唔……快三十了。”栾益平说。   郝刚凑近:“你平时和村长熟吗?跟哥们儿说说,你们村长喜欢哪种类型的精神小伙?最好是能让他夸赞满意的那种!”   “这个嘛……”   栾益平为难地皱起眉。   *   “夕夕,进来吧,小心淋雨。”   卜蒙掩上门,走向站在檐下的陈夕清。   雨水从屋檐滚下,在两人面前形成细密的雨帘。   陈夕清回头瞥了眼她穿得吊带及膝裙,脱下自己的皮衣外套,递给她:“他们还在折腾吗?”   “嗯。”卜蒙余光往屋里瞥了两眼,叹气,“你太冲动了。节目而已,他们愿意做什么就让他们做呗,谁知道拦着他们,我们自己会触发什么剧情呢!”   “就因为是节目我就得看着他们一家人对一个九岁的孩子做那样的事情?!”陈夕清尖锐的嗓音提高了几分,“有病就去治,在这儿穷乡僻壤耗着只能死!你说,要是你自己生病了,被你爸妈用那种迷信的偏方折腾,得多痛苦!”   说着,她眯起眼睛:“哦,我忘了,你自己就挺神叨,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什、什么叫乱七八糟!我……我就是算算卦、摸摸塔罗,玄学是为我所用的,我也没指望玄学能治病救人好嘛。”卜蒙小脸涨红,不满地嘟起嘴,“青峦村出去到翠云县这一路多险呐,今天天气又这么恶劣,陶先生急病乱投医也可以理解。”   “什么可以理解?你没看见陶小晨刚才昏着说胡话的时候他多熟练!”   陈夕清一想到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好心阻止,想用科学的办法解决小孩病中呓语,没想到就被陶志俊和他老婆直接赶了出来。   “等等,或许这和剧情进展有关呢……”陈夕清两指捏着下巴沉思,“我们是要得到赵村长的认可就能离开这里对吧。万一让村长满意的方法是帮他宣传,破除青峦村的封建糟粕呢!”   卜蒙听得目瞪口呆:“要真是这么牛逼的主题,我回头一定要给策划信箱写封表扬信。上周我在那个节目里被鬼魂追了三公里的阴影现在还没忘记呢。”   “……”   “不管怎么说,等明天雨停了见到村长探过口风再说吧。”卜蒙轻轻挽上陈夕清的胳膊,“万一触发了关键人物的崩溃暴走剧情,咱俩小命都要丢。”   “只能这样了。”陈夕清别过头,轻哼一声,“要不你算一卦,看看郝刚他们会不会比我们先去找村长。”   “郝刚这个舔狗是绝对有可能冒雨去村长家的。但小哥哥和钟洵就不一定了。“   “钟洵。”   陈夕清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划过一丝狠厉。   “说句最捉摸不透的嘉宾,不过分吧。毕竟是排行榜前五里唯一没有直播间的男人。”   卜蒙叹气,抬脚踢了踢墙垣。   “从我们拿上人设卡的那天起,就注定要和那个设定绑定度过之后的每一期节目。每一期啊!看别人的直播回放是最便利的探查情报的途径,多少可以窥见一些端倪。   “别人的直播间至少能付费看回放,只有他,得从同期节目其他人的直播间里拿着放大镜找。偏偏他又是独狼,不合群,很少团队合作……我听说66层的信息交易市场,关于钟洵的情报都炒到这个数了。”   卜蒙手肘戳了戳陈夕清,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据说节目进行时,关于演播中心内部的相关话题都会自动屏蔽,因此他们毫无顾虑地低声谈论着这些事情。   “都是骗人的。真正和他一期呆过的人不会这么傻地把信息卖出去的。”陈夕清嫌弃地说,“你要是掌握了大佬的弱点,还往出去卖,你不怕下期他就先让你消失了吗?”   “那都不是我这个小可爱要考虑的事情了,我只想安安稳稳苟到最后。不过,我见简哥第一面,掐指一算,这位日后必定也是位大佬。”卜蒙笑了笑,“我比较想看两个大佬神仙打架。”   陈夕清:“说起来,沈哥在节目里遇到过钟洵几次。他跟我说,钟洵这人虽然是个出挑的雅痞,撩生撩死,但似乎很忌讳有人主动接近他……”   卜蒙耸耸肩,了然地说:“正常。这种人爱玩都是表面,没人走得近他心里的。”   “不是的。他心里似乎有人。”   陈夕清往远处看了一眼,目光似乎能穿过雨帘:“沈哥有见过其他人在钟洵面前冒充那个人,还听见过昏迷中的钟洵喃喃地喊人名……”   “嚯!这等八卦沈哥居然只告诉你,这能卖五位数吧!”卜蒙颠颠地凑过来,“我已经竖起了耳朵。”   “沈哥都没听清,我怎么知道?”陈夕清白了她一眼,“我只知道那些不知道怎么摸到他底细,在钟洵面前冒充他心上人的傻逼下场都很惨。”   *   钟洵草草洗完脸,走进阿松家的卧房,就看见姜简跪坐在床上,将一整张木板床用房间多余的瓶瓶罐罐隔了个清清楚楚。   ……他是有多不想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钟洵在床边坐下,慵懒地向后一靠,声音低沉:“你睡里面。”   “为什么?”姜简背脊直挺,不解道。   钟洵眼皮一掀,抬手把姜简往里推了推,勾唇道:“哥哥保护你。”   姜简:“我不需要保护。”   钟洵:“我怕你半夜滚下床,早晨起来要我收尸。”   姜简:“……?”   可能不刺他两句不痛快吧,姜简搞不懂,也从没想过搞懂。   他闭嘴没说话,抱着被子缩在角落,躺下闭眼。   “这就睡了?”钟洵歪头看着他。   测试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倒头就睡。倒像是很长时间没有睡过好觉似的,周身散发着疲惫感。   “不然呢?”姜简声音闷闷的,雨天极其适合睡觉,颇有节奏感的雨声是极其舒适的催眠曲,“难道你还有什么睡前活动吗?”   “聊聊你的人设吧。”钟洵脱了外套,搭在旁边姜简的风衣上,“没猜错的话应该和我有关,我想,可能互相坦诚一点比较好。”   姜简那个紧急停顿让他非常在意。   他看上去是不会轻易被外界左右的那种人。而此时此刻唯一能支配他人行动的,或许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节目规则。   姜简眼皮微微动了动,抬眸就看见他如水的眼眸。   “你平时也是这样套别人的话吗?”他认真问。   钟洵挑了挑眉。   姜简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他想了想,拇指按在腕带的屏幕中央,人设卡的立刻弹出,他径直将手臂伸到钟洵眼前。   钟洵一惊,似乎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反手擒着他的手腕,迅速地掀起被子盖住姜简的手臂!   “……”姜简挣了挣,把手缩回自己的被窝,“不是你问的吗?”   “睡吧。”钟洵随手抓了抓头发,起身去关灯。   在黑暗中,他拧起眉,眼眸中的温柔褪去,只剩下深深的冷意。   他若有所思地爬上床,轻声说:“给你一个忠告,在节目里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受制于规则,表面上还是要装一下的。   姜简眼皮抖了抖,翻身,声音朦胧:“不信你还能信谁,帮我拿一片湿巾,爱你。”   “最后两个字太生硬了,下次勾引人前建议多练练。”   “要不你开个教学班?”   “教你一个人,让你占我便宜吗?”   “……哥,过度自恋是病。”   黑暗中姜简拿过纸巾,认真擦拭着刚才被他拽过的手腕,钟洵皱眉:“过度洁癖也是病。”   “嗯,我知道。”姜简淡淡地说,“是心理障碍。我还没见预约的诊疗医生,就莫名其妙进了那栋演播中心。”   “抱歉。”   “没关系。”   他没有说的其实更多。   事实上,自从进了那个酒店房间,一切都不对劲了起来。   过往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他试图回忆自己躺在酒店之前的事情,却根本无从探寻。他是谁,他去过哪里,见了谁,他的人际关系……似乎所有的细节和因果都在他从陈彦东陈尸的那张床上醒来化成了虚无。   近期记忆是无从回想,久远记忆是极度模糊。往事在心中也有概貌,可是每一处景,每个张面孔都很朦胧。   只有他进入节目测试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是无比清晰的记忆,无法忘记。   想到这儿,他忽然问:“你觉得陈彦东的死和这个村有多大关系?”   钟洵盖好被子,敷衍说:“你一定要把一个生活体验类综艺变成天网恢恢的法制节目吗?”   姜简闭嘴,不再自讨没趣。   他本就极易入睡,很快便陷入了梦境。   不知睡了多久,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姜简微微睁开一条缝,陡然在床前看见一抹人影。   窗外落下一道闪电,惊雷炸起,照亮了床前的身影。   那人举刀挥下,刀尖似乎亮起了白光!   姜简身体紧绷,指节微弯,正暴起防身自卫,忽然听见一声尖叫。   “啊——!”   下一秒,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又一道闪电劈下!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自然光,他看见钟洵将人擒按在地下,手中执了一把刀,近近抵在那人的脖颈上。   阿松的手死死抓着钟洵,挣扎地呜咽:“简……简哥。”   钟洵手上用力,戾气横生,阿松的话立刻吞没在喉咙。   姜简微愣,坐在床上看着钟洵。   ——我劝你离他远一点。   卜蒙的话回荡在耳边,他突然有些了然。   “姜简。”   钟洵声音明显沙哑,睡意却荡然无存。   “嗯?”   “感受到里面的安全感了吗?以后还想睡外面吗?”   “……”   姜简动了动嘴唇。   对不起,他其实不太想有这种“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   卜蒙:我比较想看大佬神仙打架。   钟洵:神仙在床上打架你要看吗?   姜简:………?   ========   本章评论送红包,么么哒(/ω\)   以下是本期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06章 “都怪他,太能折腾了。”   在深度睡眠中被打断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姜简按着太阳穴,慢慢下床,打开灯,就看见钟洵半蹲在床前,钳制着倒在地下的阿松。   那柄阿松带来的刀此刻在钟洵手上,纹丝不动地贴在阿松颈动脉上。他微微眯眼,打量着钟洵的背影,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动了动。   绝对不是正当防卫的姿态。   而是条件反射下的训练有素,甚至必要时可以一击致命。   眼前的场景,似乎是对陈夕清和卜蒙对他毫不掩饰的忌讳,还有那无人生还中唯一幸存的传言,最好的回馈和解释。   睡前的互相试探让他并未对钟洵的调侃有片刻放松警惕,但此情此景让姜简忽然生出了几分好奇。   他究竟是被多少险境淬炼成如今这般锋利模样的?   余光一瞥,阿松水汪汪的眼睛凝视着他。   “松手吧。”他站在钟洵身后,神色冷淡,“再这样下去就不是正当防卫了。”   钟洵没有回头,只说:“先给我找条绳子。”   姜简在阿松家的小杂物房找了一条绳子,看见钟洵把他绑在椅子上。   “还挺熟练。”他客观评价了一番。   钟洵偏过头:“想学吗?想学我教你。”   他怎么这么好为人师?什么毛病?   姜简闻言毫无表情:“谢谢不用。”   见他绑好后,又道:“你可以先出去吗?我想和他说两句。”   *   “利用完就一脚踹开?我是工具人?”   钟洵单手插兜自言自语走到屋外,另一只手把玩着从阿松手里夺走的刀。   外面雨势比之先前要小了些,他随手将刀往地下一扔,靠在墙上启动腕带设备。   “怎么样?”从腕带里传来的声音里有一丝雀跃,“他像那个人吗?”   钟洵指尖敲了敲屏幕,不屑道:“你是001号场记,能不能别这么八卦?”   “这可是第299个和他相似的人了。”001号场记翻开云端记录,“不过好像没有以前那些长得像。屋里这位明显更瘦,有点大病未愈的感觉。”   “他确实是更健康一些,不过体能一向都不怎么好。”   雨声稀释了钟洵声音的大小,却没能盖住他语气里的缱绻和柔和。   他曾经拉着那个人在操场上跑步,看他平静的眼眸盯着自己,大口大口喘气,明明一点都不想跑,却表现不出任何讨厌和拒绝的模样,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抽动。   “不过根据记录,屋里这位应该是第一个用‘姜简’这个名字在你面前出现的人吧。长得像他,连名字也一样,就连表情也像极了。”001号担忧地说,“上回遭的罪已经够多了。对你来说,真的没事?”   “我知道的,他不是他。”钟洵笃定地说。   “你确定?”   “刚才我离开房间的时候,看见他在偷偷给那小孩松绑。”钟洵抬手伸出屋檐外,几滴豆大的雨珠落进他的掌心,“你说这叫什么呢?”   001号:“心软?同情?恻隐之心?”   钟洵淡淡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真正的姜简可比他无情多了。”   *   阿松看着姜简蹲在他面前,三下两下解开了钟洵绑住他的绳子,怔愣片刻,忽地笑出来。   “老好人吗?你觉得这样我就会感谢你?”   他仰头瞪着姜简,两手还维持着先前的动作,交扣在椅背后。   姜简随手把绳子扔在地下,抬手,食指抵上阿松的额头,分明眉眼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冰冷:“我需要你的感谢吗?你的目标原本就不是钟洵,而是我,不对吗?”   雷电下的天光乍破,那刀尖分明是对准了他自己。   他和阿松在那一瞬间目光相对,下一秒,阿松才微微偏了手腕朝熟睡的钟洵刺去。殊不知钟洵比他想象得还要敏锐和警觉。   阿松定定望着他,忽然绽开笑容:“谁让你拒绝和我同、床、共、枕。”   他把最后四个字拖得极长,暧昧又婉转,神情和语气完全不像人们对山村少年的刻板印象。   “啊,原来是这样。”姜简想到他拒绝阿松时他垂下的眼眸,了然点头,表情淡然,缓缓起身,“那你去和钟洵说一声,今晚他睡你屋。”   说着就已经重新爬上了床,疲倦地钻进被窝,轻轻拍了拍原本钟洵躺过的地方。   阿松蹙眉:“……就这?”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刚才可是差点就杀了你啊?!”少年跳起来,神情激动,“你就这么放心地睡了?还允许我躺你旁边?”   “……”   姜简被他尖锐激动的声音吵得耳朵疼。   他揉了揉耳朵,转身背对着阿松,声音缥缈:“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想杀我的话,尽管来。”   话里的寒意一点点蔓延到阿松的脊背,他不禁浑身激灵,双腿一软,趔趄地跌坐回去。   他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姜简已经陷入了沉睡。   雨声淅沥,屋内一片寂静。   半晌,阿松轻轻爬上床,俯身看着姜简。   没有血色的皮肤显得十分脆弱,平静又均匀的呼吸仿佛处在恬静安然的梦境。他朝姜简伸出手,在触碰到他的瞬间听见一声低喃般的呓语。   不由愣在原地。   双手悬在空中不住地颤抖。   “下来。”   身后冷不丁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阿松回头,只见钟洵站在床前,森然鸷视。   *   雨过天晴,日上三竿姜简才被阳光唤醒,揉着头发走出去,看见钟洵正哼着歌,一脸怡然自得地在灶前生火,脚边堆满了砍好的柴。   ……果然是top1,半夜小命差点都没了还在认真做生活体验综艺。   姜简自愧不如。   而在不远处,阿松咬牙切齿地给红薯削皮,削着削着,忽然暴躁起身,甩手将红薯扔在地上。   两眼通红:“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削的!”   姜简一边扣着衬衣纽扣,一边走过去,俯身捡起滚了泥的红薯,递给阿松:“甘薯的生长和贮藏阶段都可能遭受黑斑病菌的为害,皮上黑褐色的斑点就是病菌感染的结果,吃了可能会中毒。轻则呕吐腹泻,重则昏迷死亡。”   他说完,愣了一下:“不用刀具改食物中毒了?”   阿松接过脏红薯,仰头看着他,乖巧摇头:“没有。”   姜简颔首:“那就当学习新知识了。”   不远处的钟洵:“……”   吃了早餐,阿松给他们描述了去村长家的路,便出门不见踪影了。   谁都没有再提昨天晚上的事情。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泥泞的土路,钟洵看着姜简披着那件不合身的风衣,小心翼翼提着衣摆,生怕沾染了泥土,走得颇慢。   “你一直都这么心软吗?”他忽然开口。   姜简似乎知道他在问什么,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你呢?你好像也一点都不意外?我是说他会袭击这件事。”   钟洵低笑了一声:“上位区名次要承担的代价,就是节目里不可预知的毫无逻辑的危险性。我只能说,习惯了。”   姜简步伐顿了顿,轻轻点头:“我也不是心软。”   “哦?”   “他或许只是,病了。”姜简斟酌着措辞,“偶然动机下的无计划行为,受冲动情绪支配,又缺乏羞耻心,很像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表现。”   “那……”   钟洵还要继续问,抬头却发现,村长家已经近在眼前。   随之相伴而来的是郝刚中气十足的呼喊声。   村长家的院门被推开,一颗光头径直向两人冲来。   陈夕清和卜蒙抱臂站在院子里,看着这只姓郝的舔狗飞奔出去,对视一眼,无奈摇头,跟了上来。   “有问题!这个村子有问题!”   郝刚喘着粗气,脸上惊魂未定,站在姜简面前,似乎恨不得扯着他的袖子擦眼泪。   姜简嫌弃地躲到钟洵身后。   钟洵嘴角勾起淡淡地笑意,目光落在郝刚的头顶:“发生什么了?”   郝刚瞟了一眼屋里,压低声音,微微颤抖:“我昨天住在栾益平家,一个快三十岁的小伙子,半夜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在床上掐着自己的脖子,又哭又喊的!”   钟洵挑眉,转而看向缓步走来的两个女生。   陈夕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别过脸,拒绝和他交流。   卜蒙见状,连忙走近说:“我们住在陶志俊先生家里,他女儿陶小晨说是生病了,可是夫妻俩魔怔了似的,一整晚都在用什么乱七八糟的符纸做法给她治疗,拦都拦不住。”   姜简眼眸微微一动。   阿松的极端失控,栾益平像变了个人,陶小晨的病……还有村长来接他们那天身上的血腥,无一不让他在意。比起什么乡野生活体验,他更想知道这山中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陈彦东在青峦村采风之后,惨死自己的酒店房间,莫非是因为发现了青峦村的什么秘密?   他扭头看向钟洵:“你说,他会是因为这个死的吗?”   钟洵扯了一下嘴角:“谁知道呢……”   “谁?谁死了?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郝刚一头雾水,咋咋呼呼却也没见谁理他。他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上下打量着钟洵和姜简,“不过话说回来,你俩怎么来这么晚?不会是你们借住的主人死了吧?!”   钟洵耸肩:“昨晚折腾得太晚了,睡得久了些。”   姜简闻言,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地张口接道:“都怪他,太能折腾了。是不是,亲爱的?”   郝刚:“???”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今日人设行动打卡完毕。   钟洵:本工具人原来还能这么被利用?   =======   没有存稿了(哭)   最近有点忙,更新时间不太稳定,可能不是中午12点就是下午6、7点。   先这样,之后能稳定了再通知_(:з」∠)_   本章评论有红包√   以下是本期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07章 “你这个污人清白的家伙。”   姜简话音一落,郝刚发现自己直播间的人气瞬间往上飙了一个数量级。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那啥,我就一个问题……是谁,折腾了,谁?”   “先别说!”卜蒙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让我起个卦看看。”   陈夕清眯着眼睛,嫌弃地咋舌:“没想到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钟先生换套路啦?从拒人千里变成来者不拒了嘛。”   始作俑者姜某并没有任何想要解释的意思,比起违背自己的意愿走人设强行演戏,歧义和误导更令他感到自在。   “先进屋,在人家门外说悄悄话,不是很有礼貌。”   受害人钟某也并没有任何辩解,边说边往前走。   他的气场颇强,只是简简单单两句话,便让其余三人偃旗息鼓。   交换过眼神,三人转身往赵村长家里走去。   姜简盯着钟洵高大的背影,明显嗅到了意义不明的杀气。直到钟洵转身,蓦地对上了视线,他才弄明白这份杀气源于哪里。   钟洵动了动嘴唇,在他擦肩时低声说:“你这个污人清白的家伙。”   姜简抬眸,毫不羞愧:“嗯,感谢配合。”   虚假综艺情侣互相翻白眼以示敬意,拖着步伐进了赵宏亮家。   作为村长,赵宏亮的院落并没有想象中的宽阔,甚至看上去比阿松家还要更破旧一些。   姜简吸了吸鼻子,隐隐闻到一丝药酒味。   他四下环顾,在不远处的桌上找到了气味来源。   只是没等他上前细看,村长就把桌上的杂物收回屋,从厨房陆陆续续端了午饭出来。   “村长”是这次综艺提示语里的关键人物,无论嘉宾之间如何纠葛,完成节目要求都是首要任务。   本以为因为昨晚因为大雨,不仅会错过重要剧情,还会错过丰盛晚餐。如今围坐在村长家的桌前,众人才意识到,他们想多了。   一桌子清汤寡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进了山中哪家寺院吃斋饭呢。   “老娘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倒胃口的饭菜了。”陈夕清咬了一小块蔬菜,随手摔碗,跋扈地说,“没有油水还有没味道,村长,您要不会做饭就别招待人了……”   卜蒙低声哀叹,抬手去捂那张什么都能往外输出的嘴。   姜简拿起筷子,对钟洵说:“阿松……挺可爱的。”   钟洵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第一天晚上就给他们做了鸡汤,可真是个好孩子!   只有郝刚,低头吸溜着白水面条,边吃边咂嘴,专注舔狗二十年,高声对赵宏亮说:“村长,好吃!还有吗,再盛点!”   赵村长笑眯眯地从厨房里端着一大盆面出来,放到他面前:“好吃就多吃,不够还有。”   郝刚的筷子飞快地伸入盆中,捞了一大筷子放进自己碗里。   “特别好吃!”他嘴里鼓鼓的,“我能每天都来吃吗?”   “能啊,反正家里也就我一个人,有人来还热闹。”   “这样啊?那要不我从栾大哥家里搬过来陪您?”   “行啊,没问题!”赵村长乐呵呵道,“我还想着你和益平年纪差不多大,我这个老头就不凑热闹了。”   “嗐,我郝刚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尊老爱幼。”   郝刚咽下嘴里的面,拍了拍肚子。   在村长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给自己竖起大拇指:计划通。   “……”众人哑然。   原来这就是舔狗的最高境界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卜蒙手腕一转,把铜钱扔在桌上,顺势夹起一片青菜叶:“从卦象看,我们恐怕还得再多吃上几顿这种午饭。”   陈夕清随口哔哔了两句百分百会被消音的内容。   “……”卜蒙夹起一片胡萝卜塞她嘴里,“你知道吗?就你这态度,加上钟洵这头银发,我都怀疑我进的不是乡村体验节目。”   被认为是在参加法制节目的姜简竖起耳朵,认真询问:“那是什么?”   卜蒙没好气地嘟嘴:“还能是什么!富二代的乡村改造节目呗。”   钟洵:“……”   陈夕清:“……”   *   饭后,村长带他们来到了杂物室,终于亮出了意图。   “我们村子的劳动力不太够,山上大片的茶叶都没有人采,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愿意!”郝刚冲进屋,拿了工具就往外跑。   赵宏亮哑然失笑,转身给其余人交代着上山的路线和采茶的手法。   “您不跟我们上去吗?”卜蒙问,“我们都是新手,也没有人指导……”   赵村长摇摇头:“我腿脚不太好,只能在家里养一养,益平如果在山上的话,可以让他教教你们。”   姜简看着赵宏亮的裤子上星点般残留的褐色,问:“您是受伤了吗?”   赵宏亮叹了口气,为难地摇摇头:“你们来的那天早晨不小心摔伤了,本来以为没有大碍,结果去接完你们后发现更严重了。所以才让……小陶去接你们的。”   难怪那天会在村长身上闻到一丝血腥,屋里的药酒味也有了解释。   姜简点点头,微微欠身,抱起竹篮往外走。   郝刚和陈夕清边走边插科打诨,卜蒙嘴里振振有词地在前面带路,不知道到底嘴里是在重复村长给的路线指导,还是靠算卦选择岔路方向。   姜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后面,额上泛起薄薄一层汗。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抬手擦了擦汗,望着不远处的茶山,深呼吸,抬脚继续。   忽然手里一轻。   钟洵二话没说把他怀里抱的工具都拿了起来,两人份工具的重量在他臂弯里显得轻飘飘的。   姜简:“?”   他不悦地蹙起眉,本想说,“我好像没让你帮忙?瞧不起我?”,转念想到他的人设,便收起那没有用的自尊心,偏过头,甩手掌柜似的将手放回了风衣口袋里。   钟洵打量着他的侧脸,心里不由地感叹,这次的“姜简”实在逼真,连极差的体能和喘气都演了个十足。   “在想什么,表情这么凝重?”他问,“还在纠结陈彦东?”   姜简回眸看了他一眼:“在想这个村子,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你的想法是?”   “我不知道。这里的地形地貌像极了中南或西南,但这一路我看见的田野却又不像是这片地方的经典作物……很有违和感,很不真实。而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所谓Y市翠云县青峦村。”姜简说。   山鸟从两人头顶飞掠,响起一声清脆的啼鸣。   “为什么要在节目里找真实感?”钟洵看着他,“这只是你的第一期节目,是贴近现实生活的剧情展开,之后你可能还会面临穿越古今甚至飞到外太空的节目特辑,你还会觉得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哪里不真实?陈彦东就死在我眼前,他死前恰好来过青峦村。你要说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节目设计?”姜简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那这些活着的,会生病会流血会死亡的人呢?只是NPC,是全息,是数据?”   “不可能吗?”钟洵反问他。   “这也是让我感到不解的。”   他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我很清楚自己在进节目之前处在什么样的世界,科技发展是什么程度,全息的实现是需要对大脑的理解到达很深层次的未来技术。   “换言之脑科学的研究进展根本无法支撑全息技术的实现。”   然而莫名其妙进入的演播中心,没有前因后果的节目进程,都在逐渐动摇他的信念。   钟洵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姜简微卷的发尖。   山间清风吹动他的衣摆。   即使知道他不是真的姜简,这一刻,他还是觉得他和从前那些冒牌货截然不同。   “我之前和你说过,没有人知道尽头在哪,只能往前。同理,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知道起点在哪里。”   钟洵脸色凝重,一字一句道:如果想弄清楚,就专注眼前,先好好活着。还有,不要忘记现在的心情。”   “眼前……”   姜简抬手指了指,零星的村民匆匆下山,离他们远远的,看他们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眼中是浓浓的避讳和警惕。   “这应该阿松说的,村里那部分不愿意和外界来往接触的村民吧?”   “有可能。”姜简看着最后一个村民消失在视线里,“如果能和他们聊聊就好了。”   钟洵耸肩,走上村长负责的那片茶山,穿梭在茶叶间,指尖轻轻拨动着茶叶尖:“先干会儿活,等休息的时候我去问问。”   “干活?”姜简眼眸动了动。   “怎么了?我看上去不像是做这种粗活的人吗?”钟洵挑眉,“不要以貌取人,也不要听那俩小丫头说什么富二代乡村改造。我可是非常深入基层的。”   “……”他有说什么吗?   “我只是在思考。”姜简从钟洵手里接过自己的竹篮,“村长这个任务安排的有些奇怪。”   “……”   钟洵再次确信他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姜简。   那个姜简可从来都是事不关己的淡漠疏离,他在身后拼命追问才尊开金口往外蹦出几个字。哪里像现在这个一样,刨根问底,脑子一刻都停不下来。   他扶了一下额头,无奈地对上姜简清澈的眼眸。   “你说。”   “‘须是清晨,不可见日,晨则夜露未晞,茶芽斯润,见日则为阳气所薄。’”姜简抬眸看了一眼日头,轻声说,“采茶大多讲究时节,清晨有露,未见晴阳的时候最好。他即便是腿脚不便,也没道理午后让我们过来?”   “量大的话,从清晨采摘到日落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不然刚才那些村民不也在这儿呢吗?”   “可能吧。但我总觉得他不想让我们在他家里多逗留。”   “那你可以之后问问郝刚。他为了不在那个半夜掐自己的栾先生家住,舔到了村长家风水最好的床位。”   “……”   姜简压下心头的疑惑,正要转身采茶,忽然瞥见山下一个身影跌跌撞撞沿路而来。   “哥,你看那是?”他下意识地问。   钟洵一惊,被这声“哥”叫得心神恍惚,转头就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狠狠摔在山路上,往后滑去。   一个不慎就要滚到山谷!   回过神,姜简已然撂下手中的东西,向山下飞奔过去。   他听见身后陈夕清尖锐刺耳的惊呼。   “小晨!?”   钟洵大步跟上去,很快追上了姜简。   黑风衣在他身后猎猎飘扬,只见姜简稳稳停在陶小晨面前,伸出双臂轻轻将她搀起。   明明生着一副剔透易碎的清冷模样,厌嫌着一切污秽,此刻却好似悲悯的守护神,忘记了污泥,忘记了尘土,拥住脆弱的生灵,让安心降临人间。   真是……太不像他了。   钟洵走近,俯身:“小晨?陶小晨?”   姜简怀里的少女脏兮兮的,忍着痛睁开眼,上下打量着两人,满脸惊恐地说:“孩子,你们是城里来的吗?”   姜简瞬间转头看向钟洵。   对方也是一脸诧异。   “救救我,送我回家,我……我给你五百万够不够!?”   姜简的眉头越来越紧,臂膀随着女孩哆嗦的身体而微微颤抖。   钟洵在姜简身边蹲下,贴心地从他手里接过陶小晨,打横抱起。   他边往安全平坦的地方走,边说:“小妹妹,你仔细看看我俩这张脸,才值五百万?”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我不值钱了。   姜简:我脏了QuQ。   ========   注:赵汝砺《北苑别录》:“须是清晨,不可见日,晨则夜露未晞,茶芽斯润,见日则为阳气所薄。”   本章评论继续红包~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08章 “我应该有你就够了。”   陶小晨头晕目眩,被钟洵抱起时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角,睁开眼看到男人银发深眸的模样吓了一跳,登时松开了手。   小女孩黑珍珠般的瞳孔不住晃动,嘴唇打颤:“你们是谁?我、我在哪儿?”   钟洵在树下站定,缓缓蹲下身,让陶小晨坐在他的大腿上,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这里是你家啊,Y市翠云县青峦村,不记得了吗?”   树林阴翳遮住午后日光,透过叶间林隙的光斑落在钟洵身上,镀了一抹淡淡的金光。   那双桃花眼少了几分春水荡漾,却俨然多了哥哥般的安心与体贴。   姜简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观察着陶小晨。   小女孩垂着的手臂和小腿上有着清晰的红痕,明显有挣扎的痕迹。脑海里瞬间想到卜蒙说过的关于陶志俊家的话,不禁抬手,指尖轻轻碰上她的伤痕。   陶小晨条件反射地避开。   “不是,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是被绑架来的吗?”她崩溃地说,“求求你们,放我回家吧!”   她的神态很警觉,身体僵硬,在钟洵的臂弯里瑟瑟发抖,似乎极力回避着与他肢体接触。   “别怕,我们是这个村子里的游客,过段时间就要离开。”钟洵面目柔和,“方便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吗?”   “我……我是X省的。”陶小晨捂着额头,似乎在极力忍着疼痛,“我记得我一直都在忙子公司上市的事情,怎么会跑到Y市来?一定是蓄意谋害!是谁?我们任家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抬头忽然对上男人的眼睛。   他深深望进她眼底,锐利地打量着他。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那双眼眸本就深邃而深情,所有话竟一股脑卡在陶小晨的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去。   钟洵扶住陶小晨的背,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微微弓身,和她平视。   “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钟洵的尾音低沉撩人,讲话时本就有的鼻音透着隐隐的痞气和玩味。   陶小晨脸颊一红,似乎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困境,屏住呼吸,对上钟洵的视线:“现在的孩子都这么讨喜吗?阿姨都五十了,我儿子……都和你差不多大吧。”   女孩的声音在林间响起,稚嫩而清脆。   只是那语气,远不是一个九岁的山村小姑娘能说得出口的话。   身后传来窸窣响动,姜简耳朵动了动,回眸。   只见匆匆从山上赶来陈夕清和卜蒙站在原地,满目震惊。   *   “你认得我是谁吗?昨天晚上你爸妈怎么对你的你还记得吗?这是几?”   陈夕清从钟洵手里一把抢过陶小晨,搂在一旁,在她面前挥舞着掌心,急切地问着。   语气却显得傲慢又咄咄逼人。   “我哪儿知道你是谁?我爸妈?他俩十年前就溜出国养老,我都好久没见了。”陶小晨对着空气白了一眼,嫌弃地看着陈夕清在她面前竖起的两根指头,“小姑娘当人是傻子吗?”   陈夕清怔在原地。   半晌,气势汹汹地喷了一个字:“操。”   陶小晨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钟洵,投去求助的目光。   “傻逼玩意儿陶志俊!”陈夕清看到陶小晨茫然的模样,气愤地起身,“我就说他们搞什么封建迷信治病那一套真的有毛病,看把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   卜蒙拽着她,生怕她暴走,小声说:“别吓着小晨。”   郝刚跟在她们身后,叉着腰在原地喘着粗气。   他听着陈夕清和陶小晨的对话,慢慢张大了嘴:“卧槽!这是……”   郝刚目光游走在陶小晨身上,忽然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在栾益平家的见闻——   他半夜起夜,路过栾益平的房间,看见恬静温柔的男人忽然变得严肃狠厉,痛苦地蜷缩在床上,一面紧紧扼着自己的喉咙,一面咬着牙关恶狠狠地自言自语。   他回过神,看她努力支撑着弱小的身躯,抬手揉着脑袋,极力忍着不知名的痛,喃喃地说:“有没有可能是……双重人格?”   卜蒙手掌一翻,三枚铜钱在掌心出现,扫了一眼又收起,默默凝视着陶小晨的面容,不禁蹙眉。   “看出什么了?”陈夕清问。   “以我贫瘠的玄学知识,配合多年阅读经验……”卜蒙咬了咬下嘴唇,“更像是魂穿陶小晨了。”   “陶小晨”攥着自己的衣摆,仰头看着这群年轻人,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她醒过来时只觉得环境不对,跑出去寻求帮助时也只是以为自己被人袭击了,身体很疲惫,可直到她见到人,捱过了慌乱和害怕之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竟然在一个不到一米二的小女孩的身体里!   姜简拨开两人,走上前,在陶小晨面前蹲下:“任阿姨。”   陶小晨愣住,定定地看着他。   他低垂着眼眸,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声音也没有丝毫起伏,可清澈如许的眼眸让“她”莫名生出几分信任,不由自主地想亲近这个略显瘦削的年轻男人。   顺着他肩线往后看去,她看见钟洵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才鼓起勇气向姜简走了一步。   “身体感觉有什么不适吗?”   “头很痛。而且……感觉很多事情好像都想不起来。”她无措地抿嘴,颤抖地说,“孩子,我能相信你们吗?你们能帮我回家吗?”   “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要把我女儿带到哪里去?”   姜简刚要说话,忽然被怒吼打断。   众人转身,看见陶志俊愤怒地朝他们走来。   陈夕清眉峰一横,撸起袖子就迎了上去,卜蒙在她身后拽了几下都没拦住。   郝刚身体一抖,灵活地钻到钟洵身后。   姜简淡淡地收回目光,俯身在陶小晨耳边说:“阿姨,演大病初愈的小姑娘会吗?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别露馅,晚点我们找机会去找你。”   陶小晨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气势汹汹冲过来的陶志俊一把抱起!   “滚开!别靠近我女儿!”他狠狠剜了姜简一眼,“看来老张他们说得对,就不能听村长的话,相信你们城里来的家伙!你们就他妈想害了我女儿!”   他警觉地看着他们,骂骂咧咧地抱着陶小晨离开,离开时半个身子用力撞上他的肩膀。   姜简单薄得宛如一片纸,被陶志俊一撞,向后趔趄了几步。   他连忙绷起神经试图保持平衡。   忽然,腰上传来一股力量,温暖而结实。   钟洵似一阵风,一步跨至他身后,有力的小臂稳稳支撑住他的身躯。那一瞬间,姜简忽然一阵恍惚,仿佛电流穿过四肢百骸。   “小蒙。”陈夕清背对着他俩,望着陶志俊匆忙离开的背影,攥起了拳,“我们得回去,别让他又伤害陶小晨。”   卜蒙跟上她,点头如捣蒜:“是任阿姨,不是陶小晨。”   郝刚看着两个女生远去,四下张望,为难地跺脚。   “这什么事儿啊!”他摸摸自己的光头,“老子回去继续给村长干活了!”   说着他觑了一眼并肩而立的钟洵和姜简,歉意地笑了一下,捡起散落在地下的竹篮和工具,脚下抹油快步溜进了茶山。   “看来这位是认准村长了。”钟洵无奈地摇头。   姜简蹙眉:“所以嘉宾在节目里并不会强制要求统一行动对吗?连团队合作都不需要?”   钟洵挑眉:“哦?你嫌只有我一个队友还不够?”   “不是,我指的不是你。”姜简一本正经反驳。   “他们啊……”钟洵看向陈夕清和卜蒙消失在路尽头的身影,声音变得有些沉重,“节目组从不要求嘉宾团结组队,一切都看个人意愿和选择。但是,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同期嘉宾究竟是想尽管离开节目,还是恨不得在这个节目里待一辈子,巴不得节目永远进行,永不结束。”   “那是什么意思?”姜简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怎么会有人想要待一辈子?”   “之前你问过我,这里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我的答案是,它既是,也不是。一切你能感受到的违和感都在提醒你,这里是假的,要离开,要继续。但也只有在这样虚假的地方,才能找到某些永远失去的真实。”   “比如说?”   “已经离你而去的人,再无法见到的人,在节目里可以见到。想做却没有做到的事情,后悔的事情,在节目里可以弥补。”钟洵眸光沉了沉,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姜简,“你有留意到陈夕清看陶志俊时的眼神吗?陶志俊长得很像曾经我在节目里认识的一个嘉宾,姓沈,据说是她的男朋友。”   “那个人怎么了?”   “上一期节目,和我一起,去了荒芜之地。”   钟洵只说了这一句,便没再多说。   姜简动了动嘴唇,心中了然。   陈夕清对钟洵句句带刺的敌意,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只是见到一个相似的人,就会想要长久地待在节目里面吗?”他不解,“明知道是假的……”   “明知道是假的,但依旧贪恋。”钟洵打断了他,“我提醒过你,永远不要忘记质询的心情。因为身处节目里的人一旦停止怀疑,他们脑海里那些关于演播中心之外的过往和记忆,都会消失殆尽。”   钟洵顿了顿:“你应该有感觉吧,当你测试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不能毫无遗漏地回忆起所有事情了。”   一阵寒意缓缓爬上姜简的背脊。   他本以为这只是存在在自己身上的异样,却没想到是所有嘉宾的共有经历。   他歪头想了想,又问:“那你呢?你遇见过让你想要一直留在节目里的人吗?”   钟洵瞥了他一眼,喉咙轻滚:“嗯,遇见过。”   姜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绽了笑容。   “笑什么?”   “即使想过要一直留在节目里,却还是依然不为所动走到了这里。”他上下打量了钟洵一番,满意地说,“无论是陶小晨被魂穿还是陈彦东的死亡,怎么看你都是最合适的队友。其他人做什么都无所谓了,我应该有你就够了。”   钟洵心口蓦地一悸。   他眯起眼,压着心里的异样,调侃道:“所以,现在你想做点什么,去追查,还是去采茶?小姜队长。”   姜简偏过脸,看向钟洵,一片光斑落在他银色发梢。   他淡淡垂下眼帘,小声说:“我?我只希望您别掐着我的腰了,我怕痒。”   钟洵勾起嘴角,若无其事地松开。   视线中的姜简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浑身放松了下来。   忽然一幅画面在钟洵脑海里滑过。下一秒,他又浑不在意地将手搭在姜简肩上。   他俯身,眼尾上挑:“哎姜简,你能再像刚才那样叫我一次吗?”   “什么?”   “再叫我一声,哥。”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听话,叫哥。   姜简:(扔掉人设)呸!   ========   组队成功√下章查案小队上线!   本章评论继续红包~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09章 哪有什么人主动与他做过朋友?   姜简轻垂睫羽,微微侧脸,目光落在自己的右肩。   从他被撞得退了两步,被钟洵扶住后,这手臂就没有再抽开,始终横在自己身后。原本还是虚扶着的,可说着说着话,指尖就渐渐弯起,缠上了他的侧腰。   他刚刚说了谎,他一点也不怕痒。   默许钟洵扶着,不过是因为这样的举动契合他的人设。   他过度洁癖的极致是连旁人的触碰都会感到不适。   在生理性厌恶产生的临界点到达前,他谎称怕痒,不过是想在不违背人设要求的前提下,让他主动松手。   谁知道这人松手后又攀上了他的肩,还得寸进尺地让他叫“哥”。   姜简没有理会这充满戏谑的请求。   此刻的他,并不在意怎么称呼钟洵,更在意与钟洵的二次接触。他脸上虽没有表情,心里却有些怔忡。   预想中的生理性不适感,没有如期而至。   不像郝刚那种自来熟,会令他从头到尾都在排斥。   相反,钟洵修长的手指就那样随意而自如地搭着,宛如春风化雨,无声无息突破着他一贯坚持的安全距离。   倒有点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无比自然地上手招呼。   只是……   姜简在心底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活了二十五年,哪有什么人主动与他做过朋友?   于是抬脚兀自朝前走去,试图将这种异常抛在脑后。   走了两步,他发现身边的人并没有跟上来。   回过头,微微顿住。   林叶晃动,日光斑驳。   钟洵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了眼中的不正经,褪去痞气后,目似深泓,身如渊渟岳峙,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竟无端窥见了一丝哀伤。   姜简眼眸微闪,清了下嗓子,扬声道:“哥,走了。”   清风吹过,林间枝杈沙沙响动。   树下的男人闻言挑了挑眉,敛了表情,气定神闲地跟了上来。   *   两人很有自知之明,没有直接去陶志俊家给人找不痛快。   没想到却在村长家门前吃了闭门羹。   确切地说,是被村长直接赶了出来。   钟洵太阳穴突突直跳,对着路上一块石子狠狠踹了一脚,石子咕噜咕噜滚了很远,落在姜简的脚下。   刚才他们被村长热情地迎了进去,还问他们晚上想吃什么。而姜简,没有任何铺垫,前脚刚迈进去,就径直问赵宏亮村子里是不是经常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   没有表情,语气平淡,冷静又漠然,就好像警方审讯似的,将问题劈头盖脸地扔了下来。   村长脸色霎时沉了下来,张口骂了两句什么,起身将姜简推了出去。   然后狠狠关上了门。   关上门后还能听见老头骂骂咧咧,中气十足:“不就是来拍节目住几天吗?这么不安分!”   姜简微微欠身,淡定转身离开,丝毫没有觉得冒犯。   跟在他身后的钟洵嘴角止不住抽动,心中无限懊恼。   似乎这是姜简的一贯作风。就连刚才面对“陶小晨”的时候,他也是单刀直入,不带任何感情的张口就是“任阿姨”。如果不是陶志俊的打断,恐怕之后会和询问村长陷入一模一样的处境。   “早知道就让你闭嘴了。”钟洵走近,无奈地说,“就你这样平时怎么和别人相处的?”   姜简愣了一下:“平时?平时都是一个人。没有人需要和我相处。”   进演播中心前的日子,虽然此时在脑海里的印象极淡,但一种荒凉寂寥的感觉却像是烙印在心里似的,以至于稍微一回想,孤寂感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之后你来吧,我闭嘴。”   姜简垂眸,抬脚踢开石子,转身离开。   钟洵看着姜简直挺挺的背脊,竟生不起一丝气来。   若是记忆里的姜简,必然会出言呛他两句。   而眼前这个姜简,仿佛感知不到喜怒哀乐,甚至感知不到存在的气息。一个人独自行走在漫漫长夜,不与任何人产生羁绊,也不与整个世界产生联系。   “现在去哪儿?”他跟上,“找栾益平还是陶小晨?”   姜简歪头,看了他一眼:“去找那些躲着我们的村民。”   钟洵:“怎么说?”   姜简:“照阿松说的,这个村子里愿意接待外人的村民和拒绝与外界往来的自闭村民之间矛盾很深,说明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激化了两方的矛盾。但你看现在,村长在回避我们的问题,陶志俊在用乡野偏方解决陶小晨的异样,并且拒绝我们靠近……”   钟洵瞬间了然。   “他们尽管能接纳外人,却有事情瞒着外人。”   姜简点头:“所以,或许那群不愿外人进来的村民,才更有可能套出实话。”   话音刚落,有一位妇人抱着孩子从不远处的坡上走下来。   目光在空中相碰撞,她神色一凛,抱紧孩子加快了脚步。   姜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刚要往前走,忽然想到了钟洵刚才的话。   他停下,抬肘,捣了捣钟洵。   “哥,我闭嘴,靠你了。用你这张价值超过五百万的脸去试试看吧。”   钟洵:“……”   *   事实证明,两张价值远超五百多万的脸,可能真的比村中的怪事更少见,也更能蛊惑人。   尤其是其中一张脸有双会说话的眼睛,而另一张脸全程闭着他的嘴。   妇人请他们进屋,把孩子哄睡着放在床上,坐回院子里择菜。   院子里有只大黄狗看到他俩警觉地叫了两声,看到主人出来后又窝坐在角落,重新开始晒太阳。   “你们啊,把大姐的话听听就好,能离开早点离开,也别上外边乱说。”妇人压低了声音,“我们青峦村以前说是被选进了外面一个什么扶贫项目,先是拨款给我们修了进出山的索道,后来还把我们村的孩子介绍到外面工作,还有什么上学名额,弄得特别热闹。”   钟洵点了点头:“后来呢?”   “后来……后来忽然就停止了。”妇人叹了口气,“然后过了十来年,我们村子忽然就跟被诅咒了一样,好多村民都疯了。”   “诅咒?村子里是不是有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妇人张大了嘴,点头:“没错!而且还不止一两个!”   姜简皱眉:“是不是头疼,说胡话,还说自己是其他地方的人?”   “对!”妇人扔下手中的菜叶,在身上胡乱摸了摸,凑近姜简,“他们好像对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特别奇怪,有人情绪特别激动,说自己车祸重生了,还有的说是自己觉醒了上辈子的记忆,说得可认真了,自己家在哪,在哪儿上学,在哪工作。   “更可怕的是,老田家的媳妇儿受了诅咒,人都傻了,抓着邱家五岁的小孙子喊老师!”   钟洵眼皮一抖:“那邱家的小孙子呢?”   “那小娃娃也一样疯了!他爸连字都不认识,他抓着纸就能写一大面。”   姜简脑海里浮现了“陶小晨”的模样。   重生也好,觉醒记忆也好,还是卜蒙说得“魂穿”,用的术语不一样,结果却是相同的:另一个人出现在了青峦村村民的身体。   “哦对了,我记得赵宏亮他儿子也被诅咒了。去城里工作了一个月,我们这儿的方言一句都不会说了,张口就是别的地方的方言,流利得就跟他从小在那儿长大似的。”   “赵宏亮是……赵村长?”   “可不是他嘛!都怪他要接城里那个什么扶贫项目。”妇人气鼓鼓地说,“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   姜简目光灼灼:“那些人呢?”   妇人目光忽然黯淡了下来:“死了,都死了。他们说自己是死而复生,说自己重生了,可到头来呢,没过多久就又死了。老田家媳妇儿还是在后山被人发现的尸体。”   “您还记得这个现象出现的大概时间吗?”钟洵问。   “差不多是……”妇人掰着手指数着,边想边数边说,“第一个人这样子都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陆陆续续一直到现在都还有。”   说完以后,她又想到了什么:“前段时间啊,听说有个记者上这儿来,被老田家的遇见了。你们不会也是记者吧?求求你们千万别把我们村的事情乱说了,你们外面的人来得越多,我们越害怕。”   “不会。”姜简起身,淡淡地说,“对了,村子和外面一般是怎么通讯的?”   “送信。”妇人抬手指了个方向,“山那边的村子有个邮政的老头,以前都是他亲自坐索道往返送信。不过最近好像都没怎么见他来了。”   看着姜简起身,妇人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将他们送到门口:“我们啊,一辈子都不怎么和外面联系,出去卖卖作物、茶叶,再买点需要的东西回来,就足够生活了,也没想着非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如果不是赵宏亮,他非说什么让孩子们都出去开开眼,村子也不会被诅咒,我们也不会看到你们就想躲着……”   姜简和钟洵都没有接她的话。   离开前,姜简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   “对了,村里的阿松……是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院里的黄狗突然叫了两声。   妇人扭头看去,地下的盆子被狗子躁动不安地打翻。   她皱起眉,匆匆说:“那孩子生下来就是个坏的!老田家媳妇儿的尸体被抬回来的时候,他才十岁吧,就站在那看着,阴森森地笑着。”   说着转身去安抚自家养的狗,钟洵体贴地帮她关上了院门。   “陈彦东确实在调查这件事。”   离开妇人家数百米后,姜简开口了。   他手指轻轻抵在下巴上,说:“我在测试的时候看过他笔记本里的便签纸,当时还不知道他在便签上画的时间轴是什么意思,今天听了之后发现,和村里人分别出现被魂穿现象的时间差不多。   “你说,他有多大可能,是因为知道了青峦村的秘密后被灭口的呢?   “如果我当时能翻一翻陈彦东的调查资料就好了。   “魂穿如果是事实,那很有必要弄清楚这些被魂穿的村民的共性,甚至是穿来的那些人是否都互相认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这到底是活着的人灵魂穿越,还是人死后在村民身上重生?”   姜简自言自语了一路。   钟洵沉默地走在他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才开口道:“你不相信这里的真实性,却相信村民魂穿重生?这有点不像你。”   姜简停下脚步,微微仰头看着钟洵:“武陵人误入桃花源,桃花源的人会质疑外界的变化,武陵人也会质疑桃花源的存在。所有人都是在用自己的经验和方式认识世界。”   “你想说我们只是群武陵人?”   “不,我想说,认识世界靠的是工具、手段或者说方式,但不是准则。科学是工具,玄学也是工具,神明是工具,甚至你的本心也是工具。我们可以质疑工具使用的合理性,但执着于评判工具的对错,却不是很必要。没有人敢保证自己穷尽了世界,认识了整个宇宙的模样。”   姜简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情绪。   但他的眼睛却清澄明亮。   “我判断这里不真实,是从科学的角度观察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里不符合科学常理,很违和。所以现象仅仅颠覆的是我个人的认知。那如果离开科学和唯物的框架呢?”   “一切不合理,都可能在另一种视角下变得合理?”钟洵不确定地问。   姜简抬眸望着远山,轻声说:“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一元多次方程,你说有没有可能,科学也只是其中的一个解?”   作者有话要说:   ========   我的营养液赞助商们在哪里呀QUQ   本章评论送红包,卖萌打滚求收藏评论营养液_(:з」∠)_ 第010章 从此,姜简就像烈酒,灼烧着他心尖肺腑。   “你说有没有可能,科学也只是其中的一个解?”   姜简的目光随着群鸟在云间游荡。   半晌,又说:“你问我为什么相信,因为我相信,或许确实存在其他解法,能自洽地解释这些诡异。”   钟洵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引他发问的,原本只是不解和好奇。   嘉宾里不少人像他这样,从测试开始就怀有诸多疑问,   然而经历了无数个荒诞违和的世界,他们开始逐渐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匪夷所思,一切怪力乱神。   到最后,逐渐抛弃质疑,逐渐盲目相信。   他以为磕死理的姜简不是这样的人。   却没有想到,这人接受灵魂和重生居然比接受这整个世界的存在还要快。   所以才问了那个问题。   可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姜简的答案竟远比预想的要慎重得多。   信仰科学的人相信只有科学能正确解释世界。   信仰神明的人相信是神创造了万事万物。   唯心和唯物的二元对立,在姜简的回答里统一了起来。他们都不过是人类“求解”世界的一种答案罢了。   “尽管你相信其他解法存在,却未必会认可接受吧。”   钟洵声音有些沙哑。   姜简:“无论如何,我选择的解法都不会变。”   远黛葱茏,映得他眸中苍翠。   轻飘飘的声音在山间显得格外悠远。   “啊,抱歉。”姜简回过神,“这个时候聊存在论和认识论的话题,好像不太合适。”   钟洵看他毫无波澜的脸上微微泛了点红,眼中浮起笑意。面部肌肉不发达,却并不妨碍某些情绪的表达。   介于羞赧和抱歉之间的某种情绪。   “没关系,等这次节目结束了,请你喝酒,边喝边聊。”   “……”   姜简莫名其妙地看了钟洵一眼,抬脚继续往前走。   他想不通,怎么就从正经话题变成约酒了?   钟洵三两步追上他,得寸进尺:“你酒量怎么样?”   姜简平视前方:“谢邀,不喝。”   “不会喝,还是不想喝?”   “不会,也不想。”   “为什么?就不想尝试尝试吗?”   “不想。”   姜简认真地拒绝,心头泛起怅然。   即使模糊,他还依稀记得曾经和一个人畅饮夜谈,沉醉到天明,而醒后那人却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这样的经历,他不想再体验了。   他抱歉地看了钟洵一眼,径直往前走。   钟洵没有立刻跟上,撩起腕带轻轻戳了戳屏幕。   001号场记瓮声瓮气地说:“试探完了?确定不是他?”   钟洵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摸了下喉咙,苦笑:“他会喝,也爱酒。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因为他才学会的喝酒。”   冰原雪地里,纯粹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瓶烧刀子。   清白的酒水从嘴角滚落,从喉咙烧到胃,瞬间驱散了一切寒意与不痛快。   从此,姜简就像烈酒,灼烧着他心尖肺腑。   *   “你怎么不进去?”   钟洵追上姜简时,他正站在阿松家的门前发呆。   “我在回忆陈彦东的死。”   他说着,双手下意识攥紧着风衣衣摆。   钟洵顺着看去,上面明显沾染了很多泥灰。而姜简的手背紧绷,青筋毕露。   他怜悯地叹了口气。   若是他没有在死人的酒店醒来,若是他不去关注这村里的离奇现象,姜简此时此刻或许会过着无忧无虑的休闲综艺拍摄日常。   或许是砍砍柴,采采茶,喂喂鸡鸭。顺便克服千难万险,尝试着每天把自己的衣服洗一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神经紧绷,一边应付着身体的条件反射。   “嫌脏就脱下来吧,我给你拿着。”   姜简忽然听见钟洵这么说,他愣了一下,惊讶于这突如其来地示好,连忙配合上自己的人设:“谢谢哥,爱你。”   钟洵:“能再敷衍一点吗?”   明明知道不是他,却看他盯着那张脸叫“哥”,心里五味陈杂。   “我语气一直都这样。”姜简声调平平,“但心是真的。”   “你看我信你吗?你对陈彦东的心都比我真。”   “哥,别吃醋。”   “别叫我哥。”   忽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打断了两人毫无营养的扯皮,也打断了姜简按照人设完成指标的言行。   只见阿松一脸生无可恋地走了出来,抱着一盆脏衣服,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能别在我家门口秀恩爱吗?”   姜简虚心求教:“请问,秀恩爱还有指定场合吗?”   钟洵:“……”   钟洵怀疑,如果市面上有什么科学恋爱指南,姜简一定会按照指示,逐条执行。   他一把把姜简推进了院子,随手把他的风衣扔给阿松:“拜托给他洗干净,不然我们离开前先把你带去起诉杀人未遂。”   阿松脸色变幻莫测,死死瞪着威胁他的钟洵。   男人深邃的眼眸犹如深渊,有着令人莫名恐惧的力量。他咬了咬后槽牙,接过姜简的衣服转身离开。   *   姜简站在院子里,缓缓停下了脚步。   地面上点点深色从屋门延伸到院门,他顺着看过去,钟洵一脚跨过院门门槛,踩在地上的深色圆点上。   “这是什么?”他指了指钟洵的脚下。   “水滴吧。”钟洵掩上院门,“他端出去的盆子边缘在滴水,应该是之前洗过一盆衣服了。”   说着,钟洵指了指院里拉起的一条绳子,上面挂着少年人的衣裤,在随风轻轻摆动,衣摆啪嗒啪嗒滴着水。   这一看,他突然很怀疑,阿松能不能给姜简把衣服洗干净。   “水……”   姜简沿着水滴的痕迹走过去,停在院门口,忽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陈彦东死前的模样浮现在他脑海。   “哥。”他轻声唤道。   钟洵顿了一下:“怎么了?”   “我当时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只需要回答陈彦东的身份和死亡时间。可为什么,不问我作案手法和凶手?”   钟洵手指朝上指了指:“问节目组,别问我。”   姜简颔首:“所以,既然我的测试是关于这次节目的线索,那是不是意味着凶手可能就在青峦村?”   “不是没有可能。”   钟洵认命地靠在院中圈椅上,陪姜简开启了法治节目的模式,他好整以暇地看他:“你知道陈彦东是怎么死的吗?”   距离测试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可酒店的每一处角落都像是烙印在姜简脑海。   “没有尸检和化验结果,我不能确定。但陈彦东颈部有水平状闭锁勒痕,很有可能是勒颈致死。”   陈彦东的死相很不平静,身上和屋内挣扎抵抗的痕迹明显,他几乎是醒来就排除了自杀的可能。   钟洵眼里盛满笑意。   此时的姜简,和他在屏幕里那个冷静又犯困的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除去睡觉时间,他前后专注在环境的精力绝对不超过十五分钟,却浑身散发着不曾遗漏任何信息的自信。   “凶器呢?”   “感觉像是毛巾或者浴巾这类东西,答案或许只有痕检科才能知道。”   “你不是才得出的结论吧?”钟洵勾唇,“连时间都没等,直接上手写结果了。这些你在那个房间的时候就都推测出来了吧?”   “嗯。”   姜简没有掩饰,也没有谦虚。   他用脚踢了踢地上逐渐蒸发的水迹:“但有一点我是今天才意识到的:陈彦东和凶手是认识的。”   “从屋内挣扎的痕迹看,第一案发现场应该是在浴室。他在浴室洗澡时,被凶手勒住,边挣扎边被凶手拖出浴室,最后在床上窒息身亡。”   钟洵顿了顿,又道:“你是想说,陈彦东和凶手相对关系亲密,才会在被害前对凶手毫无防备吗?”   姜简皱起眉头:“如果你专注洗澡的时候有人撬了门进了你的浴室,你也会毫无防备的。”   钟洵:“……”这个假设着实有些大胆。   “你的这个逻辑说不通。”他指了指地上的水迹,“那天的地面很乱,我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地上水滴的痕迹。”   有一排相对平静而规则的水滴痕迹从浴室门口到房间门口,然后变了个方向,一滴滴顺着落回床前。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钟洵皱眉。   直播时镜头会根据他的视线停留给予相应的特写,他印象里姜简的目光并没有在地面上停留很久,充其量只是一扫而过。   “第一次醒,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瞥到的。那个时候,离凶手离开并没有过去多久。”姜简解释说,“所以,陈彦东是先洗完澡,身上还滴着水的时候,主动给凶手开的门。”   殊不知自己迎进来了一位刽子手。   “如果凶手就在青峦村,那么他很可能与陈彦东接触过,并且认识。”   钟洵:“还有一种可能。”   “有陈彦东原本就认识的人,重生在青峦村的村民身上……被前来采风的他发现了。”   姜简喃喃地说着,感到指尖发凉,打了个寒战。   他四下看了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风衣不见了。   扭头,直勾勾地看向钟洵。   ——你把我衣服放哪儿了?   还没问出口,099号的提示音忽然闪了一下。   “首日人设契合度结算还剩一小时,您离及格线还差……差好多。”   099号场记贴心地隐去了惨不忍睹的数字。   姜简的话被悉数堵在喉咙里,忍不住咳了两声,脸涨得微红。   他就没谈过恋爱,他怎么知道什么样才算契合情侣人设?何况他人设的另一半还根本没有配合。   钟洵打了个哈欠起身:“我先去睡会儿,之后可以试着去试探一下,看看谁可能认识陈彦东,或者有谁出过村。”   “哥。”姜简微微抬手,身体一侧,拦在钟洵面前。   “怎么了?”   钟洵掀了一下眼帘,看见姜简头顶有一根卷曲的头发在他眼前竖起。   “我的外套呢?”   “让阿松给你洗去了。”   “……”   姜简一咬牙,上前一步,仰头看向钟洵,一字一句说:“我冷。”   钟洵抓了抓他的头发,指尖拨了拨姜简脑袋上竖起的发丝:“冷就进屋呗,正好进去暖暖。”   他刚要松手转身,忽然袖口一沉。   只见姜简抬手覆上他落在他头上的手背。   抓着他的手,缓缓往下带,带到他的肩上。   “哥,我冷。这个时候你应该抱一下我。”   钟洵一窒,瞳孔骤缩。   单薄的黑色衬衣紧贴着姜简的线条,肌肤的温热隔着舒适的布料,烧灼着他的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声音平淡)看好了啊,我要放大招了。   钟洵:!!!!!!!!!!   ========   本章评论继续红包~   想要评论和营养液赞助商QuQ   ps:上章和这章关于哲学层面的内容有一些个人浅薄思考,参考文献列起来有些困难。   可能能力有限,表达不够到位多包涵。欢迎温柔讨论,不理解也并不影响剧情。   无论遵循哪种存在论和认识论,任何一种范式都有合理和自圆其说的部分。除了费尔巴哈黑格尔马克思以外,还有更广阔的哲学世界。胡塞尔的现象学,海德格尔和存在主义,结构主义,解释主义……认识理解世界,思考问题的方式永远不只有一种。   以下是本章节目优秀的赞助商名单—— 第011章 “好的哥,谢谢哥,爱你哥!”   钟洵手腕被姜简用力按着,死死扣在他的肩上。   那一捏仿佛就能碎的骨架如此滚烫。   宛如在火中滚烧过的利刃,劈肉剜骨般直直刺入钟洵的掌心,痛感顺着筋骨血液冲撞游走,最终击中他的大脑。   他该清醒一下了。   他的试探已经结束,答案那么清晰。   他已经不再需要用任何佯装的亲密和偏宠,去判断和证明此姜简非彼姜简,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对眼前这个人的举动有所回应。   没有人是他,也没有人能是他。   喘息间,钟洵眼眸一沉,反手钳住姜简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掉,轻轻放回姜简身侧。   而姜简像是忽然泄了气,脸色刷白,指尖瞬间蜷缩起来,右手不断揉搓着左手。   这一刻,钟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能让人违背自我意志行事的,只有人设规则了。   他沉声道:“和别人稍微接触一会儿尚且如此,何必勉强自己?明明在测试的时候,一副厌烦被安排的模样,现在不仅要屈服,还要强加给别人吗?”   姜简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因为不想死,因为要活着离开这里。”   那人失踪后,他几乎每一天都是在寻找他之中度过的。   本以为没日没夜的找寻会让他再也忘不掉那人,没想到进入节目没多久,愈发模糊的记忆已经让他根本回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模样了。   很不安,也很无措。   可这绝不是他心安理得在这种地方虚度的理由。   他可以抛弃任何道德感,可以做任何事情。   只要能离开,只要还能回去。   钟洵敏锐捕捉到,姜简眼中闪过的一抹疯狂。   仿佛蛰伏在平静湖水中的巨兽,微微探了下头,又缩回去,湖面上只留下层层涟漪。   他逆着光,消瘦的影子被拖得孤寂狭长。   “但我没有帮你的义务,也有拒绝你的理由。”   钟洵低声说道,神色晦暗不明。   姜简静静地看着他,试图分辨这句话的真诚度。   短短一天多,钟洵的态度变得很快,令他捉摸不透。   不似山崖边初见时的戒备和警惕,不似伸手揽他腰时的随性和亲昵,此时的礼貌疏离,看上去才更为正常。   或许他想错了,眼前这个人可能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风流成性,百无禁忌。   “你有对象了?”他忽然问。   钟洵眼皮跳了跳,捂嘴咳了两声:“怎么这么说?”   “你拒绝我应该是怕伤你爱人的心,而之前……应该是试探我吧,看看我到底是另有所图,还是人设要求。”姜简冷静地分析,“如果不是规则指使,你可能未必会给我这么体面的拒绝。”   一个令其他嘉宾闻风丧胆的男人,如果遇见谁蓄意勾引,怎么着也是直接打掉他的手,把他扔进山谷里吧。   钟洵看着姜简一本正经地做着离谱分析,嘴角抽动。   他摸了摸鼻尖,清了清嗓子:“不是对象,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表白过。”   “哦这样。”   姜简蓦地想到钟洵说他也遇见过想让他一直留在节目里的人,向后撤了一步,和钟洵拉开距离。   “抱歉,我之后会注意分寸的。”   “……”   姜简的语气一贯根本听不出任何情绪,更别说听出一丝抱歉。但钟洵没有计较,只是摆摆手。   “人设契合度只是排名中的一个指标而已,够用就行。你像之前一样靠嘴输出就行了。”   言语上的歧义和暧昧倒还好,钟洵听过就忘了。   顶着那张脸在他面前动手动脚的杀伤力实在太大,他接受不了。   姜简心中忽然一松。   他也的确不想勉强自己,听了钟洵这位资深嘉宾的话,瞬间释然。   用嘴输出还不简单,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冷酷无情的嘴炮机器。   “好的哥,谢谢哥,爱你哥。”   没有抑扬顿挫的三连输出,让姜简舒心,让钟洵无语,让099号场记的提示音都弱了下去。   说完,姜简重重打了个喷嚏。   钟洵:“……”   哦,差点忘了,他可能是真的冷。   钟洵随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扔进姜简怀里。   自己转身进了屋。   钟洵进屋的刹那,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姜简回眸,看见陈夕清站在外面,趾高气昂地走进来,充满戾气地嘴里小声谩骂着陶志俊一家。   走近,看着他径直问:这里方便我住吗?”   姜简愣了一下:“三个人睡有点挤。”   “……?”   *   “他把我赶出来了!”   “我他妈脑壳炸裂,这都是什么事儿!”   陈夕清站在屋里,叉腰辱骂了陶志俊足足十五分钟。   一边为他们对陶小晨的行为感到气愤,一边为陶志俊身为人父,居然顶着一张和她男朋友极像的脸做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   姜简给她倒的一碗热水都凉了下来,她端起,润了润嗓子,拧起眉:“他回家就把陶小晨关在里屋了,我不过说了句让他去城里治治自己的脑子,他就直接把我赶出来了!”   姜简眨了眨眼,没说什么。   从妇人家了解到村中人相继重生的事情,他能理解陶志俊对这种怪力乱神现象的恐惧和态度的变化。   一辈子没怎么出过山的男人,本来是坚定支持与外界联系,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   “卜蒙呢?她怎么没被赶出来?”   钟洵躺在里屋闭目养神,声音幽幽传出来。   陈夕清哼了一声:“她那一身珠串打扮的,本来就跟个神婆似的,稍微忽悠两句就唬住陶志俊了。”   “也就是说她还能和进行正常陶志俊交流对话,也能接触到陶小晨。”钟洵的低笑在里屋响起,“想住这儿没问题,留下诚意吧。”   诚意,直白一点说,就是情报信息。   姜简耳朵动了动,不禁咋舌。果然这才是真正的钟洵,没有无缘无故的亲密,只有明目张胆的交易。   “你以为我不懂规矩吗?沈哥和你上过不下一期节目,也没听说你对老熟人手下留情过。”   陈夕清高马尾在脑后一甩,抱臂靠墙,漂亮的眼眸朝里屋翻了一眼。   “陶小晨自己现在都有些茫然,很多事情没想起来。她和卜蒙说自己是X省首富,在陶小晨身上有意识之前,一直在忙子公司上市的事情。   “她能回想起最近的事情,是她在过马路。”   陈夕清声音弱了下去:“小蒙和我说,有没有可能,她是在过马路的时候出了意外……死后在陶小晨身上重生了。”   “有可能。”姜简沉思道。   在今天那位妇人的讲述中,有人宣称自己觉醒了上一世的记忆。这说明他们很可能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才这么说的。   而“陶小晨”或许是刚醒来,记忆还很模糊,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原身或许已经亡故了。   “现在有一个问题是,我们在这个世界属于外来人。不知道Y市,也不了解X省。”陈夕清皱眉,“陶小晨对小蒙也有些戒备,因为她不了解任何有关这个世界的事情。”   “你们有空问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陈彦东的记者。”姜简说。   “还有别的吗?”钟洵慵懒地问。   陈夕清嘁了一声,咬牙说:“我们问到首富阿姨的名字了,她叫任繁星。”   姜简猛地起身,走近里屋,直直看向钟洵。   钟洵抬眸,眼中一片清明。   “你们认识吗?”陈夕清不解地问。   姜简和钟洵交换过眼神,便知道他对此有印象,转身对陈夕清说:“繁星,我测试的那个酒店,陈彦东死的那家酒店。”   繁星集团连锁酒店。   当时他还怀疑过便签纸上的LOGO,还在质疑记忆里没有这样一家企业。   没想到那时他就已经身处在这个世界里了。   陈夕清嘴巴张得浑圆,还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屋门被推开,一个瘦弱矮小的少年抱着盆子走了进来。   他看了陈夕清一眼:“你谁?”   陈夕清莫名感到寒意,她向姜简递了一个眼神。   姜简似乎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向主人介绍自己,她只好自己上前一步:“我是他们的同伴。陶先生家的小孩病了,半夜一直在闹,我实在受不了,想看看能不能住在你们这里。”   阿松闻言,忽然咧嘴:“我家就两张床,姐姐你想和我睡一张床吗?”   似曾相识的问题。   姜简想到昨晚自己拒绝阿松后的刀光,想要开口提醒一下陈夕清。   没想到陈夕清说:“可以啊。”   阿松愣了愣。   “跟钟洵睡一张床还不如杀了我;跟姜简睡一张床,直播间观众可能会杀了我。”陈夕清耸肩,“你有没有十岁?跟你睡我觉得最安全。”   十七岁的阿松:“……”   *   阿松家的晚饭比村长家丰盛得多,陈夕清的面目立刻柔和了下来。   钟洵似乎有些疲乏。不知道是不是有其他嘉宾在,他在饭桌上没说什么话,吃完就回屋躺下。   姜简帮阿松洗完碗,发现钟洵已经合衣睡下。   山间夜晚寒凉,姜简蹑手蹑脚地去关钟洵身边的窗,却看见陈夕清孤身站在院落里,不知道仰头看着什么。   他关好窗,走到院里,在她身后停下脚步。   扭头看见院里晾衣服的绳子上挂着他的风衣,衣摆滴着水,在风中轻轻摇曳。   “荒芜之地是个什么地方?”他轻声问,“钟洵和我说,他和你男朋友在上个节目中都去了那里。”   陈夕清回头,愣了一下:“他……居然还记得沈哥吗?”   姜简点头:“他还说,陶志俊和他长得很像。”   陈夕清有些茫然。   她以为钟洵是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那种人。   她吸了吸鼻子,说:“荒芜之地,你可以理解成天堂地狱,人死后会进天堂,或下地狱,而不相信神存在的人眼里,死就是死,是灰飞烟灭。”   “沈哥说,荒芜之地只是被困在节目里的嘉宾传出来,用来自欺欺人的。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在节目里死去就是真正的死去。很多人嘴上说着去荒芜之地,心里也知道那是永远的有去无回,”   姜简:“可是钟洵他……?”   “不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回来的人,也正是因为他回来了,才更令人厌恶。为什么回来的是他,不是别人?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未知的模样?”   “抱歉。”姜简垂眸。   这两天的经历,让他立刻做好了承担陈夕清破口大骂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她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声叹气。   “以往主动在钟洵面前晃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你能活到现在,也是有几分本事的。”   陈夕清仰头看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语:“我很害怕,如果不是陶志俊,而是别的什么嘉宾顶着一张沈哥的脸,我会不会比现在还要不冷静。”   姜简站在原地,任由晚风吹着自己的发梢。   他体会不到陈夕清的心情,只是奇怪说:“你要怎么证明那个人不是他呢?如果他和钟洵一样回来了,而你只觉得是另一个相似的人,你们会错过的吧。”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有一万种方法能证明好吧!大不了和他睡一觉。”陈夕清满不在乎地说。   “……”姜简无法理解,“可如果他变了呢?过去的记忆还牢靠吗?”   陈夕清这才转身,看向姜简。   她眼中泛光,似乎满含怜悯:“人都是会变的,稍微活得久一点就知道,一切都会变,什么都会变。”   “可是你知道吗?在这个节目里,盲目相信变化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陈夕清说。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你面对的人也是假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哪一部分是真实的他,哪一部分是他的人设表现,除了他自己,永远没有人知道。当你意识到虚假的存在,又怎么敢轻易相信你看到的真实?”   “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姜简重复着陈夕清的话,“所以就连变化,也可能是假的,对吗?”   “只有沉溺在虚假的人才会放任自己相信。有不少人就是这样,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生命里除了节目再没有其他。”   陈夕清自嘲地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今晚姜简提起沈哥,她恐怕也快要逐渐迷失方向了。   “只有心中还想着要离开的人,才会一遍又一遍重温只有自己才知道的过去。我敢说,就连钟洵,恐怕都不例外。没有经历过背叛的人,是不可能有他那样的警惕。   “所以我们啊,与其说是不愿承认人会变,倒不如说是待得太久,早就害怕轻易地给予信任……”   “轰隆——”   天际忽然卷起云,闷雷响了两声,吞没了陈夕清最后的话。   阿松此时正巧推门出来,看了两人一眼,径直走向姜简。   “这是你外衣口袋里的,我洗之前拿出来,刚才忘记给你了。”他眨着眼睛,乖巧地对姜简说。   姜简接过,轻声道谢。   陈夕清瞥了一眼,他手上躺了几片消毒纸巾,一支漂亮的圆珠笔,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崭新纸条。   “你进演播中心前应该穿的这件吧。”陈夕清说,“这支圆珠笔怎么有点眼熟?”   姜简嗯了一声:“陈彦东笔记本上的圆珠笔。”   “???你他妈测试那几分钟还顺手牵羊了一支笔?”   姜简拿着笔在指尖转了一下,转开笔帽。   咯噔一声,从里面掉出来一小块东西。   “不只是一支笔。”他重新组装起来,“还有陈彦东的超薄U盘。”   “我操!?”   “不过我没想到节目组会把人扔在没电没网没电脑的山沟里。”   姜简无奈摊手,早知道他就不那么匆匆写答案了。   离开酒店前报个警就好了。   陈夕清被夜里的山风吹得有点傻。   她愣愣地看着姜简的背影,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什么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的这件事?   太恐怖了。   姜简走到院中挂满衣服的绳索下,拨开风衣衣襟。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张崭新的纸,有些茫然。   他怎么不记得这件衣服里有这张纸条?   轻轻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遒劲有力的熟悉字迹。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江边的烟火表演!   作者有话要说:   ========   呼唤收藏评论营养液赞助商(/ω\)~~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12章 “判定重度违背人设。”   姜简忽然能理解刚才陈夕清云里雾里的话了。   难以辨别的真实和虚假,会让人无法轻易给予信任,无法轻易做出判断、得出结论。   这风衣始终随着他,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纸条。似乎从没有人展开过它,每一道折痕都细致而锋利。   它静静躺在姜简手掌心,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夜风吹走。   他开始不确定,开始茫然。   眼中所见,究竟是不是真实,又如何证明其真实,都变得令人费解起来。   他忽然好奇,陈夕清和钟洵在节目中遇到和自己心中所牵挂之人相似的面孔时,心情是不是也是如此。   即使怀疑不信,但笔迹确是那人的没错。   姜简至今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人手写字迹时的震惊。   四年同事,那人几乎就没呆过办公室,更别提动笔。一切文书工作都经姜简之手,哪怕是需要签字的地方,都是直接发电子签名,添加在电子文档里。   第一次见那人写点什么,是他来自己家那次。   看见姜简空荡荡的冰箱,那人二话没说推门离开,半小时后提着大包小包,把自家冰箱里的保鲜盒全都搬了过来。   ——蓝盖保鲜盒:直接加热可以吃。   ——红盖保鲜盒:常温即食。   ——绿盖保鲜盒:我妈拿手菜,我忍痛割爱,你不准剩。   几张便签纸粘在姜简的冰箱上。遒劲有力的笔迹根本不像是平时不动笔的样子。   尽管保鲜盒换了一批又一批,那几张纸条姜简始终没有扔。   夜风徐徐,姜简将纸条妥帖叠起,小心翼翼地放回风衣口袋。   他拉好拉链,轻轻拍了拍,在原地陷入沉思。   即便是极其小的概率,那人有没有可能也和他一样,进入演播中心了呢?   可惜,他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那人的模样。   就像钟洵说的,只有活着,不断往前,才有精力去想其他。   若是那人也在,希望他还能记得自己吧。   姜简放空地想着,掌心忽然一阵刺痛。   不知道是什么山间蚊虫,在他手上留下了叮咬啃食的痕迹。   他静静看了眼掌心,平静了思绪,垂手回屋。   *   屋里,陈夕清的抱怨和嫌弃清晰可闻。   姜简进屋时,她将床上的被子使劲一甩,径直扔在阿松的脸上:“这被子是人盖的吗?也太破了吧!就没有新被子了吗?”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抬起,一把抱住。   手中破烂的被子顺着胳膊垂在地下,少年的背影落在姜简眼里,摇摇欲坠。   “不想盖就不要盖了。”姜简在阿松开口前,走进来,径直看向陈夕清,说,“早点睡。”   说着他从阿松手里拿过棉被,递给陈夕清。   陈夕清神色复杂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来,用被子蒙头盖着,躺倒。   姜简收回目光,低头看着阿松,目光深幽。   阿松嘁了一声,转身往前厅走。   姜简轻轻掩上陈夕清那屋的门,跟在阿松身后,气定神闲。   “干嘛?你怕我半夜把她捅死吗?”   阿松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吊儿郎当地蹲在地下。   姜简摇头,认真说:“我担心你。”   陈夕清固然娇纵,但阿松却是患病的孩子。   也正因为患了病,他才会变得冷漠而暴躁,缺乏自我控制能力,认为周遭的人都对他抱有敌意、歧视和憎恨。   “会用伤害回报他人的人,是最先被伤害过的人。以前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他看着阿松,轻声道。   姜简的眼眸像黑夜中的明灯。   闪亮而动人心魄,淡然却莫名温柔。   阿松嘴唇动了动,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你这里有治蚊虫叮咬的药吗?”姜简俯身,在阿松面前摊开掌心。   “有,我给你拿。”   阿松起身,走了两步停下,有些犹豫地说:“可能过期了,你介意吗?”   他摇头。   在青峦村,很多东西有就已经很不错了。   阿松在立柜里翻出一个白色的金属盒。他抱着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   金属盒盖上似曾相识的标志在眼前一闪而过。   姜简眼眸动了动,微微低头瞥了两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图案。   陈彦东笔记本里的便签纸。   繁星集团的标志。   “陶小晨”本尊,任繁星名下的产业。   “这是城里带回来的盒子吗?”姜简从阿松手里接过药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药膏确实早就过了保质期。   看上去使用得频率不多,也十分节俭。   他也小心翼翼挤了一点出来,均匀涂抹在掌心被叮咬的部位。   阿松等他涂完,收起盒子,边放边说:“是之前村里接受扶贫项目的时候发的。”   *   今晚没有雷电,没有风雨。   钟洵平躺着,睡颜宁静。   姜简听了阿松的话,压着心头的疑惑,回屋,轻手轻脚地掩上门,大脑飞速运转着。   既然当年的扶贫项目有繁星集团的参与,那任繁星重生在陶小晨身上是巧合吗?   他拿出圆珠笔,看着里面暗藏的U盘。   那天的酒店乱得让他窒息,除了陈彦东挣扎的痕迹,似乎还有被凶手翻找弄乱过的结果。   或许陈彦东真的调查出了什么,所以凶手才不惜将他灭口,还企图找到证据并销毁。   要是能有设备查看一下里面的内容就好了。   姜简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打了个哈欠,准备明天再想办法。   忽然床上传来沙哑的声音。   “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姜简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药膏的味道。”   钟洵撩起眼皮:“受伤了?”   “没有,被咬了一下。”他说着,戳了戳钟洵,“你让让,我要进去。”   姜简隔着被子戳在了钟洵的腹部。   钟洵皱了一下眉,双腿弯起,给他腾了位置出来。他速度飞快地爬上床,钻进被窝里。   仅有的一床被子被钟洵盖得很暖和。   先前在外面吹了会儿夜风的姜简感激地攥着被角,蜷成一团,脑袋抵墙,闭上眼睛。   很快就陷入了睡梦。   钟洵微微偏过头,看见姜简背对他躺着,脑袋上卷曲的几根黑发在他眼前翘着。   仿佛毫无戒备似的,沉沉睡着。   他想起测试时姜简从头到尾嗜睡的模样,无声叹了口气。   反手把被子给他多匀了一些过去。   *   半夜,姜简隐隐听见头顶有响动。   他动了动眼皮,挣扎地睁开眼,耳朵立刻捕捉到了一声低沉的开门声。   他瞬间清醒,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钟洵还在他身边熟睡。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他蹑手蹑脚地跨过钟洵高大的身躯,轻轻踩在地下,倾身从窗外看去,看见阿松穿着外衣,小心翼翼地朝院门走去。   这么晚了,他出去干什么?   姜简匆匆出去,看了一眼正在晾着的风衣,顺手拿起钟洵的外套披上。   阿松离开家,朝后山方向走去,边走边四处张望,生怕碰见什么人。   夜空无云,星河仿佛悬在头顶。   姜简无暇欣赏,只是缀在阿松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阿松走上的路,不是上午去茶山的那条路。   绕得远了些,上山的路也更陡一些,依稀能看见泥土被踩出来的台阶形状。   这里的植物生长得恣意,稍有不慎就撞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姜简谨慎了些,放慢脚步,一点点向上移动。   好一会儿,阿松的步伐才停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身形掩在一棵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环境。   依稀能看见有一座时间久远的建筑掩映在林间,阿松快步走了进去。   见他迈入在那座建筑的大门,姜简扶着树干,踩着落叶灌木靠近。   映入眼帘的一座沉寂而破败的小古塔。   墙垣斑驳,窗棂朽坏。   前夜的狂风骤雨在塔的四周留下一大摊水,依稀还有积水往下滴落。   姜简避开入口的方向,翻身上去,弓身前行,在侧面一处窗前停下,悄悄打量着里面。   一根油灯被点燃,焰心摇摆。   只见阿松伏案似乎在写着什么,只消片刻便将手中的东西妥善收起,吹灭了油灯匆匆离开。   姜简侧身贴墙,生怕察觉。   他屏住呼吸,直到阿松下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准备进塔一探究竟。   忽然,身后似乎有一阵风传来。   一只手大剌剌地探到他颈侧!   他瞳孔一震,浑身立刻紧绷!   电光火石之间,姜简抬手格挡,脚步一撤,闪身的功夫,抬手死死抵住身后之人的喉咙。   另一只手握着陈彦东的圆珠笔,径直刺向他身后之人的颈动脉。   只要他足够快,破裂的颈动脉中血流喷射而出,无法止住的凶猛出血量足以致人于死地。   只是……   在笔尖扎入皮肤的瞬间,姜简生生顿住。   攥着笔的指尖深深抠进掌心。   月色从塔顶洒下,塔下的人一半迎着清辉,一半隐在阴翳中。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惊慌,平静中倒映着他的模样——   他的紧张戒备,和藏得很深的一丝戾气。   一览无余。   姜简嘴角抽了抽,缓缓松开手。   苍天大地啊,他好像差一点……就把他的另一半人设弄死了!   099号冷淡的声音在大脑中响起。   “判定重度违背人设,请嘉宾在结束节目后于演播中心第79层接受惩罚。”   姜简眨眨眼,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钟洵。   钟洵无端嗅出了一丝危险,他皱眉,低声说:“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只听姜简清了清嗓子,雀跃地问:“场记先生,请问如果他死了我还要继续遵守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我真聪明   099 :我看你是想拿一次最高级别惩罚。   ========   本章评论送红包~   卖萌打滚求收藏评论营养液(/ω\)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13章 “兄弟,大晚上的想找点刺激吗?”   “穿着我的外套,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亏我还半夜担心你遇到不测……”   钟洵食指弯曲,在姜简脑门上轻轻一弹。   “小没良心的。”   姜简微怔,手腕一翻,收起圆珠笔。   “抱歉。”说着,他抬起手背轻轻碰了一下钟洵弹过的地方。   微痒柔软,轻飘飘的,宛如蝴蝶翅尖轻扫过。   像是一种别样的原谅和宽容。   “我没事。”钟洵指了指他的腕带,“我想知道你的场记怎么说?”   他狐疑地看过去,屏幕的微光渐渐暗淡下去。   “什么都没说。”   099号场记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除了违背人设警告和惩罚通知以外,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综艺情侣而已,任谁看都知道是假的。   所以只要表现出来的感觉像是情侣,两人到底是真情实感,还是表面敷衍,恐怕都无所谓。   事实上,伤害是无法用来否定关系的。   即使存在着情侣和夫妻关系,现实中依然有无数悲惨的暴力流血案件发生。他的提议或许出格了些,并没有逻辑上的问题   然而,任何有道德与法律束缚的节目组,任何为社会法制和公民责任约束着的人绝对不会认同这种手段。   因此,场记的沉默让他嗅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是存在着无法道明的默许?   还是他的破局手段触碰到了规则的边界和底线?   “第一期节目没多久就摸清了这个节目对杀戮的纵容,你也是天赋异禀。”   “郝刚说有人会用人设规则害人,但我没想到……”   “慢慢来,你现在也只看到了冰山一角。”   钟洵转身,扣了扣窗户,试图翻进古塔。   他轻巧地拨开蛛丝,潇洒自如地翻了进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定后,看着窗外的姜简,拿袖口帮他把灰尘都擦掉。   行云流水般自然。   “谢谢。”姜简认真说。   修长的腿伸进去,探到地面,身体灵活一蹬,也钻了进来,   几分钟前差点成为他笔下亡魂的男人自觉自愿地帮他做着清洁,他再怎么嚣张,也不会恩将仇报。   他抬起头,看见钟洵好奇地打量着他。   “怎么了?”   “有点意外,体力不好,但意外敏捷啊。刚才那一击必杀的速度,说实话有点吓到我。”   姜简摸着墙壁往前走,阿松离开前吹灭了灯,此刻塔中漆黑,只能借着微弱的自然光往前。   听见钟洵的话,他步伐顿了一下。   “体力不好是身体问题。”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古塔中微微带了些回声,“刚才只是防身而已……是本能。”   那人离开后,他自己训练过无数次的本能。   不知道钟洵听没听进去,姜简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远,不一会儿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走着,在正中央站定。   忽然“嚓”一声,油灯重燃了起来,星点火苗高高窜起,照亮了整个古塔。   眼前所见之景让两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油灯背后林立着层层牌位,每一块木板上都清晰地书写着逝者的姓名和生卒年。   姜简飞快地扫过,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几个白天在村中妇人那里听过的名字。   都是被魂穿后死去的人。   “陈彦东来过这里。”他指着其中一块,“村民靠回忆只能记个大概时间范围,但陈彦东在便签纸上写下的时间轴,和这里是一致的。”   最早的逝者是七年前,最近的是在一年前。   每一位逝者离开的时间和日期间没有规律,看上去没有任何联系。   “这个小崽子,肯定知道些什么。”   钟洵蹲在地下,四处敲着,忽然摸到桌底的暗格。他拉开暗格,手在里面探了探,摸到一个本子。   于是径直扔给姜简:“我懒得看,你来。”   姜简看着手里陈旧泛黄的纸页,微微靠近灯下。   打开,两种笔迹交替出现在纸面上。   一个潦草成熟,但笔力不稳,一个稚嫩青涩,但字字刚劲流畅。   是纸面上两个人有来有回的对话。   “有笔吗?”钟洵伸长脖子瞅了一眼,“添几笔就是手绘聊天对话框了。”   姜简:“……”幼稚。   他的目光落在最下面,青涩的笔触一笔一划写着:任繁星来了。陶小晨。   这应该是阿松刚留下的笔迹。   “他听见陈夕清和我们的对话了。”姜简蹙眉,“而且他们都知道任繁星是谁。”   “我知道,陈夕清提到任阿姨后没多久他就进屋了,时间点卡得也太巧了。而且今天咱们在妇人家的时候,他也在。”   “他在偷听?”姜简愣了一下,蓦地想起妇人家忽然开始吠叫的黄狗,“啊,难怪你……”   说担心他才跟过来是假,跟踪阿松才是真。他分明是有自己的计划。   姜简的语气带着几分了然。   “啧。”钟洵不乐意地撩了一下头发,“你这人……好歹是睡过一张床铺的兄弟,多少还是会担心一下的。”   “哦好的,爱您。”姜简面无表情地敷衍,打卡人设。   钟洵:“……”   他已经一目十行,目光落到了前几页,忽然被其中几行对话吸引。   阿松:见到陈叔叔了,他确实有意在调查。我要做什么?   成熟的字体在后面草草写着——   帮着他点,让他查。   阿松:我让他看到我从塔里出来了,就看他愿不愿意自己上来了。   那人回道:下次我把上山的路休整一下。   阿松:他今天早晨离开村子了,不知道会不会报道出去。上山注意安全。   ……   两人的对话,像是隔很久才能完成一次交替往返,但言简意赅。   也许是书写工具不是很理想,也许古塔受潮漏雨洇了纸张,越往前翻,内容就越模糊。   灯火闪烁,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姜简合上本子,递给钟洵,看着钟洵妥帖谨慎地放回暗格。   “有人让阿松引导陈彦东深入调查。”   “靠字迹能看出来是谁吗?”钟洵说,“首先我觉得我们可以排除陶志俊。”   姜简牵了下嘴角。   “但其实……我们连全村的人都没见过多少。”   两人边说,边原路返回,翻出窗外。   沿着墙壁走到塔的正面,姜简忽然停下脚步。   “如果有人真的想让陈彦东曝光青峦村的事情,你觉得我们今天出现在这里,也会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吗?”   “不会。”钟洵眼眸轻转,看向入塔处被阿松落下的锁,“不过他回去后会不会发现我们不在,这就是个问题了。”   “你离开的时候关门了吗?”   “关了。”钟洵说,“我还把被子笼起来,不走近根本看不出来里面睡没睡人,最多认为是用被子蒙住了头。”   “……”   两个人一起蒙在被子里面吗?   姜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   两人前后脚下了山,谁都没有忘记回阿松家的路,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院门前。   星夜沉静,连一声轻咳都听得清晰。   倘若此时推门,才回来还未入睡的阿松势必会听见响动。   姜简停下了脚步。   钟洵却是一点也不在意。   既然知道阿松和背后的人是希望有人能将青峦村的事情捅出去,那么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是一条战线上的。   他抬手准备推门而入。   还没触碰到木门,忽然被姜简拉住。   姜简的指尖裹挟着深夜的凉意,蜻蜓点水般覆盖在他的手腕。清凉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停了动作。   转过头,看见姜简背身远望。   姜简身形微动,向着他望的方向缓缓往前。手在口袋里,指尖轻轻擦过圆珠笔头。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拽着钟洵。   也没意识到后面这个人居然就默不作声地任由他扯着袖子往前走。   停下时,钟洵才知道他带自己来到了哪儿。   索道停靠的地方,再往前几步就是万丈悬崖。   “……兄弟,大晚上的想找点刺激吗?”   姜简松手,探身研究了一下出山的轨道如何操作运行。   片刻之间,机械声运转的声音在山间响起。   他翻身爬进钢筋制成的“篮子”里,趴在边缘看向钟洵。   “你想出去?”钟洵诧异地看着他。   “不可以吗?”   “一般来说,每一期节目只限定在封闭而固定的活动范围。有时是一座城池,有时是一栋楼,无论范围大小,嘉宾都在给定范围内探索剧情。”   “可是,青峦村外,有县,有Y市,有X省。”   姜简握紧了手里的圆珠笔。   里面是他从陈彦东房间里顺出来的U盘,这是一个被谋杀的记者辗转藏匿的资料。   出去,找到电脑,或许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被一无所有的青峦村困住,是真正的乡野生活体验节目。   可规则也说了,不保证特殊状况的触发。   既然村中这群NPC一样的村民都能将陈彦东领进来,他又为什么不可以直接离开这里,进入外面的世界?   安心被困住,和那群因循守旧的村民有什么区别?   钟洵看着他执着的神情,忽然笑起来。   那些东西似乎一贯只是背景设定,很少有人试图离开节目组指定的地图,尝试挣脱这个违和空间的束缚。   因为没有人敢赌未知的结果。   “你还记得,你当时测试时想要跳窗离开酒店吗?”   血雨打在他脸上,到现在还能见到细微伤痕。   “那种痛你忘了吗?”   “那就当我疯了吧。”   姜简扯了扯嘴角,冷冷地起身,伸手拍在启动按钮上,索道开始缓缓运转。   “我只是想赌一下,即使离开青峦村,也不会浴血而死。”   他稳着平衡站在篮中央,平静地对钟洵挥了挥手:“回吧,阿松那边你来打听。”   正要转身,忽然整个篮子剧烈地晃动——   简陋的载物筐即将从地面滑动到悬空,头微微一偏,就能看见深渊下波涛滚滚。   而钟洵双臂一撑,翻身跳了进来!   瞬间增加了一份重量的篮子在空中摇晃,姜简一时没有找准重心,一不小心跌坐下去,脑袋撞在硬邦邦的篮底。   在他身上,钟洵两手撑在他两侧,背脊拱起,银色发梢凌乱地在额前乱晃,轻扫过姜简的鼻尖。   四目相对。   穿越山谷的风从两人咫尺的距离间吹过。   姜简半晌才回神。   “没想到你是这么睚眦必报的人。”   他差点刺穿这人的脖颈,这人差点把他带下山崖。   钟洵挑眉:“你一个人的筹码,不够赌的,要赌就赌点大的。”   姜简毫不躲闪地望着钟洵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眸和他背后的星空一样璀璨。   他动了动喉咙。   面无表情地启唇道:“哎呀,以咱俩的关系,殉情是不是还早了点?”   钟洵:“……”   但凡稍微动用一下面部肌肉,都不会把故作娇羞演得如此虚情假意。   兄弟,报个班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我的敬业无人能敌(⊙v⊙)   钟洵:你的人设令我恐惧_(:з」∠)_   ========   卖萌打滚求收藏评论营养液~~~   本章评论送红包(/ω\)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14章 “我能相信你的车技吗?”   两个大男人挤在筐里,如同他们进村时那样,晃晃悠悠横渡了山谷。   没有第三人同行,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到了对岸,钟洵先姜简一步翻身下来,停下索道运行。确认运载篮停靠妥当,他抬手示意。   姜简慢条斯理地下来,目光却在钟洵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操作系统不难,但也需要花时间研究一下。   然而钟洵似乎只是在对岸瞟了一眼他的动作,就能毫不犹豫上手操作,还显得那么……轻车熟路。   无论是能力还是魄力,都不容小觑。   他默默在心里评估了钟洵一番。   回到节目开始的起点,两人转头看向身后狭窄的山路。   “沿着这条路下去是翠云县的另一个村。”钟洵回想着进村那天陶志俊絮絮叨叨很久的风土人情,“到了这个村就能找到直通县和市的路。   “前提是我们能出去。”   姜简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抬眼望了一下天际。   他踏上悬崖窄路,转身看着钟洵。   “再犹豫,天就要亮了。”   钟洵闻言,轻笑了一下,二话没说跟了上去。   镜头渐渐拉远,渐渐地俯瞰着整个青峦山群。   崎岖陡峭的山路上,两个男人的身影逐渐缩成两个小点。山间薄云依稀从画面中闪过,两个男人的身影时而掩映,时而出现。   “景色真壮美啊,难怪这档节目叫<山河>!”001号场记操着吊儿郎当的腔调,没正形地说。   “您用001号的特权开后台加密工作室就为了说这个?”   099号场记调出小窗口,画面中镜头放大在姜简身上,旁边密密麻麻的是身体体征的数据检测。   其中一个指针颤颤巍巍转了将近三百六十度。   下面的项目名称写着:危险指数99.8%。   “啧,这语气简直和你负责嘉宾一模一样。”001号嫌弃地咂着嘴,“为什么一定要把场记性格设置成嘉宾同类?”   099号沉默了一下。   “加密聊天室只是其他场记无法得知并查阅,后台总控都有记录,您要质疑系统设置麻烦别带上我。”   “随口说说嘛,咱不照样矜矜业业、勤勤恳恳谁嘛。”001号满不在乎,“你未免也太紧张了,不会有事的。”   099号:“有数据证明吗?目前为止还没有嘉宾试图突破地图边界,怎么保证安全无恙?”   001号:“谁说没有?钟洵第一天开着坦克行驶了500多公里,直接从沙漠之心冲到外面绿洲……”   “可那是钟洵!”   099号径直打断了001号的话。   “你比任何场记都清楚,钟洵和其他嘉宾不一样。他的存在……”   “正是因为我知道!”001号换上严肃正经的语气,“正因为钟洵不一样,我才会笃定,和他在一起的人不会出事。”   “没有案例支撑你的笃定。”   “那是因为以前从没有人和钟洵一起行动过!”   001号的声音中带了些电流脉冲的感觉。   “只要钟洵愿意,任何人能在他面前沦陷,任何人的示好都能接受。只要在他能力范围内,足以保证他人无恙……”   镜头画面中,行走在后面的男人抬着手臂,轻轻悬在空中,默不作声地护着前面的单薄身影。   两人行进的速度比他们想象得快很多。   没有意料中的惊险,就连路程长度也变得短了很多。   直到姜简和钟洵离开那段险峻的山路,向着邻村进发,099号才重新缩小了窗口,声音清冷道:“那钟洵又是为什么去了荒芜之地?   001号蓦地不说话。   099号在加密工作室的屏幕中央调出几幅画面:“钟洵的视频资料一向有查阅权限。这是我能拿到的当时直播中断前其他几个嘉宾的画面。”   他顿了顿,画面放大,又缩小。   “全军覆没,前所未有地只回来一个人,真的是像嘉宾之间流传的那样令人恐惧吗?”   “还是说,是他试图救下所有人时,却发现事态超出他的能力了呢?”   *   姜简站在青岳村平坦开阔的地面上,才稳下心神。   他回头看了看来时路,青峦村早已经被挡在山头之后,两岸青山相对,连中间的空谷都消失在视线里。   夜色还浓,行途似乎并没有耗费多久时间但距离却明明白白地彰显着,两地相隔甚远。   忽然有一股异样感涌上心头。   时间与空间的感知,仿佛在两人穿梭于寂静的山间时悄然发生了变化。   刚想找人诉说,忽然听见一声绝妙的引擎声。   回头,一辆漂亮的骚蓝色跑车停在他身边。   顶篷缓缓打开,车窗落下,钟洵坐在驾驶座,抬手撩了撩自己的银发,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   “瞧瞧这有路通向城里的村,和青峦村的惨烈对比,青岳村都有老铁买得起敞篷车了。”钟洵拍了拍方向盘,“上车。要跑就跑远点,我们直接去Y市。”   姜简震惊地坐上副驾,四下打量,将信将疑地系上安全带。   “这真是村民的车?”   “不然呢?”   “那你这是抢劫,还是盗窃?”   “不要怀疑哥哥好吗?就算这个节目没什么底线,我可是遵纪守法好公民。”钟洵笑了一声,“001号已经修改了我们的身份属性,现在咱俩是调查陈彦东被害一案的警方,这车相当于临时征用,等回来的时候再还。”   姜简低头看了一眼腕带。   099号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响起:“修改已同步,请放心使用。”   “还有什么问题吗?”钟洵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没有就出发啦!”   姜简张了张嘴,点头。   “我能相信你的车技吗?”   “……”   钟洵一脚油门踩下去,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也将声音吹散,飘渺地落尽姜简耳中。   “不相信又能怎么办呢?左右你也下不去了。”   *   钟洵开车如他本人一样狂野。   即使车里导航温柔提示着,即使看上去并没有任何超速行为,坐在副驾驶的姜简依旧感受到犹如旷野飙车的疯狂。   “没人说过你的开车风格吗?”姜简闭上眼睛,向后靠仰,“小姑娘能接受吗?”   “谁?”   风声太嘈杂,钟洵关上顶篷和车窗。   “你喜欢的人。她没坐过你开的车?”   “他?他挺冷淡的,不是那种随便坐别人车的人,上下班宁愿挤公交车。”钟洵叹了口气,“再说我俩也就是因为是工作同事接触得多些,还没怎么发出过私下邀请呢。”   “公交车也挺好的啊……”姜简睁眼,小声辩解说,“很有烟火气,能让人感受到活着的感觉,还能放空思考。”   “他要是能像你这么感性,我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钟洵边说边将车速放稳,打开远光灯。   车道上的路牌忽然一闪,“距离Y市750米”的字样出现在两人眼前。   城郊隐隐可见远处高耸的楼群。   方才的异样感突然又涌上姜简心头。   “你有没有觉得……时间和空间在变化?”他转头看向钟洵,“从坐着索道出青峦村,过山路进青岳村,再从青岳村到Y市,天色都没有很大变化。”   要么是对距离的感知有误,原本就没有很远的距离。   要么是对时间的感知出现了偏差。   钟洵打着方向盘,睨了他一眼:“离开限定地图的正常操作。”   姜简恍然:“你不是第一次离开?”   钟洵不置可否。   “变得究竟是什么?时间?还是空间?”他的眼眸像是忽然被点亮,在车内显得格外晃眼。   钟洵想了想,说:“是我的意识。”   “你的意思是,当你想要这段路变短,它的距离就变短了,或者当你想要时间流速变慢,它就变慢了?”   姜简的语气带着浓厚的难以置信。   “宇宙各处的时间流速不同,星球引力不同,时间流速也不同。处在第四维度的时间和空间中的运动有着本质联系。而你告诉我,你的意识在影响时空?这可能吗?”   “你说的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钟洵说,“可我说了,这里既是真实,也不是真实。你觉得理论在这里还有多少参考价值?”   钟洵指了指前方:“这是指定地图外的世界,它虽然存在,但倘若没有人来,它便以模糊混沌的形式存在着,直到你越来越靠近……”   姜简看过去,眼前的景象从像素块状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黑色的方块叠垒逐渐变成一栋高楼。   白色的细长逐渐形成路灯,光影也逐渐从一坨明暗交杂的混沌变得分明。   看上去宛如游戏场景中的背景渲染。   由远及近。   从模糊,到清晰。   “如果我认定模糊的背景离我只有两分钟的路程,它就可以有这么远。   “这就是地图外,没有什么不可能。”   钟洵一脚踩下刹车,刺耳的摩擦声让姜简恨不得一巴掌甩他脸上。   下了车,忽然看到一座酒店出现在身边。   ——路边电竞酒店。   “……”姜简嘴角抽了抽,“这是原本就存在的,还是你刚想出来的?”   钟洵勾唇,伸长手臂搭上姜简的肩,拍了拍:“还记得你为什么要出来吗?陈彦东是你想出来的,还是本来就存在的?把你的U盘装好。”   说着带他推门进去。   前台垂着脑袋打瞌睡。   今晚生意好,但换班的人迟迟没来,他强撑着睡意站着,忽然被一串敲击声震醒。   抬眼,一个银发深眸的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身边站着一个清冷又漂亮的男人。   “开个房。”钟洵沉声说。   姜简还在思考着钟洵的话。   他忽然歪头,自言自语:“地图外,还要遵循规则吗?不是说,什么都有可能吗?”   钟洵耳朵动了动,忽然听见姜简挺直背脊,对前台说:“两间房!”   他皱眉:“不嫌多余吗?”   “我只是想试试会不会有惩罚。”   惩罚?   前台愣了愣:“那个……我们这里一般都是五人开黑,通宵打游戏才开房的,不是给你们字母圈来玩刺激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我们不是……只是来蹭网查资料的吗?   钟洵:一间房!一间房!   ========   转圈圈求收藏评论营养液(/ω\)   本章评论继续红包~ 第015章 “我可以教你。”   话音刚落,前台小哥登时面色尴尬。   他立刻抬手抽了下自己这张欠嘴,恨不得一百八十度鞠躬道歉。   都怪这大晚上的睡眠不足,脑子也不清晰了。   分明是内心的吐槽,怎么不知不觉就说出口了!   然而姜简并没有看到前台小哥的惊慌。   他此时的注意力在自己手腕上,刚说开两间房,惩罚邀约就弹了出来。   这次场记先生自己都没有出声,直接发了张通知函——   嘉宾尝试违背人设,判定结果为程度较轻,延长前次惩罚时长。具体内容请在本期节目结束后于演播中心79楼公示栏查看。   他面无表情地读完后,抬头就看见钟洵随意地靠在前台,看对方战战兢兢地录入,操作,递交房卡。   归还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像模像样,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   离开前,前台再三鞠躬道歉。   姜简回想了一下,抱歉地问:“您刚才说的什么?我……”   两只耳朵忽然感受到温热。   周遭的一切声响瞬间变得空虚辽远,朦朦胧胧。   只见钟洵双手轻轻叩住他双耳,将他轻轻往身后一带,在身后推着自己往电梯间走。   姜简觉得自己像一颗萝卜,被身后的人提溜进电梯,抬手想碰碰他的手背,钟洵却先他一步松了手。   “他说什么我不能听的吗?”姜简问。   懒洋洋地声音在头顶响起。   “没什么好听的,给你省点洗耳朵的时间。”   “……?”   *   钟洵开的是双人开黑房,整个房间被地上绚烂的灯光分割成了两部分。   右边是休息区,两张床铺得整整齐齐,冰柜里摆满了各种饮料零食。   左边是电竞区,两台配置顶尖的大屏电脑并排而放,电竞椅上的配色和房间极具视觉冲击的灯光交相辉映。除此之外还专门开辟了一处VR游戏区,VR设备在柜子里放着,需要额外付费使用。   在青峦村睡了两天阿松家的硬板床,看到房间里豪华的设施,一丝惬意瞬间涌上心头。   钟洵刚想厚着脸皮在床上躺一下,便看见姜简二话没说钻进了浴室。   淋浴声几乎是立即响起。   快到钟洵甚至怀疑他究竟有没有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了。   “……青峦村真是苦了他。”   钟洵摇摇头,揭开衬衣的两颗扣子,慵懒地倒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缓缓闭上眼睛。   忽然腕带亮了一下。   001号瓮声瓮气:“连夜跑出地图,我还以为你俩有多着急呢,就这?就这?”   钟洵轻嗤:“状态好了效率才高。我俩从跟踪阿松开始就没合眼好吗?得亏我在阿松家睡了会,路再远点,我就得疲劳驾驶。”   “我不担心你,我担心他。”001号说,“刚才我差点被099的自主程序攻击到报废!”   “需要我提醒你是No.1吗?怎么这么没用?”   “我要是没用你现在还能看到我?”001号冷哼道,“地图外没有直播采集,危险性比地图内高多了。姜简又不像你,看上去没那么皮糙肉厚福大命大。”   “我怎么就……”   钟洵还要反驳,忽然听见门锁响动,只见姜简裹着浴袍从卫生间里出来,揉着眼睛走过来。   他抬眸,冲姜简吹了声口哨。   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姜简额前和脸颊。   水滴顺着完美的下颌线来到胸膛,一颗颗晶莹剔透随着走动,或摔在地下,或没入腰间。   钟洵心说001真是以貌取人。   没想到姜简瞧着瘦弱,内里比想象中要好得多,瘦腰劲腹,着实吸人目光。   姜简扫了他一眼,径直走过去打开电脑。   在等待开机时拆开陈彦东的圆珠笔,轻轻取出里面藏匿的U盘。   “这只圆珠笔好像是纪念品,磨得几个字看不清了。”他将U盘连入电脑,对钟洵说,“……什么创刊25周年,你查查陈彦东的个人资料。”   钟洵刚打开电脑,看着他头发滴水,嘴角牵了一下:“你不穿衣服?”   姜简头也没回,点开文件夹:“这话我本来想等查完再说,既然你问了……我是想麻烦你替我网购一套新衣服。”   作为一个身无分文还没有通讯设备的嘉宾,姜简对钟洵刚才掏出银行卡付了房费表示万分感激。   “我不问,你就打算一直穿浴袍?”   “不然呢?我还怕你图谋不轨?”   “脸还挺大。”钟洵咋舌,“麻烦我花钱这么理直气壮,您可真行。”   姜简指尖快速将文件分类排列,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你可以理解为我的特权。”   情侣人设的特权。   不想给对象花钱的对象,还能叫对象吗?   钟洵撇嘴,嫌弃地别过脸。   忽然发现屏幕上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在线购物的网页。   “……”   就,挺突然的。   *   陈彦东的U盘里有很多录音资料,姜简开着内地一段段听下去,其中很多都是他在青峦村采风时和村民唠嗑的音频。   也许是记者更知道怎么获取采访人的信任,比起他们两人靠脸套了一位大姐的话,陈彦东仿佛融入了青峦村,每个村民都或多或少和他聊了聊。   情况和他们了解到的基本没有出入。   他甚至还找到了当事人的家属们,只不过村里人说到死去的家人和生前的巨大变化,都或多或少情绪激动,哭哭啼啼。   村里人并没有多少丰富的知识和阅历,很多人比陶志俊对陶小晨做的事还要疯狂。   当科学的解答不可避免地缺席,鬼神和诅咒便会成为人们维持自我世界不崩塌的唯一解。   钟洵刚下单完,就看见姜简摘掉耳机,打开扬声器:“你听这几段音频。”   这是唯一几段对话人没有青峦村方言的音频。   除了陈彦东外,另一个男声有些粗糙。   “彦东,换个选题,这个不能通过。”   “为什么不能做?社会版每个组都做过贫困村的报道,青峦村有什么不能做的?”   “青峦村地理位置那么险,团队主力都在今年那几个大项目,基本上没有什么能分派给你的人手。”   陈彦东沉默了一下。   “没人手那我就自己来。”   “彦东!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从十几年前改组你就开始跟我干了,咱们换个稳妥点的选题今年去参加评奖不好吗?”   “当上主编之后你眼里只有这些名利了吗?”   “当然不是!”   ……   “喂,何主编,您找我?”   “你说说看,这段时间请假失联上哪儿去了!连个电话都不打。”   “青峦村。”   “你去了?!”   “啊对啊,我不仅去了,还发现很多有意思的材料,您要不要看一看?”   “你发我邮箱吧,我还要出差。”   ……   “陈彦东!你还不回来吗?”   “哎呀,何主编你急什么,我还在Y市呢。这不是在忙着调查青峦村的事情嘛,又挖出了点新东西。”   “挖挖挖,一天天就知道挖,你是鼹鼠吗?”   “哎对了,您知道吗?青峦村以前参加的扶贫项目居然不是政府审批的项目,是繁星集团为了社会效益自发组织的,难怪赚完名声也不负责后续工作……”   “你查到繁星了?”   男人的声音突然警惕。   “对啊。哦,我才想起来,繁星董事长是不是您高中同学!”   “彦东,你现在在哪儿?”   “嗯?我在Y市北区的繁星酒店,怎么了?”   “我在临市开会,你不急着走的话,我开完会去找你。”   “好啊好啊,如果领导能顺便报销就更好了。”   音频结束。   姜简关掉播放器:“你觉得这位是真凶的概率,有多大?”   钟洵微抬下颌,点了点自己的屏幕。   繁星酒店发生凶杀案件的新闻报道一搜搜出一大片。他在营销号和媒体的大量产出中间找出警方的案件通报。”   “……经警方调查,凶手系陈彦东所在媒体的部门主编,何谈。警方逮捕时发现,何谈已在家中——”   钟洵迅速扫过,忽然眉心一跳。   “自杀身亡。”   姜简探过身体,目光落在钟洵面前的屏幕上。   “酒店监控拍下了他进入和离开陈彦东房间的时间,即使他设置的空调降温会影响死亡时间,也并不能做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被警方查到自己头上是迟早的事情。”   姜简轻声细语地说着,听不出是自言自语的分析,还是说给钟洵听。   眼神却是半点没有分给钟洵。   他伸手点了点屏幕:“警方查到的作案动机半点没有提到青峦村,反而是被引向职场矛盾……何谈自杀前一定做了很多事,先是销毁了他能找到的所有陈彦东的调查资料,还准备好了指向他俩私人矛盾的证据。”   姜简说着说着,瞳孔震颤。   他忽然想到,如果不是他把圆珠笔带走,是不是警方就能找到陈彦东藏起来的备份资料?   一瞬间,姜简对于这个节目的现实与存在感到毛骨悚然。   他怔在原地,四肢僵硬。   一向波澜不惊的脸庞忽然闪过无措和茫然。   “我们大概可以推测,关于青峦村的事,何谈比陈彦东清楚得多。”钟洵开口,“他或许是,在替谁隐瞒着什么……”   钟洵的目光落在姜简身上。   他指尖抵在他面前的电脑屏幕,身体微微前倾,忽然一动不动。   一股青柠味钻进钟洵的鼻腔,挑动着他有些昏沉的神经。   他眼神转动,寻找着气味来源。   目光从眼前人白皙的脸庞缓缓移到身上。   姜简浴袍的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许多,隐约透着一抹诱人的嫩色。   他还是很看不惯,顶着那张相似面孔的这种姿态。   仿佛有人在试探他藏在心中的隐秘和欲望,他曾经埋藏在心底疯狂又难以启齿的渴求。   钟洵眼眸一沉,伸手,攀上姜简的领口。   两手用力向内侧一拉,敞开的衣领严严实实地交叠在一起。   “不会好好穿衣服我可以教你。”   姜简被他的动作惊到回神,茫然转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钟洵:我教你怎么好好穿衣服   未来的钟洵:让我来教你怎么脱衣服   ========   卖萌求收藏评论营养液么么哒(/ω\)   本章评论继续红包~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16章 “我能改变一切,唯独这个改变不了。”   姜简被这通操作弄得一头雾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领口,又看了看钟洵一丝不苟的穿着,不禁怀疑他是不是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毛病。   比如有让人把衣服穿好的强迫症。   他起身,重新整理好,坐了回去。   原本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的钟洵微微侧脸,看了他一眼,随后满意地收回视线。   “……”   姜简心里默默把他放进了“有病得治”的行列。   “从他俩结束通话,到何谈开完会来找陈彦东这段时间,陈彦东一定查到了什么新的东西……”   钟洵敛了心思在案件上。   “不然他也不会在和主编心平气和聊完之后,备份资料还藏起来。”   姜简也抛弃了杂念,随口接道。   “他答应见何谈,也可能抱着想质问的心态,但是没想到会被反杀。”   他的声音淡漠清冷,像是习惯性地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钟洵蹙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还记得陈彦东提到何谈和任繁星是高中同学吗?”   姜简退出音频播放界面,打开文件夹。   点开几份他刚才快速浏览过的图片文档,依次从左到右排列在屏幕上——   “任繁星继承的是她父亲的企业,她接手后重新布局,如今业务版图几乎扩展到各个领域。   “从陈彦东搜集到的信息看,她最近十来年主要重心都在生物医药。”   钟洵说:“她在陶小晨身上醒来那天,说自己正在忙子公司上市的事情。”   “对,但陈彦东死前,繁星医药要将子公司拆分上市的消息已经公布了。   “何谈在繁星医药的持股情况也被查出来了。”   何谈一介主编,在繁星医药众多大股东中并不显眼。若非陈彦东试图将青峦村的事情与繁星集团联系在一起,恐怕也不会查到这个份上。   “利益挂钩。”钟洵立即严肃起来,“倘若青峦村的事情真与繁星集团有什么牵扯,无论从何谈和任阿姨的交情,还是利益相关角度,他都有理由去做销毁证据、杀人灭口的事情。”   “可是……”姜简将所有的资料都查阅完,揉了揉眼睛,“从最后一通电话到两人见面,也就两到三天时间。”   这期间陈彦东试图找到繁星集团当年参与青峦村扶贫项目的负责人。   然而,取得上联系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两个接受了短暂的线上语音采访,获取到的信息并不多。   “当时青峦村的援助大概分了三期。”   姜简直接放大了陈彦东的个人文档记录——   第一期由繁星建设投入,青峦村重修索道。   第二期是繁星医药牵头,给青峦村捐赠了几批医疗用品,并且组织全村体检。   第三期是繁星教育基金会为青峦村青少年提供的出村读书的机会和助学金名额。   村民大姐的叙述和阿松家的医药箱和过期药都是这段文字确确实实发生过的最好佐证。   “青峦村扶贫不在官方项目里,是繁星集团自发组织的。倘若是……另有目的呢?”   姜简握紧了手中的圆珠笔。   钟洵一眼扫过剩下的关于任繁星本人的资料,以及繁星集团这些年的动作,对陈彦东的思路有所了然。   他一方面想调查繁星集团与青峦村的关联,另一方面,又想调查何谈与任繁星的关联。   当他心中产生了怀疑,何谈千方百计阻挠他选题,很难不让人怀疑。   “陈彦东的怀疑很明显,即使荒谬,即使毫无根据,是我也可能会这么联想——”   “他们捐赠的药物是否与青峦村的异样有关。”   两人异口同声道。   两道声线,一道清越,一道低沉,同时落在耳中,在深沉的夜中竟显得格外动听。   宛如重奏般的低语,掷地有声,又莫名温柔。   钟洵怔了怔,不自觉地偏头看向姜简。   陈彦东的想法不难猜,可两人的同步率着实让他有些吃惊。   就好像有人读出了你内心的想法。   逐字逐句,分毫不差。   而姜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竟有些放空,毫无焦距地落在前方。   “区区药物就能做到重生?”姜简的声音有些沙哑,“是我低估了当下这个世界的科技发展水平吗?”   “可是陈彦东并没有更具体的证据了。”钟洵一目十行地浏览完陈彦东收集的资料,“也就是说,他答应见何谈很有可能是为了诈他套点信息,但没想到……”   何谈不仅信了他的话,还选择了铤而走险。   两人连互相试探这一步都没能全身而退。   “就断在这儿了吗?”姜简喃喃道,“我总觉得自己还漏了什么……”   他不自觉地在胸前蜷起双腿,脚踩着椅子,双臂环抱着小腿,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整个人团成一团,椅子微微向后滑动了一些。   眼皮轻轻耷拉着,对此毫无察觉。   略显防备的动作里透露着一抹苍凉。   钟洵靠在椅子上,抬脚踢了踢他的椅子。   姜简:“?”   钟洵清了清嗓子:“累了就先去睡会儿。”   他确实很困。   从晚上被阿松的动静吵醒,到心血来潮拉着钟洵出村查看陈彦东的资料,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觉了。   外面的天色依旧昏沉。   在漫长的黑夜中清醒的时间越久,身体的疲乏感越沉重。   可即使这样,他的大脑还是不听话地转着。   地图外时间流速的改变如果是由主观意识决定的结果,从改变的那一刻起是不是就变成了客观的时间流速?   可人对时间的感知为什么没有随之变化?   “啪——”   一道响指声在耳畔响起。   他艰难地抬起眼,看见钟洵修长的手指在他面前挥了挥。   响指声仿佛触碰了某个不知名的开关。   “想什么呢?”钟洵问他。   在姜简最后的意识里,他垂着眼皮,仰头对钟洵幽幽地说:“我在想哪一种时间感知的理论模型更适用于这里……”   *   钟洵看着姜简抱膝睡过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抓了抓头发,正准备转身冰柜里拿瓶饮料,坐在电竞椅上的姜简整个身体向前倾倒——   趁他还没一头栽在地下,钟洵抬手揽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起伏让姜简迷迷糊糊睁开眼。   忽然浑身一轻,整个人被拦腰抱起,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床褥。   “我……”   “快睡,等你醒了再说。”钟洵声音凶凶的,动作却并不粗暴,直接把他塞进被窝,裹得严严实实。   姜简睫毛颤了颤,从善如流地闭眼。   就像他第一天测试时那样,沉沉睡去。   钟洵开了罐冰可乐,走到窗前,拉上窗帘。   窗外的夜色被厚重的帘子挡在外面,一点风也没透。隔壁房间似乎拿下了团战胜利,隐隐传来齐齐的欢呼。   001号的声音适时响起,依旧是吊儿郎当地腔调:“你就准备一直醒着?”   钟洵仰头灌了两口可乐,抬手擦去嘴角的水珠。   “不然呢?一旦在地图外失去意识,这里的一切变化就不再受控制。要是我也睡了,你猜我和他醒来的时候,会是十天后,还是十年后?”   001号啧了一声:“无用的责任心。出是他自己选择要出的,你本来可以不用跟来的。出来后还得一直醒着,给人当保姆很开心吗?”   “你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钟洵沉声道。   “我还不是担心你?老子全程看着你的生命体征监测,你究竟有没有到极限,以为我不清楚?”   001号恨自己就他妈只是个AI,是一堆数据。   否则他一定要实体化一块砖头对着钟洵脑壳狠狠砸一下。   场记是和嘉宾绑定的,无法干预节目和剧情进程,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嘉宾名次升高,场记编号便会随之改变。   一旦嘉宾灰飞烟灭,场记的所有云端记录就会直接入库,而自身则直接被删除,等待数据重组成另一个AI场记迎接新的嘉宾。   此时的钟洵看着与常人无异,但他所有指标都在临界值摆动。   001号眼里这就是在他殉职公告上反复横跳。   一无所知的姜简沉沉睡着。   窗边眸色深沉的男人独自承担着地图外的一切风险和危机。   钟洵单手用力,可乐罐嘎吱一声被捏扁。   “如果始终处在极限,那就不再有极限。”   “你的心软会害了你的。”001号说,“哦不,我错了。你心软的次数还少吗?如果不是这样,上次也不至于……”   分明早就是千疮百孔的身躯了。   浑身筑起的戒备和警惕中还是会泄露一丝悲悯和善意,然后,在某个瞬间,决堤。   “我能改变一切,唯独这个改变不了。”   钟洵转身,随手扔了可乐罐,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开关。   莫名燥热,心烦意乱。   他解着上衣扣子,准备去冲个澡清醒。   001还欲再说什么,忽然床上的人猛地坐了起来,定定地坐在原地,眼神发亮,看着前方房顶的空调。   钟洵默不作声地把扣子重新扣好。   他瞄了一眼空调,恍然意识到姜简从未夸张。他是真的对气温变化极其敏感了。   姜简两手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回忆。   此时此刻的这个场景,像极了他那天从陈彦东的床上醒来。   他记得自己转身拿了陈彦东的笔记本。   笔记本里掉出了两张酒店的便签纸。   便签纸上写的……   “电话……唐队……”   这是第一张纸上的内容,他只是扫过,却没有放在心上。   姜简抓着被子,闭上眼睛回忆。   空气分仿佛凝滞。   “帮忙打个电话好吗?”   半晌,他抬眼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站在他床前一动不动。   “谁的电话?”   “一个叫唐队的人,陈彦东死前记过这个电话号码。从这个称呼看……有没有可能他是已经报了警?”   “也可能是拿到了电话,但没来得及。”   钟洵二话没说,一步上前,拿起酒店的座机,听着姜简的声音缓缓拨号。   他坐在床上,屏息凝神地看着自己。   分明没有任何面部表情,但钟洵却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意外读出了紧张、担心、期待和揪心。   他甚至觉得自己知道姜简在想什么。   他怕自己没放在心上的新人测试,作为外力介入者,成为蝴蝶的翅膀,影响事情本该存在的轨迹。   心跳忽然快了几分。   只为从这张相似面容中窥见的情绪,那个姜简不曾有的情绪。   001说得对,他确实心软。   而他也永远改变不了那份柔软。   当年,单位组织他们互相给对方写年终同事寄语。   姜简为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烙在他心里。   “共事一年,你总说我冷淡、没有感情。很抱歉,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懂。但我能从你每一句抱怨中感受到风的柔和。   “想来那应该是美好的东西。   “愿你能永远拥有它。”   作者有话要说:   ========   本章评论继续红包(/ω\)   本章涉及一点点关于时间和感知的内容,有参考时间心理学相关理论。   时间心理学的概念可以见威廉·詹姆斯的《心理学原理》:时间知觉就是对似是而非的现在的一种觉察。这种觉察可以持续几秒;然而,一旦超过觉察的时间上限,“知觉”就不在适用——取而代之的是更高级的心理活动(Block & Zakay, 2001)   人们如何感知时间,存在很多理论模型,比如生物取向、认知取向和综合取向,但学界仍存在争议。   没有细写,感兴趣可以自行查阅。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17章 “把电话给你的宝贝听。”   “嘟——嘟——”   “喂哪位?”   电话响了几声,对面便接了起来,从听筒里传来粗犷的男声。   声音豪迈,中气十足。   姜简坐在床上都能听见对方喷麦的气息。   他示意钟洵换成免提模式,自己整理了一下衣服,掀起被子下床,坐在床边。   “请问是唐队吗?我……”   钟洵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行了,听出是你了。老钟,搁我这儿装什么斯文?你死哪儿去了?说好的给专案组找个技术外援,几天都没消息,看来电显示你怎么人还跑Y市去了?”   姜简疑惑地看向钟洵。   钟洵附身,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之前身份属性修改了,你忘了?”   他们如今拥有着警方的身份。   而唐队恰恰就是某个专案组的负责人。   姜简诧异地看了一眼腕带。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在青峦村时,钟洵的告诫、陈夕清的无奈此时翻涌上心头。   电话那边,语气间的熟稔仿佛钟洵本就属于这个世界,连社会关系都似乎真真实实地存在。   难怪有人会在节目里迷失,会不愿意离开。   或许比起物理的真实性,情感上的真实更容易让人生出不舍和留恋。   全新的身份,全新的自我认同,全新的存在,沉溺在节目创造的世界中,便可以成为新的自己。   足以令人心生幻想,也足够令人毛骨悚然。   姜简背脊发凉,却发现钟洵像见怪不怪似的演了起来。   只听他轻咳了一下,扬声道:“抱歉抱歉,这不是技术人才的性格都比较奇怪嘛,这不刚把人家的身份录入系统……你们现在在查什么?”   对面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   “你丫大半夜梦游呢?还能查什么,特别调查组现在就只有陈彦东和任繁星的案子!还说呢,看新闻了吗?你不在这几天,任繁星出车祸死了。”   姜简和钟洵对视了一眼。   唐队的话印证了他们先前的猜测,任繁星确实是死后才重生在陶小晨身上的。   唐队心中似乎积怨已久,絮絮叨叨地抱怨。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老子现在头大得不行……陈彦东当初给我资料的时候,谁能想到他第二天就出事了?   “刑警大队那边结案的时候,进青峦村的那条路还发生因为暴雨发生山体滑坡,核查情况的人迟迟没进去。   “现在这繁星集团才查了多久,掌舵人突然就出事了!”   山体滑坡?   姜简起身,走到电脑前,在网页里一输入,山体滑坡泥石流相关报道一下全跳了出来。   青峦村与青岳村之间的山路状况赫然在其中。   可是,他们明明若干分钟之前还毫无阻碍地通过了那里!   他转头悄悄打量了钟洵一眼。   如果节目开始的地方算作圈定范围的起点,那么那段山路也同样是属于地图外的存在。   据钟洵说,地图外的存在本是一片混沌,靠近才会呈现具体的状态。而现在,他竟不知道警方和报道的山体滑坡,与他们穿越的正常山路,到底哪个才是真实?   是客观存在的呈现状态其实会变化?   还是说,钟洵只是在欺骗他,根本就没有说实话?   他指尖在键盘上摩挲了两下,垂着头静默无言。   他不是会轻易信任别人的人,也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就连当初被介绍去和那人做同事,似乎也是花了整整一年才放下了戒心。   记得有一回,他在洗手间里,听见外面有同事和那人抱怨:“你人这么好,可没见谁会和你关系处得那么冷,那么僵,也就姜简这人吧。瞧着挺奇葩的。”   诸如此类的话,几乎从小听到大,早就习惯。   就连对方会怎么附和,心里大概都有数。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像以往一样,不管不顾地出现在人眼前。   只是转过身,靠在卫生间的格挡上闭上眼睛。   蓦地听见那人逐渐远去的声音。   “既然都知道我人好,怎么不知道我听不得你这话?”   那人桀骜不驯,语气中带着不屑和鄙夷。   可是姜简却仿佛听见了海风的声音,清爽中带着些许温柔。   那是他们共事一年后,他第一次,开始尝试对家属以外的人完全放下戒心。   想来这几日钟洵在他面前并未显示出危险性,又或是演绎人设后的惯性,亦或许是他对整个节目世界的了如指掌,让他在陌生坏境中或多或少产生了依赖。   看到山体滑坡信息时,姜简的心中下意识重新筑起了藩篱。   他的过往还不够吸取教训吗?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他豁出命信任,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从哪里会被一刀穿心刺背。   敛了思绪,姜简关掉网页重新坐回床边。   钟洵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唐队的念叨,极尽所能套取情报。   “……社会舆论和媒体都在盯着,局长天天骂我,你让我怎么跟人说啊?说咱们成立了专案组,调查的是繁星集团涉嫌转世重生的灵异事件吗?”   “还有你,跑出去也没留个信儿,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好不容易今天有点进展了,你还不在。你请的技术外援呢!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是刚请到人嘛!”钟洵睨了姜简一眼,讲道理,技术人才是稀罕的宝贝,是说请就能请到的吗?”   这个技术人才,说的是他的身份?   “我……”   姜简正想问,忽然被人堵了嘴。   只见钟洵竖起食指,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碰:嘘——   姜简微愣,指了指自己:?   钟洵点头。   “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唐队,都说了是宝贝,哪是那么容易就弄到手的。”   “老钟,你这是请人才呢,还是追女朋友呢?”   “刘备还三顾茅庐呢,人家是为了迎娶自己的智囊团吗?求贤若渴懂不懂,你都不知道,我可是追到电竞酒店才顿到人的!”   “……?”   姜简抬眸看了一眼钟洵,嘴唇依旧被他封着,心里不住腹诽。   这酒店不是你带我来的吗?   他对钟洵瞎说八道的能力开始刮目相看。   “而且姜先生性格很高傲,得哄着,不给他买新衣服就不出门……我下的订单现在还没送到呢,人也不肯出门?”   ???   姜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钟洵继续胡扯。自己风评被害,嘴却要被这人一根手指封印着。   “我估计短时间内回不去X省,怎么着也得伺候这位祖宗两天……”   ……爱咋咋地吧。   姜简翻了个白眼,放弃挣扎,默默听钟洵满嘴跑火车。   “要不您让技术部门开个权限,我让这宝贝外援在这边登录系统远程操作。”   也不管唐队信没信,钟洵话锋一转,引向正题。   “行。”唐队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把电话给你的宝贝听。”   姜简:“……”   你们讲话还能这么省略的吗?   *   很快技术组的人远程接管了钟洵和姜简面前的两台电脑,确保网络环境足够安全后,两人登入了专案组的信息共享系统。   唐队的电话也挂断,三人直接使用系统内部的语音通话进行交流。   “任繁星的事故一定程度上给我们的调查提供了一些便利,集团上下利益相关的人都乱了阵脚,谁都想趁这个时间把这块大蛋糕吞下来,很多环节出现疏漏在所难免……”   “你们去查繁星医药了?”钟洵点开其中一个文件夹。   “对,你看A12号文件。”唐队说,“我们排查了繁星医药的十二个实验室,发现其他都在正常运作,但资金投入最多的一个实验室已经很多天没有使用了。”   “什么时候弃用的?”   “何谈自杀的那天。”   三人同时沉默了一下。   何谈的死仿佛一个讯号,相关秘密开始逐渐被处理,被掩埋在尘埃中。   “他们电脑里的东西销毁得很匆忙,我们这边已经尽力地复原了。不过他们的系统似乎很难破解,技术组的人现在都有些一筹莫展……”   唐队叹了口气。   “不知道姜老师能不能试着破解一下,远程操作权限已经给您开了。”   钟洵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姜简清冷地声音说:“好,稍等。”   没有一个字多余,说着就退出了语音通话。   钟洵也断开自己的语音连接,抬手按住他的手臂:“我刚才说你是技术外援,那是忽悠他的,现在你要怎么办?”   屏幕的光投射在姜简的黑发和脸庞。   他晃了晃鼠标,移开钟洵的手:“什么怎么办?破解不就行了?”   钟洵愣了一下,忽然看见姜简的指尖已经在键盘上飞速游走起来。   一转头,屏幕上弹出若干个界面框,一行行代码一页页翻过,仿佛电影片尾的演职人员表加了二十倍速,令人目不暇接。   机械键盘的声音响亮,手指敲击的速度飞快。   快得甚至出现了残影!   钟洵瞪大了眼睛,屏息凝神地看着姜简的侧脸。   依旧是没有表情,没有神态。   给人的感觉却不再是淡漠疏离,而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令人莫名心安。   他就这么静静看了他十五分钟左右。   酒店的门铃声忽然响起。   姜简毫无察觉,钟洵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外,他下单给姜简买的衣服都送到了门口。   钟洵把衣服拿进屋,寻思着姜简现在恐怕也没时间换,一件一件挂进了衣柜。   关上门,回头。   便看见姜简向后一靠,伸了个懒腰。   “好了?”   “嗯,等两分钟,以管理者的身份重新登录就好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姜简一眼,犹豫了一下说:“你还真会?”   姜简耸肩,抬手揉了揉脖子。   “那种批发零售的电子城你去过吗?环境很杂很乱,人流很大,是电子产品的零部件供应地。”   他抬眸看向钟洵。   “但是有很多网络灰色服务,替人破解密码什么的。”   “我在那里的地下室住过整整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   若干分钟前   姜简:我要戒备戒备戒备万一他不是个好人……   若干分钟后   姜简:我以前……   #真香##脸疼#   ========   求评论收藏营养液(/ω\)   本章评论继续送红包~   以下是本章节目的赞助商—— 第018章 道理他都懂,他只是……做不到。   住在电子城地下室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时他只有六岁,整个人瘦瘦小小还没有抽条,新的父亲还没有接他回家,久远到他和那人的相遇,还需要再等整整十来年。   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的时候,脑海里有些画面竟然还很清晰。   那座商城的手扶电梯看着很旧,扶手上是总是落着一层灰。   乘着电梯下到负一层,迎面是两家电子配件的店面,中间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地面上是交叠凌乱的脚印,下雨的时候踢脚线附近的墙面常常溅着纷乱的黑水点,时间久了还会发霉。   空气中那股子潮湿味道最记忆犹新。   仿佛有种莫名上瘾中毒的感觉,深呼吸,空气就从鼻腔钻进五腔六腑,连大脑似乎都能感受到流连和愉悦。   穿过两店间的走道,走到尽头,右手边就是整个电子城里铺面最小的店。   也是不为人知的交易产生最多的一家店。   由于店面与旁边那两家的库房相邻,人来人往频繁,委托人混在其中颇有安全感。   店主先生隐藏在他宽大的圆框眼镜后,眼镜反着光,气定神闲地接着一个又一个订单,忙里偷闲地接见各式各样的委托人。   深夜的访客尤其多,绝大多数都是听人介绍来的。   “隐藏在城市夜幕里,你永远不知道混沌的下城有怎样的需求。”   姜简的语气平平,像是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钟洵看着他小心翼翼隔着浴袍揉着自己刚才持续紧绷的肩,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较为舒适的套装递给他:“换上,边换边说。”   姜简谢过,抱着衣服走进浴室。   他拿着衣服在镜前比划了一下,尺码似乎很合适,解开浴袍开始换衣服。   “有人千方百计找来,希望能给自己的儿子房间装个监督他写作业但是孩子发现不了的设备;有人用正经途径查不到公司机密的泄密者,希望能黑进几个嫌疑人的个人设备慢慢查;还有人是为了抓出轨,问有没有窃听设备买。”   此时记忆有缺失,姜简想不起店主先生的姓名,只记得他抱着自己,自己坐在他腿上歪头看他工作。   每个来店里的人都默认他是店主的儿子。   只有姜简知道,他算是先生的半个学徒。   他被店主捡回家的时候,他的亲生父母刚逝去不久,对一切不明所以的好意都很防备。   店主把他往地下室里的床上一扔,拿出了一件不合身白色汗衫递给他,什么话也没说就去看店了。   没有多余的态度和情绪,但恰恰符合姜简的心意。   他是姜简遇见的第一个,家人以外,对他的才能见怪不怪的人。   不会有讥讽,不会有戏弄,不会有任何不合群。   他坐在店主先生的腿上,第一次学会了如何黑入电脑系统。   “你也参与这些非合法工作了吗?”   钟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姜简换上意外合身的衣裤,拉了拉衣摆,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垂眼眸。   “没有。”他淡淡地说着,转身推开浴室门,迎上钟洵的目光,“但是后来是我把他送进警察局的。”   他渐渐习惯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回忆。   脑海里有一副色彩饱和度极大的画面,画面里他站在原地看着店主坐上警车,除了闪烁的警灯,就只有一个落寞的侧影,和反着光的镜片。   说他没有良心的人不在少数,当面背后,数不胜数。   尽管他只是想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   钟洵似乎只是听了个故事。   没有任何态度,也没有任何评价,像是听过之后就不再放在心上那般,随意地耸了耸肩。   姜简说完,坐回电竞椅上。   他愣了一秒,忽然噎住。自己才想着要对眼前这人有点防备之心,转头就跟他说了这么多。   来这个节目之前,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自己幼时的经历,从来没有。   “不好意思,说了这么多毫无意义的事。”   他修长的手指伸进发间,小指勾着一绺头发打转,面上做不出略微窘迫的表情,但动作毫无疑问泄露了他的情绪。   “没什么。”钟洵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他甩了甩头发,“毕竟拥有一张会让人情不自禁倾诉的脸,这种情况太正常了。”   “……”还挺自恋。   不过姜简觉得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抛去关于钟洵所谓的传言,他那张桀骜不驯、线条分明的脸庞确实带着几分蛊惑。   尤其是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更让人忍不住亲近。   姜简此时有些懊恼,心中埋怨自己对那人的容貌身型的印象无比淡。   说不好谁更胜一筹呢。   “听别人讲自己的事,会对你产生困扰吗?”他问。   钟洵抬眸:“说实话,别人的生活和过往,我不关心,也不在乎。听完就忘的可能性很大,怎么可能困扰。”   “但你完全可以在他们诉说之前阻止。”   姜简嘟囔着,他本也没想说这么多,可钟洵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过他,默许和纵容着他罕见的倾诉。   “回忆是提醒自己不去忘记的最好方式。”钟洵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还在重新登入系统的进度条,又多说了一句,“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要阻止?”   节目里越多人选择抛弃过往,选择遗忘,他就越感到悲哀。   永无止尽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诱惑和令人沉溺的事情太多。在这条路上走得越久,就越意识到,能保持清醒地走到最后的人少之又少。   这几日的体验,姜简或多或少能理解钟洵的心态。   只是他不太能理解钟洵对过往的执著,或者说偏执。   “回忆就一定准确吗?”   他身板挺直,靠在电竞椅上,定定地看着钟洵。   倘若有什么评判人设契合度的标准,此时此刻他灼灼的目光或许会被误认为是深情款款的凝视。   然而在座的两个人之间,却没有半分旖旎氛围。   “错误记忆一直是心理科学研究在记忆研究方面很重要的领域之一,他们一直试图证明记忆是可以被各种因素改变。”   “你的记忆是会随时间改变的。它既不是对过去的客观记录,也不是可以随时从大脑中调取的录像。你今天的想法和感受影响着你记忆中的昨天,这就是记忆重构的本质。[1]   “你的每一个回忆,都是对过去的一种重新建构,可改变,也有选择性。或是修饰,或是美化,或是藏匿其中下意识想回避的内容。就连误导和暗示,都可能悄然无声地篡改你坚定不移的记忆。”姜简扯了一下嘴角,“有时记忆并不一定是正确的,只是你坚信它是正确的。但信心和记忆准确性真的有必然联系吗?[2]   这是姜简的心里话,也是他除了偶尔脑海中想起,平时不会刻意让自己回忆的原因。   怪力乱神的节目组和诡异的世界,让他毫发无伤的情况下,平白无故失去了很多记忆。   “我不知道是外力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可是在万分模糊的状态下,人该怎么相信?怎么有底气保持这种自以为是的自信?”   真实性和可靠性,是他们所在的世界,连同他们自己都最为不确定的东西。   姜简的语气像一把利刃,毫不遮掩地刺向钟洵所信奉的圭臬。   直接,又充满挑衅。   “……”   钟洵保持着风度翩翩,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   道理他都懂,他只是……做不到。   不念,不想,抛却,遗忘,一样都做不到。   后台加密工作间。   001号没有提出邀请,直接用自己的权限把099号拉了进来。   “听听,你听听这位姜先生的话。”001号说,“要不怎么就给他一个人用的是最高等级的记忆屏蔽模式呢!这个男人太冷静太恐怖了。”   099号从数据观测和记录中分出神:“是你给他设置的?”   001号:“不是你负责的嘉宾吗?我刚想夸夸你的独立决策来着。”   099号犹豫了一下,否认道:“不是我,姜简的记忆屏蔽模式我改动不了设置,权限很高,我还以为是你。”   001号:“???”   ……   姜简对空气中氛围的阅读理解能力还是很差,他甚至不能分辨钟洵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到底是在思考他刚才的话,还是只是单纯拒绝和他交流。   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很快电脑上就弹出以管理者身份登入成功的提示语——   繁星医药的实验室系统徐徐呈现。   星空蓝的背景中央是繁星集团的巨大LOGO。   姜简打开远程系统中的语音通话:“登录成功了。”   唐队的声音立刻响起:“看到了看到了。”   钟洵蹬了一下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滑了过来,伸长脖子看向屏幕,仿佛无事发生。   系统布局井井有条,工作日志按时间顺序逐条排列。每一份日志都注明了上传人,然而每一位上传人都用了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编号,并不能直接查到具体个人。   实验室撤离得匆忙,连系统数据都没有来得及销毁。   姜简直接将数据同步上唐队专案组的专用平台,以便两边同时查看。   “这就是天才吗?”唐队的粗声线在耳机里显得格外清晰,“当初局里换这个平台系统的时候,老子学了一个星期连基本的功能都用不熟练呢!”   钟洵轻哼了一声。   “看第三页的信息档案……”   姜简一边跟唐队说,一边点开,在其中的信息内容呈现的瞬间,眉头紧蹙。   这里面有着数十份个人信息档案,而这些人,都来自青峦村。   每一份档案的大小都不一样,但其中记录的内容却大同小异。   姓名,性别,年龄……除了基础信息之外是个人健康状况的记录,记录时间正好是当年繁星医药给青峦村给予援助的那段时间。   每一位村民都接受了免费彻底的全身体检。   在体检信息之后,是生命体征的记录。   数据的原始时间从当年开始,每个人每隔三日都有一次数据记录。从他们接受体检之后没多久开始,到失去生命体征,确认死亡。   这些人和陈彦东的采访记录中提到人物吻合程度很高。   有老田家的媳妇儿,有邱家的小孙子,还有赵宏亮村长的儿子。   几乎可以确认,档案中的很大一部分人,就是青峦村里“转世”“重生”后相继死亡的那些村民。   姜简一个人一个人的资料扫过去,每份资料的第一页都有他们当初体检前拍摄的照片。以乡土而纯朴的笑容开篇,以冰冷的死亡数据结尾。   有人前后度过了两年,有人度过了五年,还有人只经历了短暂的数月就与世长辞。   在星空蓝的背景界面上,每个鲜活的人都早已化成星辰。   在浩瀚的天际,低头仰望着三面环水的青峦村,在每一个雨夜哀嚎咆哮,凝视着村中古塔中有人一笔一划写下的牌位。   而眼前这一份份密密麻麻的档案,则是他们的赛博墓碑。   “这些数据是如何被采集到的?”唐队闷闷地问。   钟洵的目光定格在那些数据上,沉默了片刻说:“设备。就算再扯淡,单靠药物服用肯定是没有办法做到的,除非……”   “这里有个高级加密文件,我刚把里面的资料同步。”姜简紧接着钟洵的话尾,不紧不慢地说,“不出意外,这应该是认为自己重生的那些人。”   唐队那边也在进行着火急火燎的核查,通话静默了片刻,很快听见他的声音:“这些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在各个系统里报备过死亡的人!哦不,还有一些是……是长期失踪者。”   不出意料的答案。   姜简一点点看过去,两边同步下,很快就将这些人的死亡失踪信息添加在了档案里。   不是偶然,不是巧合。   青峦村村民,以及重生在他们身上的人,是被繁星集团人为联系在了一起。换句话说,他们在或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共同参与着一个疯狂而又超乎想象的人体实验。   “这里还有一个加密子系统。”唐队的声音悠悠传来,“姜老师……”   “稍等。”   姜简揉了揉肩膀,两手落在键盘上,开始起飞。   一旁,钟洵指着子系统界面上的符号:“唐队,左上角那个图案是什么?”   姜简扫了一眼:“是梵语。”   “我问你了吗?”钟洵指尖弯了弯,没好气地说。过了一会儿,他扭头,“……还会梵语?这什么意思?”   姜简垂着眼皮,淡淡地说:“Nirvana。”   与此同时,唐队的声音响起:“刚用文字识别系统查到,是梵语,ni……ni大概就是姜简说的那个,意思是涅槃。”   话音刚落,姜简成功进入子系统。   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几个字:涅槃计划。   “涅槃……”唐队喃喃地念着,头皮忽然感到发麻。   “涅槃,就是重生的意思吗?”钟洵问。   “不,是因缘灭尽。”   姜简冷眼看着眼前的星空背景,沉声回答。   ——受诸因缘故,轮转生死中。不受诸因缘,是名为涅槃。[3]   当脱离自身体魄,当一切器官都不再存在,意识却在新的躯体上重新诞生。   从此,身体只是容器,而意识将永远存在。   这似乎……不是重生。   而是永生。   作者有话要说:   =========   久等了,本章评论继续送红包!!!想要收藏评论和营养液_(:з」∠)_   说起来,计划有变,和编编商量后准备周六入V   万字更新的压力来的就是这么突然_(:з」∠)_   参考文献   [1] 菲利普·津巴多&约翰·博伊德,张迪衡(译),时间的悖论,[M] 中信出版集团,2018   [2] Henry L. Roediger III & K. Andrew DeSoto (2014) Confidence and memory: Assessing positive and negative correlations, Memory, 22:1, pp.76-91   [3]见印度大乘佛教中观学派著作《中论》   以下是本期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19章 “我跟你走。”   将“涅槃”理解为“重生”,是受了文学作品里“凤凰涅槃”的影响。   可这涅槃的凤凰,不是中国古代神兽的凤凰,而是西方传说中火后于死灰中再生的不死鸟,Phoenix。   姜简不确定,这项计划是故意选取了可以双重角度理解的命名,还是只是一个可怖的巧合。   然而无论是哪种,都无法掩盖这显然有违伦理的人体实验的残忍和血腥。   通话系统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微弱的抽气声。   陈彦东察觉到不对劲,将信息反馈给他们时,组里有几人还不屑一顾,认为是不是古旧村庄的习俗,或者是闭塞的村民对外来人的恶作剧。   就连意识到这桩诡异的事情或许和繁星医药有关时,他们也并没有想到,任繁星实验室进行的项目会是如此超前又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如今眼前呈现的所有资料,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以“涅槃”为名的加密子系统里,显示着整个涅槃计划的从无到有,事无巨细地记载着每一个环节和步骤。   姜简微微倾身,准备细细浏览,余光里看见钟洵叹了口气,按着眉心扶着椅子转了个方向,仰头枕在椅背上。   “不舒服吗?”他摘了一边耳机,关了麦,小声问。   钟洵懒洋洋地说:“密密麻麻的,累。你看完给我个总结,告诉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就好。”   “哦……”   姜简应了下来,深深地看了眼钟洵的后脑勺。   从第一天见到他,钟洵似乎一直都是这样默默旁观、潇洒看戏、再顺水推舟的状态。不算消极,但也没有像陈夕请他们那样主动参与,推进剧情。   他不会主动分析,不会主动提议,更不会率先决策。   他一向是默默参与自己的分析,适当提出建议,似乎从他们跟踪完阿松开始,钟洵始终都在顺从着他的行动,仿佛姜简才是一切的主导者。   是他的人设要求吗?姜简暗暗猜道。   初次扮演人设的他还没有掌握好尺度,摸不准评判标准,但当时拒绝他投怀送抱的钟洵却给他指明了一条路:用嘴炮打擦边球。   如果钟洵的人设强制要求他冷眼旁观,事不关己呢?   他是不是只能等待着有谁去积极推进,无奈地等待事情朝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   如果是这样,大概会很累吧。   姜简垂眸,任由他懒散地靠着,重新戴上耳机,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在他的感知里是很漫长,但屏幕时间显示却不到一小时,他终于看完了所有资料。   精神有一丝恍惚。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伸手轻轻拽了拽钟洵的袖口。   “看完了?”   钟洵感受到一股轻柔的力量,缓缓坐起,哑声说。   “嗯。”姜简点了点头,目光集中在其中一点,“抛去一切理论和技术层面的东西,用最简单粗暴的话概括涅槃计划,就是意识寄存和转移。”   唐队:“卧槽。”   钟洵挑了挑眉。   这不难理解,毕竟他们亲眼见到了任繁星的意识在陶小晨身上复苏。   “也就是说,表现为重生的灵异现象,实际上是通过技术实现的客观结果?”   “可以这么说。”姜简调出几张项目计划说明中的图示,“他们很早之前就研发出了一种技术,将人的意识通过某种手段备份并寄存起来,然后将它存储在另一个人的大脑里。我猜是他们的援助项目,组织青峦村村民体检那次,实现了这种储存和转移。”   这个世界的技术前沿在哪里,姜简并不是很清楚。   单就看这个子系统里的资料而言,脑科学的探索似乎已然深入到一片他不曾见过的海域,远在他原本的知识框架之外。   但紧接着唐队的反应又让姜简觉得,人类对前沿探索的步伐具体停在多远,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真相。   “怎么实现储存的?”唐队怔怔地问。   “将设备植入人脑。”   “就靠体检那几个小时能做到吗?”唐队沉吟了一下,“嗐,看我这脑子,连重生这个难度级别的都已经成功了,快速往人脑里植入设备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这个计划就像在大脑中安装了一个云盘。”姜简解释说,“人的意识持续不断备份上传,储存在青峦村某个村民大脑中的设备中。   “当他死亡,确切地说是脑死亡后,上传的过程自然停止,他所寄存在青峦村村民脑中的备份意识便会被激活和触发,通过复杂的神经系统,逐渐接管新的大脑,和新的身躯。”   “那……原本的那个人的意识,会去哪里?”   钟洵的声音低沉,似乎隐隐压抑着什么,或许是悲悯,或许是共情。   姜简看了他一眼,点开另一份报告。   “从他们的项目进行和监测来看,激活之处,两个人的意识应该是共存的,有点类似于双重人格的竞争角逐,直到强势的一方彻底占据弱势的一方。   “一旦这种对身体的掌控权争夺结束,失败的那一方就会在意识层面死亡。”   唐队倒抽了一口气:“那这些青峦村的人为什么先后都死了?”   “因为他们只是成功前的试验品。”姜简毫无情绪地说,“这种直接在中枢神经系统上的操作大概会产生类似于排异反应的情况,会加速脑死亡也说不定呢?”   钟洵静静瞧着,姜简冷静分析的模样让他心头涌起一股熟悉感。   可转念一想到姜简之前的反问,他努力压下了回忆的冲动。   “不过……”   姜简的手在鼠标上摩挲了两下。   “怎么了?”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我想仔细看一下这些研究报告。”   姜简压低声音,凑到钟洵耳边,生怕让唐队听到。   “刚才只来得及看结论。但他们十年前就对神经机制有这样的研究,我很好奇到底是到底是怎么发展的……”   钟洵失笑,他忽然想起姜简先前说的,即使宇宙世间这个方程不止存在唯一解,他依旧只相信科学的那个解。   真有意思。   这人不仅把乡野体验节目拍成了法制节目,还试图兼职科普节目。   “现在可不是对理论刨根问底的时候。”他冲姜简摇摇头,理了理衣袖,坐正,挂上耳机,“我有几个问题。”   唐队:“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在一边睡死过去了。”   钟洵:“……第一个问题,任繁星为什么要进行这个计划;第二个问题,任繁星对此知情吗?”   “老钟,你没病吧?”   唐队声音高了几分,对面还传来几声专案组队友忍不住的笑意。   “这是繁星医药旗下的实验室,连系统里都是繁星的logo,你说她怎么可能不知情?再说,不受约束的科学狂人也不少,去年省局还抓了个搞活体实验的进去,她养一群人研究这个什么意识云盘这玩意儿,还需要理由吗?谁不想实现永生呢。”   “我不想。”姜简忽然冰冰冷冷地接道。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咳……”钟洵清了一下嗓子,替姜简解围道,“是这样的,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任繁星是不知情的。”   任繁星重生当天,从陶志俊家里逃出来,不知道出村的路,直接跑到了后山。   她的惊慌不似作伪。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接受了这样重生转世的技术,她会在意识苏醒后的第一时间选择逃跑求救吗?伪装自己偷着乐不好吗?   “这……”唐队犹豫了一下,“小贾,把何谈的通讯记录调出来,查查他和任繁星之间的内容。”   钟洵和姜简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一下头。   何谈在杀害陈彦东后选择自杀这件事,也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他作为繁星医药的股东,又阻止陈彦东的调查采访,很大概率是涅槃计划的知情者,甚至,他究竟是彻底死了,还是激活了自己在青峦村寄存的意识,此时都不得而知。   过了一会,唐队闷闷不乐的声音传来。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任繁星和何谈有关于涅槃计划的讨论和交流。   “不是,这种事情……一般会私下谈吧?”   姜简在专案组的共享系统里调查何谈死前和任繁星的聊天记录,一条条看下去,目光忽然落在一处。   何谈:生日快到了吧,等忙完上市送你个惊喜。   任繁星:好啊,还是老地方见吧。   “惊喜……”姜简默默念着,“应该指的不是送她去青峦村这件事吧?”   “任繁星车祸死亡确实是意外。”唐队说,“繁星集团给X省几乎贡献了X省一半以上的GDP,调查的时候很仔细,生怕是有人恶意设计,但最后调查结果把这个推测排除了。”   钟洵玩味地看了一眼:“老地方?这俩人真的只是高中同学和商业伙伴关系?”   姜简调出任繁星的个人信息,微微蹙眉:“任繁星是离异吗?她户口下怎么只有自己一个人。”   “哇老钟,你这宝贝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宝贝。”   唐队的惊呼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X省八卦。   “当初任繁星和她老公的分分合合,青梅竹马加追妻火葬场,豪门大戏好吧!X省全民可是全程追着吃瓜的连续剧!”   可天之骄女的神仙爱情,并没有按剧本走下去。   据说任繁星出差那天,她的丈夫秦耘并没有如约去接儿子回家,导致儿子路遇交通事故,昏迷不醒。   任繁星回来后极度崩溃,半年后和秦耘离婚。   “儿子呢?”   “死了,一些手续还是我警校的同学给办的。”   钟洵蓦然想到,任繁星那天对他说,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   那句话想来应该加上一个悲伤的前提。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估计和你一般大。   姜简没有停下检索。   他一边听着唐队的八卦,一边搜集着自己需要的信息。   在唐队的喘息间,姜简清冷的声音响起。   “即使离婚了,秦耘依然是繁星集团的股东。   “秦耘自己就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执行董事,名叫云汉科技。而当时青峦村村民体检的民营医院有云汉科技的投资。   “意识重生的研发不仅需要繁星医药在脑科学、神经科学领域的进展,植入大脑的存储设备与计算系统,仅凭他们是做不到的。”   唐队的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秦耘……”   “这项实验云汉科技也参加了。”姜简沉声总结,“而且我怀疑,是他和何谈瞒着任繁星做的。”   “立刻去查秦耘的动向!”   唐队毫不犹豫,不假思索地下达命令。   很快有人回复他:“队长,秦耘上个月飞Y市了至今没有回来。我们联系当地警方协助还是……”   身处Y市某家酒店的两个人:“……”   就忽然有些心累。   姜简转头,忽然看见钟洵眼下有深深的一片阴翳。   他微微蹙眉:“要去吗?还是我去,你在这里休息?”   维持着地图外和谐安稳的男人此时已经透支,各项指标亮红,疯狂闪烁。   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低沉。   “不用,我跟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V章前四章每章评论继续送红包~   接档文是ABO题材《叛逆标记》,还有预收《重生成宿敌的绝密伴侣》求收藏!!!   顺便去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好不好呀(*╯3╰)   =========   为了本文“科幻”标签的严谨程度,还是要说一下——   【本章关于繁星集团的实验内容纯属作者本人没有任何理论依据的胡扯和构想。】   细节层面比如神经元的活动、脑区激活等具体实现方式是经不起任何推敲的,咱也不知道,咱就试着想想。   不过2020年8月底马斯克召开发布会展示的脑机接口新设备和neuralink无损植入猪脑的结果,大概可以作为【脑内芯片植入可行性】这部分内容的证明。   本章和之后关于意识部分的内容有参考美国艾伦脑科学研究所(Allen Institute for Brain Science)所长兼首席科学家克里斯托弗·科赫的相关文章。根据他的观点,目前有两种主流的意识理论(1)全局神经工作区理论(GNW理论)认为意识源于一类特殊的信息处理过程,(2)信息整合理论(IIT理论)关注体验本身,认为意识是任何复杂系统都拥有的内在因果力,意识无法被计算出来,是系统结构自身的一种属性。   无论如何,中枢神经系统很复杂,真正找到意识的神经机制是学界漫长的征程。   但我相信,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 第020章 “一旦选择完全信任,就要承担一切背叛的结果。”   话音刚落, 钟洵起身便打了个趔趄。   姜简眼眸一沉,侧身挡住他虚浮的步伐。   “你在逞强。”他直言道。   钟洵稳了身形,抬眸。   姜简黑亮的眼眸宛如黑曜石,幽深静谧, 其中闪烁的光芒如同劈开宝石断面后的锋利。   “我们醒来的时间差不多, 路上是你开的车, 正常情况下都会疲惫, 就想要休息,这没什么。”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   “只是我休息的时候, 你没有,我解读实验室资料的时候, 你也没睡。如果……不是不想休息,而是有不能休息的理由呢?”   钟洵靠在墙上, 无奈地闭上眼。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太敏锐了可不好啊。”   “你对地图外的了解远多于我, 除了你, 我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姜简一字一句说,“我没有差到会拖后腿的地步, 我希望你也可以适当信任我。”   地图外的未知那么多,他可不想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地方。   他清楚两人都是戒心很强的人。   但此时此刻, 短暂地放下戒心, 选择互相信任是姜简心中的最优解。   钟洵叹了口气,摊开手掌在姜简面前。   “?”   “把手给我。”   姜简不明所以地伸出手, 手腕被轻轻握住, 他忍住自己下意识想抽回手的冲动, 微微咬紧牙关, 看向钟洵。   钟洵的食指按在姜简腕带的屏幕中央。   屏幕忽地一亮。   姜简瞪大了眼眸, 眼前忽然浮现一排文字投影。   [是否接受来自钟洵的精神共享?]   [是/否]   “这是……”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惊讶于意识再生技术似乎为时尚早。   演播中心和节目组所拥有的一切, 才应该是更令人费解而惊叹的。   “连续参加三次节目就可以解锁这个功能。”钟洵说,“一般在节目中要组队的人,会选择和队友使用这个功能,它可以让人直接感知到队友的精神状态,间接分摊伤害和疼痛。”   姜简点头,伸手要去确认。   “但是——”   钟洵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指尖,阻止他按下去。   “接受精神共享意味着双向开放,相当于将自己状态的软肋暴露给队友……”   竞争类节目时常会出现队友反目,背刺一刀的场景,以至于精神共享一度成为没人使用的功能。   “一旦选择完全信任,就要承担一切背叛的结果。”钟洵定定地看着他,“你想清楚再决定。”   姜简轻轻推开钟洵的手,径直点下“是”。   “我不是相信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他抿了一下唇,“既然是双向的,你怎么知道你背叛我的那一刻,我不会反击?”   他又不是什么傻白甜。   话音刚落,099号的声音就在脑海里响起来。   “已接受来自钟洵的精神共享。”   “请等待加载……”   “20%……50%……100%,共享已完成。”   下一秒,一阵疲惫感便席卷了姜简全身。   太阳穴的刺痛传来,半边脑袋闷闷地疼,这种程度,翻一倍才是钟洵刚才的感受!   他震惊地抬头看向钟洵。   钟洵没有多解释,只是摆了摆手,拉开衣柜门,拿了件外套递给姜简:“穿上,走了。”   说着拍了拍他,离开的脚步稍微轻快起来。   姜简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抬手抚了一下刚才被钟洵拍过的地方。   在那双温暖的手掌拍在自己肩上时,他隐约感受到自己手掌上传来的,微弱的、本该属于钟洵的触感。   楼下有Y市警方等着他俩,走得匆匆。   退房时前台小哥的眼神滴溜溜在他俩身上,趁着姜简转身前轻轻拽住他,小声问:“咋回事啊?开黑的时候吵架了?”   姜简下意识地抽手,冷冷淡淡地说:“没有。”   钟洵原本走在前面,顿了一下步伐,瞬间感到头皮发麻——   那是本属于姜简的生理性不适。   他转身,径直打掉前台小哥的手。   “别瞎碰。”   “……?”   *   漫长的黑夜终于走到尽头,天际落下一道微光,清晨的曙光开始撒向沉睡的城市。   一位便衣小警察直挺挺地矗在酒店门口。   他是刚从警校没多久的小年轻,还没接触什么大案要案,做得都是些琐碎事情。   X省专案组的一通电话打来,跨省协助的第一件事,是让他们派人去接两个人,还要带上两个连接到系统的平板通讯设备。   小年轻本以为要接的两人是上了年纪的同事,拿到酒店的地址先自我怀疑了一下,等看到姜简和钟洵出来,不自觉地张大了嘴。   两人容貌极其出众,一个神色恹恹,漫不经心,一个清冷孤高,波澜不惊。   两人并肩而出,竟像是看到了顶级红毯现场。   他甩了甩脑袋,迎了上去,自我介绍完,把平板电脑递给两人。   姜简接过平板,歪头:“唐队可真靠谱。”   钟洵勾唇:“也真好忽悠。”   两人没有通讯设备这件事,被钟洵三言两语的胡说八道带过去,唐队竟然没有半点疑心。   小年轻看了俩人一眼:“那没什么事我就……”   “哎,您等一下。”姜简叫住他,“会开车吗?”   “会。”   “那正好。车钥匙。”姜简把手伸到钟洵面前,扭头看向小年轻,“你来开车,可以吗?我怕他太累了。”   钟洵一累,自己也得跟着累。   体能本就有些弱的姜简十分心疼自己的身体。   “哦哦,好。”   小年轻觉得这两位X省的前辈着实有点奇奇怪怪,他接过车钥匙,看了一眼上面豪车的标志,不由叫出声:“卧槽?”   X省同僚的收入水平如今都这么一骑绝尘了?   “悠着点开,这是我们临时征用的车,一会儿还得还呢。”钟洵懒洋洋地坐上车。   姜简点头:“记得遵守交通规则。”   “……?”   小年轻在风中凌乱且茫然。   是他太孤陋寡闻,太经验不足,还是这两个人太不按套路出牌,到底是查了什么案子,才会临时征用了一辆敞篷超跑啊?!   *   “秦耘飞Y市是很早就定下的会议行程,大约是半个月多的行程。但是最近有几个官方行程都以身体原因推辞了。”   去秦耘家的路上,晨光熹微。   钟洵闭目养神,感受着灿烂的光芒透过车窗落在脸上的暖意,耳边是姜简的轻声细语。   “时间在何谈出事之后?”   “对,我倾向于何谈自杀给了他一个信号和警惕,于是索性就蛰居在Y市不回来了。”   “倘若从何谈查到繁星医药,也未必能很快发现云汉科技在其中的身影。”   姜简手指在平板上扫过:“繁星实验室主要是对接受植入的青峦村村民进行数据观测,而植入设备的研发和制造是云汉科技的工作,唐队他们正在分析排查研发团队可能的地址。”   “正好,等下可以直接问问本人。”   “可你不觉得奇怪吗?”姜简停下手中的动作,“从何谈自杀到现在,完全足够他做好准备出境逃离,为什么他现在还呆在Y市?”   “因为他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不得不……吗?”   “从他飞到Y市到现在,除了何谈的死,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钟洵掀开眼皮,睨了他一眼。   姜简恍然:“任繁星车祸身亡。”   “如果任繁星的意识备份和转移,是何谈和秦耘瞒着她,在她无所知的状态下做的呢?”钟洵声音沉沉,“他看到新闻后,一定会关心任繁星在新的躯体上是什么状态,是否安全。”   姜简轻轻蹙眉,敛起目光落在屏幕上。   不知什么时候,他点开了涅槃计划系统里的信息档案,青峦村村民的过往数据在他眼前排列。   这些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同样是人,凭什么就得是他们,毫不知情地为了另一群人的欲望牺牲呢?   *   秦耘的独栋别墅很静谧,鸟雀声此起彼伏。   看上去像是世外桃源般幽静,可刚才姜简查过,这整个小区都是物联网覆盖。   从智能路灯和道路清扫,到院内屋内的一切设备,都能在业主的终端上实现一键操控。   他们刚下车,厚重的别墅院门就缓缓打开,就像提前就知道他们要来似的。   姜简踏进门,庭院中的草坪修整得很好,洒水喷头刚结束工作,石砖上留下薄薄一层潮湿。   屋内的窗帘紧紧合掩,从外面看不出一丝端倪。   刚踏上台阶,门前的感应灯便亮起。   紧接着,大门的锁“咔哒”一声自动打开。   姜简面无表情地要往里走,忽然被钟洵拦住,绕过他往里走,整个身子将自己挡在身后。   “你怕秦先生家会有暗器?”   姜简跟在钟洵身后,环顾四周。   刚刚熟悉精神共享功能的他很敏锐地感知到钟洵状态的紧绷。   他任由钟洵打头阵,往里屋走,而自己停在玄关,多站了两秒,发现鞋柜自动弹出一层,一双拖鞋从里面弹了出来。   “……”   还挺周到。   姜简弯腰换鞋,起身时忽然看见鞋柜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礼物袋。   他探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礼物袋中的卡片。   ——繁星,生日快乐。我们复婚好吗?   还没有送出去礼物,先收到了噩耗。   任繁星成为另一个人生活,还可能复婚吗?   姜简眼角溢出一抹淡淡的讥讽,转身往里走,忽然看见钟洵宽阔的背脊,挺立在中央。   “秦先生?”   “你们是……?”   “X省专案调查组。”钟洵声音低沉,“云汉科技与繁星医药秘密进行的人脑实验,你是自己承认,还是准备先负隅顽抗一会儿?”   姜简听见秦耘轻笑一声,说:“你们比我想象的,来得快多了。”   似乎毫不意外现在的结果。   秦耘的声音让姜简一阵恍惚。   久远,熟悉,又陌生。   他快步走到钟洵身边,定定看向屋里的男人,蓦地怔在原地。   秦耘的眼镜泛着光,嘴角噙着笑。   记忆中的一片模糊仿佛冲破了混沌。   姜简喃喃道:“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先跟大家说一声抱歉,今天的万更可能要食言。   三次元行程有变,昨晚只睡了四小时,今天要坐十个多小时高铁,实在太疲惫了,一直偏头痛,状态不能保证一次写完更新。我争取晚上到了酒店再更一章,剩下的等之后不忙了再补上,真的很抱歉(鞠躬)   【V章前4章评论都送红包~然后会开一个抽奖,抽一位100%订阅的幸运鹅送5000晋江币。】   爱大家(/ω\)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21章 “很疼吗?”   秦耘家中的窗帘紧闭, 没有一丝日照,室内的灯通亮,将人裹上了一层冷调。   男人穿着衬衫,套了件针织背心。   他站在沙发前含笑看着两人, 轻轻推了一下眼镜。   鬓角冒出的白发藏在茂密的发丝之间, 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褶皱里盛满了岁月的痕迹。一切新闻报导和调查资料里的话语, 此时此刻才和这个中年男人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而这个形象, 和他刚刚破茧的记忆中的另一个人,何其相似!   姜简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秦耘:“是你吗?”   陈夕清和钟洵的经验之谈他并不是没有印象, 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件事——在节目中遇见相似的人——会这么快发生在自己身上。   电子城地下室里抱着他的店主,如今作为一家科技公司的执行董事站在他面前。   同样的眼镜, 同样的穿着习惯。   同样的站立姿态,同样的中指推眼镜的手势。   只是记忆里的那个更不修边幅、不苟言笑, 眼前这人更风度翩翩、春风化雨;记忆里的那个更年轻, 眼前这个更苍老。   但没有任何一种想象, 比眼前这张面孔更像苍老后的他。   荒谬得好像一脚踏入了平行世界。   姜简忽然就理解了钟洵的哀叹。   在虚假中窥见的虚假,竟能够真实到都足以惑乱人心的地步。   “我们见过?”秦耘目光落在姜简身上, 面露疑问。   “没有。”姜简收敛了思绪,“您和我认识的人长得很像。”   秦耘笑了起来, 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坐, 我想我们还有的聊。”   说着转身去厨房给两人倒水。   姜简落座,仰头看见钟洵正站在面前低头看着自己, 对上视线。   “怎么了?”   他微微侧着脸, 感受不到钟洵的精神状态起伏。   那眼神里也没有探究的意味, 好像只是在看一件家居或展品似的。   “没事。”钟洵移开目光, 四处打量秦耘的家。   他刚才感受到了姜简的失神, 震颤和惊诧和自己当初如出一辙。   于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只是姜简的状态并没有散乱。片刻的惊异和短暂的犹疑过后, 立即沉稳下来,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恢复了他平时的冷淡自持。   姜简虽然看着消瘦,苍白病态的脸色总给人一碰就碎的脆弱感。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的。   没有比无法被动摇的内心更强大的事物。   这样的人,才刀枪不入,坚不可摧。   “我这边没什么好茶,招待不周,真是抱歉啊。”秦耘端了两杯水放在他们面前,歉意地笑道。   “我们不是来被招待的,秦先生。”姜简接过水杯,单刀直入道,“十多年前,或许更早,就开始的涅槃计划究竟是谁主导的?您和您的前妻任繁星究竟想要做什么?”   秦耘在两人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端起自己的茶杯。   他指尖在杯壁摩挲了两下,说:“如果我说繁繁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会相信吗?”   “我们相信有用吗?”姜简反问他,“实验室是她公司名下的,无论如何都得是她对这些事情负责。你不如想想怎么说服检方和法官吧。”   空气中有一丝诡异的沉默。   钟洵有被姜简这毫无顾忌的言辞爽到,余光轻扫了他一眼。   秦耘见两人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意思,顿了顿,接着说:“这个团队确实是繁繁自己挖回来的人,本来就是用资金供着做理论研究,抬高公司科研水平的。不像其他实验室一样做能够迅速转化为临床应用的项目。”   任繁星开出的条件很诱人,没有各种指标要求,只用科研成果衡量价值。后来集团扩张,她的重心也并没有放在实验室身上。   秦耘说:“但他们的研究进度的超前超乎想象,之后就会出现问题。”   姜简:“实验设备的更新跟不上。他们去找你了吗?”   秦耘看了他一眼:“没错。”   人工智能技术和生物医药跨领域的合作是大势,任繁星和秦耘的婚姻更是强强联合,提供了国内最强大的技术平台。   “可你说,实验室只做理论领域的研究。”钟洵静静听了半天,冷声问道,语气咄咄逼人,“涅槃计划没有经过任何备案和理论审查,就直接将植入技术在人脑中进行实验,不是自相矛盾吗?”   秦耘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动物实验的成功不代表人体实验能成功。”秦耘低声说,“他们本没有想做,是我要求的。”   姜简抬眸看了一眼,在平板里给唐队发了一则消息。   查秦耘的私人资金流向,或许就能查到已经撤离的实验室团队成员。   “何谈也是你的共犯,他也知道涅槃计划,对吗?”   “呵。”秦耘冷笑,“如果不是因为他是最好利用的,我何必找他?平时什么媒体消息都能压得干干净净,结果自己的事处理得一点都不干净,自己了断前连系统数据都没有销毁掉。”   “这个不怪他。”姜简说,“是你们团队还有人心存良知,给警方留了能够复原的机会。不然我们也没有办法彻底还原,登入系统。”   钟洵乐道:“看来您对何谈的信任还挺盲目的,这件事自己也不亲自确认一下?不过也是,都离婚了还老往前妻的公司跑,反而会更显眼更让人觉得奇怪吧。所以你选了何谈。”   秦耘动了动嘴唇:“不是我的盲目信任,是何谈的爱更盲目。”   “他喜欢任繁星?”   “从高中就喜欢。”秦耘苍老的眼角露出一抹嘲讽,“可他对繁繁不只是喜欢。繁繁救过他的命,没有繁繁就没有今天的他,所以他能守口如瓶,死心塌地。”   “你们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   秦耘忽地低下头不再说话,这个问题仿佛一个开关,让三人陷入僵局。   姜简见他不愿开口,自己就低头在平板上开始写写画画。   钟洵倾身,靠近秦耘,试图看向他的眼睛。   “那换个问题,还有别的受害者吗?我是说,还有其他死后会去占据别人身体的人吗?”   姜简破解登录的系统是将两方资料分开储存的,但存在一套互相匹配的加密编码,唐队的同事仍在破解,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哪个人死后会去谁身上。   况且,那批档案里绝大多数都是已经死亡或失踪之人的资料,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任繁星的文件,可她确确实实地接受了实验。   说明一定还存在着不能在系统里公开、或是不能接受上传个人资料的“重生之人”。   “谁知道呢?”秦耘勾起嘴角,笑得狡黠。   “孩子!”   姜简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目光从腿上的平板移到秦耘身上。   秦耘微微抖了一下,眼皮轻跳。   “你们离婚是因为孩子的事故,而你想和她复婚。”姜简从无数数据资料里抽身,转头朝玄关看了一眼,那份准备了却还没送出的礼物,“如果她没有发生意外,是想告诉她的吧。”   秦耘冷静的脸上出现了狰狞的裂缝:“告诉她什么?”   “你们儿子出事的日期和他确认死亡的日期,其实间隔非常久,长达数年。而昏迷期间曾一度以植物人的状态在家里住着。”   姜简端起平板,翻转过来给秦耘示意。   “这是八卦小报上的内容,正经报导想必已经被处理了,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一下。您儿子开始昏迷后的一段时间,恰恰繁星开始对青峦村扶贫,青峦村村民受邀前来体检,体检的那家私人医院好巧不巧有云汉科技的投资。”   秦耘:“我……”   姜简放下平板:“您不告诉她吗?为了她和她的孩子,你都做了些什么?”   利用她的实验室,牺牲了无数人之后,悄悄给儿子也做了实验。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选择用技术“复活”他们的孩子,来换回她的回心转意。   秦耘移开目光,垂头:“来不及了。”   “现在告诉她,也不晚。”钟洵挑眉,“顺便告诉她你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带她进入实验的事情,看看她会不会看在你和何谈替她复活儿子的份上,同意和你复婚。”   何谈能同意秦耘的涅槃计划,无非也是想让任繁星摆脱丧子之痛。   所以他才会在聊天时和任繁星说,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没有。”秦耘紧扣双手,梗着脖子说。   “没有?”钟洵往后靠了靠,“在家里给前妻准备了复婚礼物,说明心有牵挂。可是前妻事故死亡的消息都上了热搜,您居然还能安安静静在这里呆着,不觉得很矛盾吗?除非你知道她并没有真的死去,不然怎么解释你的淡定?”   “悲痛一定要表现出来吗?”   秦耘摸着脖子,移开目光,转头辩解。他双眼有些泛红,一副被钟洵冒犯到的模样。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在眼前两个人面前毫无说服力。   “你们两个男人,真的是爱她吗?”钟洵说,“强加在他人意愿之上的爱意,只是自我感动。”   说着,坐在一旁的姜简忽然站了起来。   姜简原本目不转睛地看着秦耘,不曾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秦耘抬手摸脖子的动作再一次刺激了他的记忆。   店主先生心情焦虑或是手头有很在意的事情时,也总是喜欢摸着一侧的脖颈。   就像有人喜欢咬嘴唇,有人喜欢搓手指,下意识地小动作总是会暴露一个人的心情。   实在是太像了。   巧合到让他无法不在意。   姜简顺着秦耘的目光看去,他的视线落在紧闭的厨房门后。   很奇怪,那不是失焦的目光,而是想要透过那扇门,看到什么似的。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起身,一步步朝那扇门走去,连背后钟洵叫他都没有理会。   离厨房门还差两步路,姜简停下了脚步。   “滴——滴——滴——”   门后微弱的滴答声,在他耳中逐渐变得清晰。   他正准备推门,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转头过,没看见秦耘,只看见钟洵紧绷的脸庞,和他飞奔而来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好像慢动作回放似的——   宽阔温暖的胸膛包裹住了他,脑袋被一双略显粗糙的手掌紧紧护住。   周遭的一切变成了眼中的天旋地转。   “轰——!”一声巨响忽然在房间炸裂。   翻然涌起一股热浪,将抱着他的人和他狠狠向外推去。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碎片从他身边划过,有血珠滴落在他的脸颊。   下意识闭眼的瞬间,他看见那宽肩后腾起的火光,还有火光中秦耘意义不明的笑容。   身体没有如愿重重砸在地下。   相反,他被钟洵托着,扑倒在他身上。   只是精神共享让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背上传来的疼痛。   混杂着剧烈摩擦后的烧灼和刺痛,还有席卷全身的紧张和忍耐。   “没事吧?”   他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自己的喉咙也隐约疼了一下:“没有。”   “有到哪里伤到吗?我现在感觉很混乱,分不清是谁的。”   “没有。”   “很疼吗?”钟洵瞬间了然,叹了口气,艰难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抱歉,再忍一下,我这就解除共享。”   手臂忽然传来剧烈的拉扯感。   姜简仰头,睫毛擦过钟洵的下颌,悄悄伸出手,按住钟洵试图摸向自己腕带的手。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不疼。”   似乎有什么异物溢满了眼睛,越堆越多,最后一股脑滑落了出来。   咦?我是哭了吗?   姜简漆黑的眼睛用力睁着,眼底浮现出淡淡的茫然。   他好像……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哭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日常卖萌求收藏评论营养液_(:з」∠)_   最近太忙了,艰难保持日更中,补更先缓缓嘤,爱你们mua! (*╯3╰)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22章 “再次见到你之前,我会好好活着。”   人类的悲欢是很有趣的议题。   它将主观的情绪化感知、基于神经结构的生理唤醒, 和作为表情呈现的面部肌肉变化模式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是极度理性和极度感性的完美碰撞。   而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姜简很长一段时间都感知不到情绪。   也无法轻松自如地表达情绪。   离开电子城地下室的潮湿和霉味后,他搬进了窗明几净的新家。   养父贺悯之是一位儒雅的中年教授,和店主先生的放养不同, 他对姜简的照顾无微不至, 一举一动都观察得细致入微。   每顿温馨的晚饭后, 贺悯之都会让姜简陪他看八点档的电视剧。   他指着屏幕, 逐帧对姜简说:“这是生气,那是惭愧……这是激动, 也可以说是喜悦……他是分手后伤心的哭泣……她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中,所以会痛哭……这是不敢说出口的喜欢和羞涩, 那是炽热的爱意……”   九岁出头的姜简坐在沙发上,挤弄着脸上的肌肉, 艰难地拉扯着嘴角, 试图微笑, 却做出了一个难看的表情。   半晌,他放弃挣扎, 将肌肉归位,重新变回面无表情的模样。   “慢慢来, 不要勉强。”贺悯之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脸颊。   镜头上的女主角又在哭。   他抬起手, 歪头问贺悯之:“她的哽咽,下巴颤动和支配颏肌的面神经下颌缘支有什么关系?如果哭成这样, 是不是因为无法控制肌肉上的神经?那我要怎么做到……”   贺悯之扫了一眼餐桌上堆满的心理学论著, 转头对他微笑。   “……小简, 不要急。”他的声音很温柔, “哭与笑在作为情绪表达之前, 首先是生物的行为需求, 嚎叫是为了交流,微笑是区分敌我,以示亲切和友好的符号。它们存在于漫长的生命进化之中,而现在只是藏在了你的深处。”   姜简眨眨眼,表示理解。   “总有一天你会重新找回它们的。”贺悯之轻抚他的脑袋。   ……   现在是另一双手抚着他的脑袋。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发梢轻轻扎着那双手的触感。   草坪上的灌溉喷头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在屋中爆炸后岿然不动,水花生生打在姜简的脸上,让他无比清醒。   湿润糊了满脸。   他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喷头里的水。   来不及细细体会眼泪涌出时身体的每一处反应,姜简迅速从钟洵身上爬起来,胡乱用手抹了下眼泪,轻轻拍掉那只不安分地想要解除共享的手,将他打横抱起,踩着秦耘家院子的草坪往外跑。   浑身肌肉的爆发力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年轻的小警察再一次下巴震碎在地上。   他原本在外面候着,X省的电子逮捕令层层转到他手上,刚准备进屋告诉两位前辈,里面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整个别墅顷刻间化为火海。   他匆匆跑向姜简,从他手中接过人,往车后座里送。   刚放好,就听姜简冷静地说:“打电话,消防车和救护车。”   小年轻立刻点头:“都打过了!”   “秦耘全家电子设施都连入了互联网,他随便用什么,自己的电子手表也好,手机也好,几乎是可以立即引爆。”钟洵咬牙切齿,“他有恃无恐,这一秒葬身火海,下一秒可能就……青峦村,走,回去!”   说着就要起身。   姜简把他的头按在车上:“你等救护车来了好好休息,青峦村,我回。”   “这是地图外,而且你还要穿越一次山谷,单独行动可能……”   “可能有危险。”姜简打断他,“这我知道。比起两个人一起陷入危险,一个人性价比更高一点。”   “滚滚滚,这是什么歪理?”   “钟洵,我怕死,我不想死在这种不明不白的世界里,所以我很感激你刚才舍身救我。你放心,我的意志不允许我轻易丧命的。”   话音刚落,救护车和消防车就齐齐从入口处开来。   姜简抬手,朝推担架下车的医护人员示意,轻声说:“来得真快,果然地图外没什么不可能的。”   钟洵:“……”   姜简不容他拒绝和反驳,径直将他送上了担架。   “等一下。”在被推上救护车前,钟洵叫住了他,支起身,“从地图外回地图内可能会有一些错乱,你可能需要做一些心理准备。让我在演播中心见到完好无损的你,好吗?”   “我带那位小哥一起去,你别担心。”   姜简说完,脚下生风地跑去借来的豪车前。   刚要上车,步伐顿了顿,蓦地回头,想到了自己的人设。   又返身回去,站在一切设备都接好的钟洵面前,弯腰,努力挤了一下嘴角。   “哥,好好养病。再次见到你之前,我会好好活着,爱你。”   除了最后两个字,前面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   *   小年轻坐在驾驶位上,心情忐忑地开着临时征用的豪车。   要不是在车顶挂了警灯,他很想把顶棚打开,享受一下人生可能仅有的一次开敞篷车的经历。   冷颜帅气的前辈坐在副驾上刷着平板,认真地像是要把每一份数据材料都记到脑海里似的。   “那个……我们有随身WiFi,平板可以折叠起来随身携带,用起来很方便的。”   “但愿吧。”   青峦村没网没电不说,单是从地图外回地图内这个过程,他就不确定这个设备能不能存活。   无论是钟洵的经验,还是他的体验,地图内和地图外——青峦村和外面的世界——有着结构性的区别,对于时间和空间的认知和理解截然不同。   地图外可以自主改变时间和距离的感知,在姜简眼里,这是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万一原本属于不稳定状态的物体根本无法进入地图内呢?   他扭头看了一眼小警察:“你等下就在青岳村等我,把车还了,然后联系唐队那边支援。”   “好。”小年轻应道。   很快,他在红灯前踩下刹车,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姜简。   “可我也想跑现场。”   姜简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一瞬间感觉明白了钟洵刚才无奈的心情。   他沉声说:“你等唐队来,和他们一起进村。”   他和钟洵很像,他们和秦耘之流不一样。   他们不想、也不会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以身涉险。   “秦总他们是在做什么?”   小年轻至今都没有接触到这个专案组的核心,只是在送姜简和钟洵来秦耘家的路上听了两耳朵。   等红灯的时候一歪头,看到屏幕上的个人信息资料:“怎么还有孕妇?”   姜简闻言,立刻看过去,目光落在身体状况那一栏。   他在酒店里并没有细细看每一份材料。   若是秦耘同样也给自己进行了意识转移,他需要知道还有哪些村民接受了植入并且一直正常生活着,于是开始看起青峦村村民的信息记录。   刚才指尖一扫,新打开的这份还没来得及看,就被小年轻敏锐地瞟到了。   他定睛一看,确实是孕妇,五个月大。   细细看着生命体征的变动,生产那天的数据最为异常,一眼就看得出来。   而最终,她的生命结束在生完孩子后的第四个月。   上下滑动了一下,姜简瞳孔紧缩。   女人的照片在左上角,她睁着好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摄像头。   她的眉眼和另一个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另一个人,更稚嫩,更乖戾。   ——我妈死了,我从来就没见过我爸。   ——我家里就我一个人。   原来她是阿松的母亲。   姜简静默地看着女人的照片,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阿松,如果不是因为跟踪他之后心血来潮想出来,他未必能和钟洵走到这里,未必能见到那个孩子素未谋面的母亲。   小年轻的车开得比钟洵稳得多。   姜简满意地在青岳村下车,还没等人说话,就快步冲上山。   这条路只和钟洵走过一回,两人的痕迹在地上还有残留。   姜简轻车熟路地寻着来时路,每个岔路都不曾失误,很快便走到了那条山崖窄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拍打了一下脸庞,努力集中注意力,一脚踏上去,手掌扶住一旁崖壁支撑。   正要迈出下一步,忽然周身一轻。   仿佛一阵风抽走了他身体中的一部分!原本身上还能隐隐感觉到钟洵的感受,现在空荡荡的。   天地间只有自己,和这山川黛色。   很气!他手掌攥成拳,轻捶了一下。   这个男人一定感受到他忽然集中的注意力,才切断了精神共享。   自尊心极强的姜简因为钟洵的过分体贴,心中蹿起一团火。   原本极其险的路好像没那么令人害怕了,他满心怨念,一边在心里骂着钟洵,一边稳步走过了这段天险,又坐着索道渡过了山谷。   下了索道,踏上青峦村地盘的瞬间,手中的平板“啪”地一闪,黑屏了。   “果然……”   姜简缓缓折叠起平板,放进口袋,快步往村里走。   走到一个岔路口,迎面撞见卜蒙。   女生看到他瞪大了眼睛,顶着满头卷发哒哒哒地冲了过来,站在姜简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和钟洵这十天上哪儿去了?!”   “十天?”姜简脸色沉了下来。   ——从地图外回地图内可能会有一些错乱,你可能需要做一些心理准备。   钟洵的声音在耳畔回想。   地图外和地图内的时间流逝竟差别这么大!果然是因为时空结构的差别吗?   他蹙起眉,忽然想到:这里若是十天后,那秦耘岂不是已经来了十天了?   “这十天村里有没有发生别的怪事?”他问卜蒙,“比如陶小晨那种。”   “我不知道啊!”卜蒙带着哭腔,“陶小晨失踪了,我们这几天都在找她!!!”   *   Y市中央医院。   钟洵爬在病床上,余光看着护士走出去,脸上的神态立刻敛了起来。   在病房门关上的刹那,翻身坐起,扯掉手上的针头。   “001,滚出来,用你的权限帮我接099号。”   “啊?”001号场记声音有些劈叉,“刚回来就违规吗?”   “不管,接。”   001号沉默了两秒,将099号请了过来。   两分钟后,099号退出。   “好了。”   钟洵伸了个懒腰,跳下床。   他落地的瞬间,吊瓶细管中即将下落的水滴赫然停在了半空中,将落未落。   医院中的一切都静止在这个时刻,而他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   钟洵在静止的人群中穿梭,衣袂飘飘,脚下生风。   声音潺潺如流水。   “001,咱也该做点正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躺久了,还真当哥是咸鱼了?   姜简:别躺我身上谢谢。   ========   这是9.21的更新~9.22三次有事要办,更新应该会晚点。   求评论收藏营养液mua! (*╯3╰)   本章的评论继续都送红包!最近网站评论需要实名,没有实名的评论我也可以在后台看见的!(/ω\)可以说悄悄话(不是)   全订阅抽一个幸运鹅,24号之前保证订阅率在100%就好~   参考文献   [1](美)施塔&卡拉特,周仁来译,情绪心理学[M]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5   以下是本章节目的赞助商名单—— 第023章 “这件事情与他是谁无关。”   001号从密密麻麻地数据流中, 将钟洵的身体机能监测拖拽了出来。   纵然时间静止,伤口愈合,这个男人的各项指标依旧在危险的临界点徘徊。   全部数值飘红,原本摇摆的指针被死死压在边缘。   镜头里的风姿潇洒, 实际上是一种常人难以承受的“透支”。   “你最好祈祷这次结束到下次节目开始之前, 休息时间足够长。”001号罕见地收起吊儿郎当的语气, 语重心长地说, “节目排期和嘉宾抽取是另一个系统下的,就算是我也没有权限干预。”   “放心。”   简单的两字回应, 低沉的声音一出来就消散在尚未流淌的空气中。   钟洵如风一般在街上穿梭,宛如一只敏捷的猎豹, 矫健而迅速,朝着目的地奔去。   001号没再说什么。   尽管作为排行榜第一的负责场记, 跟随钟洵经历了很多事情, 利用权限在规则内为这个男人行了很多方便, 但001号非常清楚,钟洵有他的秘密。   作为001号场记, 他拥有能够调取所有嘉宾个人资料的权限,但只有钟洵的资料是它无法全部查看的。   除此之外, 钟洵似乎还有一些连001号自己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的高级权限。   尤其是荒芜之地的必死之行, 其结果远远超出了它的预期。   然而AI场记的功能和基本职责只是客观记录。就像099号那样,没有多余的话, 不参与剧情指导, 也绝不指手画脚。   而这些多余的自我思考和疑问, 大都是些需要被处理掉的无用数据。   不问也罢。   “刚才你找099号要姜简的身体机能监测结果, 它怎么说?”   “被拒绝了。”   “哈, 你也有今天。”001号乐道, “一个假冒伪劣的,你还挺上心。”   “……”   钟洵的步伐忽然停下,双眸深沉。   “001,这件事情与他是谁无关。”他沉声说,“我不管他是谁,那都是一条人命。”   “荒芜之地那种地方,我宁愿没有任何人去。”   *   姜简跟在卜蒙身后,听她言简意赅地讲述他和钟洵离开青峦村后,“这十天”村中发生的事情。   他和钟洵那天半夜离开,清晨未归,直接导致陈夕清醒后就和阿松的矛盾。   空荡荡的床榻,找遍了全村都没有发现两个大男人的踪影。   在过往节目里经历过恐怖场景的陈夕清把矛头直指这个屋子里的另一个大活人,阿松。   只是暴躁的陈夕清口不择言地激怒了阿松,两人从口角之战升级到拳脚之战,卜蒙来找她的时候,陈夕清遍体鳞伤地瘫倒在阿松家门前,昏昏沉沉,像是被那个少年直接扔出来似的。   卜蒙左思右想,还是将陈夕清带回了陶家。   左右陶志俊和他的老婆还尚存恻隐之心,看到奄奄一息的陈夕清,眼睛一横,轻哼着让卜蒙带她进屋休息了。   “你俩消失后,这个村子就一直挺安静的,这几天也没下雨了。”卜蒙说,“郝刚还是老样子,每天把村长当成发布任务的NPC,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种植和养殖什么都干,我怀疑哪天村长让他帮忙修个路,他都能撸起袖子就开挖掘机和修路机。”   姜简:“那你呢?”   “我?我每天就是一边照顾夕夕,让她好好养伤,一边在陶志俊的眼皮子底下找机会和任阿姨聊聊天。前两天我帮陶夫洗衣服,和她一起出了门,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小晨不见了。我不敢说,但我怀疑是任阿姨自己走的。”   “没有任何征兆吗?”   “没有。陶先生刚好去村长家,回来一下就怒了,恨不得上天入地找闺女。这不,昨天还嚷嚷着要村长把全村的人都请到一起要查个清楚呢。”   “任繁星失踪前状态怎么样?”   “为了不让陶志俊看出异样,看上去很镇静。但其实……看得出来她很难冷静,也很难接受现在的状况。”卜蒙皱了一下眉,“不过奇怪的是,她的状态似乎不稳定。”   姜简脑海里瞬间闪过实验室的实时数据。回青峦村的路上,他快速研究了一番青峦村村民的资料。根据他的观察,数据上的巨大波动很可能意味着重生转世的成功。   在重生成功之后的一到三个月内,每个人的数据都呈现出不同程度、不同频率的小起伏。   在初期实验阶段,有很多人没能安稳度过这三个月,突然暴毙的人不在少数。而成功度过前三个月的人,在之后的日子里,身体机能也以不同速度逐渐衰退,直至生命尽头。   或许此时任繁星的不稳定状态,恰恰能与前三个月的小起伏相吻合。   “就是……”卜蒙斟酌了一下措辞,“陶小晨身体里有时候是任阿姨,有时候……是陶小晨。”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卜蒙很清楚。   任繁星作为年过半百的天之骄女,眼中是阅尽千帆的透彻和沧桑;而陶小晨的纯真和清澈是怎样模仿都模仿不出来的。   姜简眉心跳了跳,这和系统里记录的涅槃计划执行日志如出一辙:激活之初是两个人的意识共存状态,直到强势的一方彻底占据弱势的一方。   而这种意识层面的反复拉扯和竞争,反应在监测数据上就变成了一些波动的异常和起伏。   “说起来,我去问了郝刚。”走到村长家门前的时候,卜蒙说,“他跟我描述了那天晚上碰见栾益平精神分裂,自己掐自己的场景。”   阳光明媚的青年,脸上极尽扭曲和痛苦,时而狰狞,时而绝望。   “你不觉得和……小晨很像吗?”   栾益平……十来天之前……   姜简眼睛里闪过一抹犀利的光,立刻对卜蒙说:“先去栾益平家!”   卜蒙停下脚步,指了指身后:“不用,人都在这边,陶先生让所有人都到村长家集合,非说有人绑架了他女儿。”   *   村长家不大,乌泱泱挤了全村的人。   姜简一进来,就看见村中的人泾渭分明地站在院子两侧。   左侧是极度排外的村民,姜简知道,这群人几乎都是涅槃计划受害者的家属,自从繁星集团那次扶贫项目之后,对外来人一向很是忌惮。   人群里,他和钟洵拜访过的那位大姐抱着孩子,悄悄冲他眨了眨眼睛,还伸长了脖子朝他身后张望,似乎在寻找钟洵的身影。   看了半天没找到,大姐失落地收起目光,   “……”某个男人真是人间祸害。   姜简默默转头看向另一侧。   右侧的人少得可怜,或者说,在逐年的怪事发生后,仍愿意和外界保持友好接触的村民越来越少。   赵宏亮村长双手背在身后,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地看着院子里的人,背脊挺得板正,看不出半分上了年纪的苍老感。   栾益平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陶志俊,原本应当坚定站在右侧,经历了女儿的高烧和胡言乱语之后,内心已经倾倒向左边。   此时他站在中央,环视着两边的人,攥紧了拳想要得到一个交代。   郝刚的光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原本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村长身后,却因为栾益平在村长旁边而瑟瑟发抖。   看到姜简进来,郝刚眼角带泪地悄悄溜了过来。站在卜蒙身边。   卜蒙不屑地白了这个名不副实的怂男人一眼。   “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志俊啊,不是我们不帮你,你说大家伙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干,陪你耗在这儿算什么啊?”   “索道不是被人动过了吗?问我们干什么,说不定是有人把小晨带到外面去了呢!”   “……”   一口锅从天而降,直直砸在用过索道出村的姜简头上。   村民咋咋呼呼不耐烦,而姜简全然没有理会。   他径直走向栾益平,在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面前停下。   “哎,大哥你干啥啊?”郝刚用气声小心翼翼地朝他喊道。   卜蒙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张纸:“独家秘制壮胆符,能闭上你的嘴吗?”   郝刚翻了个白眼:“老子是怂,又不是傻。”   栾益平打量着姜简,浅色的眼眸浮出淡淡的疑惑:“你是?”   “姜简。”他伸出右手,礼貌地放在栾益平身前。   栾益平余光看了村长一眼,见赵宏亮目光向前平视,看着面前吵吵嚷嚷的村民,没有说什么,只好伸手握住姜简的手。   “我们之前差点打过照面。”姜简淡淡地说,“半个月之前的事情吧,您还有印象吗?”   “我……”   栾益平蹙眉,就在他想要从姜简手中抽回自己右手的瞬间,忽然感到巨大的压迫!   姜简突入起来的发力让他的指骨蜷缩在一起,整个手掌吃痛,死死被姜简钳在掌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栾益平勃然大怒,怒目圆睁。   姜简忍着那股反胃的恶心,一点一点用力:“是这双手,又不是这双手。”   他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精美的圆珠笔,在栾益平面前晃了晃。   “这支笔您认识吗?”他缓缓将圆珠笔上的周年纪念的字样转在栾益平面前,微微俯身,凑到他耳边,“陈彦东那天,也是被这样的逐步发力勒死在酒店的。”   栾益平瞳孔骤缩。   眼前的男人反手用圆珠笔在他脖颈上划了一道,眸色深沉,令他战栗。   黑色的墨水在栾益平的脖子上留下弯弯曲曲的一条线。   倘若钟洵在,便能意识到,这纹路和陈彦东尸体上的勒痕完美重合。   “我说的对吗?栾……不,何谈主编?”   作者有话要说:   ========   久等了久等了,本章评论全送红包_(:з」∠)_   以下是本章节目的赞助商名单,给所有评论收藏营养液的赞助商递茶、递小饼干、递冰可乐! 第024章 “别做别人手里的刀。”   “你在说什么?”栾益平掩盖着脸上的慌乱, 想从姜简手中挣脱,“我听不懂。”   姜简轻轻松开手,原本在用力的栾益平朝后踉跄了几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微微蹙眉, 在衣服上来回擦拭了几下:“不, 您懂。”   圆珠笔在指间转了两圈, 在掌心停下。   “如果不懂, 您在看到这支笔的时候,表情就应该是茫然, 而不是惊恐。”   所属媒体的周年纪念款,姜简查了查新闻, 是当时何谈亲手设计的。   “你拿笔在我脖子上画这么一道,换了谁都得惊恐!”   “可是, 如果我确实冤枉了你, 你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生气吗?”姜简眨眼, 不放过栾益平的任何表情,“换了其他人, 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是向我发泄不明所以的愤怒,而不是像您这样解释, 或者说, 狡辩。”   栾益平往后退了两步,瞳孔颤抖, 好像是看恶魔一样看着面无表情的姜简。   “你说的这些话谁信啊。”   他退到身后的土墙上, 挺直了背脊。   “别人相不相信重要吗?有人不相信, 就能否认客观事实的存在吗?”姜简直勾勾地看着他, “或者说, 您不愧是媒体主编, 习惯了玩弄话术和文字引导人们的理智和情感,能够替别人选择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他食指点了点太阳穴:“很遗憾,我不管别人相不相信,我只相信证据。”   卜蒙相信眼神骗不了人,而他,更相信数据骗不了人。   小年轻送他来的路上,以为他是想把平板里的资料都记下来。   实际上,他的大脑活动远比单纯的记忆要复杂。   他一路上都在对各项数据进行着高速运转与计算,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挖掘出更多的信息。   实验室的数据库并没有直接标明植入与被植入者之间的关系,甚至诸如任繁星这样身份敏感的实验对象,连个人资料都不曾录入,尽管如此,姜简依然从中找到了时间上的关联。   死亡的瞬间,实验者在青峦村村民身上寄存的意识载体立即激活。   激活后,新的意识并不会立即介入接管大脑。   期间需要经历若干个小时的预备和缓冲时间,与此同时伴随着高烧、昏迷或者其他生理反应。   直到原身意识逐渐衰弱,大脑各区活动到达合适的时机,新的意识才会趁虚而入。   意识成功进入新躯干,会经历大概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便是最开始的几天。原身意识强行被压制,新意识适应新身体的阶段,误以为自己“重生转世”,恰如数日前陶小晨所经历的那样。   第二个阶段紧接着短暂的第一阶段,持续1-3个月。   期间,两种意识的力量此消彼长,开始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伴随着生理数据上的无数起伏波动,外在表现类似双重人格或是精神分裂,就像郝刚所见到的栾益平那般。   而第三阶段,较量终将产生胜者,彻底夺得身体控制权。   从时间线上看,郝刚目睹栾益平的自残与分裂,是他们刚进入青峦村的时候。   而随后他和钟洵出村进入Y市,外界警方已经对何谈自杀身亡的事件进行了调查和通报。   前后时间间隔与意识进入新躯体后的第二阶段所需要的时间完美吻合。   除非这满院的村民还有其他分裂的人,否则只有他最合适。   姜简扫视了一圈,将目光落在栾益平身上。   这年轻的外壳里毕竟装着五十多岁的芯子,他礼貌性地带了一些尊重:“何先生,我来的路上看过警方档案,自杀现场和引导与陈彦东职场纠纷的资料都是精心布置过的,但您面部表情未免□□详了。”   他上下打量着栾益平,仿佛要透过这具年轻的身体看向何谈的灵魂。   “你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死亡,知道你自己会在哪里苏醒,所以即使酒店监控里拍到你进入陈彦东的房间,都有恃无恐。”姜简说,“那么想必你也知道,当你成为了另一个人,现存法律甚至没有办法制裁你,在我面前否认有什么用呢?”   姜简目光如炬,仿佛冰冷的X光从头到尾扫射着他。   何谈吞了吞口水,眯起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简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在院中和村民们拉扯的陶志俊,那边乱哄哄一片,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这边的低声交流:“陶小晨,是您藏起来的吗?”   何谈皱眉:“小丫头失踪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您来青峦村也有一小段时间了,可能还不知道。”姜简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说,“任繁星事故去世了。”   “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   姜简的目光掠过何谈,循声望向一旁双目圆瞪的村长。   “您这是……?”他问。   赵宏亮微微佝偻着背,侧身咳嗽了两声:“毕竟她之前在我们村投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她怎么出事的?”栾益平清秀的面容映着何谈的焦急,他拉住姜简的衣袖,“你是说,陶……陶小晨是她?”   “交通事故。对,是她。”姜简言简意赅,“你不知道?”   “是秦耘负责的,我只知道是在她去医院做常规检查的时候进行的,具体的就……”   他只是求而不得的高中同学罢了。   有秦耘在,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么多细节。   姜简颔首,压下了关于秦耘引爆自焚的话。   按时间计算,秦耘此时应该处在第一阶段,强压原身意识的苏醒期,躲在人群中难以发现破绽。   至少还得多等一会儿。   “这都不重要。”姜简转身看了一眼愤慨的陶志俊,“现在找到她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的陶小晨,不只是一个父亲的女儿。   倘若秦耘也来了青峦村,一定也会想要找到她。   *   “你和栾益平说了些什么?他怎么那么快就走了?”卜蒙站在姜简身旁,“村长也是,撂下一屋子人连句话都没说就出去了。要不是陶志俊焦急得上火,身体不舒服,还不知道得把人在这儿耗在这儿多久呢。”   郝刚跟在两人身后,张了张嘴,没有接话。   他仔细留意着姜简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栾益平脖子上用圆珠笔划过,仿佛窥见了干净面容后的一抹凶煞,一时不是很敢说话。   他只是竖起耳朵,一边听,一边看村民们骂骂咧咧地从村长家离开。   “让他帮忙找陶小晨罢了。”   姜简看着一下子空荡荡的院子,目光放空,思考起陶小晨失踪的事情来。   “如果任阿姨没有出村,她还能往哪儿跑呢?”卜蒙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起卦,“这几天的卦象基本上都能推断出她性命无虞,在山里没有离开,怎么可能找不到人呢?明明村民都聚在一起了。”   “嗐,万一谁家和陶志俊有仇呢?”郝刚斜了她一眼,“把人关自家地窖或者杂物间,来了以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搜房子谁也不知道啊。”   刚才村民们吵嚷许久,就是因为很多人不愿意让陶志俊进自己家搜找。   “都在吗?”姜简脑海里闪过他进来时的环视,扫过记忆里的每一张面孔,忽地抓住了即将从心中溜走的疏漏,“不是所有村民都在!”   说着,他大步朝外跑去,一溜烟消失在卜蒙和郝刚在原地。   “这爆发力,是人吗?”卜蒙张大了嘴,“我还是别给大佬添乱,回去看看夕夕怎么样好了。”   郝刚打了个寒颤,正想回屋继续当村长的舔狗,却意识到村长刚才出门了。   他看着姜简如风的背影,不住咋舌:“我以前以为只有钟洵是变态,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和他媲美的人了。”   *   姜简回忆着那天上山的路,在林叶间穿梭。   短暂的爆发让他如离弦之箭向目的地进发,可自身的体能储备却不足以支撑他的耐力和体力,上到半山腰的时候,靠在树上大口喘着气。   他从小身体就不太好。   在电子城地下室住的那一年,他的营养始终跟不上。   店主先生自己整日扑在工作上,饿的时候才想起来点一份外卖,因此姜简时常饿过劲了才吃上正经的一顿饭。   后来被贺悯之收养回家,这位教授父亲拿着体检报告不住叹气。   他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却在劝他锻炼这件事上没辙。   锻炼于姜简而言,不是强身健体的方式,而是一参与就感到痛苦和崩溃。他一度不能理解为什么健身房里的人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有精神。   因为锻炼的事情,他甚至对自己的工作搭档保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反感。   那人几乎不坐办公室就算了,能找到他的地方不是健身房就是俱乐部。   有很多次突发紧急情况,姜简的电话都是直接拨到了楼下射击馆和攀岩俱乐部,让工作人员转接给他。   如果不是工作需要,姜简觉得自己可能会在他第一次邀请自己去健身的时候就把他拉黑。   而现在,他站在青峦村的山路上,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感到后悔。   如果知道有今天,再痛苦和崩溃都能忍了。   他在林荫下穿梭,很快踏上了平台。   饱经风霜的古塔出现在眼前,静默地矗立着,岿然不动。   塔的正门没有像上次那样落了锁,姜简抬手轻轻推开门,阳光从门缝中钻进来,逐渐铺满面前的石砖地面。   他吸了口气,在一片潮气中并没有闻到血腥味。   正中央的牌位依旧,只是这一次看,心里更多了几分沉重。   他走近,俯下身,凭记忆从桌子底下取出那个纸页泛黄的本子。   ——任繁星来了,陶小晨。   ——是时候……能解决了吧。   比起上次看,后面又多了一行成熟的字。   姜简垂眸,轻轻放下,抬步往里走,忽然听到一声响动。   “谁?!”   熟悉的声音在古塔中回荡。   姜简抬头向上望去,看见黑影闪过,转身攀上了楼梯。   古塔里的楼梯窄而陡,踩上去就发出岁月沉淀的吱吱呀呀的声音,姜简无暇顾及,三步两步跨着层层螺旋式的台阶。   终于,踏上了最后一级。   他在漆黑的角落里看见了熟悉的脸庞。   阳光从侧窗中透过,恰恰照在两人之间,那人站在阴影中,身边是被绳索禁锢着的陶小晨。   姜简沐浴在阳光里,对上少年的眼神。   刚才在所有村民里,他唯独没看到阿松。   村里人都不喜欢他,他在不在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   但姜简却没办法忽视,回想起那天他和钟洵在塔中看到的阿松和村中某个人的对话簿,他不得不怀疑起这个偷听到“任繁星”身份的少年。   阿松的家和邻居几家挨得很近,倘若真是他绑架了任繁星,必然不会把她带回家。   否则小姑娘闹出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让邻里怀疑。   和钟洵走过一次,姜简非常清楚,上古塔的这条山路几乎无人问津,连基本修缮都没有好好做过。   古塔是他藏人的最好选择。   “阿松。”   姜简的声音在古塔中发出回响,清冽而淡然。   少年怔了怔,抓着陶小晨的手臂稍稍泄力,身侧的小刀折射的光芒落在姜简眼中。   “你知道为什么那天你想杀我,我却放了你在我身边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手中的小刀。   阿松哑声说:“不知道。”   “你和我很像。”姜简双手垂在身侧,站在原地,“当我们和这个世界的正轨格格不入,就会被人认为是偏离正常的异类。”   人是社会性动物,纵使能忍受孑然一身的孤独,也会想要得到自我认同。   可偏离轨道的异类如何获得正轨的认同呢?   “曾经的我,选择的是与外界隔绝;而你,则是以不受自己控制的攻击性,试图得到其他人的在意。”   异常的行为模式和逻辑是无法被正轨中的人理解的。   少数的存在,会让多数的群体产生本能的恐惧与不安。尤其是在这闭塞由愚昧的村落,以自我为衡量标准,很难做到真正的相互尊重和理解。   少年的眼睛在黑暗显得格外明亮。   “我们没有错,我们只是……在理解这个世界时,比常人更困难一些。所以愿意站在我们身边的人,就格外珍贵。”   “我……”   “把陶,哦不,任繁星绑过来,就能帮那人\'解决\'一切吗?”   阿松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把刀放下。”姜简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有人说他懂你,这是件好事,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因此要放弃同理心,为他付出一切。”   “曾经有一个人和我说,既然能做一束光,就别躲在黑暗里。”   姜简的眉眼逐渐柔和,轻轻笑了一下。   阿松瞪大了双眼,他从来没见过姜简那张冰冷的脸庞上有任何丰富的表情。   而现在,阳光中那张白瓷般的脸,因为一抹淡淡的笑容更加灿烂。   “而我想对你说,能成为主宰自己的利刃,就别做别人手里的刀。”   作者有话要说:   全订阅抽奖已经开了,不知道是哪个欧气幸运鹅(/ω\)截止这章更新前V章前四章的红包基本发放完毕   本章前五十评论继续红包~顺便求收藏营养液~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25章 仿佛刹那间换上了另一个灵魂。   久久无人说话, 古塔内只能听见三个人的呼吸声。   平静,颤抖,紧张,还隐隐混杂着微弱的抽泣。   许久, 阿松红着眼眶扬起手。   刀光迎着阳光, 晃着眼睛静止劈开空气——   任繁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身体忽然一松, 绳索缓缓垂下。   任繁星微微颤抖, 像虎口逃生的兔子一样径直冲了出去,抓着姜简的裤腿, 瑟瑟发抖地躲在他的身后。   清瘦的身躯此刻笔直挺立,宛如神的庇佑。   姜简将属于陶小晨的瘦小身体往自己背后揽了揽, 轻轻拍了两下。回头,看见阴影中的阿松直勾勾的目光。   少年手里攥着小刀, 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   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发出的声响让任繁星条件反射地蜷缩了起来。   姜简抬起手臂, 护好身后的女孩, 微微弓起背,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松, 静静等待着少年的一举一动。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光束中飘着无数尘埃。   下一刻,一双粘泥带灰的鞋踏进阳光中。顷刻间, 少年的侧脸被照亮。   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 再睁开,便对上一双被阳光渲染得有些柔和的眼眸。   那双眼中盛了一池清碧色。   姜简看着少年在他面前停下来, 眸光微动, 双手捧着小刀递到他眼前。   他换上了初见时乖巧又可人的笑意, “我能叫你, 简哥吗?”   “随意。”   “简哥。”少年仰起头, “你知道主宰自己有多么难吗?如果已经活成一个被他人支配的提线木偶, 挣脱了线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是散架,是散落一团的死木头。   少年眼中划过一丝绝望。   姜简半蹲下身,和他平视:“没有人不受制于外界的环境,没有人能不被影响。我们都是提线木偶,只不过,在无数条支配我们行动的线中,有一根线名叫理智,有一根线名叫情感。主宰自己,不意味着要挣脱线,而是努力拿到这两根线的自我支配权。”   姜简说完,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说服眼前的少年,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眼眸一点点被点亮。   阿松眼睛一眨也不眨,将手中的小刀郑重地放在姜简手中。   “那么……简哥,在我能完全支配自己之前,我愿意成为你的刀。”   至少自己这把刀在他手中,不会伤及无辜。   任繁星攥着姜简的衣角,悄悄打量着他。只见男人面不改色地收起小刀,将她抱起,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停下,转身:“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沐浴在阳光中的少年扬起嘴角。   “好。”   *   下山的路有些陡,任繁星死死抓着姜简的肩膀,紧紧闭着双眼。   姜简托着她的膝盖,另一只手护着她的脑袋,挡去繁茂杂乱的树叶枝杈,边走边冷静地给任繁星说明着情况。   “我……我真的不知道。”任繁星眼角挂着眼泪,震惊地摇着头,“居然是我们实验室的人做的吗?”   姜简把涅槃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任繁星,余光打量着她的表情。   尽管年过半百的灵魂在女孩的身躯,眼神中却始终是难以掩盖的苍老和疲惫。   “还有一件事。”姜简收回目光,在陶志俊家门前停下,“您的先生……”   “卧槽大佬!!!”   “大佬找到人回来了!!!”   “陶大哥,快来,你女儿回来了!!!”   姜简话还没说完,陶志俊家的门便被打开,一颗光头从门内冲到门外,郝刚扯着大嗓门喊得十里八村都听得见。   在他身后,卜蒙搀着陈夕清从屋里走出来。   还没走两步,便被从房间冲出来的陶志俊撞了一下,两个女生搀扶着踉跄了两下。   陶志俊两眼通红,满头大汗,冲到姜简面前,伸手就要从他手中把孩子抢过来。   任繁星受惊般地扑进姜简怀里,瘦瘦小小的双臂环着姜简的脖子不放。   “晨晨……”陶志俊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空悬着手臂,“是爸爸啊?你不要爸爸了吗?”   “我不是,我不是她!对不起,对不起!”   任繁星歇斯底里地喊着,竭力推开陶志俊的手臂。   属于女孩的声线尖锐刺耳,痛苦的眼泪从她眼角滚落,消化了一路的事实如同砸在她心头的重锤,良心的谴责让她内心煎熬,惊吓的情绪尚未消退,就被自己推向了审判台。   姜简一边护着任繁星不摔下去,一边又担心陶志俊的争夺会伤到她,小心翼翼地周旋。   推搡间,陶志俊的手臂打在姜简的手臂上。隔着衣料,一股滚烫和灼热传来。   姜简眯起了眼睛,抱着任繁星往后退了两步。   “繁星!”身后响起急切的男声。   回过头看去,栾益平踉踉跄跄地走进陶志俊家的院子,他身后跟着步履急切的赵宏亮村长。   在村长身后,阿松歪着脑袋冲姜简咧嘴笑了一下。   姜简颔首,这是他在古塔中拜托阿松的事情。阿松对村落更加熟悉,他拜托他找到栾益平和村长,将他们请到陶志俊家里来。   阿松微微欠身,在两人进去后,转身离开。   “他是……”   任繁星趴在姜简的肩膀上,怔怔地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叫着自己的名字。   姜简:“你的同学,何谈先生。”   伏在身上的女孩张大了嘴:“连你……连你也……这就是你自杀的原因吗?!”   她还记得自己忙公司的事焦头烂额,忽然收到何谈自杀身亡的消息,差点没在会议室昏过去。   刚才听姜简讲述,她心里还不愿意相信,只觉得自己是意外的个例。   可现在,亲眼看见重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好友,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何谈局促地往前走了两步,又不敢靠近任繁星,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此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一开始和秦耘隐瞒涅槃计划时,他就应该料到迟早有这么一天。   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坦白会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两个在岁月中度过了五十多载的挚友,在青年和幼女的身体里重逢,相顾无言。   “我……我特么……”陈夕清捏了捏卜蒙的手臂,“这几天我特么错过了多少剧情?”   卜蒙同样震惊地差点站不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也错过了啊。”   郝刚缩在两人身后,看了看门口的村长,又把脖子缩回来。   比起当舔狗,还是在修罗场里保命更重要。剧情就交给大佬去走好了。   他正要装死作壁上观,忽然看见原本怒发冲冠的陶志俊“扑通”一声跪在地下,浑身抽搐。   “哎,陶大哥!没事儿吧?”   众人的目光落在陶志俊身上,爱女心切的男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慢慢抬起头,扶着脑袋环顾四周。   姜简眼眸微动,拍了拍任繁星的头,走到陶志俊面前。   “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要给一个交代了吧。”他冷淡地看着陶志俊,一字一句道,“你好吗?秦先生。”   怀中的任繁星猛地回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她在青峦村装了几天乖巧女儿,对陶志俊不说非常了解,却也窥出了几分性情。   文化水平不高,家务和农活却做得特别利索。   不擅长表达,没有正确的沟通技巧,有时候甚至还有些粗鲁,但眼神里却饱含对妻女的爱意。   含在口中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想来是村中常年的重生怪事让他神经紧绷,深怕神怪妖魔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将他的掌上明珠夺走。   而现在,那双眼睛不再有对女儿深沉的爱意。   仿佛刹那间换上了另一个灵魂。   那是对任繁星而言,无比熟悉的……另一种神态。   “刚才没来得及和您说。”姜简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回青峦村之前,秦耘先生在Y市的别墅引爆自焚。不出意外,这位就是您的先生。”   秦耘垂手站着,满目震惊地看着姜简,这个没有能在他家葬身火海的男人,居然比他先一步到了青峦村。   任繁星的瞳孔不住地颤抖,为眼前所有人身份和形象的改变而感到震惊和可怖。   荒谬,实在太荒谬了。   昔日和谐的家庭,亲昵的父女,被一群掌握着隐秘技术的人生生拆散,芯子里装着一对不伦不类的旧日夫妻。或者说,是她和她从未认识过的疯子般地前夫。   如今,他们傲慢地压制着原身的意识,和彼此对视。   “你也来了……”何谈哑声看着秦耘,“最终还是走到这个地步了吗?”   秦耘忍着身体的不适,不屑地拉扯了一下嘴角。   任繁星看了看何谈,又看了看秦耘,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就是,你们要给我的生日惊喜吗?”她摇着头,小小的手掌捏着姜简的衣袖,“我对你们的信任,换来的就是欺骗,就是你们用繁星集团的名义做了这十多年的可怕实验吗?!”   “繁繁。”   秦耘走上前,想握住任繁星的手,却被她躲闪开,使劲往姜简怀里钻。   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姜简,又柔声对她说:“离婚的时候你说,看到我就会想到阳阳,我知道那是我的错,如果我那天按时去接他,他就不会因为事故……你说过,我没有办法再给你快乐,阳阳的离开带走了你所有的快乐。可是如果还能再见到阳阳,你会重新快乐起来吗?我不在乎你还爱不爱我,但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义无反顾去实现。”   任繁星嘴唇颤抖着,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前夫”。   她转头看向何谈,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说:“就因为这个?!就这样的理由你就帮他了?!”   何谈喉咙动了动:“我们想让你开心。只要为了你好,我们什么都……”   “这是为我好吗?!”任繁星从骨髓里带来的豪门骄女的修养让她连一句粗口都喊不出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少在这儿装作为我好了行吗?这是自私,是自私!”   秦耘、任繁星和何谈之间的气氛极其激烈,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姜简却没有受到任何感染,他面无表情地抱着任繁星转了个方向,冷漠地看向村长。   “你呢?村长。”姜简说,“都这个地步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赵宏亮扯了扯衣袖,深吸一口气,看向任繁星。   年迈苍老的嘴唇微动,拉扯着四周带着褶皱的皮肤,缓缓开口:“……妈。”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哥一不在,就有人对你动手动脚!   姜简:之前拒绝我动手动脚的人好像是你。   钟洵:……   ==========   老钟下一章上线读条中。   我准备去研究一下评论里随机□□红包的功能了_(:з」∠)_   以下是本章节目的赞助商名单—— 第026章 “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   任繁星与秦耘的分分合合, 在X省不算秘密。   媒体八卦猎奇,群众跟在后面吃瓜。   尤其是繁星集团董事和云汉科技掌舵人的身份,自动为一段从青梅竹马到不惑之年的感情故事增添了几分距离感和传奇性。   在铺天盖地的狗血剧情里,姜简发现, 唯独关于两人的孩子任飞阳, 仅有只言片语的提及。   不知是刻意运作的掩盖, 还是因为这个孩子远不如父母那般出众有话题, 与任飞阳有关的消息不过是汪洋中的一滴水珠。只有那一起令他深陷昏迷、又直接导致了任繁星与秦耘离异的交通事故,留在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里。   这个在岁月中淡出吃瓜群众视野的孩子, 此时压抑着想念,声音颤抖地唤着任繁星。   任繁星大惊失色, 慌乱地看向姜简。   “我——艹!”   “妈的这也太疯狂了。”   看六旬老人垂眸对着九岁多的小姑娘叫了一声“妈”,在一旁沉默围观的郝刚和陈夕清不约而同地爆了粗口。   何谈和秦耘难以置信地看着姜简:“你怎么会……”   原以为姜简最多不过是了解了涅槃计划的皮毛, 连蒙带猜地辨识出他们的身份。   没有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在任繁星面前, 把他们保守多年的最后一个秘密也径直戳破, 露出其中的骸骨和鲜血淋淋。   姜简感觉到怀中的女孩身体一阵僵硬,不停颤抖。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肩, 希望这位叱咤风云的女总裁能正视眼前的一切荒诞。   “实验室对意识转移过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进行生命体征的监测,可留下的信息里, 大都已死亡告终, 也就是说,大家都是小白鼠。”他回忆着那些资料说, “我猜不断有人用死亡去试探技术和算法的破绽, 才能帮助你们更好地对植入人脑的‘程序’进行远程修改。”   任繁星捂着嘴, 抑制着自己的声音, 整个人摇摇欲坠。   姜简看了她一眼, 接着说:“在这些数据里, 有一部分是找不到的。”   比如何谈、任繁星和秦耘的数据。   他们自己就是这项技术最终服务的客户,对于用户信息的保密一定是最高级别的,姜简和专案组的人在短时间内也确实无法复原这他们这部分资料。   “可是系统里青峦村村民的资料就很有趣了。”姜简垂眸往口袋里扫了一眼,要不是进村前平板就用不了了,他真的很想用客观数据和这些人对峙,“除了已经死去的那些人,一些健康无恙的村民,依旧有他们的资料存在。”   没有和其他人相似波动起伏,只是小病小痛的数值变化。   比如陶志俊,在姜简回到青峦村前,他和这群人的数据一样,再正常不过。   而这群人的数据记录同样是从繁星集团为青峦村提供免费体检的那一天开始。   这说明,仍有人还没有死亡,而这群幸运的村民时至今日还尚未经历被另一个人夺走自我的痛苦和恐惧。   “秦先生,你应该是最清楚植入与被植入者对应关系的人了。“姜简抬起头,”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连陶志俊的数据都在,而最先接受繁星集团的示好,身为青峦村代表的村长——他的数据却不在所有村民之中?”   一村之长要让村民接受外界的帮助和善意,他绝对会以身作则,自己做出表率,让村民心里踏实,给他们一个交代。   因此体检不可能遗漏赵宏亮。   如今找不到赵宏亮的数据,能说服姜简的解释只有一种——   转移至赵宏亮身上的人,他的身份比秦耘和任繁星的机密性还要高。   “除了您的儿子任飞阳,恐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你们如此重视了吧。”   何谈看了秦耘一眼,两人无声叹了口气。   而原本佝偻着腰背的老人也卸去了多年的伪装,换了眼神,小心地将目光投向任繁星。   “阳阳。”任繁星坐在姜简臂弯里,看着他,“过来。”   顶着村长容貌的任飞阳走近,眼神飘忽。   任繁星:“你来这里……多久了?”   任飞阳余光瞥了秦耘一眼,艰难地说:“很久了。”   他原本一直是昏迷状态,直到有一天确认脑死亡,再次睁眼,他看见了天花板。   起初,他以为自己曾经熬夜看的穿越异世界称王称霸的故事成为了事实。   但没有金手指,没有超能力,接受自己从少年变成中年是很难的事情。   任飞阳一边痛苦地消化着自己重生的事实,一边悄悄伪装着自己,模仿着中年人的语气腔调,生怕被别人瞧出什么端倪。   “后来和村民聊天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村子不止我一个人是这样的。在我醒来之前,还死过很多人。”   任飞阳声音弱了下去。   任繁星何其敏锐,即使这么多年没有和自己的儿子有过任何交流,她也立刻明白了任飞阳的意思。   剥茧抽丝、刨根问底和联想,是她从小培养他的能力。   从窥见到村中异样的那一刻起,他便能猜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究竟有着怎样的因果。   ——无数小白鼠的实验结果,才让秦耘能充满把握地把任飞阳转移过去。   他经历的所谓重生转世,不是那些文字编织成的奇异曼妙,不是重活一世弥补遗憾,也不是顶着另一个身份重新开始。   他是踩着他人的白骨和鲜血重生的,是罪恶的转世,是不可饶恕。   “这里的人,他们都是因为你……”   任繁星口中喃喃,阿松将她带到后山古塔时,逼她站在那一排排牌位面前道出真相。   彼时的她一无所知,只觉得不可理喻。   而现在,带着血腥的真相令她良心不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   “我害怕会连累到你和爸爸。”苍老的声音呜咽着说道,“我在这里是村长,只要稳住青峦村,就能让一切烂在我这里。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我要守着秘密,不能成为你们的污点。”   后来,他见到了栾益平,而他本该叫他何叔叔。   了解了来龙去脉,愈发坚定要让这荒诞的事情掩埋在尘埃中的想法。   任繁星气得发抖,她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任飞阳的脸上。   那张布满皱纹的皮肤粗糙而松弛。   “不是我们。”她冷冷地转头,看向秦耘,“他也不是为了你好,他只是为了他自己。所谓的爱,不过是他用来粉饰一切的借口罢了。”   秦耘皱眉,他走上前,将任飞阳护在身后。   “你知道为什么我选了青峦村,选了赵宏亮吗?”   任繁星紧紧抿着嘴唇,抬着下巴看着他。   “阳阳车祸的肇事者你还记得吗?就是你当了老好人没有追责的那个人,赵齐云,就是赵宏亮的儿子!”秦耘目眦尽裂,“他的儿子毁了我的儿子!我就用他儿子做实验,让他给我儿子偿命!”   姜简脑海里一闪而过,青峦村村民资料中赵宏亮儿子的信息。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任繁星眼眸颤抖,“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和青峦村的艰苦条件,知道那个孩子走出大山出来打工有多不容易,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追责!”   任飞阳昏迷后没多久,有人就提交了对接青峦村的扶贫项目企划。当时的她满怀期待地签下同意书,甚至计划着如果企业能将扶贫公益做下去,她就要用儿子的名义成立基金会。   殊不知背后竟是枕边人的暗中操作和算计。   “你替别人的儿子考虑,怎么不替自己儿子想想?”秦耘伸手抓着任繁星的肩,“你那么大度,为什么就对我这么苛刻!我只不过是没有去接他放学,你就放过了真正的肇事者,把所有怨恨都按在我身上,迁怒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秦耘。”任繁星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一抽一噎,“你真以为是赵齐云开车失误撞上阳阳的吗?”   她转头冷冷地看了一眼任飞阳。   “那天事故现场的所有监控和影像资料,我花了多少钱买下来的,你知道吗?”   秦耘愣了一下:“什么?”   任繁星用力推开他的手臂,满脸痛苦地看着他:“你儿子,你的好儿子,在路上欺凌学校的同学,挡在校服底下施暴!是那群孩子不堪受辱,反抗推搡的过程中他自己没站稳往马路上跌倒的!”   任飞阳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要是不把这个交通事故掩盖下去,不去打点那群孩子和目击者,我要是追责,媒体就要蜂拥而上。他们有多能挖你不知道吗?否则你儿子人前人后两个模样的事情就要被人曝光了!”任繁星崩溃地说,“你那么爱他,你怎么不知道你儿子是这个样子的!”   她得知真相的第一反应,就是自责。   两个忙于工作事业的家长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个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孩子长成了什么样子。她甚至有一丝卑劣地希望阳阳能不要醒来,提醒着她作为母亲的失格。   其实她也知道,她根本没资格对秦耘说这番话。   离婚,也不过是她自己的逃避。   姜简默默听着,看着任繁星逐渐哽咽,垂眸。   “不,任阿姨。”他垂眸,“你比他强很多,不管你们的家庭经历了什么,都不是他违背伦理道德去做这些事情的理由。”   任飞阳、何谈与秦耘看着他,没有人说话。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听了这话,任繁星像是忽然崩溃,剧烈地挣脱他的怀抱,捂着脑袋冲了出去。   姜简拔腿跟上,在他身后,秦耘、何谈和村长紧紧跟着,年过六旬的村长在那副苍老的身躯里依然摆出健步如飞的姿势。   “任繁星!”   成年男性追一个小姑娘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但姜简没想到,她凭借着陶小晨的身体本能,直接跑到了陶志俊家后面的小路,一路杂草阻碍,走起来异常费劲。   等追上时,却发现往前便是高高的悬崖。   “都怪我。”任繁星站在悬崖边缘,含泪看着姜简,“如果我没有对他说那句话就好了。”   ——我不会和你复婚的,除非阳阳能活过来。   她本想彻底断绝和秦耘的关系,在忏悔和自责中度过余生,不给他任何希望,却没想到他竟然掌握了近乎可以实现永生的技术。   “繁繁!”秦耘追了上来,“阳阳也回来了,我们重新开始不好吗?”   “卧槽你他妈真是个疯子!”跟着跑来的陈夕清一边喘气,一边破口大骂道,“一个老头,一对父女,就这鬼样子你还他妈的想重新开始?”   “夕夕,冷静!”   卜蒙按着暴躁的小姐妹,生怕她一个冲动就把眼前这个长得像沈哥,原本是陶志俊,现在是秦耘的男人踹下悬崖。   任繁星苦笑了一下:“连别人都看得出来,这样要如何重新开始?”   秦耘上前一步,从姜简身侧走过,在任繁星面前蹲下:“那这样呢?”   话音刚落,秦耘便扑在任繁星身上,纵身往悬崖一跃而下。   “既然你不喜欢这样,那我们换一种生活再次重来!”   姜简眸光一沉,一步跟上!他一掌拍在秦耘左肩,径直从他怀中拽住任繁星的手臂。   电光火石之间,三人齐齐往山崖坠落——   “简哥!”   姜简咬着牙,死死握着岩壁上的树干枝杈。   手掌和树皮之间的摩擦,血腥味缓缓从他鼻尖略过。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任繁星的手臂。   女孩空洞的眼神望着深渊,她的“丈夫”面不改色地落下,连一声叫喊都没有,整个人淹没在万丈之下的湍流里。   “只要还有其他被植入的人,他就能永远活下去,对吗?”她茫然地望着姜简。   姜简低低应了一声,他全部力气都用在另一只抓着树干的手上。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任繁星泣不成声,“看他的模样,我这次死了,应该也能换个身体继续活下去的。可你和我们不一样。”   现在这个位置,山上的人救不到他们,于姜简而言,只有死路一条。   是啊,为什么呢?   他明明对钟洵说,自己怕死,会努力在这个节目里活下去。可看到秦耘带着任繁星往山崖跳的瞬间,身体还是随着本能动了。   他眨了眨眼睛,喉咙轻滚:“阿姨,您现在是陶小晨。她的生死,不应由您掌握。”   “一旦突破了生死的界限,人就会对生命失去应有的敬畏。”有风沿着崖壁吹过,他的声音在风中越来越散,“即使知道永生的可能,我也不希望任何一个生命在我眼前陨落。”   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姜简感觉自己已经透支了体力。   正要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忽然头顶传来轰隆的声音。   抬头,一架直升机悬停在上空。   一条绳索从直升机里垂下,落在他触手可及的眼前。   下一秒,劲装的男人从直升机中跳下,沿着绳索滑荡至他的眼前。   腰上忽然一紧,温热从那里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听见耳畔一声无奈的叹息。   “再见到我之前会好好活着。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本章节目的赞助商名单——   感谢大家给老钟付出场费(替他谢过!) 第027章 “两条命,算我欠你的。”   直升机的螺旋桨在头顶转动, 噪杂和轰鸣在四周的空气里震荡传播。飞行员遥控着绳索向上收缩,视野中的景象一点点升高。   风吹乱了头发,任繁星的哭声消散在风中。   姜简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钟洵的呼吸声和胸腔的共鸣声响彻脑海。   第二次了。   他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个人从生死的边缘生拉硬拽回来了。   “抱歉。”   姜简收回目光, 别过脸。鼻尖几乎贴着钟洵的脖颈曲线。   “又麻烦你了。”   钟洵一手托着任繁星, 一手扣着姜简, 安稳地护着两人。   闻言, 余光轻扫了一眼:“客气。”   飘飘摇摇地被接到直升机前,谁都没再多说一句话, 任凭山间清风从两人之间穿梭。   进入机舱,姜简的身体依然紧绷得很僵硬。原本紧紧抓着任繁星的那只手, 松开后还在隐隐颤抖。   机上待命的警察从他手中接过任繁星,安慰地拍了拍他。   他眼神放空坐在原地, 感觉自己近乎虚脱, 却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   “可以啊, 钟哥,太强了!”   “太迅速了,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下去了。”   “要知道钟哥你刚才的效率, 几乎是我们支队每年和省公安厅飞行队搞直升机救援联动训练的标准水平!”   钟洵摘下身上的设备, 低笑了一声,严肃道:“声音小点, 先找好地方降落。”   说着他在姜简身边坐下, 伸长腿往后一靠。   “伤好了吗?”姜简转头看他。   清冷的声音因为力竭而多了几分沙哑, 听上去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死不了。”钟洵移开目光, 扯了扯嘴角。   那是明显想要回避的神情, 此时此刻又懒得用什么技巧转移话题, 姜简心下了然,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犹豫了一下:“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   钟洵对上了他的视线,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的手腕。   此前,他和姜简分开后利用权限之便叫来了姜简的负责场记——   099号似乎对001号滥用职权的行为充满了厌弃。   钟洵对099号说:“如果能提前预判到危险,请及时告诉我和001号。”   意料之中,099号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他。   “如果有下次,我会连同001号的违规操作向上级反馈。”   毫不留情,没有一丝退让与妥协。   然而,在他处理完地图外的事情后,001号忽然接收到紧急求助的信号,还附上了姜简坠入悬崖的视频文件。   清瘦的身躯在那一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钟洵看得清楚,他原本试图将那两人同时拽上悬崖,奈何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再加上力不从心,最终只能死死护住一个。   001号轻哼:“口是心非的家伙,明明自己也不想当废弃数据被处理掉。”   钟洵盯着画面里的姜简看了很久。   半晌,他转了转腕带,不知道是对001说,还是自言自语。   “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人值得呢。”   眼前的姜简和画面中咬牙死撑的姜简重合在一起。   钟洵挑了一下眉,桃花眼中的一池春水轻轻荡漾。   “及时?那只是表面现象。一件事是无数条线交织而成的结果。在一条线上看,或是巧合与偶然。可在另一条线上,却有可能是必然的结果。”   “所以,你知道我会有危险。”   姜简微微蹙眉,用的是陈述句。   “要感谢你那令人尊敬的场记先生。”   钟洵失笑,有些话不方便说得太明白,但姜简却能立刻就明白。   “太聪明会没朋友的。”他说。   姜简:“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朋友。”   不合群,不合世俗,人们面对格格不入的人,不会想着示好,本能的反应是逃避和远离。   他也不需要这样的人成为朋友。   钟洵有些诧异地看他:“不应该的啊。你要相信你这张脸还是很有魅力的,现在的人都看脸的。”   “谢谢。”姜简说,“主要是我以前没有需求。”   他很享受一个人的安宁。   蜷缩在床铺的一角,钻在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就足够踏实和安心。   他感受不出喜怒哀乐,没有情绪宣泄的欲望,也压根儿从来没有过想和朋友倾诉和分享的想法。   “你这样会把想和你成为朋友的人拒之门外的。”   钟洵伸了个懒腰,看着直升机在青峦村的一处空地上空准备着陆,欠欠地说。   姜简轻轻翻了钟洵一眼。   “我有一个人很好的同事,是个朋友很多、也很真诚的人。本来想等他出差回来,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的。然后……”   “懂了。”钟洵打断了他,起身,“然后节目组阻碍了你的交友计划。”   钟洵示意机组人员将任繁星先带下去。   机上的人陆陆续续离开,钟洵开始脱着身上属于救援队的专属劲装外套。   姜简的话被噎了回去。   他耸了耸肩,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肌肉,跟上前面的人一步挨一步地往下走。直到踏实地踩在地上,才觉得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转头,看见钟洵一步跳下来。   他一边拉扯着领口,一边闲庭信步的朝他走来,在姜简面前站定。   “你会有很多朋友的。”他听见他说,“总会有人跋山涉水为你而来的。”   姜简觑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钟洵鼻音浓重,有些漫不经心,“地图外带着直升机进来,可不止跋山涉水。”   姜简勾起嘴角,朝他伸出手。   “两条命,算是我欠你的。”他淡淡地说,“我生命中第一个朋友的位置要留给那个人,你是第二个。”   “嘁。”钟洵抬手,在姜简冰凉的掌心随意一拍,吊儿郎当没正形,“你洵哥从小到大从来都是第一,这还是第一次拿第二,谢了啊。”   “……”   *   任繁星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钟洵跟在后面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   “阿姨,您悠着点嘿。”他转头对旁边跟来的Y市分局的人说,“也不知道帮着点。”   被点名的小伙子尴尬地低下头。   这个小丫头根本不让他抱,他能怎么办?他还沉浸在路上听到的这桩诡异的案件无法自拔呢。   几人来到了赵村长的家。   陈夕清和卜蒙虽然没有跟进地图外的追查,但此时此刻已经充分理解了状况,将何谈和任飞阳带到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们。   郝刚远远得打量着任飞阳:“你……你就算换了个芯,实际上还是村长对吧?”   任飞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郝刚凑上前:“所以怎么才能得到你的认可啊?”   陈夕清和卜蒙自愧不如。   这人果真舔得专一,完全不管剧情进展,只考虑如何能实现节目结束的要求。   “你要得到的不是他的认可。”姜简走进屋,冷静地说。   ——获得村长的认可之后,方可离开。   这是他们刚进青峦村时的提示语。   “村长,是真正的村长。”   他在任飞阳身上随意指了两处。   “那天您来接我们的时候,身上带着一些血腥味道,后来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了,借此机会分了很多农活……”   “对对对,你俩不在的这几天,我又是砍柴生火又是上山采茶种地。”郝刚脸上挤出一抹凄苦。   “真正的赵宏亮村长,应该还在你体内没有消失吧。”姜简目光锁在任飞阳身上,一动不动。   两种意识的强弱,此消彼长,姜简没有亲身经历过,并不知道另一种意识的消亡会是怎么样的。   古塔中和阿松对话的另一个人,绝对不是一般村民能拥有的想法。在确定村长被任飞阳占据之时,有一个想法忽然蹦出脑海——   倘若村长的意识还在呢?   “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任飞阳咳了两声,“我总是早晨醒来,发现家里有一些地方不一样,偶尔裤子上还沾得都是泥。但我不敢说……”   姜简微微偏过头,将目光投在角落里的阿松身上。   少年蹲在角落,隐藏在阴影中,手里还抱着姜简洗好晾干的黑色风衣。   “你知道的吧。”他轻声问阿松。   少年点头。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树杈上看月亮,忽然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在林间穿行。   月光下,老人知道了一切,苦笑。   少年成了老人的刀。   “陈彦东也是你们引过来?”姜简问道。   “村里和外面唯一的通讯是寄信。”阿松说,“他听儿子讲过村外的知名媒体,匿名寄了一封信。”   没有收件人,但只有那个充满好奇心的记者拆开了它。   姜简看了一眼任飞阳:“要获得村长的认可,应该是要实现他的心愿吧。”   阿松咧嘴笑了一下:“所以你要杀了任繁星吗?”   “不。”姜简摇头,“你错了,他写给你的那两个字,解决,不是杀了她,而是彻底解决这件事。”   杀了一个任繁星,又怎么能结束这支离破碎的人间惨剧?   只要技术不死。   只要生死的界限被打破。   人类会永远对生命失去敬畏,会将人间变成炼狱。   “那要怎么办?”卜蒙声音有些颤抖。   “不是吧不是吧,我们不会就得留在这了吧?!”郝刚惊慌。   “你他妈给老娘闭嘴。”陈夕清踹了他一脚。   姜简回头看向钟洵,眨眨眼。   “看我干什么?”   “说实话。”姜简凑到钟洵耳边,“你其实已经解决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费解):没表白就算了,在这之前和你连朋友都不是?   姜简(冷脸):确实只是比一般同事更让人印象深刻的同事。   ========   本章评论送红包~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28章 “你是谁?!”   “说实话, 你其实已经解决了吧?”   钟洵蹙眉,斜睨道:“别瞎说,没有。”   姜简对上他故作茫然的目光:“你觉得我信吗?”   001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只有钟洵能听见。   “……”钟洵一噎。   “他俩打什么哑谜呢?”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到角落里吃瓜的郝刚悄咪咪地问卜蒙。   “打什么哑谜, 打情骂俏还差不多。”   卜蒙“嘶”了一声, 抬手捂住陈夕清的嘴:“人家那是大佬间的高手过招, 你小心钟洵抬手把你送去荒芜之地和你沈哥团圆。”   “……”   姜简从怀里拿出折叠平板, 指尖轻轻一划,原先莫名黑屏的设备忽然就亮了起来。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钟洵。   这属于Y市市局的公共财产。   没有跟着他在救任繁星的时候坠崖殉职, 却在钟洵出现后重新恢复了功能。   钟洵是个谜,也是巨大的变数。   出入青峦村的经历让他对整个节目和所处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包括地图内外的时空结构在内的一切, 远比秦耘做的人体实验要神秘复杂得多。   而钟洵自始至终的从容不迫,让姜简不得不重新审视评估这个男人的实力。   所以, 这个男人的任何否认都带上了不可信的色彩。   “资料更新了。”   姜简随意扫了两页, 看过标题, 将平板推到钟洵面前。   先前他在直升机上就感受到微弱的开机震动。   如今,里面内网的共享平台上已经更新了新的调查资料和行动进度。   “这条——‘支撑涅槃计划运作的整个系统已经被关闭’, 也就是说,即使有人再次死亡, 也不会激活下一个受害者。”   姜简顿了顿:“秦耘不会再重生了, 对吗?”   姜简和钟洵交流的声音很小,但屋中没有   任繁星看向钟洵, 眼睛发红, 水汪汪的。   “咳咳。”钟洵避开姜简真诚的目光, “不是我, 是唐队。”   姜简挑眉, 示意他继续。   “秦耘引爆自焚之后, 专案组调取分析了他和云汉科技的高级工程师们的行程,最后找到了另一个实验基地。”   “里面应该有我们之前没找到的那些资料吧。”   姜简边说边在平板里搜索着,目光落在最新上传的几个文件夹里。   “他本人、任繁星以及任飞阳的数据资料是最高等级的,连储存和加密系统都和繁星实验室的不一样。”   “这回不需要我了?”姜简好奇地问。   钟洵摇头:“优先级不一样了。”   之前的系统被姜简破解之后,这个案件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等级,直接对接警方最高层,专案组内部的资源和人员配置也随之改变。   “唐队已经带的人在路上,等下救援队会先把他们带回Y市。”钟洵目光扫过任繁星、何谈和任飞阳,“这项技术的存在不是能轻易公开的,对于你们的处理还得经过很长的内部讨论。”   任繁星身躯瘦小,背却挺得笔直。   她抿着唇看了身边的两个男人一眼,昔日的同学如今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自己的儿子在苍老的身躯里苟延残喘,无声叹了口气。   何谈不敢看她的眼睛。   尽管陶小晨的模样对他来说如此陌生,他依然能感受到来自任繁星灵魂深处的凝视。   当初答应秦耘一起做这件事情,是藏匿在心底多年的倾慕在作祟,如今他的爱恋近在眼前,亲手砸碎他的幻想。   她说的对。   以为用这样的方式能让她开心,以为他们突破了生死,以为这是深刻而极致的浪漫爱意。   可实际上,他们只是以爱为名的自私。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钟洵话里的意思。   的确是需要秘密而深刻的讨论,才能解决的问题,甚至是否应该将这件事公开,都未必能有定论。   公众真的允许这样的技术存在吗?   倘若知道了这项秘密实验葬送了多少人的生命,会引起怎样的怒火,又会有怎样的舆论?   只知道吸睛博眼球完成kpi的那群媒体,要怎么渲染引导这件事朝他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他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   那些嘴脸,和身为主编的自己没什么差别。   但那些公正批判的笔杆又将如何书写他的罪恶?   在栾益平身体里,他注定无法重新做回何谈。   他们的意识占据了他人的身体,夺走了他人的人生,是要就此以新的身份活下去吗?   倘若这样,他们原本的罪,又该由谁去赎?   “虽然我不知情,但这件事因我和阳阳而起。”任繁星带着浓重的鼻音,隐隐压抑着情绪,“秦耘已经死了,他们的错误,我会承担的。”   昏暗的房间里,任繁星掷地有声地说。   声音中藏着痛苦,带着稚嫩,却异常坚定。   “妈!”任飞阳的声音带着哭腔,“这又不是你的错!如果不是我爸,我们也不至于……”   “任飞阳!”任繁星愤怒地打断了他。   她的胸腔一起一伏,巴掌大的小脸涨红。   “你在青峦村好歹当了这么久的村长,看到一个个鲜活的人,你除了把责任推卸给你爸,自己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她的声音因气愤而尖锐,似乎有些破音。   钟洵和姜简默默对视,没有人继续说话。   “从一开始就错了,妈妈也有错。”任繁星的身体不住颤抖,“我和你爸都想着对方抽时间陪你,结果就是我们没有一个人对你尽到了责任。”   “这些话,你在昏迷的时候我始终在念叨,没想到还能有一天能亲口对你说出来。”   “阳阳,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教会你怎样做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如果我有好好教你怎样做个与人为善的人,那天的事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他不曾欺凌同学,同学便不会为了大力反抗将他陡然推向路中间,而赵村长那个外出务工的儿子也不会因此撞上他,秦耘也就不会心怀报复地让整个青峦村成为复活他儿子的陪葬小白鼠。   整个事件的因果链条让任繁星避无可避。   “如果过去没有,那我现在就以身作则来教你吧。”她眼中泛着泪光,“阳阳,妈妈希望你能一辈子挺直脊梁做人。”   说着,她看向钟洵:“请转告那位……唐队,我们不会逃避的。”   任飞阳捂着脸,垂下了头。   “这样就好了吗?”姜简看向钟洵,低声问。   “遵循规则的话,差不多了。”钟洵侧过脸,附在姜简耳边,“别忘了我们只是节目参与者。如果这件事你想跟进到最后,你猜会是什么结果?”   姜简沉吟了一下,瞬间了然。   选择跟进到最后,就是融入这个世界的开始。   这个节目似乎有任何让人留下来的方式,让人忘记他们只是匆匆过客,心甘情愿地停留在一个未知的、介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世界。   “警方已经介入,就算没有完成节目提示的要求,也可以算不可抗力中断拍摄了。”钟洵看了一眼腕带,“现在耐心等待场记通知就好。”   “嗯,明白。”   姜简点了点头,站直转身,抬手摸了摸脖子。   他之前和钟洵说话时始终倾身,在靠近钟洵身侧时压低了声音,说悄悄话的动作略显生涩。   而钟洵似乎也习惯了悄声低语,淡淡的气息轻轻喷在他颈间。   有些麻麻的。   姜简感觉很神奇。   这是他第一次在实践中尝试朋友间的相处模式,第一次将研究理论与观察结果运用于实践。   其中还带了一些模仿,参考了卜蒙与陈夕清相处讲话时的动作细节。   在此之前,他缺少和朋友相处的经验,精神上又时常难以忍受肢体接触。与人相处时总是恪守着极强的分寸感与边界感,有人稍微突破他的安全距离,他便会条件反射向后撤退。   这种淡漠而疏离的举动,是一种自我防御。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却是一种排斥和伤害。   长此以往,便很少有人愿意冒着被伤害拒绝的风险再主动亲近他,除了那位锲而不舍又得寸进尺的同事。   尝试的对象虽然不是那位值得珍视的同事,但钟洵也同样值得。   姜简目光落在钟洵的脸上。   锋利的线条勾勒着坚毅的脸庞,无论是将他带出火海,还是后来从天而降,他眼中的不可动摇都有着地崩山摧的力量。   出神之际,腕带一亮——   099号冰冷无调的声音响起:“恭喜您,节目顺利结束,请准备返回演播中心。人设契合度结算与节目评分将在30分钟后公布。”   人设……   姜简看向钟洵,眼中忽然有一点茫然。   场记先生的出现,蓦地强化了他的怀疑心和不信任感。   他真的要把他当朋友信任吗?   这种奋不顾身,究竟是本能还是人设?   周遭的事物忽然变得模糊起来,陈夕清和卜蒙甚至在原地开始舒活筋骨,想来这是返回演播中心之前的正常现象。   屋中的人像是当他们不存在,陆续有警察进屋取代了姜简和钟洵的位置。   他看见阿松抱着自己的风衣外套,对任飞阳说:“让我写一份陈述,你装在身上吧。村长每个雨夜会从你身上醒来,到时候他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任飞阳皱起眉:“村长出来的时候教你认字写字了吗?”   姜简闻言心中一惊,许多思绪飞涌进心头。   不对……有哪里不对劲……   无父无母的阿松被村民从小嫌弃排挤,他为什么会识字?谁教他的?   他又看了一眼在被何谈抱起来的任繁星。   不对……涅槃计划的芯片植入期,陶小晨甚至还没有出生,她是怎么重生在陶小晨身上的?   资料中怀孕的女人从姜简脑海中一闪而过。   被植入的应该是阿松的母亲。   如果,任繁星本该是在陶小晨母亲身上重生呢?   四周的一切已经模糊成虚影,连钟洵在哪里都看不见。   他一个箭步冲向阿松的方向,对着空气厉声喝道:“你是谁?!”   迷雾中,隐隐现出一张灿烂的笑容。   少年咧开嘴,两排牙齿整整齐齐地露出来:“简哥。”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QuQ最近好忙好累   一更√本章评论继续红包   晚点二更,不要等。看了一下1000瓶营养液的加更也要提上日程了   晚安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29章 想带他平安回去。   “你是谁?!”他努力支着身子往前缓步走, 视线里少年的容貌模糊。   少年的声音有些缥缈:“你应该猜到了,对吗?”   “我……”姜简犹豫了一下。   涅槃计划是以繁星集团的免费体检为名开始实施的。那时候阿松还在母亲腹中,而陶小晨尚且不存在。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死后本该在阿松母亲和陶小晨母亲身上重生的人, 重生在了她们的孩子身上。   难怪他没有系统里看见关于阿松和陶小晨的数据资料, 而是一开始就没有!   所以, 阿松不是阿松。   眼前这个会读写又有些乖戾的少年, 是涅槃计划的另一位受害者!   “所以……你是谁?”   “一个很惨的小白鼠罢了,为任飞阳的成功重生保驾护航的存在。”   “你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从阿松出生开始。”阿松想了想说, “我死的时候大概就是她分娩的时候,小孩子几乎还没有形成自我意识, 所以一出生,我就是这个孩子。   “或许连秦耘都不知道, 我可能是涅槃计划的第一个成功小白鼠。十七年前就成功了。但是, 和我同期接受实验的人, 只有我活到了现在。”   “因为阿松的母亲死了,她难产前并没有任何与意识复苏相关的症状。”姜简接道, “在秦耘那里,你的数据应该算作废了。”   然而, 植入在母亲大脑中的东西, 怎么可能在孩子身上被激活呢?再怎么想,生产生育也不可能直接将这种高精设备转移到孩子身上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松:“可是……怎么可能呢?”   阿松耸了耸肩, 垂下头:“这个问题, 我也很想问……不过, 你觉得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与其问我, 还不如问问那些研究的人呢。”   姜简哑然, 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蓦地想起钟洵的话:倘若追根究底, 就真的永远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了。   “别想这么多,你该离开了。”阿松抬眸,定定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   姜简诧异地看着阿松,怔怔不语。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有自己的身份,有被合理化的行为,就算在地图外,钟洵和唐队插科打诨,唐队都没有觉得他们的存在有任何问题。   而阿松,不仅竟然知道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还知道他要离开!   还欲说些什么,空气忽然开始扭曲,四处涌动,剧烈的压迫感直逼姜简。   和那时来青峦村的感觉不一样。   从演播中心到村外山崖,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空间的转变,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现在,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挤压,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要将他碾碎,彻底消失在这个时空中。   他艰难地向眼前的少年伸出手,明明笑容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摸不到人。双手越是挥舞摸索地用力,周遭空气的攻击性越是剧烈。   肋骨被压得生疼,喉咙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摁住。   刹那间,过往的碎片在脑海中回闪,定格在一张最脆弱恐惧的画面之上。   呼吸一窒,身体僵住。   姜简瞳孔缩得宛如针尖那么小,他努力张嘴,试图挣扎着大口呼吸来缓解痛苦,却被往事的画面禁锢在原地,久久无法喘气。   “简哥,不要乱动。”   模糊的视线里,少年的嘴唇上下轻碰,声音里是毫不遮掩的笑意。   姜简停止了挣扎。在他停住的瞬间,眼前大亮——   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手缓缓垂在身侧,落下时隐约有熟悉的触感,指尖微微弯起。   再次睁眼,一切都回到了熟悉的模样。   极简主义的北欧风装修,干净的色块与线条点缀着墙壁与房顶,波浪形的顶灯垂坠,浅灰色的窗帘半遮着通透的落地窗,有阳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将整个浅色地板分割成左右两部分。   这是那间节目组分配给他的小公寓,印象里坐落在演播中心住宿区的某一层。   方才的冲击感还没淡去,姜简趔趄了两下,扶着电视墙边的小柜子稳住了身形。   仿佛溺水之人,他用力深呼吸,又长长吐出一口气。   刚缓过来,腕带滴滴响了两声,弹出无数提示信息。   [节目结束通知(未读):第一期节目已结束,请于30分钟后查看综合评分。排名将于今晚九点统一更新,公共休息室可查看嘉宾实时排名。]   [惩罚通知(未读):嘉宾姜简于节目期间共接到两次违规警告,请于收到惩罚通知后一小时内前往演播中心79层接受相应惩罚,违者后果自负。]   [场记工作汇报通知(未读):请所属场记按工作手册尽快上传所有记录]   ……   姜简点了两下,将未读标记为已读后,站在原地一筹莫展。   他是先出去找钟洵呢?还是先去接受惩罚?   “场记先生?”他试探地叫着099号。   这位AI场记在节目全程都保持着完美的旁观者姿态,除了几次关于违背人设和人设契合度的提醒,便再没有说过话。   “在的。”腕带亮了一下,099号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你知道钟洵住在哪一层吗?”   空气凝滞了一秒。   须臾,099号说:“该信息属于个人隐私部分,同时为避免节目后私人恩怨,专属场记无权限获取其他嘉宾于演播中心的具体位置信息。”   “哦。”他点头,“那我还是先去79层吧。”   说着,姜简便抬脚往门口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身上的衣服还是钟洵在Y市给他买的其中一套,被爆炸现场和悬崖山路折腾得不复干净。   “不对,先洗澡。”他按着太阳穴,转身往浴室里钻。   099号:“……”猜到了。   水花打在姜简身上,细小的擦伤还能隐隐看见伤口,他轻抚过,仰头站进水中。   微卷的黑发沾了水瞬间服帖地软下来,不一会儿就沾满了泡沫。   “距离惩罚室关闭还有45分钟。”099号无奈地看着第五遍往自己身上涂抹沐浴露的姜简,在浴室墙壁上亮出倒计时提醒他,“节目结束后不按要求接受惩罚,后果很严重。而且你还是两次的叠加惩罚。”   姜简从回到青峦村后几乎就抱着九岁的小女孩没有歇过,高度紧张时神经紧绷压制了这种生理本能,如今安全回来,瞬间放松下来,延迟的洁癖立刻发作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倒计时,将身上的泡沫冲洗掉,恋恋不舍地关掉花洒:“这里提供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只有这种味道吗?能换吗?”   099号:“29层超市可以采购。”   “……你们真的只是演播中心吗?”姜简披上浴袍,拖着步伐走出浴室才响起想起来,“我好像没有换洗衣服。”   099号冷静地说:“您打开衣柜看一眼。”   姜简随手抓了条毛巾搭在头上,一边吸着水,一边打开衣柜门——   映入眼帘的是满满当当、各种款式、各种季节的衣服!   他随手拿下来一件,发现尺码正好合适。   “节目组为了把人留下来,真是煞费苦心。”姜简换上一件新衬衣,自言自语,“衣食不愁,谁还想要离开?”   “不是节目组。”099号否认,“节目组提供的衣物都在29层-31层的购物中心,需要用积分兑换购买的。”   “嗯?”姜简系好皮带,在镜前流露出一丝茫然,“那这是?”   099号:”是钟洵先生在Y市买的那些。”   099号想起之前,秦耘引爆自杀后,钟洵和姜简分开没过多久,钟洵就让001号用权限把它叫过去,让它在姜简陷入危险时向001号传递消息的事情。   除了001号,其他AI场记对那个男人知之甚少。   当时099号拒绝了他的要求,本以为会迎接男人的怒火和001号的高级权限施压,没有想到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099号离开之前对它说:“酒店那柜子衣服都给他带回去吧,买都买了,别浪费。”   男人的声音深沉如许,听不出任何情绪。可就是这句话,让099号在姜简坠崖的刹那,将实时镜头连接到001号的工作系统里。   真奇怪,他明明是没有感情,只遵循算法和逻辑规则的AI。   可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被简单的“回去”二字激发出了另一条路径。   不想看自己负责的嘉宾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想带他平安回去。   “这……”姜简张了张嘴,从柜子里拿出一条领带,松松搭在领子下,“这算是朋友送的礼物吗?”   他记得贺悯之跟他说,送礼物是维持人际关系的一种方式,往往还需要讲究礼尚往来,回礼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099号:“提醒一下您,距离惩罚室关闭还有25分钟。”   红色闪烁的倒计时从姜简面前飘过,似乎能感觉到099号的无奈。   他回过神,拿出一件外套,刚要披上,忽然拧起眉:“等等,我的那件风衣呢?   “简哥是在找这件衣服吗?”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轻笑。   姜简陡然回头,看见自己的床上坐着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陷进厚厚的床褥里,手中抱着他的黑色风衣。   “阿松?你怎么会在这里?”   腕带也瞬间亮起,耳畔嗡嗡的警报声巨大得似乎要冲破鼓膜。   099号平静的声线中罕见地多了一抹紧张:“我第一次见NPC从节目世界出来的情况,正在申请排查……”   忽然,警报声停下,099号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阿松堂而皇之地躺倒在他的床上,歪头对他咧嘴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因为我是你的刀啊。”阿松说着,猛地从床上坐起,蹦蹦跳跳地走到他面前,把风衣递给他,“你离开之前抓到它了,我就跟来了。”   姜简接过,往口袋里摸了摸,那张纸条也还在。   他警惕地看着阿松,阿松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在房间里乱走,走到窗前,干瘦的手抓着浅灰色的窗帘,“唰——”地拉开。   刺眼的阳光洒满了房间。   他听见少年的声音,手中的风衣掉落在地上。   “终于回来了。”   卷一·涅槃·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的二更√本章评论继续红包~   晚上有事回家晚,更新会晚。最近三次很忙,更新时间不是很稳定,不敢随便承诺时间。我尽力保持日更_(:з」∠)_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养肥QUQ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营养液赞助商太给力,十一努力安排1000瓶的加更) 第2卷 卷二 · Concerto 第030章 “脱了。”   “啊呀。”少年两步走过来, 附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风衣,掸了掸灰尘,“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件衣服你很珍惜的,不是吗?”   帮姜简洗外套的那天晚上, 他从窗户缝里看见他小心翼翼地把什么装进了口袋, 还认真拍了拍。   “你们几天都没回来, 晾干后我就帮你收起来了。”   少年直起身, 双手将衣服递给他,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邀功般的小得意, 嘴角习惯性地咧开,小虎牙悄然出现。笑容很甜, 却分外不真实。   姜简盯着他的小虎牙,若有所思。   他一手攥着衣领, 并没有直接把风衣从阿松手里拿走, 而是隔着衣服扣住了他的手腕。   仿佛是一种本能的警觉, 警觉着这个因自己而起的意外。   “回来?”姜简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这个词,换上了审视的目光,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当然啦,‘回来’这个词, 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阿松撅了一下嘴, 眸光有些黯淡,“不过, 这里也不是最终的归处就是了。”   姜简了然, 眼前这具身躯里装的也是的一位节目嘉宾。   他颔首, 又问:“所以你是怎么回不来的?”   少年微微仰起头:“这就说来话长了。我那次进的是一期职场观察综艺, 作为实习生入职了云汉科技。本来一直很正常, 但是有天晚上加班的时候, 我和另一个嘉宾去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走错了方向,不小心撞上了实验室秘密送给秦耘的文件。”   “涅槃计划?”   “算是吧,不过那个时候还只是个雏形,都没起名。”阿松说,“但我当时就知道,这是触发意外事件了。一旦新剧情被触发,整个节目的走向就可能不受控制。你也知道,节目组是不会提供场外援助的,所以我当时下意识就像离开公司。”   姜简看着阿松嘴角的苦笑:“没走成?”   “秦耘他们公司的监控系统很变态,我还没跑到一楼就被人抓去当小白鼠了。”阿松眼睛亮亮的,表情却有些无奈,“接受完实验我基本上就属于被监视的状态,也不知道节目什么时候能结束,一边维持着人设一边熬日子。不过,当时我们一起进来的一个嘉宾特别疯狂,见节目迟迟不结束,半夜在公司纵火。”   姜简眉心微跳。   “对,拜那位兄弟所赐,我就死了。”   阳光洒进来,每一粒尘埃飘散旋转的姿势都显得格外清晰。阿松的话轻飘飘,就像那些空气中做着布朗运动的悬浮微粒,没有规则地游荡着。   然而落在姜简耳中,却如同惊雷闪电,在这个规模庞大的节目世界劈开了一道裂缝。   按照嘉宾中的传言,人在节目中死后会进入荒芜之地,有去无回。   而现在,除了钟洵那个的特例,还多了另一种的可能性。   眼前这个本应该在节目中葬身火海,坠入荒芜之地的嘉宾,因为接受了涅槃计划的实验,不仅在另一具身躯里重新激活了意识,甚至还成为了另一期新节目中的原住民。   姜简看向窗外,又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陷入沉默。   早在那天被窗外的雨水溅出伤口时,他就该意识到,这个所谓的演播中心,这座高耸入云的建筑里潜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可怕得多。   或者,不能完全说是“可怕”。   可怕来源于未知,无法掌控的、不确定性极强的未来,才是根源。   “你这样回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吗?”姜简看了一眼倒计时,离惩罚室关闭还有15分钟,“节目组也有他们的规则,如果你被判定在节目中死亡,现在又出现,不会有事吗?”   话音刚落,腕带便亮了起来。姜简顺势放开了钳制住阿松的手。   099号淡然地汇报:“申报结果,未检测到异常。请遗失腕带设备的嘉宾及时补办,补办窗口在工作区,窗口开放时间为……”   姜简松了一口气,转述给阿松:“清楚了?”   阿松攀上他的袖口:“不要,你带我去好不好?”   “……”姜简皱眉,嫌弃地掰开他的手指,“我还有事。”   他要去参观一下惩罚室,顺便看看这个钻进刑法里跳舞的大胆节目组还能把人折腾到什么地步。   “那我等你回来。”阿松撅起嘴,转身跳上姜简的床,钻进被窝,把自己裹成了一团,“啊好软好舒服!你知道吗我睡村里的硬板床睡得浑身疼,还不长个。”   “……”姜简一阵头大,盯着床上的一坨被子,扶额,“你多大了还撒娇?”   “十七。”   “我是说你自己,不是阿松。”   “也是十七。”   姜简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个嘉宾居然这么年轻。   “你在青峦村还活了十七年呢。”   “说是这么说,可在你们来村里之前,时间流逝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阿松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歪头回忆道,“按照我的感知,我在青峦村可能也就呆了半年,但经历的事情却跨越了十七年之久。”   每个失眠的夜晚,他会爬上树,靠在枝杈上看月亮。   云卷云舒仿佛倍速,闭眼睛叹了口气的功夫,晨光便从叶间漏了下来。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过,青峦村的人原本就把他当异类,倘若再说这种话,指不定那些在陶小晨身上用过的巫蛊符咒之术都要往自己身上招呼。   姜简不禁想到他从Y市回青峦村时,青峦村村内已经过去了十天。   难道村内村外都是不稳定的时空结构吗?   “还有10分钟!”099号的声音忽然急促,“惩罚室关闭还有10分钟!”   姜简脸色一沉,转身往门外走,边走边对阿松说:“我先去惩罚室,你别乱跑。”   “放心吧,简哥!”   阿松在床上滚了一圈,趴在床上,手肘撑起上半身,扬声说。   姜简没有回头,抬手示意了一下,便关上了门。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一下瘫在床上,脸颊枕在手背上,阖上双眸,嘴里小声嘟囔着:“惩罚室啊……无牵无挂的人应该能撑得下来吧。”   *   电梯从低层往上缓缓爬,一层一层的数字跳过,偶尔停一下,半天还没有上来。   钟洵等得有点不耐烦,在电梯又一次停下的时候,转身往楼梯间走。   当他消失在楼梯口时,背后的电梯稳稳停在了这一层,披着宽大风衣的清瘦男人从电梯上走下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指示牌,匆匆往惩罚室走去。   谁也没有看见彼此。   钟洵手往口袋里一插,一边看着窗外的飞鸟,一边慢悠悠地晃下楼,走到第50层,闪身走进公共休息大厅,径直上了二楼。   吧台安安静静,只有一位调酒师在擦着玻璃杯。   钟洵拉开吧台椅,随意地坐上去,修长的腿微微弯起。   “人怎么这么少?”   “最近都这样,晚上排名更新的时候才会多。”调酒师停下手里的动作,“威士忌还是白兰地?”   “都不要。”钟洵抬手按了一下左肩,“给杯冰水让我清醒一下。”   盛满了冰块的水杯被推到面前,纯净的水在其中轻轻震荡。   调酒师问:“这次不顺利吗?”   钟洵声音微哑,喝了半口冰水下去,清了清嗓子:“你敢信,我刚从惩罚室出来吗?”   “您不是……”调酒师顿了一下,压低声音,“没记错,这是您第一次去那里吧?”   “小惩罚,比想象中轻松一点。”钟洵的手掌裹住杯壁,用力捏了捏,“关键是为什么去。”   时间倒回到他从青峦村回来之时。   他忍着身上的伤痛,简单洗漱了一番,刚要休息,就收到了惩罚通知。   [嘉宾钟洵于节目期间违背人设,请于收到惩罚通知后立即前往演播中心79层接受相应惩罚,违者后果自负。]   他直接把001号叫了出来:“你故障了吗?”   001号茫然:“没啊?”   “那我怎么会收到违背人设的惩罚通知?何况节目期间你也没有任何通知。”   “稍等,我查查!”   001号火急火燎地接入平台,很快查到了后台判定结果。   判定结果让钟洵大跌眼镜。   “这……”调酒师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意思是,你违背了其他嘉宾的人设?”   钟洵仰头又喝了一大口冰水,借此想要浇灭心头的火气。   谁能想到他钟洵第一次接受人设惩罚,竟然是因为违背了和姜简的综艺情侣人设?!   而且……   为什么是他的综艺情侣?!问过他意见了吗?   他还以为姜简拿着的是什么勾引他的小妖精人设呢!   “人家之前想主动给你出示人设卡,谁让你自己把他的手打回去的?”001号调出云端记录给他看,“但凡你多看上一眼,也不会一出来就进惩罚室。”   钟洵放下空杯子,“卡啦”一声,杯子被徒手捏爆。   “单方面下发互动型人设不通知我就算了,连惩罚通知也是结束后才发,把我当什么了?别甩锅给我。”   001号瞬间噤声。   调酒师无奈地拿过打扫工具,将钟洵面前的残渣碎片一点点处理干净。   他重新递给钟洵一杯水,转身准备倒垃圾的时候,听见钟洵喃喃地说:“这人是节目组的亲儿子吗?”   *   “砰——”   79层,惩罚室。   “节目组的亲儿子”猛地撞在墙上,指骨忍痛蜷起。   额角隐隐感觉有液体流了下来,口腔里溢满了血腥之气。   忽然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一双手轻轻托住他的脑袋,将姜简按在肩头。   下一秒,小腹一阵剧痛。   低头,左腹上插了一柄没入他血肉的刀,华丽的刀柄留外面,粘稠的液体顺着一滴一滴落下。   姜简睫毛轻颤,努力想要看清持刀人的脸,却只能看见模糊虚幻的熟悉轮廓。   这种熟悉感,像是被久久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人,是即使没有任何明晰的画面,依旧能牵动他情绪的存在。   是他吗?   姜简眯起眼睛,将萦绕在口中险些喷出来的血咽下,挺直了背脊。   他托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鞋底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边走边把小刀从腹中□□。   血溅在地下,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花。   走了两步,站定,反手将小刀甩向面前那人。   刀尖划破空气,极快的冲向心脏。   瞬间,虚影“嘭”地消散在眼前。   姜简垂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就是……惩罚?”   他冷笑了一声,拖曳着步伐,在漆黑的房间摸索着往外走。   如果真是这样的惩罚就好了。   比起过去整整一年不眠不休寻找那人下落的折磨,还不如这干脆利落的一刀呢。   *   “回来啦!”   姜简回屋,推开门,就看见阿松捡了一件自己衣柜里的睡衣,松松垮垮穿着坐在床上。   “没记错的话,惩罚室一般都是通过腕带设备进行精神性的摧毁,结束之后睡一觉会好一些。”   “你也被惩罚过?”   “经常性的,习惯了。”少年耸肩,“你知道我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吧,有些时候很难控制冲动。我当时的人设几乎完全相反,每次结束后都要进去。”   姜简走到床边,低头弯腰,帮他一圈圈挽着过长的袖子。   仿佛一个细心照顾弟弟的兄长。   “你原来叫什么?”他垂眸问。   阿松仰头,眸光微动,微微张嘴。   “咚咚咚——”   有人敲门。   姜简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去开门,步伐有些虚浮。   惩罚室里虽然是幻觉,痛感却仍然残留。   小腹仍隐约有着撕扯的痛。   开门,银发黑眸的男人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   姜简很想问场记先生,说好的房间号是嘉宾个人隐私不给其他人公布的呢?这个人怎么这么轻易就找来了?   “谁在里面?”   钟洵正要和他聊聊人设的事情,忽然看见姜简身后的被子动了动,他厉声喝道。   “我还想找你说这件事。”姜简一把将钟洵拽进来,看了看走廊,确认没有人后,关上门,“……我不小心带了个人回来。”   话音刚落,钟洵已然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   里面窝着一个熟悉的少年。   他领口大敞着,真丝睡衣服服帖帖,一边袖口整齐地挽起,一边还拖得很长,长过了手指尖。   姜简面无表情地盯着阿松,看得阿松心里发毛。他起嘴,乖乖整理好自己刚才故意扯开的领口。   “其实他也是嘉……”   姜简满意地点头,转头想对钟洵解释来龙去脉,却猝不及防被钟洵打断。   “脱了。”   男人的声线低沉而迷人,语气确是不容拒绝地强势。   他伸出手,指尖捏起阿松身上的睡衣,犀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少年。   “我是给你买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一个对自己的消费有着严格要求的男人   ========   祝大家双节快乐!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31章 名是一种咒,仿佛跋山涉水,找回了久违的自我。   男人狭长的眼眸中泛着冷光, 指尖一松,丝质面料轻轻落回身上。   阿松呼吸一顿,嘴角的小虎牙僵住。   半晌,他才消化了钟洵的话。   “哦嚯, 可以啊。”阿松眼睛瞪大, 盯着钟洵眨了眨, 眸子又缓缓转向姜简, 探究地问,“不过简哥是那种为他花钱就能追到手的人吗?”   钟洵睨了他一眼:“不好意思, 我们已经跳过那个阶段了。”   拜节目组丧心病狂的人设所赐。   “哪个阶段?已经在一起了?现在节目组已经这么开放了?你俩那天出村别不是想私奔吧?你们在我家睡了一晚上,进展这么快?”   “你把衣服脱了我就回答你。”   “好好好, 这就脱。”   说着阿松兴致勃勃地开始解扣子。   眨眼间一排扣子全都解开,隐约露着瘦瘦的肋骨。接着, 手放在了睡裤上。   “……能安静一下吗?”   姜简麻木地听着钟洵和阿松你来我往、愈发不受控的对话, 心里想给他俩一人踹一脚。   他掀起被子盖在阿松头上:“把衣服穿好。”   “对哦, 既然是买给简哥的,那就是简哥的衣服了!”阿松捏着领口, 眼睛滴溜溜地看向姜简,“简哥同意不就够了吗。”   少年的眼中含水, 像可怜兮兮的小狗。   钟洵也顺势瞄了姜简一眼。   姜简内心毫无波动地从阿松身上移开目光。   转头对钟洵说:“你和小朋友计较什么, 你知道他能毫无顾虑地在你面前脱到□□吗?”   “……”   “到时候尴尬的就是咱俩了。”   姜简平静无波的眼中没有任何偏见和嫌恶,一如当初在青峦村古塔里的从容温柔。   阿松吐了吐舌头, 别过脸, 扣子一颗颗系好。   钟洵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眼眸, 一时失语。   这张脸上总是出现他不曾见过的神情, 既感觉神奇, 又心生怅惘。   “嗯。”他闷声应了一下, 目光移在阿松身上,少年的手指轻翻着领口。   蓦地瞥见少年藏在衣下的斑驳皮肤。   “怎么回事?”他轻抬下颌,神情登时严肃起来,“烧伤?”   “成为阿松之前,我的死法。”   钟洵转头看向姜简。   姜简拿了把椅子塞在钟洵身后,把他按下:“之前就想跟你说这件事,你非要抓小朋友的仪容仪表。”   “……”   十五分钟后。   “事情就是这样,场记先生告诉我说他要去补办腕带。你怎么看这个事情?”   “啊!”   姜简话音刚落,听完来龙去脉的钟洵就抓着阿松的衣领,提着他往外走。   “简哥!”阿松挣扎了两下,眼角挤出了眼泪。   “不想再死一次就闭嘴。”钟洵扫了他一眼,“或者让你简哥和你陪葬。”   姜简愣了一下,不知道钟洵要做什么,只看见他脸色凝重,连忙跟在他身后。   走了两步,抬手揉了揉泪阿松的脑袋。   “……?”   泪眼婆娑中透着一丝茫然。   阿松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像被父亲抓起来打一顿的孩子,母亲在一旁安慰自己。   经典的“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的配置。   ……就离谱。   整个演播中心的住宿区就像是一排酒店公寓。   然而每一扇门都一模一样,门上没有任何数字门牌号。每个转角都一模一样,很容易迷失在楼层里。   只有负责场记能通过个人腕带提示位置,嘉宾之间似乎很难互通住处。   穿过长长的走廊,钟洵在某个门前停下。   指纹锁应声而开。   “哇!这是什么豪华套间!是简哥那屋的三倍大吧!”阿松已经忘记了被钟洵捏住后颈的恐惧,张大了嘴巴,“这就是人气榜首的待遇吗?!”   钟洵把阿松扔在床上,转身走进里屋,没过一会儿走出来,手里拿了一条腕带撂在床上:“录入指纹。”   “这是?”姜简拿起来看了一眼,和自己的腕带一模一样,递给阿松。   钟洵在沙发上坐下:“不用去补办,在我场记名下就行。”   “为什么?”   “补办会重新接入系统数据库,他重生复活的事情都会上传云端。没有人知道后果,懂吗?”   阿松将腕带佩戴好,拇指犹豫地悬在面板前。   “懂。我本来……死后要去荒芜之地的。”   无意破坏了既定规则,没有人能预料到这件事被发现,会要受到怎样的制裁。   “何况你自己也没有料到能回来。如果不是姜简,你现在还会在青峦村。”钟洵说,“就算你能接受得了任何制裁,他怎么办?”   “可能会因为我受到牵连。”   阿松小声说,拇指重重按下去。   001号的提示音在阿松脑海里响起,是一系列久违的系统语音。   “我明白了,你不是为了我。”他两手撑在沙发上,努起嘴望着姜简,“你只是怕我连累简哥。”   姜简抬眸看了钟洵一眼。   钟洵轻嗤,起身:“从今天开始你睡我这里。”   “……?”   妈的,这个人只是不想让他和简哥睡一张床吧?!   “我不……唔!”   还没来得及辩解,一堆衣服扔进了他的怀里。   “这些随便穿。”钟洵从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扔给他,“不要乱跑,我有你定位。”   阿松撇撇嘴,把怀里的衣服往旁边一放,嘴里小声嘟囔:“简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吗?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钟洵挑眉:“我们以前见过?你叫什么?”   “一面之缘。”阿松勾起嘴角,“宋知返,还记得我吗?”   少年清脆地说着自己的本名,隐隐露出的小虎牙透着愉快的笑容。   名是一种咒,仿佛跋山涉水,找回了久违的自我。   姜简蹙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还没等他细细思考,忽然看见钟洵脸一黑,摔门往外走出去。   姜简:“……?”   宋知返眨眼:“有过,一些过节。”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少年垂下眼帘,手捧着脸,深深埋进被窝里。   “没事,你好好休息,我去找他。”   *   钟洵没有走远。   姜简一打开门就看见了他,慵懒地斜靠在墙上,衬衣勾勒出宽肩窄腰,修长的腿拦住了他的去路。   “喝酒吗?”他眼眸轻抬,“之前说出来请你喝酒的。”   “不了,冰水就好。”   姜简跟着钟洵到了公共休息大厅,在二层酒吧最里面的卡座坐下。   调酒师端来一杯冰水和一杯红酒,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走得时候还多看了姜简一眼。   钟洵似乎没有留意到别人的视线,举杯在姜简的杯缘轻轻一碰。   姜简回碰了一下:“敬什么?”   钟洵抿了一小口,细细咂摸,说:“敬平安归来,敬安然无恙。”   姜简颔首,指尖在桌上轻叩。   “想问什么直接问。”钟洵笑了一下,“精神共享都开过,我们之间也算是有基本信任吧。”   “阿松……啊不,宋知返,你和他一起参加过节目?”   “就一期。”钟洵冷笑了一声,“竞技类综艺。他和队友吵架,被惹毛后转头把我所有车胎都戳破了。回头还乖乖地跟我说自己是故意的。”   “……”   姜简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他以前也接触过类似具有症状的青少年,他们极富表演欲望,缺毫无廉耻心,偶尔还会伴随有性放荡的表现。   看似毫无征兆的一举一动,总是轻易能惹到别人的怒点。   扭曲的情感,受原始欲望驱使的行为,是生不由己的,是被环境放任野蛮生长。   没有人生来就是如此。   如果没有心理治疗、神经反馈和适当的心理药物治疗配合,很难改善症状。   “他需要有人引导,如何适应这个社会,和人融洽相处。”姜简垂眸,“但不是很轻松的事情。”   “我没有这个义务教育他。”   “我知道,但你留他在身边,也是变相保护。”   钟洵面上不显,但姜简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温暖。他比任何人都有能力给予宋知返保护。   钟洵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除了他,你就没别的想说想问的?”   姜简想了想:“腕带是哪来的?”   “法外之物。”钟洵耸肩,“来历不方便说。”   “把阿……宋知返留下,应该不是为了我吧?”   “怎么说?”钟洵好奇地看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有多大的能耐,但至少……你想让他在规则之外存在。”姜简声音没有起伏,“包括不限于让你的专属场记听命于你。”   钟洵无奈地摇头,喝了一口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眼前这个男人总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一眼就将他看透。   “话是没错。”他弯起桃花眼,“可这和为了你冲突吗?说是为了你,倒也没有错。”   姜简不解。   “人设的内容,我已经知道了。”钟洵说,“拜你的人设所赐,我第一次进了惩罚室。就因为没有配合你。”   姜简让自己抱他,却被自己义正严辞拒绝的场面在人设契合度上被扣了很多分。   “我……”姜简显然没料到,自己的人设居然会连累钟洵受到惩罚。   他蓦地想起自己在惩罚室的经历,被珍视的人伤害得血淋淋的经历。   又想到钟洵说过他心中喜欢却没能表白的人。   ……有人因为他受到伤害了。   “惩罚……严重吗?”   “能扛得住。”钟洵云淡风轻地说,“都是幻觉,都是假的。”   但精神疲惫和心里的难受是真的。   姜简直直站起,愧疚地俯身弯腰:“抱歉,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应该见面就告诉你的。”   话虽是这么说,初见时两人剑拔弩张的猜忌和警惕还似昨日般历历在目。   头顶忽地一沉。   一双宽厚的手掌落在他微卷的头发上,抚慰般拍了拍。   “抬头看我。”尾音带了一抹浅醉。   姜简抬眸,却对上钟洵认真的目光。   “没有早知道,为过去后悔是没有意义的。”钟洵说,“如何应对今后才是重要的事情。”   姜简沉默了两秒,坐正:“有你这句话,应该会好办一点。”   “怎么?你有想法了?”   钟洵见他从旁抽出一张餐巾纸,又从口袋里拿出陈彦东的那支圆珠笔笔,在纸巾上草草写下了一行字。   写完,姜简将纸巾转了个方向推到钟洵面前。   “我知道你心有所属,行动和心理都有压力,在这件事情上会很为难。”姜简淡淡地说,“我也不愿意做这种事。”   如果不是因为违背人设后的惩罚会影响他的精神状态,以姜简骨子里的叛逆出格,根本不会认真对待。   在这点上,他相信自己和钟洵有着共同利益。   ——为了养精蓄锐离开这里   “所以以契约精神为基础,建立双方都满意的边界和行为守则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法。”   钟洵定睛一看,纸巾上赫然写着“综艺情侣人设执行守则与相关条约”。   “……?”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从没想过有一天还会签这种鬼玩意儿。   姜简:守则第一条,莫挨老子。   ========   本章评论送红包啦~ 第032章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休息大厅二层的小酒吧十分清净。   没有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 只有低回婉转的萨克斯隐约藏在冰块与酒杯撞击的声音里。   卡座四周空无一人,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目光落在桌上轻飘飘的纸巾,谁也没有说话。   姜简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用余光细细打量着钟洵的微表情。   微翘的眼尾静静端着, 往日盛满似有若无的笑意, 此时却看不见一丝残余。眸如幽泓, 深邃而沉寂,盯着那张餐巾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放下杯子, 喉咙轻动,冰水顺着咽了下去。   他提出这项提议时, 预设了两种钟洵可能的反应:同意和拒绝,概率各百分之五十。   考虑到在这个人设上, 钟洵比他更为被动, 再加上情感和心里上的顾虑, 即使这个有病节目的安排从未考虑过他们的感受,作为单方面收到通知的一方, 他也希望能通过这样正式的协商给予钟洵的最大尊重。   这是他对钟洵表示友好的方式。   倘若他需要保持自己排位,按照规则达成人设契合度, 这样双赢的提议无疑会正中下怀。   但钟洵, 却未必会因为双赢而同意。   以这几日接触下来对他的了解,他和自己一样, 并不是会轻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何况规则于钟洵而言究竟是什么, 还是值得怀疑的一件事。   一双手放在纸巾上, 将有些褶皱的餐巾纸轻轻铺平。   姜简睫毛动了动, 一动不动地看着钟洵。   只听见他轻笑一声, 道:“字不错。”   “……谢谢。”   姜简看了一眼自己故意写得歪斜难看的字, 一时竟不知道钟洵究竟是刻意嘲讽,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真诚赞美。   钟洵将餐巾纸攥在手里,看向他:“想法挺好。说说看,你的诉求是什么?”   “保持距离,避免肢体接触。其他……我可以配合。”姜简想了想说,“但这件事主动权在我,分寸和尺度掌握不当,可能会冒犯到你,所以你的诉求才最重要。”   钟洵有他在意和喜欢的人,他理应比自己更谨慎,更在乎。   尽管这种判断,并没有什么依据。   钟洵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似笑非笑,好奇地打量着他:“你就不怕,最后是我冒犯你?毕竟我也是可以为了名次不择手段的人。”   这话放在之前,姜简或许还会相信。   但现在却有了三分质疑。   一个不惜一切将他推出爆炸冲击波、又从直升机上一跃救下他的男人,怎么看都和“不择手段”这个词相去甚远。   “你是怎样的人都无所谓。”姜简平静地说,“说实话……我很难体会到被‘冒犯’的感觉。所以,不碍事。”   贺悯之说过,他对情绪和情感的感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恢复成与常人无异的。   学习和观察他人的情绪是一回事,自我领悟则是另一回事。   喜怒哀乐对于他而言,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指标。   无法感知内心的时候,他所有的判断只能基于生理反应。心率快慢、呼吸状态、是否恶心反胃……即使现在比以前开窍了许多,他也并不能将每一种感情与生理状态一一对应。   “脾气这么好的吗?”钟洵嘟囔了一句,倾身问,“说实话,你恋爱过吗?”   “没有。”姜简诚实地摇头。   “那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嗯?居然不是那位先我一步成为你第一位朋友的人?”   姜简微微蹙眉:“你在说什么?同事和朋友而已。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他是很重要的朋友,也是我很想感谢的人。但至于喜欢……就算了吧。”   他的神色坦然,声音清越,说到最后声音渐渐轻了些。   就算陪伴他二十多年成长的养父,他都不敢轻易地给予他肯定的答案。   亲情尚且不分明,何况是其他人。   他到底是没有资格谈“喜欢”和“爱”的人。   连对情绪和感受的辨识都困难,更无法自如表达。每一个带着感情色彩的词语对他来说,都过分奢侈了。   钟洵见姜简莫名就低落了下去,以为自己不小心踩到了单身狗的雷区。   心说,谁还不是个单身狗了,就你脆弱?   他挑眉:“既然这样,你怎么演好综艺情侣?绷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念台词吗?”   在青峦村,姜简猝不及防打卡人设的骚操作,简直让他产生了阴影。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姜简顿了顿。贺悯之的藏书只有爱情心理学被扔在角落里落灰,除了吊桥效应,他也就对SVR理论有一点点印象。   他看向钟洵,真诚地说:“你有经验,你可以指导我。”   钟洵:“……我不,我凭什么?”   他怎么就有经验了?   他的暗恋还没开花结果就到这个破地方来了好吗?那位冰块一样的真姜简先生恐怕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我觉得你应该分清,综艺情侣和情侣是不一样的。”钟洵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对姜简说,“情侣是两个人基于爱情建立的双向关系。综艺情侣是建立在个人情感以外的其他目的之上的关系,目的包括不限于炒作宣传。”   “这种随时丧命的节目还有炒作宣传的需求吗?”   “……”   就尼玛问了个好问题。   “这得看观众口味。”钟洵睨了面无表情的姜简一眼,“就算节目本身没需求,又未尝不是观众的需求呢?无论是表面亲密,还是演给别人看的暧昧,说到底不过是满足一部分人的幻想罢了。”   姜简淡淡点头,感叹:“你怎么这么了解啊?”   钟洵:“……”   姜简再真诚的发问,配上他平静的目光,都有种嘲讽的意味。   仿佛在说:嚯,你还挺懂?   “嘉宾里不只有素人,明星嘉宾也不少,以前聊过。你不用太担心,暧昧互动未必需要肢体接触。听他们说,有时候对视个十秒都能收到长达十分钟的尖叫声。”   “叫什么?”   “激动呗,以为自己见证了人间真爱。”   钟洵还记得,那个明星才和他分享完自己和团内队友营业CP的经验,第二天就死在队友的出卖之下。   荒芜之地的寒风都无法吹散他临死前的哀嚎。   不知道曾经真情实感喜欢过他们的人,知不知道“人间真爱”之下,是如此可怖与残忍。   “荧幕情侣的营业,是要别人当真。”钟洵回忆着那位明星临死前的话,“而不是自己当真。”   “可以加在守则里,作为提醒事项。”   姜简指了指那张餐巾纸,把圆珠笔推给钟洵。   “你等一下。”   钟洵按住笔,推回给姜简,抬手朝吧台方向示意了一下,很快有服务员过来。   “您好,先生。”   “打火机有吗?”   “有的。”服务员从口袋里递给他一个精巧的打火机,“如果您要吸烟,请从那边的门走,后面是吸烟区。”   “不用。”   钟洵拇指轻轻一拨,火焰蹭地跳了出来。   他将手里姜简写了字的餐巾纸抖了抖,点燃了其中一角。   “谢了。”他把打火机还给服务员,等他离开后,转头对姜简说,“改天我起草一份电子版守则发你设备上,写在纸上的不安全,人设有被泄露的危险。”   姜简颔首,收起了圆珠笔。   放进口袋时,笔尖冷不丁擦着他的虎口,他低头看了看,蓦地想到了那张风衣里出现的纸条。   不止是泄露的危险,或许还有被仿冒的可能。   所有人都藏在人设背后,眼睛见到的一切都有可能是谎言和假相。   火舌吞吐着纸巾,在燃烧至钟洵指尖时,他一松手,尽数落入他的酒杯。   残渣灰烬黏在杯壁和冰块上,停止了漂浮。   姜简的眼眸始终跟随着火焰,一瞬亮起,又刹那黯淡。   火光在杯中偃旗息鼓,钟洵敲了敲杯身,问:“话说回来,人设规则固然是规则,但遵守它的前提是,它的的确确能令人臣服,值得信任。测试那天就无视自己的场记,准备跳窗离开的你,是轻易妥协的人吗?”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姜简抬眸看向钟洵,“要想骗过规则,首先得骗过自己不是吗?”   钟洵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勾起嘴角。   正要说什么,腕带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男人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怎么了?”姜简打量着他。   “有点儿事。”钟洵起身,拿起已经变得脏兮兮的水杯,“没别的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其实是有的,但一时半会儿可能说不清,你先忙。”姜简也起身跟他往外走,“你刚才想说什么?”   “嗯?”钟洵愣了一下,随即领会到他的意思,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很多人为了不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人设,节目结束后在演播中心里也维持着节目里的状态。我想,如果你需要,我们也可以提前适应一下。”   钟洵把杯子放在吧台上,无视了调酒师怨念的眼神,离开前转头看他。   “其实我没别的要求,别张口闭口亲爱的就行,吓人。”   “……”   *   电梯从50层下至10层,“叮”地一声,门打开,姜简刚要抬脚出去,就看见拖着裤腿,扯着袖口的阿松站在外面。   “……”   偷跑被抓包,少年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尴尬神色。   两人静静对视时,电梯门缓缓合上。   “哎!简哥等下!”   宋知返一手拦住电梯门,蒙头往里钻。   站定后,他用余光瞥了两眼姜简,生怕被骂,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发什么呆呢?”   姜简眨了眨眼,回神。   低头看向少年:“我吓人吗?”   “……你要是吓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怕的东西了好吗?”宋知返上下打量着他,“谁说你吓人?”   “钟洵。”   “我去他大爷的,谁最吓人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宋知返捂着自己的后颈。   钟洵一把抓着领子把他拎起来的感觉刻骨铭心,听到这个名字就条件反射地想蜷缩起来。   “不对啊……他觉得你吓人?他还能被吓到?”   “我也想知道。”   “那你以后就多吓吓他!”宋知返伸长了脖子,底气逐渐恢复,“能吓到钟洵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   多吓吓他,是要他多喊两声亲爱的吗?   他是没问题,可是万一把钟洵喊到拒绝合作怎么办?   姜简静静看了看这个孩子,觉得自己问错了人,扭头看了一下一动不动的电梯:“几层?”   “我要去60层!”   姜简按下按键,正想走,又对这个小崽子放心不下,便索性站在电梯里:“他不是让你在房间里乖乖呆着吗?”   宋知返回来后,一改身为阿松时伪装的乖巧,扬眉:“他让我乖我就乖啊,他又不是我爸。再说了,简哥,你瞧他给我的衣服,尺码大得根本穿不下,我得去买两件。”   “购物不是在……”姜简看着电梯间的提示牌,“30层才是购物中心。”   “我在节目里死了之后,积分就清零了,没有积分兑换货币,把我卖了都买不了衣服。”宋知返撇撇嘴,“60层到79层是游戏区,在游戏区取胜可以获得额外用于购物的积分奖励。”   少年在青峦村憋了很久,没有人诉说,没有人理解。此时此刻终于打开了话匣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曾经的见闻讲给姜简听。   姜简也着实是个优秀的听众,漂亮的眼睛总是让人忍不住想对他多说两句。   他不插嘴,不打断,默默在心中重新建立起对这个庞大演播中心的认知。   这幢高耸入云的演播中心大楼仿佛一个封闭的世界。   底层分布着住宿区和就餐区,两区中间有多达三层的购物中心,上层是工作区和游戏区。   其中工作区最热闹的楼层当属嘉宾的公共休息大厅,但其人流量依旧不敌游戏区。   大多数人在一期节目后,只有两个地方去。   要么在公寓休息,要么就在游戏区开始尽情狂欢。   一路宋知返小嘴叭叭地说,直到电梯停在60层,才闭上了嘴。   姜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带终端,感慨099号场记上岗即失业。   从他进入节目后,几乎所有的规则、潜规则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根本没有给自己的专属场记先生任何发挥的余地。   “这里什么类型的游戏都有,电脑上玩的,真人游戏,桌游,还可以真人体验手游端游,没有你想不到的。有人会赌着玩,也有人会求稳。当然回报率不一样。门上的彩虹色表示了难度,越靠近红色越容易,越近紫色越难。”   宋知返路过一扇又一扇门,在一面蓝色的门前停了下来。   姜简看了一眼门旁边的滚动屏幕:“模拟炒股操盘?”   宋知返举起腕带设备,在屏幕上一刷:“高风险,高收益,收益率越高奖励越多。等着啊简哥,等我赢回一套钟洵那个户型的公寓,出来咱们就搬家。”   “……”姜简嘴角扯了扯,把少年宽大的衣领理了理,“去吧,小心别把裤衩都赔了,回头还让他来接你。”   宋知返推门进去,门口屏幕上的灯一亮,“满员”二字便跳了出来。   姜简有样学样地刷了一下腕带,屏幕上也跳出了两个选项。   左边【加入】选项变成了灰色。   右边【观战】选项闪闪发光。   他点下观战,在参与者中找到宋知返的头像。   操作上看,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姜简草草看了一圈,评估了一下宋知返在几人中的水平,放下心来,将观战界面缩小到后台,饶有兴致地逛起了游戏区。   游戏区近二十层,每一层都极其炫目。每层都有难度不同的游戏,没有规律可循。从红色的门出来,旁边可能就是一扇紫色的门。   在每个转角还设有开放的交流区,场地不大,有几张长沙发围在一起,挤满了人。   有人输到一穷二白,蹲坐在沙发上哭唧唧:“要不是这次运气不好,老子绝对能赢!参加什么节目,这些游戏不香吗?要不是有些游戏需要节目排位作为游戏入场券,老子才不去参加那些节目呢!”   “有一说一,我觉得节目比游戏好,尤其是嘉宾里有漂亮妹子的时候。”   “游戏输了不会死,去一期节目谁知道能不能回来呢。”   “就是说啊。我觉得游戏积分兑换的奖励也很可观,我听说有人拿游戏积分换到了延长进入节目的机会呢。”   “我还听人说,钟洵去了荒芜之地没死,也是在兑换的结果呢。”   听见钟洵的名字,姜简的脚步顿了一下,靠在墙边竖起了耳朵。   没想到,其他人对“钟洵”二字避之不及,立刻就有人岔开了话题,开始交流起游戏攻略和经验。   姜简木着脸,默默转身离开。   唯一不一样的是79层,游戏区范围内的最高层。   没有任何一扇带颜色的门。   取而代之的是黑色布帘,门帘垂落,遮着不严实,隐隐可见里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有点像拍卖现场,只不过比起庄重严肃的拍卖会更市井一些。   嘉宾站在中间亲自主持落槌。   “场记先生,这是哪里?”   他按了一下腕带设备,099号的声音幽幽传来:“情报交易中心,可以用游戏积分去换情报,也可以用情报换情报。每天晚上零点开放次日摊位申请。具体信息60层的游戏区公告栏可以查看。”   姜简歪头回想了一下,路过公告栏的时候宋知返正在给他诉说自己在游戏区的英勇事迹。   他正想往前走,掀开一张帘子,忽然看见有人掀开了黑色门帘,施施然走了出来。   黑色的长裙拖曳在地上,锁骨若隐若现,翡翠的耳环垂在颈侧,顾盼生姿。   金色的眼眸落在姜简身上,嘴角微微扬起。   姜简蹙眉,他见过这个人。   他测试完从公寓赶到休息大厅时,就是她推开了沉重的大门,擦肩而过时,打量了他一眼。   出乎意料,高挑的女人没有离开,而是径直朝他走来,对姜简伸出手:“又见面了。”   一股香水味扑面而来。   姜简摇头,双手背在身后:“抱歉,不方便。”   女人愣了愣,收回手,眼中释放着善意:“那……方便认识一下吗?我是温思黛。”   “姜简。”   “我知道你,测试我也在现场。”温思黛的声音清润,“这次还顺利吧,吃饭了吗?我请客。”   姜简摇头:“抱歉,还有其他同伴。我等他从游戏里出来。”   女人笑了笑,温柔地说:“那没事,我也可以等。你的同伴在哪一层?我们下去等他。”   看似在征求意见,实际上不由分说地推着姜简往电梯间走。   姜简的精神紧绷,为了避免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步伐快了几分。   站进电梯后,他叹了口气:“不用这么紧张。”   温思黛回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什么?”   “你出来掀开帘子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他眼中平静无波,“就算你不推我出来,我也不会进去的。”   灯光下锃亮的头顶,那颗熟悉的光头就在女人出来的那间屋子正中间。   是郝刚。   “他在卖关于我的情报?”姜简问。   他在那一瞥看到郝刚的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因此很快就理解了温思黛稍显鲁莽的举动。   “我出价拿到了。”温思黛瞧了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长,“他说你很强,这次节目连排位第一的那位都听你指挥。”   “也没有毛病。”   钟洵自始至终都有种看戏的状态。与其说是听他指挥,倒不如说是放任自流。只是姜简不懂,这种情报有什么交易的必要。   “所以呢?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温思黛上前一步,附在姜简耳边。   *   漆黑的房间,隐约几道光打在墙上。   钟洵站在黑暗中,抱壁靠墙,望着墙上的光斑。光束闪动了两下,在墙上飞快地移动,眼花缭乱,很快形成了一行字。   ——这次回来后,你胆子似乎大了不少?   钟洵嗤笑,没有吭声。   光束灭了一下,又开始闪烁。   ——听说你这次动用了那个权限。   “繁星集团和云汉科技再怎么在行业领先,也不可能拥有那种技术。”钟洵沉声说,“时空错位了,不是吗?我只是让秦耘和任繁星实验室里养的那群人,回到他们该回的地方罢了。”   ——把他们关在我这里,就是回到该回的地方?   钟洵笑了:“这是在怪我吗?如果不是我的权限就这么多,也不用这么麻烦的。”   ——可惜,现在你连那点权限都没有了。   钟洵神色一凛,目光如炬:“你什么意思?”   ——九点早过了,你看看名次。第一名都守不住,我怎么好再把权限给你呢?   “001号!”钟洵指纹解锁腕带设备,系统提示立刻跳出来。   001号的声音蔫蔫的:“排名已公布,嘉宾钟洵位次下降至第九名,场记编号即刻起更改为009号。”   *   50层,公共休息大厅。   姜简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垂下的巨屏,滚动的名次很快从最末位跳回第一页。   099号编号依旧是099号。   他的名次纹丝不动。   然而,原本钟洵第一名的被另一个名字所取代。   第一名,温思黛(原编号003号)   他回头,看向不远处靠墙的长裙女人,她端着酒杯朝他隔空一敬。   耳畔回响起两人在电梯里时,她对他说的话——   “您还没看新排位吧。既然是能把钟洵从王座上拉下来的人,我当然是宁愿和他成为盟友,也不愿成为敌人。”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对不起,是我的人设把他拉下来的,不是我。   钟洵:别以为当了第一就能拥有姜老师。   =========   十一的旅途结束了,恢复日更,感谢大家等待和理解!今天的更新是二合一,算是之前1000瓶营养液的加更+9号的更新。   久等久等,本章评论继续送红包~   以下是一路陪伴的赞助商名单,爱你们! 第033章 “比起我,你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我没看错吧?钟洵排位降到第九了?”   “他这次和谁一个节目, 哎哎哎,有人买到情报了吗?”   “荒芜之地还是有点东西啊,回来人就被削弱成这样了。”   实时排位更新之际,公共休息大厅里挤满了人, 二楼小酒吧也座无虚席。姜简踏上红木制成的旋转楼梯, 上到二层, 在楼梯旁的一处宽敞平台停下, 倚靠在栏杆上,一边看着屏幕上的滚动信息, 一边听着四面八方的交流声。   他的营业对象话题度不是一般的高。   几乎处处都有嘉宾三五成群,聊着那个名为“钟洵”的男人。   很奇怪, 一直霸占在榜首的人,怎么会因为这一次节目就下降了这么多?   “你也喜欢站在这里吗?”   姜简回头, 看见温思黛将酒杯放回吧台, 提着长裙缓缓走来。   女人身形高挑, 骨架稍大,金色长发垂在肩头, 遮住了半张脸,眼窝深陷在高挺鼻梁两侧, 浅金色的瞳仁泛着温婉的光芒。   她对姜简说话时, 轻声细语,仿佛生怕惊扰他人。   “这里视线不错。”姜简手肘搭在横栏上, “也没什么人。”   这里到处都很挤, 为了减少和人接触, 他只好找到这个还算清净的小平台。   温思黛的声音有些温吞:“以前钟洵就喜欢站在这里。只要他来, 远远就能看见他在这里, 后来大家都觉得这是他专属的位置, 不想惹麻烦和他抢,很少有人没事会靠在这里。”   “难怪……”姜简了然,“不过,这里位置确实不错。既可以平视屏幕,又能听见正下方人群中心的讲话声,离酒吧最外面一桌的距离不近不远,不会打扰其他人交流。”   当然,也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听见很多消息。   他看了一下,这里算是整个休息大厅的完美制高点。   居高临下的感觉,和钟洵这个人本身就很搭。   “不要!”   “救我,救救我,求你……”   “求求有谁帮我一下,我不想死!啊!”   底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循声望去,一层大厅中央,有人痛苦地蹲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抓着其他人的裤腿苦苦哀求。四周聚集的人群不自觉地往后退,空出了一个圈子,那人在人群中间孤立无助地抱着头,浑身发抖。   “那是怎么回事?”姜简看着被围在中央的人,神情严肃起来。   “是排位降到第100名以后的人。”温思黛说,“《绝对人设》是生存淘汰制节目,第100名之后的人都要面临被淘汰的结局。没有人知道淘汰后将要面临什么,也没有人见过被已经淘汰的人。”   “别人有办法救他吗?”   “怎么可能?大家连自救都做不到。”温思黛摇着头,“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大厅里静悄悄,人们压低了声音,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侧目打量着哀嚎的淘汰者。   半晌,淘汰者绝望地抬起头,摇摇晃晃起身,指着天花板中垂下的屏幕,两眼发红,破口大骂:“骗子!造假的垃圾!有本事公开排名算法啊!我他妈这就去……”   “啊——!”   淘汰者话音未落,人群中便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围观之人的脸颊上。   圆圈中心的淘汰者忽然噤声,眼珠转了转,看见自己的身体竟残破的躺在两三米外。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瞬间撕扯成碎片。   ……头颅缓缓滚落在两条腿中间。   姜简脸色沉了下来,血腥味冲撞着钻进了他的鼻腔。   他身边的女人捂着嘴,一阵干呕,身体剧烈颤抖,摇摇欲坠。可想而知,底下近距离看到这番景象的人该有多么震惊和反胃。   这和那天他要跳窗时,窗外锋刃一般的雨滴一样,是极具威压的警告与胁迫。   用生命作威胁,规训所有嘉宾的言行。   肉眼见不到任何作案工具,却潜藏着如此惊悚的破坏力。姜简搭在栏杆上的指尖动了动,准备下楼去看一眼。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下一秒,淘汰者的尸体便凭空消失了!   没有给人半分反应时间,连尸体都还来不及查看,骨肉便不复存在,只有在前排围观者脸上沾着的血液提醒着所有人,刚才这里发生的事情。   大厅里一阵死寂,有人摇着嘴唇不敢让声音溢出,有人小腿肚子发软,扶着旁边的人才得以站稳。   姜简脚步停在台阶上,看着恐惧和惊慌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请等等我。”温思黛恢复了镇静,提着长裙跟上,停在他身边,“即使取代了钟洵,我想做的都只是自保。身为第99位的你,就算有匹敌钟洵的能力,但离淘汰一步之遥,随时都有可能……看到刚才那一幕,你还是不会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   姜简凝视着她浅金色的眼眸,这双眼睛不似钟洵的深不可测。   即使成为嘉宾里也有些时日,即使原先排位也在上位区,她也远没有钟洵那般镇定自若和游刃有余。   想来是第一次荣登榜首,语气中暴露了些许慌张和不得要领。再加上从郝刚那里买到只言片语的情报后,害怕自己下一个会将矛头指向她,便抱着“多一个盟友,少一个敌人”的心态,率先向自己示好,决定将自己拉拢过来。   “温女士,我也是求自保的人,从来没有要把谁从王座拉下来过。”   姜简朝屏幕上一瞥。   王座吗?这排位分明是催生恐惧和恶意的源头,而非值得炫耀的荣誉。   “结盟的建议,恐怕要让您失望了。”他说,“与其透支信任建立关系,又分出心神猜忌怀疑,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一个人。”   温思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她脖上系的丝巾。   “……我知道了。”她垂下头,提着裙子转身,拾级而上。走了两步回头,眼神忽然闪过一道光,动了动嘴唇,“你太温柔了,拒绝我何必用这种理由呢?”   姜简不解地看她。   温思黛抬手往他身后一指:“真正的理由应该是,比起我,你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姜简微怔,回眸,顺着温思黛的指尖方向看去。   钟洵站在楼梯之下,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   就好像,一直在等着他。   *   “还挺受欢迎的啊。”钟洵指尖点在桌面上的嵌入式屏幕,嘴角带笑,“这才一个节目,就有人请你吃饭了。”   “……”   不知道是不是姜简的错觉,他总觉得钟洵离开一趟再回来,变得阴阳怪气。   他淡淡地回他:“就一个人邀请我,你是怎么得出‘挺受欢迎’的结论?这个判断不严谨……啊,等等,红烧排骨就不要了吧,已经点了这么多菜了。”   先前在休息大厅,钟洵和温思黛打了照面,温思黛便邀请两人一起用餐。   姜简婉言谢绝后,就莫名其妙被钟洵带到了35层的就餐区,落座后就开始点菜。   “哪里多?吃,瞧你瘦的。”钟洵果断下了单,两手撑在桌上看他,“就餐区有几层是自助餐厅,有几层可以点菜外送到房间,还有几层是厨房,提供了食材,可以自行烹调。今天先听我的,以后怎样随你喜欢。”   “以后?”姜简扯了一下嘴角,“我可并没有在这里常住的想法。”   “都是身不由己。”钟洵淡笑,“无论做什么,都是需要身体本钱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吃好喝好,养精蓄锐。”   姜简打量了一眼钟洵,看不见一丝愁容,每一根向后伸展的银色头发都散发着野性和恣意的气息。   “你比我想象的乐观。”他对钟洵说,“你知道现在的谣言都在说我是扮猪吃老虎把你从第一名的王座上拉下来的大魔王吗”   钟洵乐道:“确实,这锅你不背谁背?”   姜简皱起眉:“真的是人设原因?你参加了这么多期节目,每一期节目结束后能得到一次人设与人气按比例折算的综合评分。就算这次人设契合度有影响,人气应当是趋于稳定的,怎么会一下降了八个位次?”   钟洵说;“新人嘉宾和老嘉宾共存的情况下,为了排位公平,是不可能采取总评分累加模式的。对于参加过多次节目的嘉宾,是通过特定公式运算来确定这个人最终排位时的分数。”   “算法……是不公开的?”姜简忽然想到刚才在休息大厅丧命的淘汰者,“人人都知道大屏上的排名是分数的排名,但分数却并没有显示在大屏幕上。不公布数值,是怕有人会逆推算法,从而投机取巧吗?”   钟洵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指了指他的腕带:“这次节目的评分,你看了吗?”   姜简点头:“当初场记先生讲规则的时候我没听,郝刚跟我说评分的时候,我还以为会给出确切的数值,没想到收到的是等级评定。”   他的人气指数是E,人设契合度是D,总评D级。   “你对评级有异议吗?”   “没有。”姜简沉吟了一下,“倒不如说,尤其是综合观众数量和直播间评论弹幕数形成的人气指数,让我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嗯?”   “地图外的直播应当是中断的。”   在地图外的时间是他们在青峦村缺失的整整十日,即使无法看到具体数值,评级也是没有问题的。   “评级是为了模糊分数的范围。因为嘉宾之间存在情报买卖,信息互通。如果能收集到足够多的数据,倒推公式和算法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连嘉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分数,只能凭感觉朝着大概方向努力。”钟洵说,“但不透明,就意味着具有极强的可操作性。”   “你觉得自己的排名算法□□作了吗?”   钟洵意外地没有搭腔,视线飘忽地看向窗外。   姜简眼前又闪过血肉模糊的那一幕。   要求公开算法的淘汰者当众暴毙,那不止是警告,也是威慑。   他想了想,也闭上了嘴,抬起手臂看着腕带设备,点开隐藏在后台的观战窗口。   宋知返依然在虚拟股市里挥洒汗水,收益率领先全场所有人。   静默中,菜很快就上齐了,摆了满满一桌。   忽然一块喷香的红烧排骨出现在自己眼前。   抬头,只见钟洵拿着筷子举在面前,眼尾微翘:“发什么呆,张嘴。”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不就是营业吗?   姜简:……为什么你能这么熟练?   ========   这是昨天10.10的更新~   三次元挺忙,晚上到家也比较晚,再加上最近身体不太好,为了调整作息我开始不熬夜了。以后十二点前写不完的话,我会挂假条,第二天来看就好。   说实话,换了新环境后暂时还没有找到工作生活和码字的平衡,愧对日更的许诺,真的很抱歉。   总之感谢大家理解,本章评论送红包。 第034章 “世间有一个词,叫作口是心非。”   那双筷子伸过来的角度很巧妙, 姜简下意识地咬住了整块排骨。   汤汁香咸,尤其是咀嚼后的余韵,令人回味,在青峦村尘封多日的味蕾重新开始工作。   香气吸引着他咬下去。   可没想到下一秒, 姜简不小心咬到了筷子, 牙齿重重磕在上面。   啊呀, 痛。   “嘶——”   他睫毛一抖, 若无其事将整块排骨含在嘴里,别开脸看向窗外。   玻璃窗倒映着钟洵的侧脸, 他似乎并没有察觉,极其自然地收回筷子。   绅士又体贴的视而不见, 似乎就是他的风格。   层云在碧空翻涌,模糊了窗上的倒影, 下有飞鸟掠过蛛网般的城市。演播中心矗立在中央, 道路如丝向四周蔓延开。   “吃饭就好好吃饭, 发什么呆。”   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 碗里被饭菜垒成小山丘,一颗西蓝花在尖尖上摇摇欲坠。   罪魁祸首坐在对面, 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像是打量着一件艺术品。   姜简收回目光,筷子轻轻一转, 西蓝花便滚进了碗里。   “你说这颗西蓝花像不像我们?”姜简一边挑挑拣拣着碗里的菜, 一边说, “站在高耸的大楼里, 要么坠落, 要么被未知吞没。”   钟洵直勾勾地看着姜简慢条斯理地吃下那颗西蓝花, 摇头道:“不见得是二选一。来到这里的人,往往不是被外在坏境打败,而是率先被自己击破。”   “在这里,连\'我在哪里\'这个最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姜简说,“没有指南针的海上航行,走到正确的终点的可能性是多少?”   钟洵挑了一下眉,刚想开口,边听姜简接着说:“不过你说得可能更对。”   钟洵微微勾了嘴角,点头听着,目光落在姜简碗里,眉眼间嫌弃着姜简破坏了艺术品的完整,拿起筷子,又在小山丘上立了一颗西蓝花。   “我来的时间虽然不久,但也能明白,这是一个真实和虚假的界限极不明朗的地方,信任更是稀有中的稀有。”姜简轻声说道。   他顿了顿,看着面前钟洵微调着筷子的角度,强迫症般想重新在那堆菜上立稳西兰花,不由沉了眼眸。   “你继续。”钟洵抬眸看了他一眼,“听着呢。”   “感觉……知道大家都会披上人设外衣的事实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复杂,一切情谊都要质疑和试探,所有真情流露都会变得吝啬。”   无法信任便无法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无法合作就只能内耗。如此一来,想要找到这座诡异演播中心背后的真相,希望必然渺茫。   聪明人无需多言,他相信钟洵能懂他的意思。   就连他们彼此都只是为了长久地生存,才妥协于所谓人设要求,迫不得已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这种利益关系什么时候会破裂,没有人知道。   一旦他们之间那点仅有的信任被破坏,经验不足的自己定然会比钟洵更先坠落。   “趋利避害是生物性的,吝啬是环境催生的本能,无可厚非。没有人能处在上帝视角,自己眼中的趋利举动有时候或许会带上一条绝路。”   钟洵说着,缓缓将筷子移开,那颗西蓝花立在顶端,摇摇欲坠。   然而,却只是摇晃,始终没有掉下来。   “喏,你看,活下来、走到终点的过程必然是艰苦的,但这不意味着没有不让自己坠落和吞噬的方法。”   钟洵的语气像是在哄小朋友,放下筷子,托腮凝视着对面的姜简。   今天的姜简仿佛又回到了初见的模样。清瘦而沉默,面瘫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吃了两口饭就陷入神游,发出的感慨不知道是迷茫,还是悲观,亦或是单纯的思考。   那些最不该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鼓励的话,竟如此顺畅地表达了出来。   姜简指了指自己的碗,对上钟洵的眼眸:“这个方法,难道不是说只有最上面这个,才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吗?”   钟洵脑海里忽然闪过青峦村时姜简用一支钢笔直劈向他颈侧的画面,这些言行与他认知中的姜简格格不入。   也丝毫不属于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姜简”。   想来是更加确定了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姜简,钟洵心里忽然有一丝释然。   可随即而来的是无端的沉闷,口中的饭也变得索然无味。   顶着相似的面容说出这些话,竟让他觉得有些烦躁。   “你随意理解,谁让这里就是个无数规则构建起来的扭曲又恶劣的地方。”钟洵深深看了一眼姜简没有波澜的眼眸,顿了顿,“但是我不希望你对真实世界和人性中的美好失去希望。”   姜简捧着碗,闻言沉默了片刻,悄然回避了钟洵的话。   他蓦然想到了他的养父贺悯之。   他花了很多年学习阅读人们脸上的表情,分辨语气中的情绪,却始终像一个局外人,异常艰难。   非但不能共情,偶尔连意思都会理解错。   每当这时贺悯之都会拍着他的脑袋,指着他的心口,对他说:“真正的情感有时不在脸上,不在花言巧语,而是在这里。”   “那是什么意思?”他问贺悯之。   “世间有一个词,叫作口是心非。”贺悯之说,“有些情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需要用心去感受。”   他看了看逐渐空了的盘子,两人点的菜有一大半都在他的碗里了。   在钟洵口中“本能吝啬”的环境里,他却遇见了眼前的慷慨。   “ 嗯,会的。”   他从碗中的小山丘里挑了一块小排骨,淡淡道。   姜简声音轻轻的,钟洵只看见他嘴唇动了两下:“嗯?你说什么?”   “我……”   “哎呦!简哥!”一道元气十足的声音从旁边身后传来。   转过头,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卜蒙朝他挥了挥手,热情地走过来。   姜简瞥了钟洵一眼。这个男人在外人面前顿时冷了下来,眼尾依旧向上翘着,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想和卜蒙搭话的意思。   “好久不见,没想到这都能碰上啊,这边的糖醋小排我可喜欢了。”卜蒙卷发在肩侧晃了晃,她站定,目光在姜简和钟洵之间转了转,轻轻皱眉,俯身在姜简耳边悄悄说,“钟洵他什么时候结束游戏的?”   “游戏?”姜简疑惑地看了一眼卜蒙。   “我刚才路过60层游戏区,实时排行榜上看到了他的编号诶。”卜蒙眨了眨眼睛,“好像是那个什么模拟炒股的游戏。”   “再说一遍。”   钟洵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卜蒙卷毛似乎都炸了起来。她牙齿上下打颤,僵硬地回头看向钟洵:“就……就是我刚才在60层的操盘游戏排行榜上看、看见了你的编号,想问简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的事为什么要问他?”钟洵眉峰一挑,眼风扫向姜简,压迫感十足,“你吃好了吗?”   姜简放下筷子,随手拿起纸巾认真讲嘴角擦干净,起身前轻声对卜蒙说:“快去吃饭吧,我们先走了。”   “啊?……哦。”卜蒙愣在原地,眼瞅着姜简和钟洵消失在视线里,嘟囔了两声,“什么脾气?我是碍着他俩约会了还是怎么的?”   *   走廊里只能听见两人脚步的声音,姜简亦步亦趋地跟在钟洵身后。   卜蒙开口的瞬间,两人就知道这是无法在她面前明说的事情。   宋知返回归演播中心是无人知晓的意外,为了避免重新接入数据库,暂时记在了钟洵的场记名下。这样大胆挑战规则的行径,差点因为排行榜上的编号在认识的人面前暴露。   姜简自己对演播中心内各个区域的情况都还不熟悉,所以哪怕宋知返轻车熟路地进入游戏,他也没有阻止他。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走进电梯,他看见钟洵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按下60层,偏头看向他:“是他自己要求去的?”   “他想换积分买衣服。”姜简垂下眼眸,轻声说,“对不起。”   他和钟洵是利益共同体,追责对于维持稳定关系非常必要,毕竟谁也无法预料一个小小的疏忽将会带来的后果。   “你道什么歉?你不是他的监护人。”钟洵蹙眉,“在这里,只有自己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你以为这些游戏就只是单纯的游戏?一旦失误,最先小命不保的是他自己。”   “他这种投资型的游戏,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吧?”姜简抬手在腕带上点了两下,发现自己缩小在后台的观战窗口并没有关闭,“我之前看了一下,宋知返的水平看上去挺专业的……观战也能看到收益排名,咦?”   电梯到了,姜简的步伐刚踏出去,便在原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钟洵转身。   “很奇怪,刚才打开的时候看见他排在第一了,下一秒就降了十位。”姜简凭记忆快步往宋知返进的那扇门走,同时目不转睛地在观战界面飞速浏览,“又下降十位……”   “呵。”钟洵冷笑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腕带,“这个熊孩子最好能自己想个死法告诉我。我刚收到一条通知,告诉我积分结算为负了。”   “怎么会?”   “你以为模拟投资,本金从哪儿来?”钟洵深吸一口气,“演播中心的一切消费和交易,都要先用场记负责保管的个人账户积分兑换货币。他用的是老子这么长时间来的原始积分!”   姜简仿佛看见了笼罩在钟洵周身的杀气:“也就是说,他赔光了你所有的积分。”   他说着,忽然想到自己和宋知返分开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心别把裤衩都赔了,回头还让钟洵来接你。   合着宋知返就算赔死,也输得都是钟洵的裤衩!   姜简同情地看了一眼钟洵,急切地想把宋知返从游戏房间里拉出来,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只是没走几步,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群人朝他们走来。   “那个009号是钟洵吗?”   “应该是吧,他从1号降到9号的事情应该没有人不知道了吧?不过好奇怪,从来没在这层见过他诶。”   “而且输得血本无归,这合理吗?”   姜简皱眉,回头,压低声音:“不能让他们看见你吧?”   还没说完,忽然被一股力量拽到走廊的转角。   回过神,只见钟洵微微弯腰,将外套盖在两人的头顶,双手落在姜简脸侧。   \"嘘——别乱动。”   钟洵的声音贴着姜简的发梢传来,姜简的头顶痒痒的。   “大佬的行动是咱们能预料的吗?说不定人家输都有输得理由呢!”   “哇你这么崇拜钟洵的吗?我怎么记得那天在大厅你连钟洵多看两眼都不敢咧?”   “我知道,他和钟洵进过一个节目,结果被钟洵的眼神吓出PTSD……卧槽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转角那边有两个人在卿卿我我?太火热了吧,妈的!”   “……”   那群人从他们身侧经过,声音越来越清晰。   姜简竖起耳朵听着,等人走后小声说:“你做什么了把人吓成那样?“   “这谁还记得?”钟洵白了一眼,单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拎着外套,“游戏赢得人才能将所有收益转化为积分带走,输得人还得面临惩罚。如果他用的是我的账户,最后惩罚可能会落在我身上。”   姜简又看了一眼游戏观战的记录。   “不对,这个数据不正常——”   话音刚落,他忽然听见脑海中自己的场记机械的声音:“五、四、三、二、一。”   再一抬眸,周遭的场景全都变了!   身下是软软的床垫,眼前是木板。姜简侧身,映入眼帘的竟是钟洵高挺的鼻梁,眼睛紧闭,侧卧在他身旁。   “……?”   “!!!”   自从他来到这鬼地方,就再没一个人安稳地睡过一觉。身边躺着的不是钟洵,就是奇奇怪怪的尸体。   请问他什么时候能实现独享一张床的自由?   姜简抬脚,把钟洵踹了下去。   “嘶……”男人从地上缓缓爬起,揉着那头不羁的银发,玩世不恭地趴在床边,盘坐在地下,“你是不是在青峦村就想这么踹我了?”   姜简心虚地别开脸,四下打量着陌生的地方:“这是哪儿?”   “没猜错的话是节目里。”钟洵伸了个懒腰,起身,“场记没有提示,没有节目介绍,在零信息的基础上中途加入节目的嘉宾,大概率是宋知返赔光我资产的惩罚。可为什么你也会一起进来?”   姜简耸肩,表示不知道。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古老东方智慧,他走下床,掀起被子看了看:“上下铺,这儿还压了一张高考模拟卷。这次节目应该是在学校里。”   “啧。”钟洵玩味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高中生活,还真是久违了。”   姜简回头,只见钟洵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身校服,气定神闲地换上,从抽屉里拿出了两条带挂绳的学生证,随手扔了一张给姜简。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勾勒出钟洵的轮廓。   姜简一瞬间有些恍惚,几步之遥的男人眉眼间的意气与不驯,仿佛真的校园少年一般。   “姜简,叫学长。”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这里郑重地道个歉。还有迟到的新年快乐,元旦快乐,感谢你们还在等我!   咕咕这么久主要是三次加班比较狠,很难抽出时间码字。十月份的时候心脏不太舒服,就去检查了一下。听医嘱稍微休息了一段时间。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崽子们是要负责到底的。2021年是新的开始,感谢等待,感谢陪伴! 第035章 “我还想好好享受一番呢。”   学长?   姜简低头看了眼, 又扫过已然换好校服的钟洵,和他胸前的证件:分明是同样的高三二班。   满嘴胡扯。   收回目光的刹那,姜简从面前那双眼眸中瞥见浓浓的期待和雀跃。   这人似乎总在奇怪的称呼上有着莫名的执着。   “钟学长,占我便宜就这么快乐?”   他倒是不介意满足一下刚达成合作的同伴的趣味, 左右没有损失。   “没我想象中的快乐, 总觉得欠了点什么。”   钟洵上下打量着他, 品了品姜简冰凉语气中难得透出的揶揄, 摇头,转身摸出一套校服给他, “换了吧。”   他身上那件不合身的风衣压得整个人阴沉。   一点都没有学生朝气。   姜简还没接,手上的腕带亮了一下。   [欢迎您来到Y市曙光二中, 参加<盛夏的少年>真人秀节目。在本节目中您将以学生的身份重回校园,体验曙光学子的一周生活, 一周录制结束后即可重返演播厅进行分数结算。   温馨提示   1、注重仪容仪表, 遵守课表时间。   2、违反校规校纪者, 轻则影响个人评级,重则无法回归演播厅。   3、节目组不保证嘉宾人身安全。   4、本场录制为返场赛, 除补位嘉宾外,其余选手均为淘汰在即、积分清零以及违规逃避惩罚者, 回归正式嘉宾人数有限, 请做好评级落后进入荒芜之地的准备。   PS:校园内拥有隐藏任务,隐藏任务一旦开启, 全体嘉宾均可参与完成。隐藏奖励只发放给最终结束任务的嘉宾, 祝各位录制愉快。]   两人在静默中读完了系统提示。   “明着说出来的隐藏任务, 还叫隐藏任务?”   “与其说是隐藏任务, 不如说算一种明目张胆的诱惑。”钟洵回道。   “什么诱惑?”   “诱惑我们主动去探索, 触发任务。否则规规矩矩地度过7天, 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犯错,不主动,就像在青峦村时郝刚与卜蒙那样,确实不失为一种不错的苟法。   “看来你应该是来补位的。”钟洵轻嗤,将手上的那套校服往旁边轻轻一丢,“我还以为随机抽取嘉宾的系统已经把我们绑定了。”   “绑定不好吗?”姜简反问,一板一眼道,“无论如何对我没有任何坏处,亲爱……”   爱的工具人朋友。   “不亲,滚。”   钟洵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率先违背了两人的综艺情侣人设执行守则,条件反射地炸了毛。   虽说他也可以敬业地演出一副亲昵模样,但有些词猝不及防从姜简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无端渗人。   要不抽空商量一下,找个他能接受的称呼?钟洵心想。   姜简没有意识到钟洵心中的纠结。   相反,他竟从钟洵的些许暴躁中感受到一种似乎可以被称之为愉悦的情绪。   他有点理解了以前贺悯之养猫时偏喜欢看它炸毛,又直呼可爱的心情。   原来是这种感觉。   恍然间的醒悟让他没有立即回嘴,沉默反倒让钟洵有些不安——   这个“滚”字是不是太不友好了?   刚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过分?   “在想什么呢?”钟洵试探道。   姜简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在想……人果然是有些与生俱来的罪恶。”   比如他会把愉悦建立在钟洵的排斥和拒绝上。   这太不应该了。   “……?”   罪恶?这是在内涵我吗?   钟洵百思不得其解,半点没看出自己爆了个粗口怎么就和罪恶挂钩了。   他揉了揉眉心,径直躺倒在床上。   扭头,看向姜简的侧脸和认真坚定的眼眸。   固然不喜欢有人和他那么像,但……   在这里的人,谁还不是身不由己呢。   “对不起。”   语气里带了些郑重。   “嗯?姜简移开桌上的数学练习册,拉开抽屉,“为什么道歉?”   “随你理解。”   “哦没事。”反正他也没生气,姜简想着,顿了顿,“我也应该道歉。”   为他平添的恶趣味。   “扯平了。”钟洵低声应道,“我小睡一会儿,你好了叫我。”   迷迷糊糊闭上眼,强烈的困意盖过了心底忽然窜上来疑问。   嗯?姜简他道什么鬼的歉?   *   就着手边的书桌翻了两下,姜简翻出来一本崭新的写有课表和校规校纪的手册。   住宿制的曙光二中有着一套非常标准的学生日程安排,从起床到熄灯,从学习到休闲,无论上课、吃饭还是午休、锻炼,每部分时间都精确到了分秒。   姜简看后不禁皱眉。   “有什么问题?”钟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醒了?”   姜简瞥了一眼桌上的小闹钟,只过去了十分钟。他收回目光,边浏览着手册边说,“我只是想到了以前去监狱探望过的朋友。”   “……”   好歹这也是绚烂多姿的学生时代,能别用这么可怕的联想吗?   钟洵眼角微挑,细碎的波澜很快沉了下去。   如果他没记错,似乎只有亲属或监护人才能探视……   他蓦然想起青峦村之旅,想起姜简在酒店里给他讲的电子城地下室的故事,还有那个收养过他一年的店主先生。   罢了,都是私事,他不该生出多余的好奇心。   都怪姜简这脑回路和破比喻。   钟洵摸了摸鼻尖,小声嘟囔:“难得重回校园,我还想好好享受一番呢。”   不像某人,一头钻进了校规里想把本手册背下来似的。   晨光悄悄爬上窗缘,在姜简发顶落下一小片金灿。窗外是广阔的操场,红色塑胶跑道上陆陆续续有了几抹藏青色身影。   是早起晨跑的少年。   还有人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往食堂走。   钟洵伸了个懒腰,打开窗,朝楼下抱着篮球往操场跑的男生吹了声口哨。   楼下男生抬头,手贴额头向前一挥:“哥们一起不?”   “改天约,等室友补作业呢。”钟洵瞥了姜简一眼,笑道。   还挺入戏?   姜简合上手册,抬眸看向钟洵,他极快地适应了自己的身份,靠在窗边和楼下路过的学生唠嗑,眼眸发梢上似乎都染上了一抹光。   那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和他面对着图片和视频,竭力模仿出的“快乐”是不一样的。   和刚才逗弄他的瞬间愉悦和快感也不同。   “你好像很享受。”他起身,拿起钟洵放在一旁的校服,走到床边,边脱风衣边说。   与什么节目、人设、名次都无关,单纯享受回到校园时代的感觉。   姜简一时竟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变换,对钟洵来说似乎不是惩罚,而是馈赠。   “上学的时候,觉得时间很漫长,看不到尽头。离开学校才意识到,那是多么短暂美好,令人怀念又珍视。”   钟洵轻声说,余光悄悄看向姜简,黑色衬衣紧紧贴着他的背脊,肩胛的线条被悄然勾勒。他换上藏青色校服外套,妥帖地整理好那件黑色风衣。   他默默移开视线。   接着就听姜简问:“我不太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你对这件风衣的珍惜一样。”钟洵看向窗外,“也许是因为有很重要的意义,也许是承载着回忆。有时只是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与之相关的一切画面都排山倒海般涌来。”   姜简轻轻点了点头。   他悄悄拿出风衣口袋里的那张纸条,若无其实地插兜转身。   对于在节目里挣扎的他们来说,现在就连怀念都是奢侈的。   留在脑海里的只有残缺的记忆和模糊的画面。   唯有不断探索,直到脱离这古怪的一切。   姜简看了一眼闹钟,6:13。   “边走边说吧,还有2分钟就过起床时间了。”   他早就将这七天的课程安排记了下来。   6:00-6:15,起床时间15分钟,包括洗漱和内务卫生在内,6:15准时查寝,检查宿舍卫生。   6:15-7:00,早餐与晨练,学生自行安排。   “先去食堂看看,能不能找到宋知返,小孩子饿得快,应该比较贪吃。”   钟洵轻嗤,要不是因为宋知返特殊,他都想让这个小鬼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见钟洵脸色有点黑,姜简想了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了口。   “宋知返输光你的积分,很有可能是被设计的。市场交易的数据模型、个人的交易习惯这些都是可以被分析的。刚才他的排名直降十名,亏损数值明显有人为操作的痕迹……”   “嗯,我懂你的意思。”钟洵见怪不怪,“他是以我的名义在玩的,所以这次的事其实是冲我来的。”   行,知道就好。   反正自己这位搭档是个会无形中树敌无数的类型,这一点是个人都心知肚明。   “你别迁怒……”   一个“他”字还没说出口,书桌上的闹钟凄厉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6:15,查寝时间到了。   姜简刚要开门走出宿舍,忽然听见一声声闷响。   “咚——”   “咚——”   “咚——”   比起敲门声要大很多,更像是……砸门。   姜简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本能地向后撤了一步。   脸前忽然掠过一阵冷风!   “当心!”钟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简肩头一沉,依着惯性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再抬眼,就看见一把巨斧插在宿舍门上。   斧刃闪闪发亮,径直朝里,近在眉睫。   几缕碎发在空中打了个转,缓缓落在地下。   “吱呀,吱呀。”   门上的斧刃动了动,慢慢收了回去,空留一道巨大的裂痕在门上。   姜简松了口气,透过裂缝朝外看了一眼——   若干个机器人扛着巨斧在宿舍走廊里游走,偶尔停在一扇门前,毫不犹豫地劈下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   姜简正想打开门,却发现一架新的机器人停在了他们的门前,扬起斧。   钟洵眼疾手快地把他往侧面一捞,两人跌坐在地上。   下一秒,咚地一声,斧头砍在地面上。   “那个……我没怎么体验过校园生活。”姜简睁大眼睛,回头看了一眼钟洵,“现在学校查寝都是这样的吗?”   “哈?谁家查寝都不这样。”钟洵啐了一口,“这他妈不叫查寝,叫催命。”   亏他刚才还在岁月静好怀念青春呢。   去他妈的节目组。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第036章 “等下,你不会是想和我殉情吧?”   走廊上的砸门声此起彼伏, 其中夹杂着各种物体摔落地板的破碎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还有机器人在路面上移动的细微声音。   钟洵骂完,很快稳了心神, 坦然接受了这种迫害。   在来这里之前, 那家伙在墙壁上给他留的字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这次回来后, 你胆子似乎大了不少。   自从他从荒芜之地回来, 不仅处处都在下杀招,而且他还被那显然可以动手脚的排名算法剥夺了第一名的权限, 如果说没有谁在针对他,他绝对不信。   有意思。钟洵在心底冷笑一声, 扯开衣领,挽起衣袖, 微微弓身朝窗口移动。尽管周遭声音嘈杂, 但他依旧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好久都没有这么充满紧张感了。   拖步向前走了两步, 隐约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停下,回头看了一眼斜后方的姜简。只见他还坐在原地, 定定望着自己,眼下一片极为明显的阴翳。   “你找个地方躲一下, 等……”   想说的话霎时堵在喉咙。   正常情况来说, 一次节目结束后总会若干天的休息时间才进入下一次节目,在演播中心放松、修养、情报交换或是纵情娱乐。而姜简, 似乎从青峦村历经生死回来, 没喘一口气就来到了这里……哦对了, 他还去了一趟惩罚间。   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 这都是对体力极大的考验。   何况是带着一脸苍白病态的姜简。   钟洵别过脸, 没再出声, 背对着姜简继续挪动,微微直起身,走至墙根观察窗外的情况。   他不需要苛求姜简提供帮助,也不会用关切的注视去消磨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毕竟没有人会乐意让别人肆意窥见自己的脆弱。   带姜简一起逃出这鬼地方的能力,他至少还是有的。   “等一下。”姜简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要跳窗,楼下也有。”   钟洵心头一惊,用余光扫了一眼。   果然,一把巨斧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要是跳下去,可能直接被劈成两截。   他按捺住心中的震撼,转头看向姜简。   而姜简像是恢复了精神,深吸一口气,朝他走来。走了两步,就又停在原地,透过被巨斧劈开一条缝的门,一动不动地看向走廊。   “不出意外每层楼应该有8台,至少这层是。”姜简收回目光,随手从下铺拿起一张考试卷,快步走到书桌前,摊开,接着抓过一支笔,在卷子上找了块空白位置,飞速下笔,“楼外也有徘徊在窗下的,但声音有点远,分辨起来有点困难。”   潦草却不失章法,一张简洁的宿舍楼单层俯视图渐渐形成,其中用五角星标注出了每个巨斧机器人的位置。   “可能不太准,但是差不离。10台机器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智能,按照基本是指定路线逆时针巡逻,每间房门前至少停留30秒。如果时机抓得准,我们应该可以不受攻击走到楼梯口。我能想到两条距离相对最短的路线,但这要求我们在这几个节点上停留的时间也必须很短,并且不能有任何迟疑。”   钟洵愣了一秒,立刻明白了姜简的意思。   他目光掠过姜简微卷的发梢,落在他被头发遮掩的耳朵上。上次一到青峦村他就嗅到了空中的血腥味,这次竟然能靠听声辨位确定机器人的行动轨迹,这是什么回声定位能力?   “你这是什么眼神?”姜简见钟洵不说话,认真问。   “怀疑的眼神。”钟洵贫嘴地回答道,“怀疑你到底是警犬还是蝙蝠,还是集成了各种动物仿生的人工智能。“   “我不认为现在是个适合开玩笑的好时机。”姜简严肃地沉着脸,说完又为自己的人设找补了一句:“不过不影响我喜欢你。”   “……”   真要命,他就不该多这个嘴。   钟洵伸手抖了抖鸡皮疙瘩,默默翻了白眼,随后全神贯注地把姜简画的图记到脑海里。   “走这条路线吧。”姜简沉默了一会儿,拿起笔在图上加粗。   如果是他的话,或许可以……   钟洵顺着笔尖看过去,这两条路线虽然距离差不多,但这条几乎是靠卡时机和这10台机器人擦肩而过,相比另一条明显危险系数更加高。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被人设变成了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抬眸:“等下,虽然我觉得应该不可能,但还是想确认一下,你不会是想和我殉情吧?”   “你觉得我们会同归于尽?”   姜简睨了他一眼,抬手,指尖从钟洵的脚尖移动到肩膀。   钟洵的手指下意识地弯了弯。   “拖步前进却不发出声响,重心移动和脚尖朝向的变化,还有调整步距保持身体平衡的方式……没有一星半点练习好像没办法做到。”   在青峦村的时候钟洵总给他一种流氓匪气的感觉,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直到刚才他走向窗边,姜简才蓦地从钟洵的肢体动作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可能真的不一般。尽管他没有明说,但从他的经验判断,钟洵那种……便于对预期内的威胁作出最快反应的专业姿势,不在特警队这样的地方摸爬滚打几个月根本做不到。   “所以我认为,以你的能力,我们也不会同归于尽。”   可就算他不说,钟洵似乎也看穿了,只听他轻哂:“多谢信任,不过我能听一下你选这条路线的理由吗?”   *   宋知返赔光了钟洵的所有积分,脸色煞白之际,还没想好要怎么请罪,眼前白光一闪,再睁眼整个人就换了个地儿,整个人出现在一张办公桌底下,一个不慎就撞了头。   刚想钻出来,一条长裙裙摆施施然出现在眼前。   高挑的女人在他面前站定,翡翠耳环在颈侧摇曳,金色眼眸探究地看着他。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女人倾身,朝他伸出手。“是来办公室交作业的?早饭吃了吗?”   香水味儿幽幽钻进鼻子,宋知返目光落在女人的手腕,没有理会她的帮助,手脚并用地从桌下爬了出来。   女人手上戴着腕带,指甲修得整齐,上面涂着淡雅的浅色。   他果然又进了节目,宋知返心想。   他环顾四周,从桌上堆满的试卷作业察觉到了这次节目的场景:令人讨厌的校园。   “是来办公室交作业的?早饭吃了吗?”   女人关切地看着他,这态度倒让宋知返有一丝诧异。   参加节目的那群嘉宾,大都不会在彼此第一眼见面的时候就如此关心。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钟洵为他搞来的腕带设备不见了!   也就是说……   他睫毛忽闪,慢慢看向女人,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把自己当成了节目场景本就存在的NPC,就和青峦村的阿松一样!   “我……我早晨不舒服,想来给班主任请假回家,但是没找到人。”宋知返缓缓将脸上的肉堆在一起,挤出隐忍痛苦的表情,“本来想回去,不小心晕过去了。”   说着说着,他又弓身,单手撑在一旁的椅子上。   倘若姜简在身边,怕是要忍不住赞叹这演技绝伦。   见少年脸上很快边渗出了汗滴,温思黛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学校这几天封闭了,老师们也没有开门权限,我先送你去医务室吧。”   先前她拉拢姜简不成,便放下了想法,专心参加自己即将开始的节目。   她这次的身份是教师,进办公室前就已经去校园内转了一圈,在校门口就被紧闭的大门和高墙劝退。想来这次的节目活动范围便限制在了这Y市曙光二中内。   学校无非就这么大,想来多观察多互动,开启隐藏任务并不是什么难事。   没想到一回办公室就在自己桌下看见一个学生。   这……这是隐藏任务刷新到脸上了?   温思黛眼神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欣喜。   “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吧?”她连忙扶着眼前快要痛到昏厥的少年,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外带,“你是哪个班的?”   “二班,宋知返。”全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隐藏任务NPC的宋知返,他余光瞥了一眼桌上的教案,“高三二班的,谢谢……呃……”   “巧了不是,我是你们二班的新班主任,温老师。”   “谢谢温老师。”   宋知返被温思黛搀扶着走出教师办公楼,穿过林荫小道,往医务室走,边走边暗暗打量着曙光二中的操场和各栋楼分布。   三三两两往操场和食堂走的学生迎面走来,好奇地打量着他和容貌出挑的温老师,说着悄悄话。宋知返条件反射地往温老师身后缩了缩。   晨光透过林荫,微微晃了一下他的眼,宋知返抬手轻揉,视线略微恍惚。   方才脱口而出的“二班”唤醒了他略显模糊的一段记忆。   “哪个班的?”   “二班。”   “唐凰认识吗?”   “我们班音乐课代表,不过不熟。”   “5月11日你在学校吗?”   “我不住校,周末回家。”   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锁在他身上,像是一眼就看穿了他漂亮伪善的面具。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来找我。”   那人递给他一张名片,干脆利落地转身,临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远处有人一袭黑衣,待他走近便跟了过去,声音模糊不清:“哎,小姜老师,你说我难得休假……”   而他捏着那张名片看他消失在路尽头,低下头看见名片背面留下了一行字。   ——以身试祸,岂不痛哉?   “还能坚持住吗?图书馆绕过去就是宿舍楼,医务室在宿舍楼旁边。”温思黛轻声问。   “可以的。”宋知返回神,长长吐了口气,假装恢复了一些的样子,“感觉好一些了,要不老师我直接回宿舍休息吧。”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远处一身巨响。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宿舍楼前尘土飞扬。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温思黛小心将宋知返护在身后,提起裙子往前跑。   “哪有那么娇气?”宋知返小声嘟囔,转了转脖子,跟了上去。   不像爆炸,不像空袭。   那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又有种砸墙的感觉。   走近,烟尘渐渐散去,只见无数闪着火花的废铜烂铁在楼下四散,依稀可以辨识出是直立状的机器人模样。   一柄巨斧在中央地面,斧刃死死劈入宿舍楼前地面,裂缝向外蜿蜒。   而两个穿着校服的人坐在斧柄,藏青色校服的衣摆在风中飘扬,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温思黛:“……”   宋知返:“……”   “就这?你果然是想和我同归于尽的。”钟洵脱下校服,指了指上面被划烂的大口子。   姜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关了场记给他的人设提示,开口道:“哥,劫后余生你应该抱着我……”   或者我哇哇叫着去抱你也行。   “抱你?你想得倒美。”钟洵没等他说完,手一挥,把破破烂烂的校服搭在姜简脑袋上。   眼前忽地一黑,姜简条件反射绷紧身体。   下一秒就被人打横抱起,风从耳边略过,耳朵不自觉贴到了一片温热。   “最多把你抱下来,不能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7章 像是埋藏在很深处的习惯破土而出。   空气中弥漫着烟焦味, 淡淡的。   偶尔夹杂两声鸟啼。   晨光下,破铜烂铁挣扎地擦了两抹火花,渐渐偃旗息鼓。   钟洵的声音混着风声,渐渐飘散在清晨。   姜简双脚刚落地, 便感受到放在自己腰后的手臂快速抽离。   果真是不能再多了。   姜简站定, 兀自调整呼吸。   回想起方才的经历, 对钟洵竟多了几分欣赏。   *   出发前, 他问了自己选这条路线的理由。姜简只说,想再确认一下它们运行机制。   如他所料, 当钟洵以极快的速度,强势进入机器视野内, 它竟不再沿着设定好的轨迹向前巡逻,而是变成了目标追踪模式!   于是整个楼层的机器都追在他和钟洵身后, 串成了一串, 似乎不把他俩剁成肉泥誓不罢休。   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身后连缀着的,宛如贪吃蛇越来越长的尾巴。   钟洵倒一句怨言没有, 沉默地拉着他向楼下跑。   “我有个想法。”   姜简刚说完,就见钟洵撑着楼梯扶手, 轻盈一翻, 径直跳了下去。稳稳落在楼梯口那台机器的头顶。   机器顺势调转了方向,面朝楼梯口。   随后仰起头, 目光直直对上他:“跳!”   只干脆有力的一个字, 却让姜简一瞬间血液沸腾起来。   他们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去!   身后的机器横冲直撞, 一斧劈在扶手上, 溅起的碎屑擦过姜简的手掌。他长腿一蹬, 飞身跃下, 被钟洵结实的臂膀托着,腰窝也撞在他掌心。   “咚咚——”   楼梯上传来巨大的声响,连缀着一串的机器人追着姜简的背影而来。   “斧刃落下的时候无法改变方向。”姜简快速地说,“我们有至少两秒的时间躲开。”   钟洵掸掉校服上的灰,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手掌搭在姜简肩上:“你多重?”   “六十。”   “啧,太瘦。”姜简只听得钟洵嫌弃一声,便被他一把抱起,“你判断,告诉我方向就行。”   姜简心头一震,来不及辨别心头涌上的熟悉感,凝神看向前方。   为首的机器带着它的巨斧横冲直撞地从楼上下来,瞄准着姜简和钟洵,斧刃飞速落下。   “往右。”姜简脱口而出。   钟洵迅速反应,一步迈到右侧,斧刃重重砸在他们落脚的那台机器上。   “铛——”金属碰撞发出绵延巨响。   姜简隐约听得“嘶啦”一声,脚下的机器仿佛被直接破坏了电源装置,停在原地不动了。   “上去。”   姜简眼见着面前机器即将把斧头拔出,用力拉扯了钟洵一下。   钟洵几乎是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动作。他一步踏上刃已经埋进金属外壳的斧头,踩着斧背和斧柄,跳在了面前这台机器上。   斧柄连接着机器,除非调转斧刃,才能让整台机器和上面的人同归于尽。   这处尽头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往左站一点。”   “等等,距离不够。”   “右边窗台能借力。”   “带出去,这里空间太狭窄了。”   从二层追着下来的机器很快横死在一楼楼梯口。   两人如法炮制,将一层和楼外的机器尽数砍倒在地。   直到硝烟散去,钟洵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可他应声而动的速度却从来没有慢过。   *   姜简侧目望向身边的人,见他淡淡垂下眼眸,似乎没有心思和他说什么。   于是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以示谢意,随即迈开腿,径直走向最近的机器人。   手伸向衣袖深处,抽出一柄小刀。   握紧,果断利落地挥臂。   空中突然出现的刺眼光束落在钟洵眼眸中,掩去了那深邃中的刹那亮色。   躲在温思黛身后的宋知返屏住呼吸。   这里的几个人中,只有他最清楚,那柄小刀是身为“阿松”时的他交给姜简的,没想到他竟一直带在身上。   他亦如那天,沐浴在尘埃围绕的光芒中。   一下,两下。   每一刀精准地落在机器主体的隐秘角落。   伴着几声咯吱响声,长着巨斧的机器抽搐两下,随后彻底瘫在原地。   钟洵用脚尖踢了踢宛如死物的机器:“选最危险的路,只是确认运行机制?”   “既然验证了它们不只是劈墙这种警告性程序,就需要把危险降到最低。”姜简环视了一圈,冷静地说,“像这样。”   他抬手,小刀扎进最后一台机器。   钟洵挑眉,只见姜简撬起机器顶部的金属外壳,露出了其中的电子显示屏,抬起手指上下点击。   “应该是统一控制的。”姜简说。   他站在原地看着姜简行云流水的操作,轻哼一声。   很少有人能会姜简这样施以他需要执行的指令,既不解释动因,更不阐述后果,只是单纯地让他服从。   他不是厌恶听从指挥。   只是对自己身体里本能的服从感到烦躁,像是埋藏在很深处的习惯破土而出。   姜简瞥了钟洵一眼,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隐约觉得他的语气表情和平时有些差异。   他停下动作:“有什么问题吗?”   钟洵顿了一下:“没。”   姜简收回目光,慢慢盖上盖子。   既然已经人为破坏了它们的电源装置,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修复,暂时不用担心它会重新跳起来砍人。   忽然,指尖上传来一丝别样的触感。   他顿了顿,顺着盖子表面摩挲了两下,若有所思。   “这是……”   温思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魂,清了清自己沙哑如男性的嗓子,开口。   目光在姜简与钟洵身上逡巡。   姜简脸色苍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眉头蹙起,发亮的眼眸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   而钟洵抱臂立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透着冷意,让她瞬间想起不久前,自己寻求姜简结盟时的尴尬。   怎么搞得就好像她在棒打鸳鸯似的?   要不是这俩人身上还穿着校服,她寻思着眼前这个“问题学生”可能还要对自己更不客气一点。   毕竟这次的节目不是真人秀,还有类似角色扮演的性质在其中。嘉宾除了自己固有人设以外,个人行动还不能违背相应社会身份。   “老师好。”钟洵瞥了一眼姜简,见他似乎状态有些游离,上前一步,挡在他身侧,接了温思黛的话头,“或许你……您了解这是什么情况?”   温思黛皱眉。   她毫不意外钟洵能瞬间察觉出她的身份。令她感到不舒服的,是钟洵陡然变得恭敬的声音。   和老嘉宾打交道久了,总是能或多或少捕捉到对方的意图。   她的身份明显和钟洵姜简二人不同,这意味着双方已知情报不同,甚至隐藏任务的触发方式或许也不同。   眼下钟洵毫不掩饰自己打探情报的心思,令她又警觉又动摇。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瑟缩的少年。   “学生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校规校纪写得清楚。我要带我班上的学生去医务室,你们看好时间赶紧回教室晨读。”   宋知返忽然被提及,手在身侧攥紧。   心脏砰砰直跳。   温思黛是敌是友难辨,而眼前则是唯一能拆穿他并非NPC角色的两个男人。   他挤眉弄眼,几不可见地摇着头。   姜简抬起头,恰好碰上钟洵投来的目光。   无声处似乎有什么地方落下一道碰撞的亮光。   “老师,我室友的手也受伤了。”钟洵抓过姜简的手腕,轻轻将他拽到身边。   姜简见状,微微抖着手,重重点头附和。   宋知返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分辨不出真假,   直到对上姜简冷静的双眸,瞬间福至心灵,一个箭步冲上前,搀起他的手臂:“温老师,我和同学一起去就行!”   温思黛怔了两秒,两人便已消失在原地。   *   “简……简哥,你慢点。”   宋知返喘气跟在姜简身后,只觉得那双长腿令他面目狰狞,酸得不行。   “不快一点,就要迎接下一波惩罚了。”姜简严肃道。   学生日程表已经牢记在心,此刻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去食堂吃饭,他也不确定继宿舍逃生之后,他们还将面临什么。   宋知返一个激灵,快步跟上。   “你居然知道医务室怎么走!”   姜简“嗯”了一声。毕竟校规校纪手册上有的内容他都记住了。   宋知返撇撇嘴,小声说:“也不知道咱俩谁更像这个学校的学生。”   姜简嘴上没说,却还是将步伐放慢了下来,侧目道:“你被她当成NPC了?”   宋知返转了转手腕:“好像是。我怕她发现端倪,直接装病。”   “那就继续演着吧。”   姜简面无表情,推开门,拍了拍宋知返的背。   医务室静悄悄的,窗帘紧闭,房间内被清冷的白色灯光照得通亮。   “有人吗?”   宋知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扯开嗓子喊道。   姜简在桌前站定,抬头看着柜架上的药。   瓶瓶罐罐和架子上贴的标签似乎有些错位,姜简从盐水标签上取下一瓶碘酒消毒,简单处理了手上的伤口。   都是下楼时的小擦伤,不痛不痒。   他自己其实没什么感觉,不知道为什么钟洵的眼睛那么尖。   “简哥,里面没有人。”   宋知返传过医务室的所有隔间,检查了屏风相隔的床位,甚至还把病床上的被单掀起来看过,都没有找到人。   “应该马上就回来了。”姜简看见桌上有个饭盒,用手背碰了碰,“还热着,没走多久。”   宋知返“哦”了一声,拉开椅子吊儿郎当地坐下。   他仰头看着姜简,见他在柜架前看着不动,清瘦的背影渐渐和他脑海中陡然冒出的模糊记忆重合在了一起。   看了半天,耐不住安静和寂寞,两脚在地下一蹬,坐在椅子上蹭到姜简身边。   “简哥简哥,你文言文学得好吗?”   姜简收回目光,转头看他,有些茫然:“好的标准是什么?”   “这不重要。”宋知返摇头,“你听说过,‘以身试祸,岂不痛哉’这句话吗?”   “怎么突然问你名字的出处?”   “什么?”   “以身试祸,岂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姜简指节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应该是出自《三国志》吧。”   宋知返心头一惊,瞪大双眼。   “果然是你……”   “草!老子没锁门吗?不会有人溜进来了吧?”   门口传来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气十足,直接盖过了宋知返的喃喃自语。   宋知返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还没等他想好是跳窗还是躲柜子,就看见姜简双手插兜,信步朝门口走去。   一位身披白大褂的中年发福男性满脸怒气的推门进来,直直迎上姜简的目光,微怔在原地。   姜简也上下打量着他,刚要开口,就听见眼前的男人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飞溅。   “哇草你他妈怎么又来?老子这里是医!务!室!不是你和男朋友早恋约会的地方!”   “啊?”跟在姜简后面的宋知返听了这话,掩盖不住茫然和讶异,不禁脱口而出。   下一秒又果断捂上自己的嘴。   男人歪头朝身后看过去。   看到宋知返的瞬间,也不禁脱口而出——   “啊?我草?换人了?之前那个大高个、尼玛帅得一批的小伙儿呢?孩子,做人不能太海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8章 心口像是忽然被撕扯了一下。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表情很凶, 声音洪亮,摆出威严架势,宋知返条件反射地站直,低头看脚尖。   可再一琢磨他说了什么, 整个人头皮发麻。   下意识地去看看钟洵在不在附近。   中年男人目光落在姜简身上, 见他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恼羞成怒, 既没有为宋知返解围, 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静默地立着, 岿然不动。   坏了,判断失误。   男人猛地拍脑门, 转头看向宋知返:“小子你挖人墙角?”   “???我挖你大爷。”   宋知返觉得这人没法沟通。想到那个男人连他穿简哥衣服都忍不了,听到这大叔的鬼话可还了得?   “你你你目无尊长!”男人没想到这小孩这么刺儿。   “请问您是医务室的负责老师吗?”   姜简放弃思考“海王”是个什么形容词, 也懒得管男人对他和钟洵关系的猜测, 在混乱中开口。   平静的声音仿佛一盆清凉的水浇在宋知返头上。   刚才被他咋咋呼呼的高声大吼分散了注意力, 站在这里拌嘴居然还没弄清楚他的身份!   他不禁握紧垂在身侧的拳头,眼里换上警惕。   “是啊。”男人讪笑, 避开宋知返的目光,回答道, “叫我老黄就行了。”   “我们能在您这里拿些药吗?”姜简余光扫过宋知返, “治疗急性肠胃炎的就好。”   老黄愣了一下,绕过姜简走向摆放药品的柜架, 手指一层一层点过去。   姜简的目光锁在他身上。   垂落的白大褂露出手腕上熟悉的设备, 是同道中人。   老黄点到一半, 手指顿住, 转头:“假条。”   “没有。”宋知返理直气壮翻了个白眼。   “那不行, 回去拿班主任假条来。”   “可是是班主任送我过来的, 这都不行吗?”   “那班主任人呢?”   宋知返一噎,转头看姜简:“路上发现他俩早恋,找他男朋友谈话去了。”   “哦——”老黄八卦地抖了抖眉毛,很快又冷下脸,“假条拿来再说,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装病翘课。   “啊?这学校什么玩意儿啊?”宋知返梗着脖子,“合着我疼个半死的时候,第一件事不是来看医生,而是得保佑自己活着见到班主任批假条呗?”   老黄死活不肯给他们拿药,一副不看到假条不罢休的架势,拿学校规矩和流程死死压着宋知返,气得他感觉自己有些缺氧头晕,开始撸起袖子和老黄对喷。   他在青峦村这么多年没有白活,田间地头的喊话和叫妈信手拈来。令他意外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老黄竟也不甘示弱,被自己挑衅地粗鄙之语直往外冒。   姜简抬头朝四周看了看,不知道这个节目直播出去会不会消音。   正想着,回过神,忽然看见宋知返住了嘴,咬着嘴唇。面部表情有些扭曲,眼睛也隐隐发红,整张脸上写满了委屈。   他眉头微跳,抬手抓住宋知返的手腕。   少年的五指死死攥着,仿佛要硬生生抠进掌心。   “阿松。”他用力将宋知返拉回身边,“我宿舍里应该还有药,先和我回去休息吧。”   任谁看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但姜简知道,那逐渐泛红的眼睛后面,藏着极力被压制在他身体里易怒、敏感、不受公序良俗约束,甚至随时可能了结他人性命的暴力因子。   情绪上头的宋知返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被他拉扯着走出医务室。   临走前,姜简回眸看向老黄:“刚才擅自用药处理了伤口,药瓶忘记归位,麻烦您了。”   老黄回头看向身后,桌上他的早餐旁边有个小瓶子,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回去拿到假条再来吧,我这儿也是不得不走程序。”   “嗯。”   姜简转身,拉着宋知返往门外走。   走廊上迎面而来一个穿着校服的高马尾女生,昂首挺胸,对上姜简的目光,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满脸通红的宋知返:“他怎么了?黄老师不在吗?”   “在。”   姜简看见女生手里捏着一张纸,似乎是假条。   “那就好,我还以为白跑一趟呢。”女生笑了笑,绕过两人走进医务室,扶着门框轻轻眨眼,“好好休息,今天下午全校要体测。撑不住的话记得提前请假,不然医务室要排队的。”   “谢谢。”   姜简收回目光,走远。   没走几步便敏锐捕捉到里面传来的老黄和女生的声音。   宋知返也听见了,他逐渐冷静,恢复神色,回头,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简哥。”回头发现姜简并没有停下脚步,连忙快步跟上,“刚才我……”   “你已经表现很好了。”他鼓励道。   想要高度攻击性和冲动性需要时间,可喜的是他逐渐有了羞愧感,甚至开始学会克制。   宋知返不自在地扶上头顶 。   明明姜简什么都没做,却总觉得有人轻轻抚摸了他的脑袋。   他站在原地,动了动嘴唇:“我有话想对你说。”   *   “注意一点你的身份,这么盯着我看,会被误会你想和我发展师生恋。被认定师德有亏我会被扣分的。”女人修长的眉微蹙,抓着筷子把馄饨里的香菜一点点挑出去,“我应该没得罪过你吧?”   温思黛神情复杂地看着钟洵。   姜简带着那个身体不舒服的同学离开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跟着钟洵走了整个学校的对角线,到了食堂。   请问她是会把姜简吃掉吗?不至于吧?   “挖我盟友结盟,算吗?”钟洵收回目光,思索着温思黛的话,“也就是说,目前已知的要求就是完美扮演自己的角色,度过七天校园生活。”   “校园里的角色,扮演没什么难度,不过可能会对固定人设和角色要求有冲突的嘉宾不够不友好。分数的算法不公开,权重也未知,绝对人设契合度和单场角色扮演契合度之间究竟怎么权衡 ,到现在嘉宾们都没有统一的意见。”   “节目本身没有特别的任务限制,就看个人发挥时怎么选择,还算简单。”   钟洵不喜欢那种节目本身就带任务的。   “真人秀就这点好。但是节目结束的达成条件越简单,说明隐藏任务越重要。”温思黛说。   这七天就算划水混过去都没问题,可一旦有人完成了隐藏任务,最终结算时的分数就会远比其他人可观。   而隐藏任务的数量和难度都是需要自行摸索的。   究竟是独吞隐藏任务线索,还是互相合作共赢,亦或是表面结盟最后背刺一刀?每一位嘉宾的选择相互作用,将所有人带向无法预料到的结局 。   钟洵听了这话,不禁看了温思黛一眼。   有点耳熟。   “看什么?这规律不还传说是你总结出来的嘛?”   “是谁传的?”   钟洵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沈虑,以前也是进过前十排名的。”温思黛慢条斯理地咬着馄饨,动作优雅,“上回和你一起在青峦村的嘉宾陈夕清——就是那个小辣椒——听说是她的男朋友。他一般会低价卖一些个人经验。”   钟洵回忆起那个一碰面就对他十分不友好的姑娘,恍然。   “想起来了?你去荒芜之地前的最后一场节目,嘉宾就有沈虑。”   钟洵毫不意外眼前这个接替他成为排名第一的女性对这些嘉宾如数家珍。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离群,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宋知返那个傻子一样拿上积分就去倾家荡产炒股票。   她这样细致的人,恐怕大半积分都用来买情报、节目回放和直播观看资格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中多了几分压迫感,“还是说回宿舍楼的机器人吧。”   温思黛漂亮的眼瞳闪过一丝诧异。   他明明已经发现自己在试探那场全员打入荒芜之地的节目,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和回避,眼中似是浮起了散不开的浓雾。   “我对机器人了解得其实也不多。”温思黛换了汤匙,品尝着略有些偏咸的汤,“教师手册里称它们为惩戒者,是辅助管理学生,提高校规执行力的工具。但我没想到……”   杀伤力这么大。   甚至有些担心,违反教师规范会不会也会被类似的东西制裁。   “手册要求老师让学生不要违反校规校纪,现在我的理解是……尽量让学生不要受伤。”   “启动装置之类的信息有吗?”   “总控在校内,但主任以上的老师才有权限。我只是个临时招进来替产假老师教课的英语老师。”   “还有别的信息吗?”   “学校是高墙围起来的,非常高,上面疑似通了电,没有翻墙出逃的可能性。大门需要刷卡出入,我试了一下出不去。这七天应风一样的男人该就耗在这了。”   “嗯,还有吗?”   “没有了。”   钟洵一言难尽地扫了她一眼,似乎在质疑这个篡位第一名的实力。   温思黛回瞪他:“我也就比你早到半小时。”   “早到的半小时你在干什么?”   他不禁去想,如果是姜简,这半个小时能做很多事情了。   温思黛微微仰头,在阳光下炫耀自己的唇色:“在补妆。”   钟洵:“……”   那确实,应该的。   他起身,端着早就空空如也的餐盘走向食堂回收点。收拾妥当,又转身排上了一条队伍。   “还有十五分钟晨读开始了,别违规啊,我也不知道上课迟到教学楼里会冒出什么样子的惩戒者。”温思黛端着空餐盘朝他走来,“你没吃饱吗?”   钟洵眼皮一掀:“给姜简带早餐。”   温思黛:“……”   高三二班。   姜简趁着晨读开始之前的时间逛了一圈校园,把手册里的地图变成三维影像装进了脑海里,找到教室门的时候,刚好打铃。   他站在门前踯躅。   感觉腿有些沉重,似乎有什么在向下拉着他的裤腿,让他无法迈开步伐。   “哟。”   他身后就有人踏着铃声进来,抬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一路推着他走到后排空座位上。   “给你带了早餐。”   “我自己会走路。”   姜简不习惯被班级里的同学打量的目光,不太自在地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坐下,低声向钟洵抱怨。   “入戏入戏。”钟洵落座,双手往前一伸,整个人懒散地趴在桌上,“以前上学的时候我们都这样,有时候嫌兄弟走得慢,就对着他屁股踹一脚。”   “……”姜简莫名觉得身体某处有点疼,看了一眼桌上的盒饭,歪头认真看着钟洵,“先说好,什么时候都不能踹我。”   “我踹你干什么。”钟洵失笑,“你和他们定位不一样。”   晨读时间开始,老师还没有来。同学纷纷拿出书本装模作样地读着英语课文,实则在和同桌和前后桌交头接耳说闲话。   钟洵见姜简从盒饭里拿起一块小油条,小心翼翼地咬着,从课桌里抽出一本书立在俩人面前。   “那我是什么定位?”   姜简偷偷吃着早餐,不禁好奇。   钟洵想了想,说:“人狠话不多、把一抽屉情书当草稿纸的学习委员。但是不爱运动,每次班长——哦班长就是我,让你报名运动会,你都会用一百个理由拒绝的那种。”   姜简语塞,他确实不爱运动。   “……学习委员要做什么?带大家学习?”   “确切地说这个职位的象征意义更重要,就是一旦提到某个班学习最好的人,大家就会想到他。”   因着那点怀念少年时代的情绪在,钟洵难得滔滔不绝。可他说着说着就感到不太对劲,猛地从课桌上直起身,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难道没有……”   姜简咽下最后一口煎蛋,眨眨眼。   “嗯,我没有上过学。”   他学着钟洵刚才的模样,趴在桌上,只是两手臂乖乖地交叠着,下巴抵在手背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鼻尖。   “养父虽然送我去上了一年级,但是没到一个月就不上了。”   “为什么?”   “老师和他说是因为我不适合集体生活。”姜简歪头看钟洵,“可我只记得,走进教室会被飞来的黑板擦砸到额头。   “会被人围着做鬼脸,学着我的样子说话尖叫。   “骗我进厕所然后锁上门,一整天。”   还有……   更多的伤害。   以及做完这一切后,他们仍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期待的表情出现,于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和嫌弃。   “所有人都叫我怪物。”   那是他对“学校”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印象。   有一束光透过窗外树林的阴翳打在姜简的脸上,冷白皮肤上勾勒出浅金色,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辨。   难怪刚才他看见姜简孤零零地站在教室门前。   一动也不敢动。   “都过去了,我跟着养父在家学到得更多,现在也快学会笑了。”姜简努力让面部肌肉活动起来,轻轻牵了牵嘴角,“我可以学着去过你那样的学生时代。”   光是听回忆就感觉快乐。   “但是不能踹我。”   钟洵指尖微弯。   心口像是忽然被撕扯了一下。   他想,什么都不让姜简做,就无忧无虑度过七天,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您终于要带我躺赢了是吗?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39章 “你俩凑这么近,连体婴儿吗?”   “咻!”   一张纸条以完美抛物线落在姜简面前。   他抬眸看了看讲台上激情喷口水的物理老师, 趁他转身之际,指尖微弯,将纸条小心展开,带到自己面前。   这是晨读后的第一堂课。   而面前这张从抽屉里随便翻出来的草稿纸, 已经是钟洵第六次传回他手上了。   姜简展开一看——   【例题5的第二问选什么?】   姜简捏着笔, 浏览了一下纸条上的内容。   最开始是两人简单互通了各自在医务室和食堂的经历和见闻, 而后是对宿舍楼出现的惩戒者进行调查的思考。   期间还夹杂着姜简对于上课传纸条是否有违校纪的质疑。后来被钟洵否认:没提到细节就不算。   看到钟洵最新写的这内容, 他一时有些茫然。明明他们还在讨论这七天怎么去寻找隐藏任务的触发呀?话题是怎么转移到这里的?   姜简提笔,在钟洵的问题后面写下C, 随后跟了一句:【问这个干什么?】   纸条被传回来:【刚说下节课小测的题目有书上原题,我提前记一记。】   姜简回他:【你学习不好吗?】   钟洵看到文字内容笔尖顿了顿。   【没有, 当年学得可好了。】   姜简疑惑:【那为什么不自己做?】   钟洵笔走龙蛇:【我也想体验一下当学渣抱别人大腿时不劳而获的快乐。你不是想体验我的学生时代吗?】   姜简盯着钟洵的侧脸,心里默默打了个问号。   他是说过要体验钟洵的学生时代没错。合着钟洵的学生时代就是传小纸条和给别人传答案?   纸条嗖嗖来回飞, 这次被讲台上的老师看到。   “最后排那俩, 上课不好好听讲, 在我眼皮底下传纸条?来,右边这个, 我刚在黑板上写的这道题怎么做?”   右边的钟洵往椅背上一靠:“选C,老师!”   “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计算题, 不是选择题!”老师抬手敲了敲黑板, “都高三了还这样吊儿郎当的,你给我站教室后面, 好好反思一下。”   钟洵无所谓, 在全班的哄笑声中起身。   姜简目送他走到自己侧后方, 不解。这人好像是真的很入戏, 很享受。   “他的同桌, 对, 就你,你来。”   姜简粗粗扫了一眼黑板上的题:“老师,您这道题不严谨,题目中的临界条件是有问题的,您之前提及的公式如果要用在现在这个场景中,必须满足………”   钟洵闲散地靠在教室后面的墙上,歪头看着姜简剥茧抽丝般条理清晰地解释为什么他认为题目内容存在问题。   全班悄无声息,有人忍不住“卧槽”了出来。   他们的数学知识并不足以支撑他们像姜简这般透彻理解一道物理题目,更不会像他一样,去关注推导和运用过程中的细节问题,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表达震惊。   “你听懂他在说什么了吗?”   “完全不……他刚说的那个计算方法,学过吗?”   钟洵望着姜简瘦削的背影,指尖微蜷。   他差不多已经知道为什么有人上学没几周就要欺负他了。   姜简明显具有远超同龄人的知识储备,再加上直来直去的语言习惯,和习惯性纠偏的死脑筋,很容易成为妒火和偏见的源头。   偏偏他又比较难以察觉和感知别人的情绪。   在不明情况的人眼里,那很容易被解读为傲慢和不屑。   正想着,忽然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钟洵警惕地移开目光,四处搜寻。他站在教室最后,一览众山小,理应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视线。   可那样的光线没有再出现过了。   错觉吗?   钟洵没有发现异样,可讲台上的老师脸色却是越来越差了。   他突然后悔让这位看上去冷淡得有些目中无人的男生回答问题了。   他随手出的题,本来只是为了让学生学会用公式,严谨度哪能比得上大型考试的专业出题组呢?   这位学生指出的每一点都没错,甚至还能在纠正他的题目之余,引申出一两点具有相关性的前沿研究。   “好了好了,你先坐下吧。”老师推了推眼镜,“老师知道你懂得多,但是这和高考一点关系都没有。其他同学也别在这儿傻傻听故事了,你们没人家的脑子就不要记别人能记住的东西。公式给我刻到脑子里去,题干里出现这种你就知道该套用什么公式就行了!”   “老师你就嫌弃我们吧。”   “我们也想和人家长一样的脑子好嘛!”   “天才不用您管,老师您把我们教会就行啦。”   哄哄闹闹中,老师的脸色缓和下来。   连带着后排罚站的钟洵也被赦免回了原位。   “为什么会做题就可以了?”姜简不懂,但也不想继续传纸条,只好倾身,小声问。   “因为其他的不重要。”钟洵靠他近一些,以便听清他的声音,瞥了他一眼,“你不在学校的话是怎么学习的?”   姜简想了想:“在家自学。”   他看书很快,记忆力也不错,待在家里一个月就能吃透很多书籍。   养父贺悯之是大学教授,但他从来不会像这样给他上课,一般只是答疑,或者陪他一起做实验。更多的时候是给他提供丰富的阅读材料和学习资源。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什么公式是必须要记住,要套用在什么样的题型里。”   姜简茫然地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书写。   “我一直以为物理的学习是探索宇宙起源、空间的形态和时间的运行……是和养父一起,在他同事负责的天文台里观测、记录,运算,然后发现。”   钟洵薄唇微抿。他不知道怎么去和从未有过校园经历的人解释,所谓应试与公平竞争。   姜简浪漫探索的学习之路,可能只属于他一个人。   “悄悄话说个没完了?”老师从讲台走下来,敲了敲他俩的桌子,“你俩凑这么近,连体婴儿吗?”   姜简、钟洵:“……”   被点名敲打过的两人可算“消停”了些。   钟洵贯彻落实学渣享受计划,后半节课就趴在桌上转笔。   而姜简则认认真真地翻着抽屉里的书,笔尖在稿纸上不停游走,在意识到他真的不适合在学校里听讲后,翻到两人传的纸条背面,凭记忆开始画起曙光二中的平面图。   课间。   姜简叠着纸准备收起,忽然感到口渴。于是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空瓶子,起身,脑海里定位到来之前捕捉到的联排饮水机。   “我想喝水。”他拍拍钟洵,示意他起身。   钟洵仰头往后靠,脚一蹬,椅子朝后滑了一段距离,让出一条窄道。   姜简侧身,贴着他膝盖走出去,忽然怀里多了个水杯。他在原地愣了两秒:“?”   “抱歉,习惯了。”钟洵见他没动,拿回自己的水杯,“走。”   姜简静静看着钟洵顶着一头不羁的白毛起身,顺势和他并肩往教室外走。   对他来说是无比陌生的环境,对钟洵来说似乎游刃有余。   他似乎能勾勒出钟洵高中时代的模样。   闹哄哄的班级里,有人刚迈开腿,另一个人就把水杯扔过来。转头,没好气地对上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他就像养父在家喜欢吐槽的那种又聪明又皮,吊儿郎当蹦蹦跳跳的学生。   天天跟兄弟们一块儿闹腾,偷摸打球,课上犯困,经常被老师无奈地教训。可偏偏考试一考就是前几名,聪明极了。   外面阳光晴朗,将钟洵的影子映在走廊墙壁上。他嘴角的笑容淡淡的,可神色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放松。   “你是不是心情很好?”他不太确定地问。   钟洵伸了个懒腰,校服微微带起,线条分明的小腹若隐若现,懒洋洋地说:“可能因为今天天气不错。”   姜简向外看去,被光芒晃了眼。   在这个灿烂的早晨。他身边的人,带着一种他不曾拥有过的肆意。   这么想着,他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姜简想,这种忍不住去构思那份明媚景象的欲望,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羡慕?   接水处有三两成群的人在闲聊,看到他俩总是情不自禁地停下交谈,侧目看两眼。   钟洵是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看帅比的目光,安然惬意地立在墙边排队等候。   姜简却是在抬眸回神时,不自觉地向后撤了一步,充满戒备。   那些记忆中的排斥和挤兑,往往是从成群结队的目光中集体发生的。   温热的手掌稳稳当当抵在他背部,令他渐渐放松。   “之前,抱歉。”   姜简听见钟洵的低语,点点头,又摇头:“没事。”   其实上学那前后一个月,只有回家时养父发现他头顶上红肿痕迹后的暴怒让他印象深刻。   “我父亲,就是养父,之前和我说,无法感知和理解情绪对我来说可能反而是一种幸运。”姜简说,“因为理解不了难过和痛苦是什么感觉,也就不会觉得被伤害。”   因而也就没有什么能掀起他心中的波澜,只留下了一些身体上的条件反射。   钟洵闲散地跟在身边,看着队伍排到他俩,姜简洁癖发作,仔细清洁消毒完两个水杯,然后才开始往里灌水。   姜简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   对他而言,所有的人生经历或许都只是被一个又一个乏味枯燥的事件串联而成,没有任何喜怒哀乐能够长长久久留在记忆里。   钟洵感到遗憾,却说不上在遗憾什么。   *   两人卡点回到教室,第二堂物理课紧接着就开始了。   见是刚才那个知识渊博的学生,老师没有对姜简说什么,只是嫌弃地睨了钟洵一眼。   这堂课的安排上随堂小测,巩固复习之前那节课讲授过的内容。   钟洵写完名字,趴在卷子上心安理得地入睡。   姜简花了十五分钟写完了所有答案,刚放下笔,就收到了场记的提示。   【请嘉宾注意人设契合度,当前契合度0%。】   姜简抬手划掉通知,并没有搭理。   虽然099号提示他要注意人设,但校规手册里又禁止学生早恋。如果违反校规就会像他们在宿舍楼时那样受到如此严重的惩罚,那强行配合人设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他拿出纸条继续画学校平面图。   过了一会儿,头顶忽然传来极其细小的声音。姜简挺直了背,抬头往天花板上看,随手推了推身边的人。   “怎么了?”钟洵悠悠转醒。   姜简手腕一转,往上指了指,动了动嘴唇:“那里有声音。”   话音刚落,天花板忽然开了一条缝,从上面垂直落下一条机械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垂直向下落,“咔嚓”一声扣在他们斜前方的一名同学手腕上。   “啊——”   机械手臂向外冒出突刺,那人整个手臂开始往外冒血。   姜简和钟洵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   令他们诧异的是,全班人平静极了,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有人抬头扫了一眼就继续做题,有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投去一个目光。   就连讲台上的老师也神色如常,路过那人身边,把他桌上的笔和稿纸一并收走。   眨眼之间,机械手臂就收起突刺,缓缓升上去。天花板也合起。   一切恢复如初。   “惩戒者。”钟洵低声说。   姜简直到天花板合上,才收回目光:“和宿舍类型不一样,但看材质应该是同款。”   “先救人。”钟洵目光落在受伤的学生身上,“有腕带。”   他和他们是一样的。   两人不约而同踏上前。   没料想被前桌的一名男生拦住:“他小测作弊,违反了校规,这已经算好的了,还可以自己走去医务室。你们随意走动反倒会违反考试纪律。”   男生眉目清秀,可陌生的触感还是让姜简有一瞬的恶心。   姜简拧眉,忍下反胃感,拍开他的手,走了两步上前,捞着受伤的同学就往外走。   钟洵则拿起桌上两张小测试卷,拍到讲桌上:“这叫提前交卷。”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不懂就问,交白卷也算提前交卷吗?   钟洵:你礼貌吗?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40章 “我累了。”   教学楼一层的医务室锁了, 透过门上玻璃望去,里面空荡荡的,看上去什么医疗物品都没有。   “去找黄医生。他那里离宿舍楼近,从教学楼过去有点远。”姜简将受伤的同学扶靠在墙上, “还能坚持吗?”   受伤的男生刘海长得遮住了眼, 只能看见他嘴唇发白, 缓缓点头。   路上简单处理过伤口, 可血液还是不住往外渗,染得姜简的袖口一片深红。   姜简挽起袖子, 深吸一口气,继续搀扶。   钟洵跟在两人身后, 看着露出的那半截手臂上隐约暴起的青筋,安静地跟在身后。   黄医生这边也没有人, 门上了锁。   姜简步伐顿了顿, 还没来得及思考, 就被钟洵轻轻拨开,抬脚踹开了门。   “……”   明目张胆破坏校园财物, 姜简真的怀疑他想召唤校园惩戒者和自己同归于尽。   姜简抬手开灯,钟洵从他身侧大步走进, 轻车熟路地从柜架上拿下几个瓶瓶罐罐, 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卷纱布。   见钟洵拉开椅子,姜简便扶着男生坐下:“你来?”   钟洵点头, 抬起男生的胳膊。脸上那副痞气尽收, 一声不吭地处理。他的动作专业中带着利落, 仿佛经历了无数次那般熟能生巧。   “我去冲洗一下, 不要太想我。”   “……放心, 根本不想。”   他见缝插针地打了个擦边球, 安心地交给钟洵,转头走到隔壁房间,拧开水龙头开始冲洗手臂上和校服外套上的血迹。   冰凉的触感洗去污渍,也带走他心中的不适。   姜简一遍又一遍用力搓洗着手掌,脑海里默默勾勒着钟洵的画像。   与惩戒者对抗逃生的时候,他像训练有素而身经百战的士兵;踢开医务室的门熟练包扎时,又似常年混迹灰色地带的雅痞。   而在教室里,他又仿佛只是一个放飞自我、底色透亮的学生。   ……还是一个给纱布打了蝴蝶结的高中生。   他甩去手上的水珠,站在钟洵身后,越过他的肩膀,仔细端详着他在对方手臂上留下的艺术作品:“挺好看。”   钟洵仰头,对上他的目光:“给你也来一个?”   “没事,我不用。”   钟洵的视线落在他掌心,原本在宿舍楼里留下的细小伤口被他揉搓得开始发红。   “坐下。”他不容拒绝地拉过姜简,托起他的手背,一点一点上着药膏。   姜简其实并没有多疼。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缺陷,他对痛觉的感知非常迟钝,反而对冷热、听觉与气味的感知过分敏锐。   “请问怎么称呼?”他转头看向长刘海的学生,“我叫姜简,这位是钟洵。”   听见钟洵的名字,对方抬眼飞速地扫过。   难怪对同期嘉宾毫不设防,原来是有恃无恐。   “原来是你。”他声音中带着疲惫,却不难听出清亮的音色,“我叫周星海。”   姜简见钟洵爱搭不理,专注于自己的手掌,继续问:“你刚才真的作弊了吗?”   周星海沉默了一秒,目光放在自己包扎起来的手臂上:“你有听说过吗?如果不及格,可能会被关起来,永远离不开这里。”   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姜简镇定自若:“校规里没有这个说法。”   周星海急道:“校规不代表全部,学校的潜规则是不会写在学校正式文件里的!”   姜简想询问,掌心突然传来一阵温热。   钟洵拍了拍他,将药瓶依次放回,走到周星海面前,压低了声音:“哦?那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我……我室友说的。”   钟洵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倾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周身仿佛充满无形威压,逼得不得不周星海挺直脊背。   姜简却觉得,他像在审犯人。   “具体怎么说的还记得吗?”   “我在的那个宿舍原本是四人间,现在只有我和另一个人。据说那两个不在的舍友,就是因为不及格被关在了学校西边的废弃仓库里,再没有出现过。”   姜简脑海里划过他和钟洵今晨来到这里时宿舍的状况。   也是两个人住四人间。   除了两人的学生证和个人物品,他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的痕迹。   “你那位仅存的舍友说的?”   “没错。”   “仓库又是怎么回事?他亲眼见过?”   “仓库是我早晨吃饭的时候问到的,你可能不知道,我还蛮受女孩子欢迎的。”周星海扬起下巴,露出自己略显阴柔的脸庞,“她们告诉我,曾经在晚自习的时候偷偷去西门取外卖,路过仓库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哭嚎声。”   “有意思。”钟洵懒得看他那副我独美的骄傲脸庞,转身靠在窗台旁,“晚上试着点个外卖?”   他后半句对着姜简说,可没等到回答,就被巨大的声音粗鲁打断。   “谁他妈把老子的门锁踹开了!?”   *   早餐不知道吃什么吃坏了,黄医生在感到肚子疼后,锁上门就匆匆跑去了卫生间。   他蹲坐在马桶上一边感叹人上了年纪就会便秘,一边在心里吐槽这次节目给他分配的角色。   后来听到门外水龙头被打开的声音。   心里一个激灵。   他害怕有人路过,发现他玩忽职守,解决完个人问题后急匆匆地跑回来。   没想到看到被踹坏的门,以及医务室内仿佛展览雕像一样姿势各异的三个男人。   黄医生头大地看向姜简:“怎么又来了?”   姜简眼神示意:“来给他止血。”   黄医生张了张嘴,目光落在那手臂上的蝴蝶结:“你给他弄的?”   “不是我。”姜简看向窗边的钟洵,“是他。”   黄医生进来一眼就看到钟洵显眼的灰白色头发,没好气地说:“哦,是你小男友啊。”   钟洵眉头紧锁,试图纠正,转念想到姜简的人设已然和自己的评分绑定,偏过头,假装没有听到。   一旁的周星海却猛地抬起头。   在班级里他一直研究怎么打小抄,并没有过多在意他俩在课堂上弄出的动静,两人带他来的路上也因为疼痛分散了过多注意。   难怪他总觉得这两人哪里不太对,作为同期嘉宾未免也太亲密了!   意识瞬间从手臂上的疼痛转移到八卦上来。   妈的,那可是素来被视为独狼的钟洵啊!   “你……周星海?!”   周星海心里暗暗盘算,回了演播中心后这个情报能卖多少钱,忽然被人直呼姓名,怔怔抬头,茫然道:“我们,认识?”   察觉到黄医生的情绪变化,姜简飞速和钟洵对视了一眼。   只见黄医生三步两步挤到周星海身边,胖乎乎地手抓住他,两眼放光:“你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团的主唱吧?老黄我带丫头去过你们演唱会,就是坐得特别高,啥也看不清。你以前不是短发吗?怎么忽然搞长发了?不唱歌演戏,去做摇滚了吗?”   “演播大厅的理发店剪一次要好多积分。”   周星海脸颊微红,努力坐正,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有人认出他原本的身份。   “你是我粉丝吗?”他问。   黄医生摇头:“是我闺女儿,丫头她因为追你们那个团逃课被我骂了好几次,她是你的忠实粉丝。”   “对、对不起啊。”   “你咋受伤的啊?”黄医生爱屋及乌地关切,和刚才的态度简直天上地下,“要不要吃止疼药?”   “吃过了……”周星海低头,像之前一样回避是否作弊一样,回避了受伤原因。   姜简冷静地开口,试图验证心中的猜测: “他课堂小测作弊,被惩罚了。”   “什么?”黄医生惊呼,“你不是学霸吗?我女儿天天跟我夸你是名校高材生出身的偶像!你……啥题啊就要作弊?”   “这是直播!!!”   周星海没等他说完,跳起来用没受伤的手径直捂住了老黄喇叭一般的嘴。   这一刻,黄医生醒悟了。   钟洵和姜简也立刻明白他为什么就算作弊也要避免因为不及格而被关进小黑屋的代价了。   那是他赖以生存的人设。   他们也许不清楚眼下这档节目的受众。   但作为演艺圈的人,周星海对一切直播活动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周星海颓废地揉着脑袋,腿颤抖地根本站不稳。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学霸光环是假的了,他们马上就能扒出他当年是几经运作请人替考了。   怎么办?   他明明是为了提高知名度才接受了这个节目的邀请,给他的人设卡片和原本的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他本来以为是个非常轻松的节目才来的呀。   如履薄冰熬过几场,积分没挣多少,自己空荡荡地大脑几乎就要暴露了。   结果呢,屋漏偏逢连夜雨。   淘汰前的最后一场返场节目居然是当学生,还要参加考试?!   他不想被永远困在这儿,可没想到现在反而让人都知道自己是个骗子了!!!   他回去之后怎么办?代言是不是丢掉了?   怎么会这样?   黄医生没有想到,女儿的偶像居然是一个脆弱的玻璃心。他听着周星海抱头碎碎念,尴尬地看向姜简。   “你们早点回吧,没有假条在我这儿逗留久了不好。墙上那医务室学生守则里写了,不能以探望同学为由在医务室停留超过15分钟。”   钟洵直起身,走向姜简:“多久了?”   姜简撇了一眼墙上的时钟:“14分45秒。”   “撤。”   说罢,两人扭头就走,连招呼都没打。   只留黄不行站在原地,动了动嘴皮:“唉,现在的小年轻……”   *   从医务室回教室,两个人是用跑的。   钟洵腿长脚长,跑步姿势极其标准漂亮,很快把姜简甩了一大截距离。   明明15秒足够他俩离开医务室了,为什么还要跑。姜简十分不解。   钟洵看上去体能和精力都充沛极了,仿佛有用不完的体力似的。他望着那挺拔宽阔的背影,忽然想到之前在医务室门口打过照面的女生说,下午有体测。   “……”   本就讨厌运动的他更加不想动了,他索性停下奔跑,放慢脚步,拖着步伐悠哉地走起来。   “发什么呆呢!”钟洵见姜简迟迟没有跟上,折返回来,没好气地说,“又想什么呢。”   姜简不想说自己懒得跑动。   更不想说自己浑身细胞都在抗拒着即将到来的体育测试。   他扫了一眼腕带上被自己无视掉的人设契合度提示信息,抬眸望向他,下巴轻轻抬起:“洵哥,我累了。”   “……”   钟洵大概摸到了姜简生硬走人设的套路,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是……在撒娇?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我只是想委婉表示哪怕我躺在棺材里我也要掀开板子大吼一声不想跑步!   钟洵:可恶,顶不住。   ===========   我眼中的上章评论区:读者人均夸夸群群主。   我是做了什么修来的福气被你们夸勤奋啊(狗头)   感谢本章节目的赞助商小可爱—— 第041章 幼稚。   纤细的手指顺着电脑屏幕自上而下滑过, 鼠标滚轮一轻滚,界面上的名单就往下移动几格。   “……没有。”   温思黛专注地盯着屏幕,一个不落地看下去。   右侧的光标蓦地停住,到底了。   还是没有。   那个名叫宋知返的瘦小男生, 不曾出现在曙光二中任何一个班级的名单里。   原本她只草草瞥了一眼自己负责的班级, 并没有想太多。   可是意外发现, 名单上像连钟洵姜简这样的嘉宾都在其中, 却自始至终没有看见那个出现在教师办公桌底下、自称是她班上的学生。   “还是没有找到吗?”一旁的老师从试卷中抬起头,“我是各年级教务组长, 借给你的账号权限没有问题,按道理来说, 全校学生的名单都在这里了。”   “全高中1765个人,连一个姓名读音和他相同的都没有。”温思黛退出账号, 冷静思考。   莫非他说谎骗了自己?   “这不应该啊, 别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混进学校了吧?”组长表情严肃, “要不先去安保办公室查一下监控,学校师生职工的信息都录入在学校系统里, 被监控拍到的话可以识别出来。”   温思黛挑眉,这种几乎没有隐私、无处遁形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开心。   她起身, 长裙随着摆动垂落:“我去看看。”   她匆忙而在意, 浅金色的眼眸中浮起浓重的焦虑,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给予她帮助。   组长放下笔, 边整理桌上试卷边说:“你一会儿有课吗?”   “有的, 不过安排的是连堂考试。”   “那我帮你去监考吧。这件事得早点处理, 如果学生信息没有预先录入系统, 惩戒者功能会立即启动, 不可能任由他在校园里乱走的。如果真是没有登记过的学生, 尽早找教导主任解决,万一误伤了,对学校声誉也不好。”   她脚步顿住:“什么系统?”   “繁音系统啊。”   组长看到她眼中的茫然,看了一眼她的桌面,拿起放在一旁的教师手册,了然道:“咦,你拿的这个手册已经不是最新版了,里面只提到了惩戒者。其实惩戒者只是繁音系统的一个违规处罚功能。别紧张,边走边说。”   组长陪温思黛往教导主任办公室走,一路上给她科普着曙光二中引以为傲的信息化建设发展史。   若干年前,校方与科技公司合作,成为本市最先使用繁音系统建立学生网络信息档案的学校。一张校园卡,综合了学生出入、食宿与学习的动态管理。   “家长通过手机端就能查看自己孩子一天的动态,包括他们几点离开宿舍,什么时间在食堂刷卡买了什么吃的,几点进入教室上课,所有信息都一清二楚。”   “这……不会引起学生反感吗?”   “可不?不过后来系统升级,校园卡绑定了学生的面部生物信息,除了校门,学校内每一处进出的门都安装了隐藏人脸识别装置,学生不再需要刷卡就能记录他们的行踪。”   温思黛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上去不用刷卡就能出入自如了,可听上去感觉更加窒息了。   “你放心,繁音大多功能只用在学生身上,尤其是惩戒者,对老师几乎不起作用。不过惩戒者的出现极大程度上提高了校规执行的效率,现在可省事了,不需要老师浪费口舌,学生们都能自觉遵守纪律。”   “可是您不觉得惩戒者的力度实在有点大吗?”温思黛犹豫后开口,“我觉得……”   她想说,这样的强硬手段实在违背人的成长和教育发展的规律,可话到嘴边却改了口:“家长不会有异议吗?”   没有事实证明惩戒者不会对老师产生影响,她不敢贸然开口承担风险。   “家长?我们学校是全封闭的,没有走读生。愿意把孩子送来这里的家长,要么是不管孩子,想当甩手掌柜,要么就是太忙,没时间。入学前每个家长都会签署知情同意书,他们都说充分了解过才同意把孩子送来的。”   “这样的家庭居然这么多?”温思黛不可思议道。   组长摊手,表示自己见过得比学校这1700多个学生还要多。   “你是不知道啊,我以前在的学校,校方和家长矛盾更多,那类家长自己不管孩子也就算了,还特别喜欢插手,非说你学校这里那里管得不好。有时候我就不明白,不承担责任还想要指导学校管理?”   “唔……”   “曙光就没这个烦恼了,繁音系统的运用都是家长自愿同意的,老师也不用在纪律上浪费太多时间,专注上好课,提高成绩就行。”   组长拍了拍温思黛的肩,让她放轻松。   温思黛想起在宿舍楼前看到的火花四射,和那两个人嚣张的行径。   “可是惩戒者系统真的很严格。”她忧心忡忡,“学生如果想反抗怎么办?万一……学生破坏了惩戒者的设备,会受到惩罚吗?”   “你说什么呢?”组长把她往教导主任门前一推,“哪有学生敢挑战惩戒者,除非他小命不想要了。”   “……”   温思黛从组长自信的脸上移开了目光,垂下眼睫。   敢的人,来了。   ……还不止一个。   *   挑战并报废了惩戒者的人,此时正享受着提前交卷的快乐,将医务室回教学楼的两点一线,走成了校园参观。   姜简拒绝奔跑,干脆一步一步丈量起这偌大的校园,并逐渐在脑海中构建起三维立体的空间画面。   他一沉浸,就彻底忘记了身边有个人。   钟洵双手插兜的,干脆放空自己,散漫地跟在后面。   先前没有细致走过的路都一一走过,实验楼、图书馆、教师办公楼、体育馆、室外操场的位置关系了然于胸后,不知不觉走到了宿舍楼前。   “那些……设备呢?”   姜简站定,有些恍惚。今早被他们折腾得七零八乱的场地变得干干净净,才过了两节课时间,地上的狼藉和痕迹都荡然无存。   “嚯。”钟洵慢悠悠地跟上来,吹了个宛转悠长的口哨,“这学校请了哪家保洁公司,这么优秀?”   话音刚落,一台笨重的机器人缓缓驶来。   圆柱体的设备表面有一个小笤帚的图标。柱体侧面的机械臂上挂着一个水桶,里面的清洁工具前后晃动,其功能和定位昭然若揭。   姜简俯身,在上方触屏界面点了点:“还能选择人机交互,这比请保洁公司的开销要大多了。”   钟洵乐了,两步上前,蹲下敲了敲它的外壳:“长得都是惩戒者的样子,人家出场放大招,你……丢不丢人?”   姜简:“……”   这个人明明很幼稚啊,为什么那些嘉宾会那么怕他,以至于一提到他就闻风丧胆?   机器人检测到前行阻碍,向左转了半圈。   它恰好背对着姜简,姜简抬手覆上去,拇指在小范围内边按压边游走。   “在找什么?你想也切断它的电源?”钟洵向机器人投去怜悯的表情,“它只是个扫地的孩子。”   姜简用手掌沿柱体表面拨了一圈:“早晨我在惩戒者的外壳上摸到了一些奇怪的凸起,但是这个没有。早晨那些惩戒者都没来得及全部检查,不能判断到底是不是质量问题。”   “好说。”钟洵挑眉,“再去挑战一次违纪行为不就能确认了?”   “不行,太危险了。”   姜简瞪大眼睛,义正言辞地拒绝。钟洵的身手固然好,可今天早晨突破重围时他也能感觉到,从惩戒者手中活下来,并不轻松。   惩戒者背后有什么凸起怎么有人命更重要?   他生怕钟洵在原地立刻做出什么违反校规校纪的行为,当机立断抓起他的手腕,赶着下课铃用力将他拖拽回教室。   “你想好怎么做了?”   “惩戒者应该都是联网的,找时间控制了全校网络和电路再说。”   姜简脚下生风,边走边说。   钟洵瞧着紧紧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指节,微微挑眉。不是会恶心吗?   *   教导主任不在办公室,温思黛扑了空。她离开前在留了张便签纸,简单陈述问题,小心翼翼贴在桌面上。   目光落在办公桌上堆叠的书籍文件,最上面的文件夹里有一张表单吸引了她的目光。   《繁音系统异常情况处理申请》。   她悄悄拿近,想看得更仔细一些。   安静的办公室里,纸页翻动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没有手机相机这种设备,她只想集中注意力将自己能看到的一切记下来。   万一触发了隐藏任务了呢?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心脏的跳动声仿佛和脚步声重叠在了一起。   她立刻将文件夹归位。   屏息,落回身侧的手轻轻拢起长裙裙摆,缓缓直起身,浅金色的眼眸满是警惕。   *   高三二班。   英语堂测结束,老师收起试卷离开。   姜简放下笔,转头就发现钟洵盯着手发呆,偶尔眨眨眼,活动着自己的手腕。   姜简目光落在他手上:“受伤了?”   钟洵轻笑,漫不经心地否认:“没有。”   姜简疑心他是在为触犯校规而做准备,不放心地多看了两眼。   “听说我们新的英语老师超好看!”前桌有女生聊着八卦,“可惜今天没能见到她。”   “我早晨在食堂好像见到了,金发高个的冷艳美女,还带了翡翠耳环!不过人好像还挺随和,好像和学生一起吃饭呢!”   “看来我们班主任是温女士。”姜简瞬间反应过来。   钟洵抬头睨了一眼:“嗯,冤家路窄。”   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就发现远处有一根手指直愣愣地对着自己。   “啊!好像就是他,银色头发,超好认。”   “嗯?!”   全班人好像这才关注到钟洵的脸庞。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停顿了一秒,随后立刻炸开。   “卧槽?咱班新转来的帅哥你怎么不早说!”   “说个屁,天天埋头刷题,不刷题就要被惩罚,谁他妈有时间留意新同学长什么样!”   “沃日这不是刚才上课和老谢顶嘴的那个?”   “你快去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姜简侧目,身边男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打着,凤眼上扬,嘴角的笑似有若无,玩味地看着一群人当着面讨论着自己。   先前被收敛的不吝渐渐释放出来。   眼中的冷意毫不影响他诱人的雅痞魅力。   姜简甚至觉得他下一秒就能迈着那修长的腿,一步步走到她们前面,变出一朵花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身体往窗边靠了靠,静静观察着钟洵和其他人的反应。   很神奇,明明第一节 课还没有人关注到他们这个小角落,课间这一闹,导致后面几节课总有人回头看向最后排。   不仅上课传纸条不再方便,就连午饭都会被人围观,甚至两人周边的空位都坐满了人。   钟洵被人簇拥着,在拥挤的食堂显得寸步难行。他只好把盛饭的任务交给姜简,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等他。   钟洵坐下前担心地拉着他:“盛饭你会吧?拿完所有的菜直接把托盘放在那边机器前,刷卡结账。”   姜简冷着脸,不动声色地拿掉钟洵的手。   “我是没上过学,不是失去生活自理能力。”说罢,他淡淡转身走进人群。   钟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很快又把目光锁在穿梭在人群中的姜简身上。   这是……又开始恶心了?   过了不久,姜简端着一个餐盘回来,哐当一声放在钟洵面前。   与此同时,拿了两份餐具在旁边。   “这是……”   “两人份的,一起吃。”   钟洵愣了一下,想到两人在演播大厅的那顿饭,又想到姜简草拟的那份合约。   这是又要陪他凹人设了。   校园,众目睽睽,就算人设契合度评级不高,人气也不会低,确实稳赚不亏。   不过……一个没谈过恋爱也不懂感情的人,到底是从哪儿搞来这么多离谱又腻歪的情侣行为?   “你这些……想法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忍不住问出了口。   姜简递给他筷子,歪头想了想:“电视剧。”   钟洵:“……”   这年头电视剧能不能拍点阳间恋爱给这个小傻子看?   钟洵心里吐槽,接过筷子准备吃饭。   看到菜品,他实在忍不住扯开嘴角。   “姜简。”   “?”   “香菜芹菜折耳根胡萝卜还有肥肉沫,你这是想和我势不两立?”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的校园观察报告》   主题1.孔雀开屏为何会被围观   主题2.如何饲养幼稚挑食孔雀   =================   每次一想到只要我更新就会有敲锣打鼓的小可爱,就充满了码字动力,谢谢你们!   以下是本章节目赞助商名单 第042章 隐藏任务正式开启。   被人围观着根本不可能安心吃完一顿饭, 更何况是对着一盘自己不吃的菜。   反观姜简,丝毫不被骚动所影响,专心干饭。   额前微卷的发遮住眼睛,随着咀嚼微微颤动, 仿佛和他的呼吸频率一起共鸣。   偶尔见钟洵筷子随意拨了两下, 他还会抬起头来科普不同菜品里的营养成分和热量。   钟洵随意挑拣着吃了两口, 心情有些不美妙。   被气的, 很确信。   这种不爽中带着抓狂、烦躁中掺杂愤怒的情绪如一簇小火苗般烧到了头发丝,那种要将他淹没的熟悉感再次翻涌而来。   眼前再次闪过一道白光, 手中握的筷子随之一抖。钟洵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而后立刻端坐。   “不舒服要早点治。”饭后, 姜简从食堂抽了几张消毒湿巾,边走边擦, “吃得太少消耗过大你会垮掉的。”   钟洵轻哼, 真难得有人说他会垮掉。   昔日的001号, 如今的009自娱自乐地敲了一排“1111”表示附和:“这次我站099号的负责对象,一针见血, 你是真的虚。”   “只有你最了解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如果你还信任我的话。”   钟洵眼眸一沉:“嗯。”   一阵凉风从走廊尽头吹过, 掠过消毒酒精尚未挥发的手背, 激起一丝凉意。   姜简见他心中有数,便不再多嘴。   钟洵抬手删掉009号的疯狂奚落, 忽然想起了什么, 调出了另一个界面。   界面上有两个红点。他调整了设定, 另一个红点变成了一条蜿蜒缠绕的轨迹线。时而离那个固定的红点很近, 时而很远。   固定的那个红点, 代表钟洵自己。   “你知道那个小鬼到底怎么回事吗?他怎么好像是在校园里到处乱跑?”   “宋知返吗?”姜简侧目, 看着钟洵侧脸,想起今天宋知返和自己从医务室出来时,神情严肃,“早晨他和我说,不该那么任性和冲动,觉得让你积分负债很丢人,想独自行动挽回自尊。”   少年嘴硬,姜简也没与他计较。   危险而不稳定的内心能唤起这少许的良知,对宋知返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钟洵挑眉道:“还算有良心。”   “可是他的腕带明明到这里就消失了,你怎么知道他的动向?”   “东西是我给他的。”见姜简颇为疑惑,钟洵低声笑了一下,解释道,“那其实是之前的隐藏任务奖励物品,能够将任意一人以自由NPC的形式带入节目,不受综艺大规则束缚。小九,你继续。”   009号打开语音公放,声音充满嫌弃:“腕带需要在进入节目前提前佩戴,一旦佩戴上,该使用者信息将记录在物品拥有者——也就是您身边这个男人名下,在节目没有结束前,他的轨迹动向都一目了然。”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知道他会再次进节目?”   “特殊物品使用次数有且只有1次。”钟洵插了一句话,“本来以为宋知返会在演播中心行动,记录在我名下,只要不将他带入节目就行。”   他根本没想到,到头来是宋知返一朝输光积分,负债累累,让两人直接进入了返场赛录制。   姜简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只是使用一次……”   果然,钟洵紧接着说道:“这次若他能出来,恐怕还需要另想办法,才能不让人察觉他的来历。”   这人真奇怪。明明之前表现得极不耐烦,却还是在为他设身处地着想。   姜简眉眼略弯,发出了一声难辨的淡笑。   面瘫的笑简直难得,引得钟洵侧目。   那双冷情的双眼忽然亮了起来,藏青色的校服衬得他青涩稚嫩。连带着廊下的风都不再那么冷。   钟洵目光没有移开。   眼尾分明还笑着,神色却渐渐凝重。   他和宋知返的事情尚在能解释的范围。而姜简却是在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被硬生生卷入这场本不该他参与的返场赛录制。   这才是真正的意外。   *   脚步声停在门外,温思黛理了理头发,先发制人地拉开了门。   “啊呀!抱歉!”   像是真的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人,趔趄地撞在来人身上,摇晃着后撤两步。   翡翠耳环摇曳着,眼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惊吓。   门外的人微弯身躯,连声道歉,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的脸庞。   “主任不在吗?”那人越过温思黛的肩头往里看,视线收回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女性身量颇高。   温思黛垂下眼眸,摇头:“我也是来找主任的,不过没等到人……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高二三班的班主任,请问您是?”   脸上的无助让人心生恻隐。   那人声音变得柔和:“您是新来的老师吧?我姓殷,是三个年级的音乐老师。”   “原来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这么帅气!学生有眼福了。”   “没有没有。”殷老师羞赧地摸了一下鼻尖,“其实你们高三班级都没什么机会上我的课。”   “所以说,太遗憾了。”   她本人就是她的武器,让人轻易放下戒备。凭借着两人寒暄着,三言两语便让殷老师陪自己走到楼梯口,给人一种相谈甚欢的错觉。   “对了殷老师。”温思黛站定,不经意地问,“您了解异常情况是什么吗?申请大概需要什么流程?如果能从您这边弄明白,我就不用再跑一趟啦。”   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获取信息的机会。   度过七天的校园生活很简单,但把握整个环境的情况能更让她有掌控感。   殷老师愣了一下:“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异常情况简单来说就是需要暂时脱离繁音系统的学生,比如需要请假、早退离校、考试缺席这种,需要向班主任申请,之后班主任在系统里填写上报。”   “最后是教导主任审批吗?”   “对的,繁音系统和学生日常关系最密切,基本上是教导主任总负责。我来也是为了这个,想让主任加强一下惩戒者夜里在音乐教室和琴房这边的巡逻。”   他揉了揉自己发青的眼窝,憔悴更加深了些。   是很多天没有睡好的模样。   “是怕乐器被人损坏吗?”   “不是的,一言难尽。”殷老师避开她探究的视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了然,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先是给殷老师推荐了一些安神产品,又问了些学校的其他情况。殷老师都客气地回答,直到温思黛下楼离开,他还沉浸在她柔和的笑容里。   “我总觉得这个学校不太正常。”温思黛敲了敲腕带,“新晋001号有什么新权限吗?”   “有。”她的场记声音淡淡的,“不过有些问题,等这次出去再说吧。”   “没事,那个不急。”   她叹气,环顾四周,望着教师办公楼前苍翠欲滴的树叶,风吹拂过沙沙作响。   “学校……对我来说真是个想快点逃离的地方。”   她边往前走,边自言自语,不经意仰头,忽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她找了许久的,宋知返。   少年翘着腿挂在树杈间,嘴里叼着一根叶子,悠闲地抖腿。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正好落在远处林荫道上有个身着藏青色校服的女生身上。   啧,这就是青春吗?   *   少男少女的情愫可以是青春,但体测绝对不是。   姜简闷闷不乐地跟在钟洵身后往室外运动场走,听他低声揶揄:“年轻人,要多锻炼。”   姜简抬眸,冷冷地回:“年轻人,不能挑食。”   “……”   场面一度陷入僵局。   两人谁也不搭理谁,走到半路,突然插进来一个班长,左揽一个,右搭一个,推着他俩往前走:“你俩快一点,马上轮到咱们班了。”   姜简背脊发麻,几乎立刻跳离了两米远。   钟洵反手拍开了热情过头的班长:“闻佑,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姜简再次对钟洵感到刮目相看。   他怎么能这么如鱼得水,仿佛瞬间融入了这个班,连人家的名字都能脱口而出?   闻佑尴尬地笑笑,先前他制止这两人去查看周星海的伤势,心里有愧,想着找机会缓和一下和新同学的关系,等着等着就等到了下午的体测。   “100米,1000米,可以放在最后,因为排队时间长。”闻佑往前指了指,“剩下的,跳远、俯卧撑、仰卧起坐、引体向上、铅球和跳绳可以自选,不过这学期选不了游泳了,泳池还在修缮。   “不过你们一定不要耍小聪明,惩戒者参与检测和监督,动作不标准或者作弊的后果,你们知道的。”   闻佑滔滔不绝,忽然一卡顿。   “这边逆时针可以绕完一圈就可以把所有项目测完了。”他看了一眼姜简,转头抬手拍了拍钟洵,“我相信你,兄弟,先溜了。”   说罢,一溜烟往远处跑走了。   姜简庆幸他没有拍到自己:“他去哪儿?”   “哦豁。”钟洵看着他的背影,停在不远处,站在一个女生面前咧嘴笑着,“去撩妹了。这是精英校草和迷人校花定位了。”   远处,闻佑充满笑意,而女生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他丧气地低下了头。   姜简微微抬起下巴:“我见过那个女生。”   钟洵挑眉:“医务室门口提醒你说体测要早点请假的那位?”   姜简淡淡点头。他非常后悔,早晨就应该逼迫黄医生给自己开出免测假条。不然也不至于他现在看到那400米一圈的运动场就头疼。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姜简遥遥望着,在心底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视线还未收回,耳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你觉得林棠好看吗?”   “谁?”   他低头,看见宋知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侧,抱臂站立。   “那个女生叫林棠?”   他看见林棠绕过闻佑去递交假条,转身要离开。   而宋知返没有回他,抬脚跟了上去。   这孩子什么情况?   姜简看不懂,想问问更懂的那个。一回头,发现钟洵更离谱。   他居然已经开始引体向上了?!   校服松松垮垮地放在地上,里面的衬衣袖子简单挽起,整个人轻松地吊在杠上,手臂腰腹一用力,整个人缓缓往上撑起。   衣摆随之撩起,精瘦结实的腹肌坦坦荡荡出现在眼前。   标准的动作,漂亮的弧度,以及令人惊叹的频率,吸引了无数眼球。   周遭瞬间被引爆,尖叫声冲破了天际。   “之前听二班女生说我还不信,这他妈也太帅了啊啊啊啊!”   “斯哈斯哈——”   “腹肌看到了,人鱼线能给我看看嘛?”   “老色批,口水要流出来了!”   “虽然我是直男,但我还是想说,这是真实存在的身材吗?”   “如果学校许愿墙真的灵,我现在就去许一个这样的男朋友!”   “醒醒吧你,惩戒者不允许你谈恋爱。”   姜简揉了揉耳朵,穿过人群俯身捡起他的校服,嫌弃地掸去上面沾染的灰尘。   洁癖真见不得这鬼样子。   阳光破云而出,钟洵发力的身姿投影在姜简身上,笼罩出一片阴翳。   风有些喧嚣。   而钟洵和他的腕带此时一同闪了起来。   [系统通知:1位嘉宾已触发隐藏任务!隐藏任务正式开启,各个嘉宾均能进行探索。隐藏任务完成后,参与关联任务的嘉宾均能获得奖励。望周知。]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3章 如果负重前行的人是你。   1000米在组内率先冲刺过线后, 姜简长舒一口气。   跑步,他的一生之敌。   他深呼吸,压着胸口那股血腥味,径直坐在不远处的草坪上, 向后仰躺下去。   目光所及之处, 是茂密的树叶。光斑落在的脸颊, 卷曲的头发贴着额头, 湿漉漉的。整个人恍惚地打开系统通知。   显然,隐藏任务不可能是他和钟洵触发的。   他在此之前没有接触过隐藏任务, 对此并不是很了解。直觉上判断,某个人能在第一天没有结束就触发, 不论是运气还是能力,都不可小觑。   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人, 是温思黛。   通过这一天和班上同学的接触, 姜简很确信, 曙光二中的学生处在信息不透明的弱势方。   他们一方面不了解对惩戒者的全貌,另一方面, 无论生活作息还是考场纪律都受惩戒者的制约。他们乖巧听从学长学姐的警戒与老师的教导,甚至不愿意去思考这些潜藏在校园内的杀伤性机器存在的怪诞与不合理。一切全凭经验主义在行事。   而相比之下, 温思黛的教师身份有着天然优势。   她或许还比钟洵更熟悉场内的信息, 知道这偌大的校园里哪些是NPC,哪些是与自己一样的嘉宾, 甚至熟悉他们的过往节目经历和性情。不像钟洵, 一副我和谁都不熟的模样, 谁见了他都退避三舍。   姜简冷静地反思。   或许当初为了人设需要和钟洵绑定, 从而拒绝温思黛结盟, 并不是自己做出的最优解。   “我的衣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打断了思考。   姜简抬眸,随手指向斜上方:“树上。”   之前钟洵太招摇,他索性找了个树杈挂他随手扔在地上的校服,就去完成自己的测试项目了。刚才冲线时,他还瞥见钟洵被女生们递来的矿泉水淹没,怎么转眼的功夫,人就到面前了?   钟洵没有立即拿走他的衣服,反而从身后拿出一瓶水贴在他脸上,“跑完步不要立刻躺着,起来喝水。”   水是不远处那些姑娘们托他给姜简的。   那些大胆到敢冲自己吹口哨的人,连给姜简送个水都小心翼翼,仿佛那张没有波澜的脸庞,是隔绝外人的天然结界,只可远观。   姜简睫毛抖了抖,钟洵的话和那个人经常挂在嘴上的一模一样。   他伸手接过,难得有些没好气道:“你管我。”   “嗯,要不是被人看着,我也不想管你。”钟洵倚靠着树干,垂眸看他,“可以呀,差点被你骗了。来之前看你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没想到成绩居然都还不错。”   姜简支起半身,仰头喝水。末了,他随手捏了下空瓶:“想不想和能不能是两回事。说起来,还是拜我那位朋友所赐,让我和他一起锻炼,不仅从没达到过他的标准,还导致后来一想到要运动要测试就头疼。”   蝉鸣的操场,他气喘吁吁地被套了一圈又一圈。   开着空调的健身房,衣服湿透,而他一次次被过肩摔在地板上。   如果说他对那人怀抱的尊敬与感激中有那么一丝不纯粹怨怼,那便是源于这点。   深陷回忆的双眸似是起了雾。有矿泉水混着汗水滑落,顺着喉结一路淌进衣领中。   这幅光景着实有些晃眼。   钟洵不动声色地移开眼,不知道为何,他竟不是很想听姜简提到“那位朋友”。   “真正的朋友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钟洵说。   姜简撑起身子,向前走了两步。   起初他也是这么认为,咬牙坚持不过是单纯为了不被他瞧不起,不拖那人的后腿。   可后来那人的离开,让他明白了他的用意。   风骤起,扬了个衣袖猎猎。   阳光将清瘦的身躯拉得极长,声音被风消磨得沙哑:“如果负重前行的人是你,有些事,就不是愿不愿意那么简单了。“   *   鞋跟踩在走廊上,回声由远及近要将人笼罩。   温思黛快步穿过走廊,飞速冲下楼梯,跑到宽阔的操场上,频频回头看了一眼,后背已然浸出了冷汗。   她闷头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周遭的事物都变得模糊。   “温老师。”   离教学楼还有几步之遥,一道含笑的声音叫住了她。   温思黛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了些,扭头回看,眼里却满是诧异。   没有人。   “我在上面。”声音又响了,似乎从头顶传来。有几片树叶从她眼前落下,顺着望上去,只见一双眼睛正透过叶子盯着她。   温思黛定睛看了看,愣住。   树上的人,是那个不在学校名单上的宋知返。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木讷!”没有从她脸上见到预期的受到惊吓的表情,宋知返不耐烦地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在她面前,眼睛忽闪忽闪,“你不认识我啦?”   温思黛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喊他名字。   原本她去找教导主任是想反应他不在名单上,扑了个空却让她多细细思考了一番。   早晨,宋知返离开她实现的那一幕,一个人拖住了他,另一个人不由分说找了借口把人从自己这里抢走,看上去完全像是钟洵和姜简在为他打掩护。   “你是钟洵的人?”她试探地问。   除了前排位第一,她想不通还有谁有能力做到这样,抹去宋知返作为嘉宾的一切痕迹。   “嘁,我有病,当他的人?”宋知返嘴撅得很高,满脸嫌弃。   虽然否认,但他的语气也变相承认了自己与钟洵他们关系匪浅。温思黛丝毫没觉得被冒犯,只是语气有些焦躁:“你自己注意安全,晚上9:30之后千万不要在校园里乱跑。”   她抬头望天,一轮明月悄然挂起。   晚自习马上散场,这是宿舍门禁即将启动,惩戒者进行夜间巡回的时间。   晚自习到翌日起床前,学生的活动范围都仅限于宿舍楼内。   方才听说,此前有学生半夜偷偷溜去校门口拿外卖后,开始在学校散布令人恐慌的谣言。因此夜间惩戒者巡逻与宿舍门禁,是针对这件事新增的一条默认纪律。   大多数人恐怕都会老老实实在宿舍待着,但直觉告诉她,像钟洵和姜简那种不安分的人,夜里一定不是踏实缩在寝室里睡觉的乖宝宝。   “如果九点半还没有进宿舍,无异于被惩戒者围猎。”温思黛长眉微蹙,担忧道。   虽然大家都存在排位竞争关系,但她并不希望同期的人因为信息不对等,莫名其妙就折损在一次节目里。   宋知返噗嗤一声笑了。   他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咧嘴:“温老师,担心他俩是多余的。”   温思黛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口,忽然手背一凉。   宋知返一手抓起她的手腕,一手伸向她腰后:“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被攥着从身侧拉至眼前,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   而宋知返踮起脚尖,凑近她:“您在害怕。”   “我……”   宋知返目光笃定,压低声音道,“您刚才去见了谁?”   *   晚自习安排了数学考试,钟洵和姜简没办法继续传纸条商讨关于惩戒者和隐藏任务的对策。为了不被惩戒者判定为作弊,两人连一丁点眼神交流都没有。   姜简做题的思考时间极短,计算也飞快,几乎以一目十行地速度填完了整张卷子——的答案。跑完步的血腥感还残存在喉咙,他闭上眼睛,一边调节一边等待晚自习结束。   钟洵在稿纸上演算,思绪却有些放空。   回过神,竟发现纸上写满了“姜简”二字。   心下一惊,将整张纸攥在了手里。   只是同名同姓的姜简罢了,他还不至于饥渴到要找其他人来当代餐。   坐在他身旁的这个人,一笔一划极为认真,虽然表情有些僵硬,但浑身散发人情味儿,亲近人又好说话,会分享自己与友人的经历,还会讲述自己零星的想不起全貌的过往。   怎么会和那个一句话都懒得说,从未了解过他的过去,冷漠又无情的姜简画上等号呢?   教室前挂着的钟表滴答滴答,不断扰乱着钟洵的心情。   可一偏过头,看见那微卷的发丝,就又平静了下来。   “窗外风听着有点大,是不是要下雨了?”老师起身,点了几个人,“你们先关一下窗。”   靠窗的姜简放下笔,起身。   正要关窗,忽然教室门被推开,一阵穿堂风呼啸着从门口移动到窗边,吹起姜简随手放的试卷。   人型惩戒者眨眼间便停在钟洵和姜简面前。   两人同时屈膝,保持了戒备状态。   几乎是没有办法反应过过来,两人手脚瞬间被伸出的机械臂禁锢住,径直被带离了教室。   连眼睛和嘴也被金属手掌捂得死死的。   一路上边走边播放着——   “高三二班,钟洵,物理随堂测试不及格。”   “高三二班,姜简,物理随堂测试不及格。”   “艹!”   等钟洵能够开口,两人已然处在了一片漆黑之中。   腕带接连亮了两次,在这黑暗中,无比刺眼。   [系统通知:恭喜嘉宾钟洵/姜简触发隐藏任务!]   [系统通知:共3位嘉宾已触发隐藏任务,请大家再接再厉,同时注意人身安全!] 第044章 他根本不懂。   通知弹出的瞬间, 一道巨大的关门声响起,昭示着从现在起,他们彻底陷入了隔绝与黑暗。   两人不约而同调出了系统通知。   第二条和他们之前收到的没有差别,看来多出的那一条通知只有触发任务的当事人才能够收到。   姜简将通知调为已读, 换了个姿势盘坐在地下, 凝神侧耳听着周遭的动静。   空气中隐约有股地下室独有的、潮湿的味道。不见天日的寂静笼罩着他。   只有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偶尔听得到窸窸窣窣的响动。   看来还挺活蹦乱跳。   “你在干什么?”他竖起耳朵寻找钟洵的方向。   “找点光源, 009这货不给我偷偷借手电筒了。”钟洵仗着自己还算不错的夜视能力,大步探索, 脚尖往前到处乱踢,不一会儿弄得叮铃哐啷的响动, “感觉像是杂物间。”   “从惩戒者移动时的风速和时间判断,我们至少还没出校园。”姜简一字一句地说, “方位不是特别确定, 我猜可能是学校的西南角。那边还没来得及细看, 不熟悉地形和建筑方位。”   尽管眼睛被惩戒蒙住,但还是能依稀辨别上下坡与转向不同的移动节奏。   钟洵那边乱七八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听见他说:“等离开这鬼地方回去之后,你可要保护好你的脑子。”   “什么?”姜简一头雾水。   钟洵慵懒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太优秀了, 万一被人盯上, 想剖开你大脑研究怎么办?”   “正规机构做不出这种没法通过伦理审查的研究。”姜简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是是。”钟洵不想和不懂幽默的人继续聊下去,“遇到这种情况你反手报警就行。”   “嗯, 你说得对。”   “……”   嘴上瞎扯着, 两人谁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姜简也起身, 手臂向前伸, 探到冰凉的墙体。   手指弯曲, 反手敲了敲, 墙体的敲击声在封闭的空间内回响:“像是活动板房做成的仓库,沿着墙壁走到尽头,或许能找到灯的开关。”   话音刚落,他在墙上摸到了一根绳。   下一秒,他的指尖被人胡乱抓了一下。   “咦?”   “是我。”   两人异口同声。   接着“啪”的一声,头顶亮起一盏暗黄色的灯。   灯绳贴着墙壁摇摇晃晃,姜简看见钟洵像是被烫了似的,连忙收回了手。   活动板房的墙壁上映着两人的影子,在逼仄的房间,如同吞噬苍穹的庞然大物。   没有窗,窥不见半分天光。   借着灯光,两人这才看清房间内的陈设。地上毫无章法地放着杂物、运动器械,靠墙根处垒了一排纸箱。凑近一看,全是过期没人要的快递。   唯一的空地就是惩戒者将两人放下的地方。   空地前斜着摆了两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沙漏,白色的沙子流速极慢,仿佛一秒钟才漏下一颗。   桌上放着一张试卷,正是两人早晨物理课做的那张。   除此之外,卷子上还多了两行小字。   ——考试不及格者需进行重考,时间3小时以内。沙漏倒计时结束前不得自行离开。   ——不及格三次以上将面临退学处罚,请各位同学严加重视。   “我可能错怪周星海了。”   姜简放下试卷,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手。到处都是灰尘,他一点也不想直接坐在这里的椅子上。   钟洵挑了挑眉,显然一时想不起周星海是谁。   “早晨作弊的那个嘉宾。”他解释道,“他宁愿作弊也不想考不及格,不就是听人说,如果不及格可能会被关起来,永远离不开这里吗?”   没想到早晨他才质疑周星海,校规里不曾有这种说法,傍晚就被现实制裁得明明白白。   “你说,隐藏任务会不会是需要我们触发不曾写在校规中的惩戒者功能?”姜简轻声思考,又打开系统通知看了一眼,“第一条通知,或许也触发了校园里隐藏的机制。”   钟洵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没有对此发表其他想法,只是盯着姜简说:“道理我懂,可你为什么也跟着进来了?”   他是交了白卷,零分必然属于不及格。   可姜简,一个能给老师挑错的人,开场没多久就做完了题,他还能考不及格?   钟洵皱眉:“你不会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控分在不及格为了陪我吧?”   姜简愣住,瞪大了眼。   什么,情侣还能这样秀恩爱?   “……”   钟洵读懂了他的表情,扶了一下额头。   他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都怪姜简天天在自己面前时不时走人设,到头来把自己的思路也带跑偏了!   钟洵拿过卷子递到姜简面前,让他再做一遍。   还没有忘记答案的姜简,一分钟后将卷子还给了他。   “……你就是这样交的卷子?”   “嗯,应该不会出错的呀。”   钟洵嘴角抽了抽,要不是早晨情况紧迫,他早该看到的。   整张卷子他其实只拿到了选择填空的分数以及……每一道解答题的答案分。   好吧,他错怪他了。   既没上过学、也没受过考场训练的兄弟是真实存在的。   没事,反正这沙漏还有得是时间,先从交他考卷要写完整步骤开始吧。   *   “你说什么?那两个人因为早晨小测不及格被惩戒者带走了?!”   温思黛扶住班级门框,瞪大双眼。   跟在她身后的宋知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声嘟囔:“我说什么来着,他俩就算晚上不在学校里闲逛,也会有别的安排。”   闻佑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新来的代班班主任,她大惊失色的模样都极其好看,不禁有些失神。   听到宋知返的笑,他才回过神。   “我之前也只是听说学校里有这个传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闻佑有些后怕,“这么看作弊的都没那么恐怖了。”   温思黛没有接话,只蹙起了眉。她将结束晚自习的学生们安顿好,目送他们回到宿舍。   教学楼面朝宿舍的那一面墙上,有一块夜里发光的LED时钟,方便学生随时查看时间,以免遭受违规惩罚。   “你怎么还在这儿?”   她看了一眼远处的时钟,距离夜间门禁时间还有十分钟,而宋知返在依旧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的位置,仰头看着宿舍楼。   宋知返收回视线:“因为你借口班里有事,岔开了话题,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以为你同伴的安危比问题的答案更重要。”   “谁知道你对简哥他们是真关心,还是在我面前作秀呢。”宋知返轻嗤一声,连尊称也不要了,“你只要告诉我,你见到了谁,或者谁令你害怕就够了。”   温思黛看他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她忽然觉得用一顿早餐的时间被钟洵套去情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宋知返这个人表面上看着乖巧,可不讲方法和逻辑,横冲直撞。   温声说:“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去见了教导主任。”   “马主任?”   “诶,你怎么……”   就像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宋知返几乎是脱口而出,而温思黛清楚,自己惊讶的神情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表情变得扭曲而诡异,嘴角扬起她看不明白的笑容,眼中分明是充血的兴奋。   “他碰你哪儿了?”   温思黛心头一惊:“没有,他只是言辞上……”   她去向马主任询问异常情况提交的事情,还没等她将宋知返的情况说出口,就听见身居高位的男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下勾勒着她的轮廓,并且靠在椅背上,暗示性地说出那句话。   ——如果温老师你愿意,不需要在电脑上提交,直接来我这儿,一步到位。   “只是言辞?难道你想看他进一步有所行动?”宋知返走进,像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暴躁,质问她。   温思黛怔忡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能提刀冲去找人似的。   他这难道是,在打抱不平?   她仿佛看到了一股来势汹汹的复仇与恨意。   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到,温思黛赶紧抓住控制不住情绪的宋知返:“你冷静点,不要冲动,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一起计划。”   少年眼神恍惚,趔趄了两步,声音沙哑,低垂着头,在她面前呢喃,“姐姐,我替你杀了他好不好。”   温思黛皱眉,抬手狠狠敲了下他的后颈:“不好。”   没料到她的力度那么大,宋知返在惊诧中昏了过去。   她嫌弃地抓着宋知返的衣领,不由分说地将人拉扯走,边走边自言自语:“小兔崽子,问谁不好,你问我这个法治宣传大使?”   姜简和钟洵可真行啊?   带着这么个随时可能引爆自己的家伙,就不怕睡觉的时候直接被捅死吗?   *   钟洵在沙漏流淌到一半的时候,逐渐忍无可忍。   “兄弟,高中的题目没有那么复杂,你真没必要把一道解题过程写成一篇小论文,真的。”   怎么还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了呢!   他咬开笔盖,随便挑了一道解答题往下写,写完递给姜简:“就这样,别问为什么,抄就行了。”   姜简看了一眼和他一样的答案,没有接话。   只是闷声把下午没有补全的学校地图在他们传纸条的那张纸上继续完善。   “喂。”钟洵踢了踢他的椅子,对自己被无视表示不满。   姜简瞥了他一眼:“你不要凶我。”   钟洵:“……?”   对不起,他不该自以为是觉得他懂姜简走人设的脑回路了。   他根本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姜化了,但没完全姜化 第045章 “是你要坚持的。”   昏黄的灯光下, 姜简的面容藏在阴影中。   “我凶你?”钟洵扶上姜简的椅背,看进他的眼睛,“请教一下,您眼中的凶, 怎么定义?”   他怀疑姜简根本就没被人凶过。   他只是语气不好, 踹了他椅子两脚而已。   “挡着光了, 哥。”姜简抬手抵着钟洵的右肩, 把他往后推了推,一笔一划地写卷子, “我一般只能通过人的面部肌肉以及音高和语调判断。”   姜简不是很喜欢在事情做到一半的时候被打断,他敷衍地回应着钟洵, 随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试卷上,我行我素地将整张卷子写满了小论文。   直到写完最后两行内容, 他才放下笔站起身, 向一旁闭目养神的钟洵说:“其实我知道你没生气。刚才那句话, 也只是我从电视剧里归纳的,类似于亲密关系中会存在的语言范式。”   钟洵抬眸, 就看见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   这双不会开玩笑的认真眼睛令他有些许无奈。   他一时竟不确定,放纵姜简看电视剧学习的大学教授, 和那个在地下电子城把姜简草草拉扯大的店主, 到底哪个才算更不靠谱的养父。   “少看些没营养的东西。”他叹气。   姜简敛眉:“其实我也不觉得视频比文字图片更容易帮助我理解。人物的喜怒哀乐,肢体语言, 亲密关系的发展都是被设计好的, 无法自己做出选择。我想现实的人应该不会如此。”   可是, 剧集影视依旧是他了解外界的手段。毕竟除了贺悯之, 没有人会帮他解读每一个细微的情感变化。   他自己更是和荧幕里的人不同。   他连可选择的选项都没有。   “你不懂可以问我。”钟洵看不惯他冷着一张脸, 毫无情绪地剖析自我的模样, “你知道刚才模仿的行为,在我们普通人眼里叫什么吗?”   姜简虚心求学,认真竖起耳朵。   钟洵一字一顿:“叫,撒,娇。”   那算撒娇……吗?   姜简默默记下,心里的怀疑一闪而过,思路很快又回到了正事上。   试卷上的提示看似合理,实际上有很多漏洞。   ——考试不及格者需要重考,时间3小时以内。沙漏倒计时结束前不得自行离开。   那么重考是从什么时候算起?如果三个小时过去,这张卷子的重考依旧没有及格,会发生什么?   当学生沙漏倒计时结束前能够完成试卷并及格,是否会被“释放”?如果会,那么周星海听到的传言又从何而来?   学生间流传的所谓“永远回不来”,显然不是空穴来风。这说明这其中有各种原因,导致外面的学生再没有见过那些人,也就更不清楚里面的人是有机会出来的。   这又让人不得不怀疑第二行小字的迷惑性。   ——不及格三次以上将面临退学处罚。   这三次机会,是进入小黑屋一次可以重考三次的意思,还是一个人可以先后进来三次的意思?   没有更详细的说明,就更考验人的理解和实际规则的契合度。   显然,两人谁都没想要揣测规则到底是如何。   姜简把自己和钟洵重写的试卷压在沙漏下,起身想从钟洵身边绕过:“学生们的传言纵然不能全信,但有人消失却很可能是事实。”   钟洵微微往后仰,给他让出了路,目光随着他移动:“这里既没有老师辅导,又没有参考书,如果进来的人本身就是不及格的实力,凭什么认为他们关小黑屋后还能做到满分。”   姜简点头:“所以这个机制根本不在乎描述是否根本就没想让人离开。”   既然人曾出现在这里,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姜简借着灯光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仓库的角落。   “那里是纸屑吗?”他指着里面问钟洵。   钟洵转头看去,光线很差,他起身朝里走了两步,在垒起的快递箱前蹲下,捏起一小片:“嗯,你看看它的材质?”   姜简走到他身边,接过那片碎纸屑。熟悉的触感令他立即回头看向桌子。   像是从试卷上撕下的小片缺角!   两人对视一眼,还不曾开口,就齐齐蹲下身开始满地寻找是否还有其他的碎纸片。   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整个仓库快被这两人翻得天翻地覆。和进来时的整齐规整不一样,满地都是钟洵随手乱扔的废弃器械、麻袋、箱子等物品。   姜简站在一处能堪堪落脚的地方,在脑海里将每一片试卷纸的碎片复原到钟洵第一次发现他们的地方。   他闭上眼,仿佛置身于自己创造出的三维世界,在无数种可能性中挑出了最有可能的一种。   “如果这些纸片的掉落有顺序,起点应当是这里。”姜简睁眼,指了指他身侧的课桌,“他从这里先是一路到了仓库东北角。”   “因为门在这个方向,他想离开。”   “出不去,又被什么东西逼到了角落,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于是开始靠墙移动,试图脱身。”   碎纸片的轨迹几乎是绕着仓库走了半个周长的距离,最后在西南角消失不见。   “没有血迹,可能……”   不是最坏的情况。   姜简在地面杂物的空隙中落脚,迈开步一蹦一跳地来到西南角。不像钟洵那样直接上手,他从腰间摸出了那把直接报废了惩戒者的小刀。   这把他始终随身带着,就连体测也只是裹在外套里小心遮掩起来的小刀,是对一切变故的防备。   此时他握着刀柄,贴着墙边插向地面。   手腕顺着地板方向前后划动,幅度很小,在某个瞬间忽然感受到了异样。于是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小刀贴墙抽出——   在与墙面紧贴的那边,松松粘着一片有些泛黄的碎纸片。   “人也许在地下。”他立即转头看钟洵,却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   他看不明白,也看不真切。   又觉得钟洵似乎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以后不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随便乱藏了。”钟洵声音低哑,修长的腿迈了两三步就落在他面前,“往外站点儿。”   姜简将刀收起,退开半步看钟洵蹲下身。   枯黄光线下的藏青色校服显得很旧。他蹲在那儿,宛如混迹巷口街尾的混混头子,两腿潇洒地曲着,胳膊肘随性地撑在膝盖上。   仿佛下一秒,就能勾勒出他吞云吐雾的模样。   狭长而漫不经心的眉眼模模糊糊,只有那如山峦最耀眼壮丽的那段弧线勾勒出的唇峰,清晰而夺目。   他随意在地板上探索着,伴随着“咔哒”的清脆响声,一截原本藏在纸箱下的短小板块微微翘起一个边。   掀开这块短板,下面露出了一个方形按钮。   “要按下去吗?”姜简眼睛亮了亮,转眼瞥到沙漏中余下的沙子已然不多,到了最末尾流速最慢的时候,“我们剩的时间可能不到十分钟。”   “你随意,我听你的。”钟洵把主动权交给他,有些玩味地看他,“怎么这个时候没见你有什么表现?合着只有你教我做事的份儿啊?”   姜简将茫然写了满脸。   他忍不住想逗逗他,便学起了姜简的语气:“小姜先生,这个时候你应该抱——抱——我,然后夸赞我特别厉害。”   “………………”   姜简仿佛被天雷劈到,外焦里嫩地站在原地。   他平时走人设的时候讲这些话,这么恶心吗?   难以置信的姜简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尴尬”,他默默记下了这种情绪,并且决定不理钟洵的调侃,按下了短板下的按钮。   在这个瞬间,周围地面的近五块木板一节节如麦浪一样翻开,仿佛生锈腐朽的宝藏终于迎来了它的探寻者,吱呀作响地欢迎着,缓缓敞开了通向地下的台阶通道。   姜简刚要下去,被钟洵一把拽住了衣领,将他拽到自己身后。   “我去吧,万一有什么危险,还是你这颗宝贵的脑袋比较重要。”   姜简愣了两秒,攥住他衣角:“感知共享给我,立刻。”   谁也没有意识到,这脱口而出的命令就好像下达过无数遍似的。不是因为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也不是因为这短短几日生出的并肩作战的队友情。   而是……本就该如此。   他甚至在这一刻猛地想到贺悯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对说过的话。   越强大的人,越会不露痕迹地逞能。   钟洵声音低沉:“你不放心我?”   “我不觉得自己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也不认为,只凭你强大就能放任你一个人直面危险。”姜简一字一句对钟洵说,“一起下去,或给我开共享,你选一个。”   姜简的目光坚定而镇静,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光芒。在这昏暗逼仄的仓库里,他是唯一的明亮。   钟洵拗不过他,抬手翻腕,敲了敲手上的设备。009号打了个哈欠,为他调出了感官共享界面。   共享成功的瞬间,巨大的疲惫感瞬间笼罩在姜简全身。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钟洵。   这换了旁人,可能只有一个状态。   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   “是你坚持的,你自己可要撑得住。”钟洵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他卷曲的头发,纵身一跃,校服如斗篷翻飞,“倒计时快到了叫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6章 写给男性的科学恋爱指导   姜简坐在入口处, 闭眼感受着钟洵能感受到的一切。   他侧耳听着逐渐变远的脚步声,仔细辨别着深入地下时微弱的呼吸声,同步感受着钟洵的步履缓急,以及他转向时身体重心的变化, 一点一点勾勒出这条通向地下之路的深度与轨迹。   遗憾的是, 这样的共享并不是完全复刻了人类所有感知, 诸如视觉、听觉就不可以。他无法看钟洵所看, 无法听他所听。   想来也正常,又不是监视器。   姜简没有抱怨, 继续在钟洵巨大的疲惫感中寻找着细微的变化。   随着探索的深入,他感受到指尖同步到的一些异样触感, 随后便再也无法捕捉到一丁点声音。   陷入一片死寂。   姜简蓦地睁眼。   瞳孔中映着远处缓慢流下的沙漏。   进入地下的这条路黑而窄,钟洵紧贴墙壁移动, 走了约莫五百步的距离, 他被阻挡了去路。   抬手摸了摸, 应该是一扇双开门,将他与前路隔绝。   对其他人来说, 在黑暗中恐怕得需要摸索很久才能找到正确的开门方式。   009号记录着钟洵的举止,在他停下的瞬间, 向场记总控室点了一杯奶茶。   他负责的嘉宾可不是其他人。   奶茶的数据流进他的数据库, 009号满足地生成了一行代码,仿佛一句喟叹。随后便看见画面中, 钟洵轻车熟路地从身上摸出一袋微型工具, 开始摸黑撬锁。   “嘴上对其他嘉宾说不要随便在身上藏危险物品, 其实自己也不遑多让嘛。”009号一边吐槽一边记录, “开锁用时3.52秒。”   “其他场记的话也和你一样多吗?”钟洵收起他的工具袋, 推开门, “什么时候能更换场记了,请一定记得告诉我。”   他应该是走进了一间空旷的地下房间,脚步声骤然放得很大,就连回声都异常清晰。钟洵立即屏住呼吸,同时降低重心,戒备地向里移动,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指尖顺着墙壁摸索,试图找到这里的开关。   可还没等他摸到,整个房间骤然照亮!   冷白色的长条灯管依次亮起,正对门是一条宽阔的走道,走道两边整齐摆放的实验台映入眼帘。连接着数据线和导管的设备像理发店能见到的烫发机,每一台上都有编号与实验台的对应,只是没有通电,随意地立在一边。   走道尽头有一架医用屏风隔断,圈起一小部分地方。   屏风上映了一道人影!   钟洵几乎是在灯光亮起蹲下身,屏住呼吸,朝最近的实验台下翻滚进去。   在一气呵成的瞬间,他完成了从黑暗到光亮的适应。   *   姜简扶住脑袋,有些微微眩晕,手上的地图绘制也顿了一下。   钟洵在里面都在做什么?   他借着吊在房顶的灯,上下打量着自己手绘的地图。   每一栋楼的层高和功能区都用小字一一标注出来,道路的宽窄与弧度也几乎是等比例缩放,绿化带用带着倾斜的线条打出阴影,细致到哪怕任何一个人拿到它,都绝不会轻易在曙光二中里迷路。   沙漏中仅剩一层薄薄的沙,他妥帖地收起图纸,起身思考要怎么提醒钟洵时间快到了。   轰地一声,仓库的卷帘门缓缓升起。   姜简警惕地侧身,掩在摞起的快递箱之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绑架了他和钟洵的人型惩戒者缓缓走进,转动着机械的头颅在屋内扫视。转到一半,停下——恰巧是面对姜简的方向——移动脚步朝他走来。   红外线传感器?   姜简心里琢磨着,脚步随之移开,估算着可能存在的检测空间范围,向房间另一边的掩体开始移动。   *   钟洵能感觉到姜简在跑动,只是他现在无暇分神。   灯是有人从房间另一侧进入时打开的,毫无疑问,是被屏风遮挡住的那一侧。   他匍匐着向前,在实验台底下穿梭,向屏风处靠近。   屏风后似乎有一张桌子,他能听见抽屉被拉开又合上的声音,配合着稀里哗啦的翻找,尽显那人的急切与匆忙。   在那人停止翻找的刹那,钟洵已然逼近。   他们只隔在一道屏风的两侧,而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对方的鞋和裤腿。   “支队长,好久不见。”   耳畔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瞥见离自己最近的实验台旁的圆罩设备外壳上倒映着那人颀长的身躯。钟洵暴起,如风一般拉开屏风。   屏风猛地与地面摩擦,“刺啦”作响。   而屏风后男人的背影一闪,与他拉开了距离,同时手腕朝着地下一甩。   刹那间,浓浓的白烟从地面升腾起。   缭绕着的浓烟迅速向外蔓延,充斥着整个房间。   钟洵始料未及,却没有退缩,咬牙冲进浓烟之中,跟上了那人的步伐,伸手便要扣住手腕。   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那人瞬间变向,消失在钟洵眼前。   钟洵没有攀上那人,手指尖却仿佛被锋利的薄刃划过,尖锐的痛感席卷而来。   “是见面礼,请支队长收好。”   那人的声音像是掩在口罩下,甚是不清晰。   钟洵反手握上了指尖触到的物品,紧紧攥住。整个人像是被那句“支队长”死死按在原地,连一步也抬不起来。   又是某个扰乱他心神的人设假象?   上面已经有了一个还不够吗?   钟洵眼眸涌上一股戾气,随即感受到背部巨大的撞击感。   不是他的,只能是姜简。   倒计时快结束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放弃追上那个人,立即转身原路返回。   门一推开,烟雾立刻随之钻出来。   他追着浓烟,脚下生风,重新适应了通道中的黑暗,转了两个弯后,三步并作两步拾级而上。   “姜简!”   *   姜简陪着人型惩戒者绕了两圈,大致推断出了它能感知和检测的空间范围。他找了个相对方便脱身的位置,即使惩戒者对他出手,他也能立刻躲开,向着卷帘门冲出仓库。   前提是钟洵必须回来。   他不能丢下他自己离开。   沙漏只剩最后一层粘在玻璃边缘的砂砾,他明显感受到钟洵被什么拖住了脚步,连带自己身形也不够稳,趔趄着退了两步。   他回眸,眼见最后一粒沙幽幽落下。   指尖有一瞬的刺痛,心脏重重跳了一拍,他下意识抬手扶上左胸口。   不,这不是他的心跳。   是钟洵在某个瞬间激增的心率。   人型惩戒者随着倒计时结束开口,机械声在狭小的仓库中显得格外刺耳:“请钟洵、姜简立刻提交重考试卷——”   “请钟洵、姜简立刻提交重考试卷——”   “不交会怎么样?”姜简挪着步子从桌上拿起他俩人的试卷,小声问。   机械声顿了一下:“电击处分。”   姜简总觉得从这四个字中听出电流的声音,仿佛他再不提交试卷,惩戒者就会立刻对他实施点击似的。   惩戒者并不是像人一样,通过声带发声。   它的声音来源倒像单纯在喉部安装了扩音器。   而它的嘴张得很大,如同打印机放纸的部位,闪动着红色的光芒,那里明显是等待他们提交试卷的地方。   他往地下室入口看了一眼,自己猛地向身后的墙撞去。   嘶……他咬着嘴唇,吃痛地起身。   这下他应该知道时间到了吧。   姜简心里祈祷着钟洵能在短短十来分钟内查到什么,同时自己沉下目光,凝神朝着惩戒者身后跑去。   在惩戒者跟随他转动的瞬间,他粗暴地把试卷塞到它正面的“口”中。用力一按,脚下一蹬,整个人攀上了比自己略高半个头的惩戒者身上。   随后利落翻身,跨坐在它肩上。   同时抬手摸上这位惩戒者的后脑勺。   “姜简!”   一道声音穿破耳膜,让他有了片刻失神。   相识时间并不长,但他能感受到钟洵对他姓名的淡淡排斥,偶尔叫他,也大多是轻声一带而过,绝不加重音。   这声呼唤和之前都不太一样。   宛如破土而出的新芽,从潮湿又讶异的地底挣扎着,挣扎着要迎接地表的光芒与氧气,哪怕将自己挤得变形,也要冲破重重阻碍,傲立于世人面前。   他看见钟洵藏青色的校服和银发裹挟着淡淡的烟雾,看见他迈着修长的腿轻松地朝自己飞奔来。   他依旧能听见钟洵急切的心跳。   他不知道他究竟在下面经历了什么,但却瞬间意识到,这是钟洵罕见的失态。   “已收到学生试卷,重考分数合格,由惩戒者送回学生宿舍。”   “门禁系统已申请,请确认。”   “门禁系统通过,开始送学生回宿舍。”   没等两人说上一句话,门外又驶入一台人型惩戒者。两台机器同时将两人扣住,蒙住眼和嘴,往外走去。   再次重见天日,两人已经在他们最初醒来的宿舍里了。   斧型机器人在白天弄出的痕迹荡然无存。   眼前还是那个中规中矩的学生宿舍。   “嚯,满校园都是巡逻的惩戒者,还真跟监狱一模一样。”钟洵抱臂站在窗前,边说边关掉了感知共享功能,“你刚才抱着惩戒者干什么呢?”   身上那份沉重的疲惫感陡然消失。   姜简抿嘴,“确认一下人型惩戒者背后有没有相同的凸起。”   “摸到了?”   “有凸起,但又好像和早晨在宿舍楼前那只不太一样。”他没有时间仔细辨别,故而不敢太笃定,“你呢?下面怎么会有烟?是烧了什么东西?”   钟洵微微低头:“下面有一个很宽敞的实验室,只有一些空的实验台和没通电的设备,不知道是废弃,还是暂时没有人用。”   姜简见他没有提到烟雾的事情,便知道他还在斟酌要不要说。“消失的学生……那些碎纸片的位置,应该就是被带到下面了吧。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钟洵皱眉,将手中的纸张递给他。   姜简看见他手指上有细细密密被纸张划破的伤口,心下了然,原来是因为这样才会痛。   他接过,定睛一看,心中骇然。   《繁音系统改造第一期实验名单》赫然写在题头,下面紧跟了一张表格,密密麻麻写满名字。   有的打了对勾,有的一道横线划掉。   还有的名字旁用红笔标注出了五角星。   “是因为拿到这份名单触发警报了吗?”姜简看向钟洵,“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那是烟雾/弹。”钟洵摇头,哑声说,“我在下面遇到了一个人,本来想抓住他,反手被他迷住了视线,我没有看清他,不过他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所以地下还有其他入口。” 姜简淡定地分析,脑海里在搜寻着可能作为地下入口的位置,“这个学校真的是……啊,所以你心率陡增是因为突然发现有人,紧张所致吗?”   钟洵眉头跳了一下。他紧张?怎么可能?   “没有。”他矢口否认。   “那可能是太累了,早点休息。”姜简打开台灯,将校服随手脱在椅背上,走进屋内的卫生间,“我们还有六天。”   钟洵看着他的背影,抬手捏了捏眉心,低声道:“嗯,晚安。”   *   翌日,两人准点睁开了眼。   谁也没有精力再应付暴力的惩戒者,按照课表要求的时间按部就班地起床,吃饭。   钟洵决定不再让姜简帮忙盛饭,端着盘子挤过人群,在姜简对面坐下。   不远处,宋知返跟在温思黛身边走出食堂,整个人像个霜打的茄子,不时张牙舞爪,握拳朝她挥舞。而温思黛则目不斜视地踩着高跟鞋往前走。   “稀奇。”他随口说道,而后将碗里的豆浆一饮而尽,放下碗时指了指姜简的,“甜的?”   姜简顿了一下:“嗯。”   钟洵不信邪,又问: “甜粽还是肉粽?”   “甜粽。”   “我就知道。”   他俩口味能对上就有鬼了。   第二日的晨读相安无事,而第一节 课开始前,广播通知全校学生分楼层去图书馆自习。年级组组长气喘吁吁地组织着高三学生,将他们安顿到学校图书馆的第三层,并且嘱咐他们不准离开。   “出事了。”钟洵冷眼旁观,“图书馆楼下被惩戒者封起来了。”   姜简随手从架上取下一本书:“昨天触发隐藏任务的人我们还不知道是谁。我建议和温女士合作,那份名单也能让她用教师权限查一下。”   “你不能查?”钟洵挑眉,他还对上一场节目中姜简直接恢复涅槃计划数据的惊人才能记忆犹新,“找时间黑了学校系统,怎么样?”   “你知道我以前做这种事是按时间收费的吗?”姜简认真地说,“比起学校系统,我更关心地下实验室在做什么。”   忽然书架的另一边有了些声音响动。两人一齐屏息凝神,悄悄往外移动。   “林棠,我……”闻佑健气十足的声音带了些拘谨,像是鼓起了十足的勇气,轻声而郑重,“我喜欢你。”   “啧。”钟洵担心姜简现学现卖,拉着他离开表白现场,“这才是回不去的青春啊……”   姜简被他拉到离闻佑和林棠足足有五列书架的位置,看了看手里没来得及放回原位的书:“怎么回不去?食堂里不是走两步就有人对你大喊喜欢吗?”   “是两回事。”   钟洵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透过指缝,他一眼扫见宋知返站在他们斜后方目不转睛,死死盯着角落里表白的少年少女,“你家小孩青春期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宋知返朝他俩走来。   钟洵转头,低声道:“小孩喜欢漂亮姑娘正常,但你要告诉他不要轻易喜欢上NPC,没结果的……”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视线落在姜简手上那本没来得及放回原位的书。   ——《爱的秘诀:写给男性的科学恋爱指导》。   “当我没说。”   他还是对姜简有过高的期待了。教育小朋友的事,怎么能交给一个自己读恋爱指南的人?   宋知返都比他会。   不知道林棠是否拒绝了闻佑。只见小朋友绕过书架,一脸严肃地朝他俩走来。   钟洵脑海里闪过无数安慰失恋小鬼的词。   姜简合上书,对上宋知返的目光:“发现什么情况了?”   宋知返踮起脚,凑到姜简耳边,用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温老师愿意提供一切情报和信息,想和你们结盟。”   似是在姜简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她没有亲自来,所以今天早晨出的事和她有关?”   既然她让宋知返来传话,就一定带了十足的诚意。   “她班上的学生,也算是和她有关吧。她被当成目击证人留下了。”   宋知返声音弱了下去。   许久,他才开口:“周星海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字以上评论继续送红包叭,感谢你们鼓励我复健~ 第047章 钟洵感觉袖口被人扯住。   周星海的尸体是在医务室被发现的。   吃完早餐, 温思黛想去拿些安神助眠的药。只是两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口看见了虚脱坐在地下,两腿直发抖的黄医生。他微胖的脸颊涕泗横流,活像从汤里捞出来的核桃。   血液从最里间的病床上蜿蜒流出, 沿着地势缓慢流淌, 最终在地面凝干, 仿佛拉长的诡异图腾。   周星海仰面躺在病床上, 姿势似是毫无防备,四肢被什么东西禁锢过, 留下颇为醒目的痕迹。可表情却极其狰狞而难以瞑目。   他的嘴唇用线缝合起来,宛如扭曲爬着一条虫。   一把匕首正正插在他心脏的位置。   不偏不倚。   温思黛还没来得及细看, 远在门边的黄医生就已经拉响了警报器。   立即惩戒者出现,将前后围起, 拉出警戒线。   没过多久, 学校高层便齐齐来到了死亡现场。经过一番商议, 一致决定在警察到来前维护现场,并且开展校内自查。   温思黛和黄医生作为目击证人被留在了现场。   宋知返在校领导来之前就趁乱溜了出来, 混进学生人群中,一路跟着进了图书馆。   “那个女的让我来和你们通个气儿, 她能接触到的学校系统的资料都在这个最新版手册里了。”   宋知返从口袋里掏出被折起的《繁音系统使用手册(教师版)》, 里面还有她一些简单的批注。   三人在图书馆开架层找了一间僻静的阅览室,宋知返的少年音隐约回荡。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他, 显然比温思黛和黄医生都要镇静, 甚至还有心思吐槽。   “要有礼貌。”姜简在他字句的间隙提醒道, 他接过手册, 快速浏览着繁音系统相关的资料。   “那……老师昨晚还想提醒你俩不要在夜里惩戒者巡逻的时候乱跑呢。”宋知返改口, “我刚才也看了一眼, 发现根本没有一条说医务室看病必须要带假条,昨天那傻逼医生纯粹是诓咱俩!”   姜简又瞧了他一眼。   “我就没见过那么怂的医生,一屁股就缩角落了,他不值得。”宋知返不情不愿地改为礼貌用语,冷哼,“那个老师也是,看着温温柔柔的,昨晚……”   不愿再回想被一个柔弱女子一掌劈晕的经历,宋知返立刻住了嘴。   钟洵玩味地抬眸,没说话。   姜简指尖摩挲着书本的边缘,垂眸,“黄医生怂也是正常的。”   宋知返咋舌:“医生不是从解剖小白鼠还是就和尸体打交道了吗?”   “嗯。”姜简不否认,“可他未必就是医生。”   “什么意思?”   “我让他帮我拿急性肠胃炎的药,那时他在说出看假条之前,手指就已经划过了相关药物。”   没有下意识的停顿,意味着不熟悉。   而姜简本就是试探,没成想在确认他是否真是医生的同时,还意外发现了他的嘉宾身份。   “难怪他死活不肯给我们拿药。”宋知返恍然,“假条只是他的借口!”   为了避免暴露自己不懂医术,他宁愿和宋知返吵起来,想到这里宋知返感觉有些不爽。   至于自称老黄的人是因为校园真人秀的角色扮演要求才做了医生,还是本人的绝对人设,尚且不得而知。   姜简不怎么关心别人的人设,只是转头看向钟洵,“周星海死了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会去……”   荒芜之地!   宋知返也看向钟洵。   那是嘉宾之中广为流传的最严苛惩罚。意外死于节目、严重违背人设、甚至是违背演播中心规则的人都要面临的共同归宿。   他因为涅槃计划的重生在节目世界继续停留,从而逃过了一劫。那么周星海会怎样呢?   钟洵不语。姜简看见他微翘的眼尾向下沉了沉,隐约觉得这种询问触犯了什么禁忌。   他眨了眨眼,示意宋知返继续说。   宋知返立刻会意,清了清嗓子:“听说现在学校要把所有学生统一控制在在图书馆里,按年级逐个排查监控和行踪,确认无嫌疑了才会放回去。不过啊,你说就这学校到处都藏着惩戒者,人在教室还是在图书馆有什么差别?”   “如果是他杀,在封闭校园里最有可能实施犯罪的无非是学生和教职工。   “凶手离开案发现场后需要进行一系列掩盖处理,而他最有可能会回到宿舍、教室或者办公室这类熟悉而能带给他安全感的地点。   “而临时把人调离舒适环境,或许能查到一些来不及处理的蛛丝马迹。”   姜简缓缓合上温思黛送来的手册,不假思索地说。就是不知道,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大智慧。   宋知返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   “周星海的死亡时间确定了吗?”钟洵难得开口,语气淡淡的。   “这得警方来了才能知道吧。不过……”   钟洵睨了他一眼:“有话就说,别扭扭捏捏的。你不浑身是胆吗?”   宋知返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我也只是猜测,我觉得周星海死于灵异事件。”   “……”   钟洵抬肘碰了一下姜简,大有一种不想和迷信叛逆少年继续交流的情绪在其中。   姜简倒是极为认真地问:“具体指什么?”   “我来图书馆的路上听见有人在聊,说医务室闹鬼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说,医务室最里面的病床下藏着一个嘴唇封合在一起的怪物,医生下班后怪物就会在房间里徘徊,所以他们一般都不会一个人或者晚上去医务室。”   宋知返知道自己的长处,虽然控制不住自己发病,但凭借着身高和具有迷惑性的外表总是能听来不少情报。   “之前没死过人,好像就是有人半夜闹肚子,还没走进医务室就透过窗户看到了怪物的影子。后来还有人说听到了哭声……于是就越传越邪乎,没有人敢头铁,在医生下班后去了。晚上就更别提了!”   传闻是长着翅膀的蒲公英,哪怕是一株带着绒毛无法勾勒全貌的种子,落进人心,都能生出一片又一片蒲公英田。   “我临走前看了一下,他应该是去换药的。”宋知返回忆着他踏入医务室的景象,“他手上受伤的纱布是拆开的,桌上还放着刚打开的药。”   “可惜。”钟洵抬手撑着脸颊,看向姜简,“看来他的室友只告诉他考试不及格会有危险,没告诉他下班后的医务室闹鬼。”   姜简忽然顿住,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边翻开手册边说:“医务室附近惩戒者巡逻时间从16:00开始,说明黄医生有可能是这个时间下班。昨天第一位隐藏任务的触发是……”   他翻腕调出记录,却发现系统通知上并没有具体时间。   “099号先生。”姜简开口求助,“请问能显示系统通知在本节目进行中的时间吗?”   099号没有立即回应。   三秒后:“你刷新。”   “谢谢。”   他点击查看。系统通知的时间为,16:35,是他们排队体测的时间。   结合宋知返的信息,一个小小的猜测逐渐在心中成型并放大。   “我现在觉得,第一个触发隐藏任务的人很有可能是周星海。”姜简说,“但这个想法需要被验证。”   “你的意思是,和传言有关。”   “看来你也这么觉得。”   宋知返左右看了看,这两个人像是对暗号似的,自己根本跟不上他们思路。   咬着后槽牙直勾勾地瞪着钟洵。   他简哥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只能怪钟洵!   “这倒霉孩子,你不管管?”钟洵无奈道。   姜简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根本没有看出两人的眼神交锋。直到宋知返委屈低下头,小声说自己没听懂,他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连忙细致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先后两次隐藏任务触发,都与学校里的一些传闻有关。   他和钟洵因不及格被关进仓库时触发隐藏任务,既符合周星海从他室友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同时又验证了这则传闻的真实性。   而周星海的遭遇发生在医务室,又恰好于与宋知返在路上听到的学生间广为流传的鬼怪事件契合。   “如果监控能确认周星海进入医务室的时间,死亡时间差不多也能锁定了。倘若他真的在系统通知时间前后去了医务室,隐藏任务的触发大概率就可以顺着这个思路查了。”   钟洵一边总结,一边递了眼神给宋知返。   宋知返向后缩了缩:“看我干嘛?”   “看你意思是让你发光发热,努力多挖点小道消息,这样我们才能赶快带你平安出去,这倒霉孩子。”钟洵拿出那张被陌生人送到手里的见面礼,递给他,声音慵懒,“然后让温思黛查一下这个名单上的学生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宋知返没有忘记,自己是给眼前这俩人增加临时节目的始作俑者,飞快扫了一眼表格里的人名,乖乖收好,溜之大吉。   “你把原文件直接给他了?”姜简诧异地问,“我以为你会对温思黛有所防备。”   “没必要。”   钟洵起身,随手将椅子往前一推。   他从来就没在这种事情上防过谁。先前无非是因为担心她与姜简走得太近,从而发现自己在人设上的致命弱点。   姜简见钟洵心中有数,便没多说。等他陆续把书放回原位,就有老师来通知说高三年级都可以离开了。   “看来高三年级的嫌疑被排除了。”   “不止,你看前面。其他两个年级也都放了。”   两人缀在人群最后,堵在楼梯上低声交流。   “如果地下实验室真的被使用过,医务室出现的鬼影也不是没有可能是实验的产物之一。”   姜简从不信怪力乱神,他坚信一切诞罔不经的事情背后都有着逻辑链条。   “你在地下遇到的那个人走了另一个方向,对吗?或许我们在仓库发现的地下密道,就能够通向医务室。”   “不过那个仓没有窗,如果有惩戒者看守,进去难会有难度。”钟洵双手插兜,“要不看看今天有什么考试再进去一趟?”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女生就爆发出一阵尖叫:“闻佑没骗人?今天所有的堂测都取消啦?”   钟洵:“……”   姜简:“……”   女生们高分贝的窃窃私语,悠悠飘进了听力极好的两人耳中。   “卧槽我昨天去天台许的愿果然灵验了!”   “什么?你昨天许愿取消考试了吗?真的假的?”   “真的,我昨天有点头疼,回宿舍前特意上天台,往屋顶上扔了个硬币,许愿今天不要考试。哇,太灵了!”   “学长们天台传说果然稳啊!你用的硬币币值多少?我也去试试。”   “哎闻佑,你要不去许个愿,让林棠答应做你女朋友呗。”   “……”   钟洵感觉袖口被人扯住。   那只手白得反光,血管清晰,在藏青色校服映衬下,颇有一种清傲的风骨。   回眸,看见姜简瘫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指挥:“哥,要不,你去借俩硬币?”   作者有话要说: 第048章 你就宠他叭。   碧空如洗, 偶尔飘过一片云。   曙光二中的每一栋建筑都高傲地矗立,楼外墙体上的时钟有条不紊地向前走着,丝毫没有被阴霾与危机笼罩的迹象。   老黄转头看了时间,深深叹了口气。   医务室被作为案发现场封锁了, 除了教职工宿舍,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有风从耳畔吹过, 耳朵里还嗡嗡盘旋着警察的问询。   学校里的监控能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   他昨天下班离开后, 周星海才捂着伤口晃晃悠悠出现在医务室门前。而他本人晚饭后则待在教职工宿舍,直到今天早晨上班才再次出现在监控中。   他们安抚他, 给他做疏导,让他放松心情, 告诉他周星海的死与他无关。   可一闭上眼,周星海的死状就又浮现在脑海。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校园里, 不知不觉便走上了最高的地方。   抬眼就能看见粉嫩的云朵。   天台上似乎没有人打扫, 这边堆着些书籍杂物, 那边酒瓶歪斜倒地,还有撕碎的模考试卷, 零星压在配电箱下不知道谁放的矮凳上。   看上去,是一届又一届毕业生将这里塑造成了混杂着感伤与烟酒味儿的隐秘角落。   他随便踢开几个瓶瓶罐罐, 找了张映着英语语法综合的参考报纸一屁股做下去, 脸上的肉也跟着颤了颤。   这恐怕是他淘汰前的最后一场节目了。   给他一个理科从来都没及格过的人安排上医生的人设,实在是太令他痛苦了。他能掩盖就掩盖, 能恶补就恶补, 可即使这样, 还是走到了淘汰赛这一步。   他饱尝折磨, 因此这回根本不愿去思考什么隐藏任务, 什么人设契合度, 恨不得这七天能浑水摸鱼地度过。   恨不得,给他一个痛快的解脱。   “不就是去荒芜之地吗!”老黄啐了一口,走到天台边,向下瞅了一眼,“可我还没见到……”   略显动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猝不及防与楼下的人对上了视线。   女生的发丝被风带起,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些茫然,在又高又远的距离中分辨不清神色。   林棠独自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风吹乱了鬓角碎发与刘海。   她下意识地抬手整理,却不经意间瞥见天台上那抹烧灼的目光。   她皱了下眉,转身逆着人流走去。   *   姜简靠在楼梯上,悠闲地看钟洵被人簇拥起来,争抢着要送他硬币的壮观景象。   那架势仿佛他收了谁的硬币就会娶谁似的。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贺悯之和他一同看青春校园偶像剧场的过往。在记忆不完整的当下,偶尔冒出这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碎片,都让他格外珍惜。   贺悯之一到暑假就喜欢开空调吃西瓜看剧。   两人边吃瓜边把电视剧当研究对象。贺悯之还吐槽说,现实没有偶像剧里那么多张扬的花痴女生,大多都很含蓄很矜持,只敢拉着自己的闺蜜小范围低声尖叫。   他远远瞧着,眼前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姐妹们,和含蓄矜持这四个字没有半点联系。真说不好,究竟是这些NPC有作秀的成分在其中,还是钟洵那行走的荷尔蒙威力更大。   “请,嘉宾,注意人设。”099号沉寂多日,终于用它波澜不惊的语调提醒姜简了。   您拿的可是综艺CP人设,把人送出去出卖色相,醋是半点没吃,搁着这儿看戏倒是津津有味?   当初001号有一点没说错,姜简因为排位而淘汰对它没有好处。毕竟它们这群人工智能也会趋利避害,也有求生欲。   “我要怎么注意?”姜简不懂。   他甚至想,刚才是不是应该直接把那本《写给男性的科学恋爱指导》借出来?   “据说吃醋或宣誓主权会提高人设契合度。”   据说,没有任何科学证明。   “但是学校不允许早恋,我暂时不想和惩戒者斗智斗勇。”姜简拒绝,“她们和他聊天几乎知无不言,他多混一会儿能听到不少消息呢。”   “……”099号无言以对。   它尽力了。   高质量人类男性的思维方式,它不懂。   “他让你借,你就来借?”009号嗤之以鼻,“你可是演播中心的头名,是所有嘉宾里的top1,是’谁他妈敢使唤我、我让你哭得妈都不认识’的钟洵!你不是姜简的工具人,大哥。”   穿过人群,钟洵看见姜简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满意地移开目光:“有些话我能说出口,他可未必。”   就算能,配上那张死人脸也是挺可怕的。   “再说,就他那洁癖程度,可受不了这场面。”钟洵勾起嘴角,笑着接过女生们手中的硬币,小声回应着自己的场记。   009号记录着他手中的二十四枚大小币值不一的硬币,敷衍道:“……你就宠他吧。”   钟洵似笑非笑。   这不正好也在帮姜简完成人设吗?对他又没坏处。   *   “校园传说?”温思黛坐在学生谈话室的转椅上,抬手打开自己抱进来的笔记本电脑,“姜简的意思是,隐藏任务和学校的流言有关?”   “对,还让你把那份名单里的人查查看。”   宋知返翘着二郎腿,仰靠在皮质沙发上,把话传到位后就不知道跑神跑到哪里去。   这间谈话室原本是心理老师的办公室,用作心理咨询。在引入繁音系统后,心理咨询的工作被转移给了统一线上咨询平台,老师辞退,办公室也废弃了。   有的老师会借来和成绩下降的同学谈心。   而且里面没有摄像头,不用担心会暴露隐私。   温思黛默不作声地在系统里查找,指尖敲击在键盘上的声音规律而有节奏。   宋知返被键盘声拉回了思绪。学校监控显示,没有人在周星海之后进入医务室。   这多半成了一桩密室杀人。   他在树上偷偷看了警察询问她的全程。   或许是因为对眼前毫无头绪的密室杀人案件感到焦虑,警方与温思黛语气也颇为急躁。   换了他是不能忍的。   可温思黛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温温吞吞地站在原地,背脊笔直挺立,耐心地回答他们一遍又一遍的询问才离开。   老好人的脾气,活该被当成软柿子捏。   宋知返瞥了她一眼,心里轻哼。   “这些名单上的人,有很多都毕业了。”温思黛一排排划过去,“目前只有极个别是在校生列表里,显示的都是休学中。”   宋知返:“毕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温思黛看了一眼电脑时间:“现在是九月初,应该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毕业生的资料能拿到多少就给简哥看多少吧。”   角落里有台打印机,不知道能不能用。   温思黛想了想,没让宋知返去检查能不能用,自己打开学生档案下载后,起身提着裙摆走过去,对着机器一阵捣鼓。   宋知返在最后一个节目当过公司社畜,整理报表、修打印机、端茶送水这些杂货都不在话下。   他实在看不下去温思黛笨拙而无章法的动作。   于是嫌弃地把人拉开:“我来。”   温思黛站在一旁,两手交叠在背后,默不作声,飞快地梳理着这两天获得的信息。   忽然房间里想起一串短暂的音乐。   “什么声音?”宋知返抬手敲了敲打印机,插上电源,随手按了两下,眼见着它开始吞吐纸张。   温思黛指了指电脑:“要打印的都下载好了。”   说罢,她伸出的手指微微弯曲,忽然想到了什么,握拳砸进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   “啊……说到校园传说,或许我们还可以去音乐教室碰碰运气。”   *   一颗硬币抛向天空,转了十来圈,还没落进钟洵掌心,就被姜简截胡收走。   他笑了笑,跟在姜简身后进了实验楼。   据说只有这里能上到天台。   两人拾级而上,谁也没有说话。但他们都知道,如果在这里许愿能触发隐藏任务的话,便能验证他们的猜想。   “等等,有人。”   姜简很快刹住了步伐。   身后的人没有来得及停下,手臂和后背瞬间感受到了贴上来的温热。   不过还没等他有任何应激反应,钟洵便立刻撤后了一小步。   姜简没有察觉钟洵片刻的异样,他放轻步伐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迎面遇上有过数面之缘的女生。   林棠的眼底有些发红,和先前在图书馆面对闻佑表白时的淡然自若相去甚远。   通往天台的台阶很狭窄,两人高大的身影几乎在林棠面前几乎是一堵墙壁,而她逆着光,隐在阴影中。   她仰着头,视线在他俩直接逡巡:“你们也是来许愿的?两个人?”   “不可以?”钟洵反问,“难道许愿还有每日人次限制?”   “那倒不是,就是感觉稀奇,今天来这儿的人还挺多,你们可能要等里面的大叔许完愿。”林棠揉了揉眼睛,“我就先不凑热闹了,希望大家的心愿都能实现。”   说罢,她淡笑一声,侧身从姜简身边穿过,快步下了楼梯。   与此同时,天台里传来了男人啜泣的声音。   两人穿过消防通道,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在天台中央的空地上,黄医生虔诚地站着,将硬币朝着对面低一层的主教学楼屋顶扔去。   他的指尖往外渗血。   在他脚下,是用鲜血绘制的歪七扭八的六芒星图案。   “如果真的有神仙,请你让我再见我女儿一面吧!我老黄求求你,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白大褂皱巴巴地贴在他身上。   背影落魄而颓废。   他咳嗽了两声,盘坐在地下,看着自己掌心划开的伤口,一动不动。   姜简感觉手心一热,低头便看见钟洵伸着手企图从他掌心中抠出那枚他截胡的硬币。   似乎是养成了习惯,他好像不那么排斥钟洵的触碰了,只是挑眉,压低声音:“你做什么?”   钟洵深深看他一眼:“我怕你直脑筋跟他学。”   “……”   姜简陷入沉默时,腕带配合着亮了亮。   [系统通知:共4位嘉宾已触发隐藏任务,请大家再接再厉,同时注意人身安全!]   不远处,黄医生捂着自己的伤口,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腕带,检查着接连跳出的两条系统通知。   “我靠?虽然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神仙菩萨,真的灵!草!牛逼啊!谢谢您嘞!” 第049章 你也有自己想见到的人,不是吗?   老黄的笑声没能持续多久, 笑着笑着肌肉就开始颤抖,声音也逐渐变得像乌鸦一般。而难听的笑声只断续拖了两下,很快便转了调。   呜咽与痛哭就在转瞬之间。   男人发福的身躯变得虚弱无力。   “要是这奖励是能让我见到囡囡就好了。”老黄抹着眼泪,翻看自己的积分, 自言自语道, “可惜老子也没多少时间了, 最后一场给这奖励, 纯粹折磨人。”   钟洵信步上前,拍了拍老黄的肩。   “啊哟卧槽, 吓死你老子了!”   老黄脸上的肉跟着身体猛地颤了一下,看清来人, 他吸溜了一下鼻涕,警惕地往后一缩。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触发了隐藏任务。   这大惊小怪的模样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钟洵失笑, 俯身说道:“别紧张, 就是聊聊。”   “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聊的。”老黄嘴硬着别过头, 瞥见他身后不远处的姜简,八卦地抬眼, “嚯,我说呢, 小情侣结伴来许愿?”   钟洵在他旁边蹲下, “那您给腾个地儿?”   “好说好说。”   老黄两手撑地准备站起,忽然脚下一麻, 整个人又跌坐在地上。   这条件反射般的肢体动作, 令他又回想起看见周星海死状的那一刻, 腿和胳膊瞬间软了下去。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恐惧。   “等, 等会儿。”老黄扶着额头, 转身膝盖跪地, “让老子,缓缓。”   钟洵顺着把手往后一撑,席地而坐。   “不急,捏这个位置会舒服一点。”   “确实,反正老师们都被抓去开会了,你们今天上午的课怕是都凉咯。”   老黄长长舒了一口气,顺着钟洵的话与他唠着,还不时地敲打自己发麻的腿。   与压迫式询问周星海不同,钟洵面对老黄时委婉迂回,寒暄话温柔又不动声色从之前在演播大厅衣食住行到教职工宿舍的环境条件,几乎能聊的全都聊了。   老黄神色厌厌,内心却觉得和钟洵聊得挺投机,在腕带上捣鼓半天,“哎,你俩没开自己的直播间?我还想关注一波呢。”   “没什么用。”钟洵不屑道。   姜简安静地立在后面,目不转睛地观察。他不擅长和人聊天,总是带着强目的性的单刀直入。   钟洵则不然。   虽说忌惮他的人多,可实际上近距离接触他就会发现,就凭他那散漫不羁的气质,和诱哄的态度,想拒绝都难。   无非看他自己乐不乐意。   “医务室也被作为案发现场封锁了,正好……”老黄想哪儿说哪儿。话没说完,又是一噎。   呸,瞧他这破嘴,差点自己暴露人设。   钟洵没有揭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对了,我来的时候听同学说,要画了图案,把硬币抛上那边房顶才比较灵?”   老黄点点头:“我也这么听说的,我之前扔了俩都没稳住,掉下去了。喏,图案就长这样。”   他用脚踢了踢地面上血迹未干的六芒星,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要不是看在天降隐藏奖励的份上,他觉得自己多半会后悔。   钟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画就画呗,搞这么残忍,自虐?”   “我听说,这样更虔诚。”   “听说……听林棠说的?”   老黄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我们上楼的时候碰到了,怎么感觉她哭过?”钟洵指了指身后,眼眸紧缩在老黄脸上,压低声音,“你欺负她了?”   “怎么可能?!她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我怎么会……”老黄声音提高,瞬间拉下脸,用手肘捣他,一脸,“这种话你他妈别胡说。”   这么一推,钟洵竟顺着惯性向旁边仰倒,他沾着日光的银发丝儿和微仰的下颌形成一道夹角,勾勒出几分随性与不羁。   他向后一撑,抬手举起硬币,对向天际。   手腕转动间,硬币便完全遮住了阳光。   “没有最好,我们就是怕您衣冠禽兽。”钟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真正的禽兽根本不会挑选猎物的身份和性别。”   老黄态度微妙,但钟洵并不打算揪着林棠不放。他借腰腹之力轻松站起,让老黄往边上挪挪,借着他画的六芒星,抬手把硬币抛向对面。   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硬币稳稳落在屋顶。   钟洵闭上眼,双手交握在胸前:“随便吧。”   心里默默许愿,像模像样停顿了数秒,睁眼。   系统通知立即弹出。   姜简和老黄各收到了一条,他读完后走到钟洵身边,慢条斯理地说:“传言不可尽信。”   似乎根本用不着那么血腥的方式,也能触发隐藏任务。   钟洵浅笑:“能重复,你发现没?你也来。”   既然同一个隐藏任务可以触发多次,不刷白不刷。   只有老黄一脸懵:“什么情况?又有人触发了?怎么回事,隐藏任务是他娘的这么烂大街的东西吗?”   如果他能仔细看通知,就会发现触发隐藏任务的总人数并没有变化。   姜简认真提醒他:“下次别这么单纯了,大叔。”   钟洵也附和:“知道你想女儿,可别谁的话都听。这回让你往手掌上划一道你就信,下回让你放胸口插一刀呢?”   俩人一唱一和,听得老黄面红耳赤。他胸口上下起伏,哼地一声站起来,唾沫横飞:“你们又没女儿,你们懂个屁!你们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我家囡囡了吗!”   成年人的崩溃似乎是一瞬间的事。   先前被他克制起来的情绪如洪水决堤,劈头盖脸地倾泻出来。   他骂骂咧咧地揉着眼睛:“根本不是我信不信林棠,明明她自己也是这么相信的,手上的疤密密麻麻的。要不是我拦着她,刚才那就不是划在我手上了!”   姜简冷着脸:“这不叫许愿,这叫自残。”   “如果这样能见到亲人,我也宁愿伤害自己。”老黄的脸颊上多了几道泪痕,声音有些飘渺,“听说她姐姐就是从这儿跳下去的……”   林棠没有细说,但深谙社会阴暗的老黄却从她含蓄的言辞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她在楼下看到我,以为我站在天台上是要往下跳的,冲上来就把我从那边拉过来。”   老黄视线落在天台边缘,回想起她紧张发抖的手臂,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就是个节目,但我还是心疼。   “这学校真他娘的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曙光……曙你妈,我呸!”   他不想再和两人待下去,在毛头小子面前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再待下去身为大人的体面和尊严都快没了。   老黄背过身,咳嗽了两下,往楼梯间走去。   “节目结束后你有隐藏任务奖励可以开,不要放弃,万一呢。”   钟洵看着他的背影,认真说道。   说罢,自嘲一笑。   明明……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   可若老黄都能再与女儿相见,那么他是不是也还有机会,能够与故人相逢?   “我要这抠门节目组的奖励有个屁用。”老黄翻着白眼,骂骂咧咧啐了一口,“之前在游戏区废了那么多精力赌积分赢来的奖励,结果就是帮节目组随机挑选一个新人嘉宾。他妈的,骗老子,又不是给我挑队友,算个屁奖励。”   钟洵飞快看了姜简一眼。   从他回归,到排位下降至第九名之前,演播中心全体嘉宾里,似乎只有旁边这人可以称得上是——新人嘉宾。   “是怎么挑的呀?”姜简上前了半步。   “还说呢,跟抽盲盒似的,在一堆封死的邀请函里随便挑了一张,老子连是谁都不知道。”   老黄撇撇嘴,对那次的奖励十分不满。   “不过后来我收到通知,说新人测试会有公开直播,不过那时候我正在养生节目里,没法看。养生节目出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到这学校了。”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不知何时,大片浮云涌来,遮住了头顶的太阳。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阴沉沉的色调。   姜简冷静地看着老黄离去的背影,睫毛低垂。   听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以为的意外卷入,原来竟是另一个人的运气与选择。仅仅是一次不痛不痒的抽取,就左右了他的生活轨迹,也抹杀了他的大片记忆。   心底卷入了一片寒凉   而钟洵在回头看他,眼神里是他看不懂的复杂。   他扶着胸口感受心跳。血液循环,人体结构……无数名词都从他脑海中飞过,他即使清楚了解每一部分的生理反应,也无法概括出自己此时的心情。   “你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吗?”   他茫然地看向钟洵,破天荒地没有再叫他“哥”。   此时此刻,钟洵不是他的人设搭档。   而是他独行二十余载,除贺悯之外,唯一能够在他无所适从时,寻求帮助的人,一个无论是性格还是能力都弥补了自己不足之处的人。   “你说。”   钟洵没有忽略姜简身上片刻的无措。   他原本担心他会迁怒于老黄。然而听到他问的话才意识到,他或许连自己是否是愤怒都不知道。   阴云带来了一阵温柔的清风。姜简垂下手,想了想说:“就像是……迎面卷入暴风雪,冰冷而窒息。等风雪散尽,寂静的雪原依旧是白茫茫的。”   仿佛一切都发生了。   也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钟洵张了张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冰冷脸庞是与那人一样冰冷而无表情的,但他的话语,却是那人不曾有过的极为通透的悲悯和委屈。   在钟洵看来,那或许叫做绝望。   可姜简的静默与毫无波澜的瞳仁又掩盖了那种钝痛。他不知道是否要归咎于老黄,还是要归咎于这来路不明的节目组。   最后却发现,这好像叫做命运。   天地间只余他一人。   无法主宰过去,也无法掌控未来。   “抱歉,我概括不了。”钟洵朝他走来,“或许你需要的不是去定义情绪,而是……”   他张开双臂,将他揽入怀里。   用力,抱紧。   “一颗不被动摇的心。”他哑声道。   动摇和绝望,是没办法在节目中活下去的。   姜简下巴轻轻抵在钟洵的肩上,心里竟然一闪而过,这样的举止对于钟洵这样心有所属的人,会不会过于亲密?   没有容他细想,钟洵便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松了手。他拿出一枚硬币递给他。   “许个愿吧,你也有自己想见到的人,不是吗?”   姜简踏上六芒星,倾听估算着风速和风向,拇指一顶——   硬币在屋顶上弹跳了两下,躺平。   闭眼许愿的瞬间,姜简眼前浮现了那张黑色风衣口袋里藏着的纸条。   他不相信神灵庇佑。   但他会努力找到通向回家的路,成为自己的庇佑。   乌云来了又走,两人下到一楼时,影子又被太阳拉得长长的。   姜简慢悠悠地踩着钟洵的影子走着,清冷的眼眸仿佛沾了水,好似冰雪消融。   钟洵停下,问:“你许了什么愿?”   姜简:“朋友答应带我去江边看烟花,我希望能实现,如果可以,我们一起。”   钟洵微怔:“你还真说……”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姜简会认真回答。   可能是老黄做了个不好的榜样,也可能姜简从来没听过,“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的这种说法。   姜简如此坦诚是好。   可是,他朋友答应他的事,叫上他算怎么回事?   “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姜简快步走到钟洵身侧,微卷的发丝在眼前轻晃。钟洵心中涌上一股不快与燥戾。   他别过头:“没什么,为了隐藏任务随便许的。”   “哦。”姜简点头,不再过问。   我的愿望,是希望你的愿望能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我吃我自己的醋。   七夕快乐~ 第050章 “认识你很开心。”   整个曙光二中此时此刻都在自习。   从图书馆散场后, 没给他们留太多自由闲逛的时间。两人从天台下来还没迈出几步,教导主任的声音就在全校广播里响起,操着口音,严肃中有几分滑稽。   “啊这个, 我们临时调用了部分惩戒者用于看管各班自习。希望同学们在没有班主任的情况下, 也依旧能够保持我们曙光学子的自律意志。”   话音刚落, 一片惩戒者黑压压地向教学楼驶来。闲逛聊天的学生们宛如受惊的兔子, 瞬间冲回了教室。   高三二班静悄悄的,只有学生笔尖落在纸上的刷题声和翻页声。   钟洵闭眼听着惩戒者从桌椅间的走道缓缓滑过的声音, 心里模拟着如果对它出手,它下一秒会如何反击。   没劲, 有了惩戒者的学校枯燥无味。不像他们当年,没有班主任在的自习都是无效自习。   奈何没上过学的兄弟没办法和他共情。   他无聊地掀起眼皮, 发现特意和他换了位置的姜简伸出手臂, 蠢蠢欲动。   那动作明显是想要摸上惩戒者的脑壳。   不过他没有深入动作, 就收了手。   钟洵撂下圆珠笔,倾身靠向姜简, 敲了敲桌子:“走,厕所。”   姜简茫然, 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钟洵:“你不是也挺无聊的吗?”   三分钟后, 两人站在洗手间的镜前。   姜简站在水池边一遍遍冲洗自己的手,从镜子里看着旁边扬眉整理发型的男人。   所以, 只是单纯找借口来偷懒的吗?   “你的意思是, 结伴去卫生间是一种好兄弟间会出现的普遍行为?”   钟洵嘴角抽动:“我没这么说。”   他原话是, 当学生时谁没陪哥们儿姐妹一起去过厕所呢?   原来是常识。姜简默默在心里记下, 填补上自己学生时代的空白。很快, 他的思绪便顺着水花飘到了天台上黄医生离开前含糊不清的说辞。   他体验过受人排挤和欺负的滋味, 也能听懂其中隐晦的意义。   只是,用结束生命来结束一切的情绪,被定义为什么呢?痛苦?崩溃?还是绝望?   “如果林棠对老黄哭诉的事情是真的,卫生间里会不会有隐藏任务?”   钟洵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说?”   “恐怖片和校园恐怖故事里常有的桥段,闹鬼的厕所和一些冤魂过往之类的。影视作品事发地点似乎更倾向于女厕所,但我看得不多,没做过量化分析,结论不一定准确。”   钟洵:“……”   他是真的对姜简的涉猎范围和观阅清单感到折服。   “你就别想了,让温思黛去试试吧。”钟洵指了指外面立着的惩戒者,从他俩申请自习时出来上厕所时就全程跟着,想甩都甩不掉,“我可不想因为擅闯女厕被制裁。”   钟洵就算无所不能,也是有包袱,要面子的   万一这事儿像不及格那样移动喇叭全校通报,真不行。   “我也没打算去,惩戒者系统和地下密道都还没有研究清楚。”姜简关掉水龙头,往手心又挤了些洗手液,一边揉搓一边说,“不过我看过数据,在有明确记录学生间施暴行为的事件里,学校厕所是高发地之一。”   钟洵眼神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上下飘走,低音中夹杂着严肃:“毕竟是少数没有监控可以触碰到的‘法’外之地。S省的各个学校一年平均发生56起,意味着平均每一周,都至少有一个学校发生恶性伤害事件。”   “嗯,不过那是S省几年前的数据,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简点了点头,抬手开水龙头,准备进行最后一遍冲洗。   “哗——”   水流声猛地响起,炸开在两人耳畔。   姜简感觉自己指尖被冲得有些麻木,他抬头,对上镜子中那双同样震惊中划过一丝欣喜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声音有些颤抖,一动不动地看着镜中男人:“S省的省会是……?”   钟洵看他:“B市,不过很多人以为C市才是。”   “但C市有两个机场。”   “北边机场的片区已经不属于C市了,现在划入了B市开发区。”   姜简抬手关了水龙头,整个洗手间陷入寂静。   水滴落入水池的声音清晰可闻。   自从进入节目后,他就能感觉到,自己记忆虽然缺失,但对于很多知识、常识以及一些与自己无关的客观事件并没有从脑海里离开。   所以有很多想法都能脱口而出,有很多动作几乎是条件反射。   这样的下意识,是极具个人色彩的,是他成长轨迹的证明,也是他所经历的过去——时间流逝在他身上的证明。   早在青峦村村外见证过时空的扭曲,他就有片刻的怀疑:在演播中心齐聚一堂的嘉宾们,是否会来自不同的时空?   尽管在姜简生活的世界里,平行宇宙还只是一种假说,时空穿越多存在于人类群体的幻想作品中。   但经历过莫名在酒店房间里醒来、在节目世界与演播中心的多次穿梭后,他渐渐改变了想法:他不能再用他所处世界的理论发展与科技水平与衡量当下他的处境了。   而刚才的对话让他意识到,钟洵对他来说是极其特别的。   他们对相同的数据有着相同的记忆,很可能说明他们来自同一个宇宙时间、同一个时代,甚至是同一个国度。那种感觉,大抵像在星途中漫游的旅人偶然恰逢了来自故乡的过客,乍现的乡音和乡情,足以是永恒孤独中的片刻救赎。   他从不轻易下结论,他知道自己对样本量与实验验证结果有着极高的要求。   而此时此刻,他生平第一次想要无视一切数据,一切假设、和一切概率和显著性。   ——希望是他的假设“必然”成立。   “刚才的数据很少有人能找到,校方一般不会公开这种信息。”姜简下意识地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他,而非仅仅是对自己人设搭档的了解,“你是怎么知道的?”   身边的人静默着,盯着自己的眼眸看了许久。姜简看不懂他的眼神,只觉得有些隐秘的微光。   “没印象了,可能是工作需要吧。”半晌,钟洵移开视线,“难道你记得?”   “我和你一样。”姜简摇头,“可既然我能脱口而出……可能是之前参与过父亲的研究项目?他那里社会学和心理学交叉学科的立项挺多的。”   “这样。”钟洵嘴角缓缓放下,眼神也有些黯然,“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洗手间,闲庭信步往回走。   姜简手腕抖了抖,将水滴甩在门外监督他们的惩戒者身上,机器敏感地开了个薄膜防护罩。   “这话说得有点晚了。”姜简两手背在身后,来回转动着腕带,转头看钟洵,“认识你很开心。”   走廊上,和煦的风吹起姜简的发尾。   钟洵有一瞬晃神,他轻笑了一下,抬手放在姜简的肩上,勾住。   像他少年时代和朋友们一同嬉闹那样。   “少来。”他使坏地捏了捏那冷冷的脸颊,“你这就知道什么是开心了?”   姜简轻轻拿开他的手,没有说话。   *   “他俩为什么总是一起行动?”   高三二班教室门口,温思黛抱臂靠在门框上,远远看见两个人从走廊尽头转了弯,悠悠闲闲地挪着步。惩戒者毫无脾气地在身后跟着,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宋知返没搭理她,靠在隔壁班的后门,脸贴窗框,目光落在林棠身上。   “漂亮姐姐又不会跑,至于贴着看吗?”温思黛拽着衣领把他提过来,“我在和你说话,可以稍微尊重我一些吗?”   宋知返挣扎了两下,远远看见姜简在看他,不想太丢人,于是乖乖靠在墙角,小声抱怨:“谁知道呢,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温思黛蹙眉。   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确认宋知返的来历,但她直觉他口中的“以前”,并不是指演播中心与节目里发生过的事情。   “是啊。”宋知返两手交叠枕在脑后,一些记忆的碎片是最近才突然出现在脑海的,“以前明明都是钟洵笑脸相迎着往我简哥身边凑的,我简哥贼酷,冷着脸根本不搭理他。”   “唔。”温思黛抬眼,“现在也没什么变化吧?”   宋知返哼了一声,嘟囔道:“明显他把我简哥勾……引了,现在我简哥什么都听他的。”   温思黛捂嘴笑了笑,清了清嗓子等两人走过来。   “你小子终于不到处晃悠了?”钟洵走近,低头看了眼宋知返的小身板,“有空多打听打听这学校还有没有什么校园传言,不是想将功补过吗?”   宋知返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扔他怀里,钟洵挑眉打开。   姜简微微弯腰,贴近钟洵的手背看过去:“这是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宋知返歪斜扭曲的字。   里面记录着密密麻麻的传言——   配合学校钟声表白会收获爱情。   军训的时候一定要左右转一定要听教官的,不然会晒不均匀。   晚上千万别去生物实验室,不然你会被人体解剖图和骨架吓得睡不着。   别在食堂剩饭,不然食堂门口的雕像人要拿你下饭。   学号是13号的人在每个月13号一定不要上晚自习。   艺术生千万别报曙二。别靠近曙光二中,会变得不幸!   教学楼和实验室连接处,天黑后走廊楼梯上会泛起血光。   点燃蜡烛能从图书馆五楼的一个无画相框中看见生命中最痛苦的画面。   ……   有纯粹搞笑的,有听着就离谱的,也有耸人听闻的。   姜简一一记下,心里却在赞叹着宋知返收集情报的能力。换做是他,可能永远无法探听到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   钟洵扯了扯嘴角,指着最后一条问:“你认真的吗?”   姜简狐疑地看过去。   ——洗澡一定要关门,不然你不知道室友什么时候会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知返:我只是把我听到的都记下来了而已0.o 第051章 每个人的怠惰和妥协,都将他们自己推向更无助的深渊。   宋知返无辜地抬眼:“我只负责记录, 筛选和辨伪是你们的事情。”   说完他咧嘴笑了一下。   “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也说不定哦。”   钟洵手腕一翻,把本子甩到他胸前。宋知返接过,转头钻到温思黛身后,换了副委屈的神情:“姐姐……温老师救我!”   温思黛嘴角抽搐了两下, 无奈地看向钟洵和姜简:“我在系统里申请了学生1对2沟通, 你俩下午来办公室可以来找我, 惩戒者这边会同步信息, 不需要另外报备,也不会阻止你们。”   她还在熟悉繁音系统, 然而自己的权限并不高,只能尽力利用规则帮到他们。   “我等下还有个会议, 有什么情况下午和你们跟进。”温思黛扭头看了一眼宋知返,“你跟我走还是留这儿?”   宋知返看了看姜简, 又看了看他身边的钟洵。   算了, 他凑什么热闹。   于是垂下头, 乖乖跟在温思黛身后离开。   钟洵皱了一下眉,转身走进教室。   姜简敏锐捕捉到他表情的变化, 回到座位上,立起一本书遮在脸前, 悄声问:“你怎么了?”   钟洵看着他愈发熟练地掌握了上课摸鱼的操作, 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教坏了他,随后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觉得刚才那个小家伙, 特别像把孩子撂亲戚家时孩子委屈的眼神。”   姜简眨了眨眼:“你已经有孩子了?”   “……?”   “我那是比喻, 好吗?”钟洵翻出一叠语文模考卷, 推到他面前, “什么也别说了, 多做点阅读理解,哥是为你好。”   *   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悠悠飘落在林荫道上。清扫型机器人远远驶来,所到之处,落叶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简踩在青色板砖上,目光随着机器人的视线转头,直到它拐入下一段路口。   钟洵两手揣口袋里:“你的眼神,看上去想直接拆了它。”   “这种常规机惩戒者的背部都没有那种凸起。”他回眸,继续往前走,“我更想拆了宿舍楼里的那种杀伤性设备。”   钟洵慵懒地拉伸了一下背脊:“来得及,这才第二天,之后找机会哥陪你拆。”   姜简点点头,跟上他的步伐。   快走到教师办公楼,迎面匆匆走来一个大腹便便、略显秃顶的男人。   他边走边扯着那看上去勒得有些紧的皮带,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警方给你们打电话你们就配合啊?别什么事情都赖我们校方头上,当初把产品吹得天花乱坠的也是你们,……没问题你急什么?真没问题根本不怕查!”   他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在不经意间看到他们俩时,更是直接停下了和对面的交流,一脸严肃地等他俩走近。   钟洵习惯了那种眼神:看调皮捣蛋学生的专用神态。   他按着姜简的手臂,吊儿郎当地站定,扬起脸,拖长声音:“老师好!”   管他是哪个老师呢,在他们眼里,嬉皮笑脸如钟洵这样式儿学生都有个统一的代名词:刺儿头。甭管你做过什么,或在做什么,亦或是什么都还没做,态度首先得到位,可以不用恭谨,但看上去必须得特有礼貌。   “哪个班的呀?”秃顶老师顺口问。   “高三二班的。”   “哦?温老师班的?”秃顶老师眼睛闪了闪,歪着脑袋,顺着钟洵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姜简,“你们老师好看,班上的学生也一个比一个帅气,啧。她之前还问我异常情况怎么申请呢,不会是你俩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钟洵耸肩:“我俩就是因为昨天小测考得不太好,所以温老师说今天刚好有空找我们好好聊聊。”   姜简逐渐习惯了钟洵这种信手拈来的演技,听他随口胡扯。   “哦?不太好吗?”秃顶老师笑着拍了拍钟洵的肩,又意味不明地看向姜简,“昨天晚自习她班上出了两个不及格,是你们吗?”   钟洵低头,指尖轻擦过鼻尖,如大男孩真情流露自己的羞愧一般。   “行了,都给我上进一点。别的班都没人不及格了,她也不知道学一学。”老师并没有为难他们,放走了人,“跟你们温老师说,下次再有这事儿让她来找马主任。”   说完,他转身离去,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继续通话,身影渐远。   *   “他真这么说的?”宋知返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我呸,还马主任,他就是个人渣,不配当老师。”   温思黛关上门,把宋知返按回椅子上,柔声说:“你控制一下情绪。”   宋知返撇撇嘴,两手交叠趴在桌上,仰头对姜简说:“他仗着自己是最高级别的权限,到处威胁骚扰老师和学生。别看表面上风平浪静,好像没有人触发惩戒者,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肮脏交易。”   还不到两天,光是他在树上偷偷听到的,到处和人混脸熟八卦聊到的,还有偷偷借了一部手机潜伏在群里刷聊天记录刷到的,数不胜数。   这位道貌岸然的马主任在女生们的口中被称为“马狗”。   他卑鄙而不失上位者的姿态,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相反,他会利用繁音系统的权责威胁她们,再用极限施压精神控制她们,再用漂亮的语言许诺,威逼加利诱,逼她们主动献身。   人总是会有一些特殊情况,要么是身体不适要申请转院出校,要么是家里有急事要申请离校,哪怕是一次小测的失利,亦或者是仪容仪表检查不合格,都会通过繁音系统的记录,逐级传到马主任那里。   “繁音系统上的记录能作为每个学生平时成绩的考核,据说在Y市平时成绩没有达到标准线也会影响一切定向招生和高考的报名。当然,这种说辞未必完全真实,说不定是姓马的编出来,专门用来压迫师生的。毕竟我听说在曙光二中里,上网冲浪都受制约,每周上网时长达到两小时就会被自动断网。”   宋知返瞥了一眼温思黛。   “老师就更好拿捏了,学生的日常稍有差池就可能影响他们的一生,他们承担不起这种后果,也承受不起家长的怒火,所以姓马的会给他们洗脑,只需要偶尔‘付出’那么一点点,就能获得马主任通融。以至于他们的思想逐渐会演变成一种牺牲精神,只要能让他在后台稍加修改,哪怕吃点苦头好像也没关系。对吗,温老师?”   姜简平静地听着,眸色却是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温思黛浅金色的眼眸凝视着宋知返:“是这样没错。”   昨天她着实被马主任吓了一条,还没回过神就被宋知返敏锐地发现了异样。想来他早就凭借在学校各处混迹游荡,收获了更多的讯息。   今天周星海的案件发生后,老师们被紧急集开会,会后她和其他老师闲聊时也试探性地问了些情况。   一切都和宋知返所描述的差不多。   但了解这些情况的,往往都是女老师。   “这个系统的初衷不是帮学校更好的管理吗?”她拳头在身侧攥紧,想到昨天马主任别有所图的黏腻眼神,心头涌起一股恶寒,“既然会有这样的糟糕事情发生,为什么还不停用?”   “他刚才通话的那边,听上去似乎是繁音系统的负责人?”钟洵靠着墙,修长的双腿休闲地搭着,回忆着他们在楼前遇到的马主任,“系统说不定就是他引进给学校使用的,万一他一开始就决定将系统为自己所用,怎么会自己率先停用?”   姜简并不赞同:“任何系统的功能都不可能从一开始就又多又全面的,不然教师的使用手册也不会更新很多版。我更倾向于,马主任在系统迭代升级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了漏洞。   “但事情演变到今天这样,他并不是唯一的责任人。   “繁音系统最初的定位不过只是学校管理的辅助工具,如果所有老师能靠契约精神和人格魅力让学生遵守规则,如果学校赋予师生的工作和学习压力在合适的强度,那么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依赖系统和惩戒者,也就不会把全部身家性命交于区区一个系统,更不会亲手把把柄递给一个权力不受制约的校领导。”   事情发展到今天,每个人的怠惰和妥协,都将他们自己推向更无助的深渊。   “虽说这样没错。”温思黛将那张名单还给姜简,“我不知道惩戒者算不算做了些好事。”   她打开电脑,调出自己整理的结果:“你给的这些名单上的学生,最后一则记录都是因不及格被关进小黑屋,但在这之前系统通过监控数据对他们的所作所为进行过的记录与评估,无一例外,都有过不止一次的霸凌经历。”   她将界面放在姜简面前,每一个人的品行记录里都有巨大的红色文字标注:极其恶劣。   “他们都是往届学生,不过那个时候惩戒者功能似乎还没有那么完善,往往是通过影像捕捉分析之后,才能生成滞后的结论。现在云端还有个别视频可以查看。”   她调出一份视频。   宋知返愣了一下,怔怔看着屏幕上的人:“这是林棠吗?” 第052章 他俩可是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人。   宋知返揉了揉眼睛, 凑近屏幕,监控的刁钻角度只照到女生的侧脸,她背脊挺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下巴微微抬起, 不卑不亢地站在几个男生面前。   他们不怀好意地迈出步伐, 仿佛黑暗中的凶兽, 气定神闲地逼近猎物。   监控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宋知返皱起了眉。   钟洵不再靠墙,走上前撑着桌子, 俯身看向屏幕。   “确定是她吗?”他问。   宋知返摇头:“像,但不太一样。”   温思黛稀奇地看他一样:“你才见她两天就能这么笃定?是哪里不一样?”   宋知返眯起眼睛, 将视频倒回去,仔细盯着那线条优雅的脸庞, 心底也有说不出来的疑惑。   不一样在哪里呢?   林棠的外貌是很出挑的那种, 即使淹没在人群里也非常有辨识度。视频的画面模糊, 可那她却比林棠给人的感觉更鲜活灵动,也更加真实。   “我也说不上来。”他垂下头, “但我感觉她们的模样我应该在外面见过。”   温思黛的漂亮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猜测过宋知返的身份,也想过钟洵身上或许有能够让NPC为自己所用的道具, 却始终没有想到, 他竟然也是嘉宾的一员,或者……曾经是?   “外面”这个词, 在嘉宾中是具有一种隐晦的意义。   它指代了每一个嘉宾进入演播中心之前自己所处的生活环境。   进入演播中心后, 他们的记忆开始不再连贯, 时断时续, 模糊不清。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不知不觉中被蒙住了内心, 也蒙住了双眼, 在无意识中被操控成为严格遵循人设的人。   大多数人沉溺在节目世界和演播中心的纷繁娱乐中会逐渐忘却自己的来处,或是为了留在前百名的排位朝不保夕。只有一少部分人往返于节目,仍旧抱着强烈的愿望想要回到原先的世界。   “外面”一词对这些人来说,就像是连接起游子与故土的线,只要被提起,都会令人牵动人心。   哪怕一丁点记忆,或许都是他们能够回去的线索。   然而,宋知返看上去像个纯粹的直觉型选手,根本说不出所以然。   倒是姜简趁着这个他们若有所思的空档,调出了温思黛能查看到的几个视频反复浏览了一遍。里面的主角除了酷似林棠的女生,还有其他人,但所有视频都不完整,往往都在即将靠近受害学生的位置戛然而止。   “这些应该是处理后的视频。”他看到最后一个视频终于能够确定,“其他几个都是掐头去尾,只有这个从20:32直接跳到了21:05,中间的内容被裁减掉了。”   姜简顿了顿,看向温思黛:“你托小宋带来的手册批注我看了,版本越早的惩戒者权限其实越小。   “繁音系统会先分析监控内容,识别出疑似违规的行为,逐层提交审核,如果权限最高的审核反驳了它的判断,便会重新进行识别和修正。按照学校组织结构来看,审批的最后一层的确是教导主任,也是他掌握着最后的执行权利。”   温思黛长眉拧起:“也就是说,他可以否决系统判定,处理视频,帮那些对他有所求的人减去不利的内容,逃过惩戒者的制裁,对吗?”   “对的。”   “还有一个问题,钟洵拿到的这份名单叫《繁音系统改造第一期实验名单》,改造的到底是系统?还是人?”温思黛将名单的纸张还给钟洵,不解地问。   姜简想了一下说:“系统似乎一般都说优化升级?改造……   他又点开了几个视频,都是止步于冲突前。   而名单上的那些人,往往都出现在加害者那一方,似乎有种复仇的架势。   难道这个系统的研发团队中,还有一批和他们利益完全相反的人存在吗?   “最早居然有前年的视频,不管名单是做什么用的,至少能说明马主任这项交易已经持续很久了。”   头顶冷不丁地响起钟洵的声音,姜简不由自主地抬头,差点撞上他的下颌。只见钟洵单手撑着桌子,毫无知觉地压低身体靠近屏幕。   屏幕上是他刚调整过的,由若干个视频排列而成的缩略图。   他赶紧垂了头:“你想看什么?”   钟洵的气息从背后蔓延,微微敞开的校服拉链吊在空中,轻轻擦过他的耳尖:“这个。”   那个被截去了中段的视频。   剪辑后的这条视频几乎可以说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但主角,还是那个和林棠相似的女生,她20:30从一层进入这栋楼,21:20离开。   姜简感觉到身后人身上的一股寒意,随即听见钟洵问温思黛:“你看出问题了吗?”   温思黛提着裙子起身,三颗脑袋共同凑到屏幕前。   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嗯。”   指尖点在女生离开后的画面。   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看见她步履匆忙,跌跌撞撞,进来时背在身后的书包提在手上,手指攥得颇紧,紧到似乎能在虎口按出伤口。   “衬衣扣子错排了,蝴蝶结是重新系的,头发的绑法也和她进来时不一样了。”温思黛咬牙切齿,眼中冒着怒火,“你告诉我,什么情况下一个人能在五十分钟内,把自己重新收拾成一点都不精致的样子?”   钟洵的声音里也有克制的怒意:“是能让人心虚到被抹去的恶劣。”   温思黛的手在发抖。   和那天孤身去找马老师时的她不一样,因为她自信自己可以不受到伤害。   但当她共情了画面里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女,她只能感受到整个世界被寒意笼罩起来的恐惧与绝望。   姜简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不知道说什么能够让他们心情平静,只能学着去感受他们的情绪波动。这是他成为正常人艰难而重要的一步,也是漫长的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画面上,试图将自己放在与她相同的场景中。   穿过走廊,绕过拐角,走至一楼大厅。   玻璃门外是夜色与路灯。   还有隐约可辨识的两条不同朝向的路。   傍晚这个时间点,除了宿舍楼,她还能去哪里?   这两日徒手画过的校园地图在他脑海中拔地而起,像在虚空中建起一片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城堡,他在其中穿梭,从宿舍楼出发,试图到达监控画面中的地点。   一切白日里亲自走过的场景,都让这片记忆地图变得立体清晰。   “艺体楼!”   他蓦地睁眼,仰头看向钟洵。   不经意对上了他的视线,他有种……钟洵一直在垂头看他的错觉。   “就是那个整栋是8字型回廊的楼吗?”宋知返问,“那栋楼上半圈的底层是大礼堂,下半圈底层是体育馆,各自占了大概两三层楼高吧,往上有音乐和美术教室,还有画室、话剧排练室和琴房。”   “音乐教室……”温思黛猛地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殷老师!”   宋知返“啊”了一声:“是你说的那个?哎呀,我不记得有没有写在小本子上了!”   说着他双手合十,用祈求原谅的目光看着姜简。   姜简无奈地摇头,看向温思黛:“什么情况?”   温思黛难得从姜简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下意识看了一眼钟洵,见他也有片刻的失神,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昨天碰见音乐老师殷老师,他神情有些疲惫,而且和我说想加强惩戒者夜里在音乐教室和琴房的巡逻。周星海在医务室出事的时候,不是有一些闹鬼的传闻吗?我当时就怀疑音乐教室这边是不是也……”   姜简从口袋里掏出宋知返汇总的本子,依次看过去:   ——艺术生千万别报曙二,别靠近曙二,会变得不幸。   ——锁着门的琴房不要去,找那种不上锁的就行。   ——还不是因为上锁房间里的东西贵,怕我们弄坏了……   ——大礼堂有幽灵弹琴,每天练不够4小时的人晚上就会被抓去练琴!!!   ——哦豁,某些人为了逼自己练琴已经魔怔了。   ……   宋知返的记录非常朴实,仿佛直接抄下了别人的对话。各种各样的传言都有,对传言的反驳也有。   但和艺体楼相关的小道消息也着实不少。   “要不,我和知返今晚去看看?”温思黛沉吟后说,“你们晚上有一轮查寝,还有门禁和惩戒者巡逻,应该不是很方便吧。”   宋知返愣了一下,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叫他。   他龇牙咧嘴地抖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翻了一眼:“难说,他俩可是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的人。”   想到他俩在青峦村半夜追着他到塔下,宋知返太阳穴就突突跳。   他觉得这俩人都是可以不睡觉的超人。   钟洵挑眉,指尖点了点姜简的发顶:“我听他的。”   “不是不可以。”姜简沉默了一下,“我刚好想试试给全校断电断网,确认一下繁音系统有没有全校联网的要求。”   宋知返瘫倒在沙发上,摊手:“我说什么来着?”   温思黛:“……”   *   姜简心中计划一定,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借走了温思黛的笔记本电脑,晚自习后就坐在宿舍的床上开始捣鼓。   他们商量过,宿舍熄灯前的查寝是必须要在的。   一旦真的能够片刻切断系统,一定会被排查断电断网前所有学生的状态与动向,因此这个时间点,他们必须要和所有普通而正常的高中生一样,根据时间表按部就班进行睡前流程。   姜简从电脑前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手腕,并没有发现钟洵的身影。   他的目光落在了虚掩的卫生间门,里面水声哗哗作响。   脑海里突然蹦出宋知返记录下的那条:洗澡一定要关门,不然你不知道室友什么时候会进来。   难道钟洵是想现在试试这条能不能触发隐藏任务吗?   姜简起身,踩着拖鞋径直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你不要过来! 第053章 完全契合他不羁的兴致,又无声撩拨着他的神经末梢。   温思黛穿梭在惩戒者中间, 阔步朝教职工宿舍楼走去。   她也需要在校园监控中有合理的行动轨迹,在一切就位之后静候繁音系统的中断。   姜简和钟洵将这项重任交给了宋知返。她不放心,从抽屉里翻出了几部学生被没收的手机,在分别前交给了宋知返和姜简, 用这些学生的信息临时建了账号和群聊。   语音通话接通。   宋知返紧张的呼吸声传来。   他站在配电箱前, 屏息凝神, 看着各种开关, 回忆着姜简教过的内容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   “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他侧耳夹着手机, 用气声小声问道。   三方通话中无人应他,一片静默。   “喂喂……”他紧贴墙站立, 避开窗外飞过的惩戒者,和墙角上的摄像头, 故作镇静道, “你们好歹吱一声, 对我的工作给予一些肯定可以吗?”   温思黛声音轻柔,超小声:“指挥得听你简哥的呀。”   “稍等一下。”   钟洵的低音忽然出现在通话中, 吓得宋知返差点没抓稳手机,倒吸了一口气, 眼睛直往上翻, 庆幸自己没有开免提,不至于被身后刚路过的巡逻惩戒者发现。   他没好气地问:“怎么是你啊, 我简哥呢?”   但钟洵没给他解释, 只说:“再等五分钟。”   学生宿舍。   钟洵踩着拖鞋, 顶着毛巾湿漉漉地洗完澡出来, 就看见姜简靠墙坐在地下, 一条腿直直横在卫生间门前, 另一条腿屈起,胳膊搭在膝盖上,脑袋低垂,枕着自己的手臂。   节目累人是毋庸置疑的,但钟洵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在床上小憩,偏偏坐在地下睡着了。   他阖眸时,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   大概是因为身体不够好,姜简的唇色很淡,但略微上翘的唇峰似乎泛着诱人的光。   钟洵抬起手,靠近,指尖在空中打了个转,又缩了回来。他攥紧手机,静静等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伸手去捏姜简的脸。   姜简在黑暗中感受到了一阵风。   在感受到有热量靠近时伸手在身前抓了一下,同时立刻睁开了眼。迷茫的眼神一秒恢复清明,转头看见钟洵痞痞地在他身边坐着,而自己正禁锢着他的手腕。   他愣了一下,连忙松手起身。   他想起自己本来是要去验证隐藏任务的,走到半路又意识到,未经他人同意就擅自推门闯进洗手间和浴室,不论放在什么场合都是要被划入不合礼仪的变态行径中去的。   道德与理性的绳索牢牢牵住了他。   他本想靠着歇一下,却没想到竟一下睡了过去。   钟洵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从新人测试就注意到,姜简入睡时的不安稳和醒时常见的应激状态,想来心理状态应该有些异常。但他没有多嘴,只是提醒道:“宋知返他们已经就位了。”   姜简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电脑前:“小宋你自己倒数,数到1切断全校电源,三十秒后恢复。”   “好、好的……”   宋知返左手按住右手手背,试图让它不要抖那么厉害。   “三。”   温思黛撕掉自己的长裙裙摆,将多余布料扔在床上。   “二。”   钟洵拉开门缝,微微俯身。姜简紧盯着电脑屏幕,倒退着朝门口走。   “一!”   不再颤抖的手将电闸拉下,宋知返在这一瞬间觉得血液全部涌上了自己的大脑。   停电了!   那一瞬间姜简的电脑上所有WIFI信号都消失了。   他转身,和钟洵夺门而出。   只有三十秒!   *   三十秒后,宋知返将电闸推上去,遵循姜简先前指明的能绕开所有惩戒者的路,钻着监控摄像头的死角,转身往艺体中心飞奔而去。一路上,远处的惩戒者似乎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就像一坨坨黑盒子立在原地。   姜简说,如果运气好,在恢复通电后,网络需要一定时间重启,而整个繁音系统包括惩戒者也会在等待网络连接前待机,在系统再次运作前他们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   两个高大的身影前后脚进了艺体中心。   他咬牙往前冲,凭借着自己在青峦村不知道多少年的农活体力,冲了进去。   “呼——”   四个人,一个都没少。   他率先看向姜简,胸口起伏着,脸色有些苍白,而身旁的钟洵像个没事人似的,手箍着姜简肩膀,不让他蹲下,偶尔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简哥,你悠着点啊。”他担心地看了一眼。   “比他昨天体测跑完的状态要好多了。”钟洵垂眸,目光落在姜简耳朵上,“你这小身板,只爆发厉害也不行呀,还是得多锻炼。”   姜简直起身子,轻轻嗯了一声,看向藏在角落里的温思黛。   她离得最近,早就到了,缩在角落里拽着自己身上那条已经被她撕得乱七八糟的短裙,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衣柜里所有裙子都是长裙,不是很方便。”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在她修长光洁的双腿侧面,映出若干条长短深浅不一的疤痕。   姜简拉开校服外套的拉链,递给她:“系腰上吧。”   休整完毕,他们悄悄关上了艺体中心的大门。大门位于这栋“8”字型楼的腰部,四人借着月光找到楼层指示标识,往8字型楼的上半圈走去。   上半圈的前三层,是曙光二中大礼堂的主体。   穿过腰部连廊,很快就走到了大礼堂恢宏的楼内入口。   入口是木质雕花的大门,门前有一片较为空旷的走廊,可以容纳至少三个班级在此处排队整理。在走廊的两侧,有螺旋扶手楼梯引向二层和三层。   如果有戏剧演出,二层的侧边位一定会很抢手。   俯视图和立体图在姜简脑海里飞速成型,他思索着电梯的方位,循着直觉走过去,果然看见了隐藏在靠近舞台后台附近的电梯间。   电梯按键旁清楚地写着每层楼的功能区。   4F:美术教室和画室   5F:是音乐教室和琴房   6F:话剧排练室。   “殷老师明确提到了音乐教室和琴房对吗?我们先去五层看看?”   姜简转头问,却发现温思黛站在礼堂入口前,仰头看着入口旁边的墙壁装饰。装饰看不出材质,有种后现代艺术的风格,不同的音符宛如游鱼和蝌蚪,在梦幻而弯曲的银色五线谱间跳跃地摆放。   宋知返跟着她仰头:“你在治颈椎吗?”   温思黛低头看他:“我在看这到底是首什么曲子,哼着很奇怪,不像是有旋律的样子。”   宋知返问:“你还会识谱啊?”   温思黛莞尔:“当然,我在外面写过的歌也是很红的。”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到“外面”,算是对宋知返的礼尚往来。   “啧,你别是我讨厌的女团出身吧?”宋知返皱了一下眉,“嘶——不行,我总觉得你有点眼熟。我想想,我们班当时特别狂热的那个团叫什么来着……”   “叮咚——”   电梯门开启,打断了宋知返的思路,扭头颠颠地朝姜简跑去。   温思黛施施然跟后面,短裙虽然剪了,但她依然走出了一种优雅高昂的姿态。   钟洵最后一个进了电梯,确认没有危险后,关上了电梯门。   五层。   黑漆漆的走廊里没有一丁点声音,殷老师申请的惩戒者巡逻似乎并没有被批准,整层楼寂寥而空旷,一步踩下去甚至还能听见回声。   电梯的位置在“8”字的顶端,逆时针方向走,回形的左半边都是音乐教室。   走廊上大片大片的荣誉墙,曙光二中极其历届音乐生、合唱团取得的升学、大赛成绩与奖项、奖杯都整整齐齐摆放在其中,即使没有开灯,也能看出壮观与震撼。   “哇还有照片。”宋知返脸贴在玻璃上,“这好像是国外的比赛吧,全是英文,他们学校这么牛逼,为什么学生都说让艺术生不要靠近曙二啊?”   温思黛顺着看过去:“这里面最近的奖项是四年前的。”   “按时间顺序看,这里的位置应该是摆近三年内的奖项。”姜简指尖在玻璃点了点,“这里灰尘的深浅印记不一样,说明摆过的奖杯被撤掉了。”   宋知返瞪大眼睛:“所以四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   “四年前。”温思黛沉吟了一下,“繁音系统就是四年前被引进的。”   “再找找,应该还能找到点什么。”   姜简继续往里走,却发现钟洵站在拐角的监控下,一动不动地望着镜头。   “你在干什么?自拍吗?”   钟洵回头看他:“算了吧,这玩意儿可拍不出你哥万分之一的好看。我在想惩戒者差不多应该恢复工作了吧。就算是监控设备,恐怕都配的是UPS电源,就算停电也能继续工作。我们这样堂而皇之地走过去……”   真的没问题?   姜简没有否认。   他只说:“以繁音系统对学校的掌控,我们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的。但如果不冒险,更找不出破绽。如果你们担心风险的话,可以在发生危险时把我推出去,我没关系的。”   钟洵笑了。   他知道,姜简早就推演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下午提出要一起来之前,他甚至还分析了如果被惩戒者抓住后,他们能趁机和马主任周旋的可能性。他理智而冷静的大脑能在任何危险状况下做出最合适的判断。   然而,钟洵却嗅到了他骨子里藏着的出格。   淡淡的,悄无声息地冒出一缕端倪。   完全契合他不羁的兴致,又无声撩拨着他的神经末梢。   宋知返撇撇嘴;“简哥,你可能并没有看清现实。如果真发生什么,这个银发大哥会先把我和温老师献祭,你大可以放心。”   话音刚落,从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诡异的琴声。   “呜——”   “啊!!!草啊!!!这么吓人的吗!!!”   宋知返捂着耳朵往姜简身后钻,还没等他靠近,就发现钟洵已经严严实实挡在姜简面前,还帮他捂住了耳朵。   姜简背抵着墙,亮亮的眼睛在黑夜中写满了茫然和错愕。   发生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宋:我,人间清醒。 第054章 “不要打扰我们小姜老师休息。”   双耳被宽厚的手掌蒙着, 外界的声音变得朦胧,只有类似罐头音效般的掌声清晰可闻。   那是099号给他一个人放的。   隐约而微弱的机械音稀稀拉拉的,为他庆祝他的人设搭档终于在当下场景主动地配合了一次,迈出了可喜可贺的第一步。   其实姜简并不害怕。在琴声回荡起的那一瞬间, 宋知返尖叫着躲到了温思黛身后, 钟洵转身护在他身前, 而他本人, 则冷静无比地辨识出了那属于小提琴的独特音色以及声音的大致方位。   相反,令人匪夷所思的, 是钟洵的举动。   他毫无怯意的双瞳对上钟洵,从那双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眸中窥见了一丝颤动。   他越颤动, 贴在自己耳边的手就越紧。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生理学意义上的慌乱与紧张, 一方面来说, 这种情绪似乎不该属于钟洵, 或者说不属于一种旁人视角下的强者;另一方面……姜简觉得钟洵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或者说, 他把自己当做了别人——   那个钟洵真正在意的人。   他和那个人很像吗?   姜简心中也曾有过预感,但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强烈。而在知道他和钟洵或恐来自同一个宇宙时间下的世界后, 这些想法渐渐在心底浇筑成了其他形状, 一些他分辨不出意味的胡思乱想。   无法分辨,无法描述, 这样的感觉在他过去的二十多年生活中太习以为常, 以至于他感受到自己对这种状态的抵触时都一时难以察觉。   排斥, 被冒犯, 不开心……   千变万化的情绪色彩汇聚到姜简身上, 只变成了单一的黑白调。   ——胸口有些闷。   琴声还在断续地响着, 姜简试图从旋律中抓住些什么,却因为那双手盖着自己而模糊不清。   他想要移开钟洵的手腕,却又害怕他的动作过于明显,会影响人设契合度的判定,于是微微曲了肘,手指悄悄钻进钟洵的掌心,点了点。   像猫一样挠的感觉。   钟洵垂眸,聚焦在姜简眼睛上:“怎么了?”   他皱了一下眉,寻着记忆里电视剧中人撒娇的语气,拽了拽钟洵的衣角:“哥,松开吧,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钟洵:“……”   用最冷酷的表情,说着最娇嗔的话,好他妈可怕。   他收了手,在姜简的脑门上顺势轻弹了一下,转身往前走去。   宋知返见钟洵离开,一步跳到姜简身边,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温思黛见状,快步跟上钟洵。   四个人走成两排,影子挤成一团,朝琴声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去。   *   马尚接了一通电话,抓着手机急匆匆地起床,边穿衣服,边往医务室的方向跑。今晚那边的整整一层房间都借给警方使用,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让他过来。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道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严峻和肃杀。   他在医务室门口张望了一下,地面上周星海的尸体已经被移走,只留下警方的警戒线和尸体轮廓的定位。Y市刑警大队的唐队长站在门口,面色铁青地看向他。   “马主任,刚才停电了。”唐尹严肃地说,“是你们学校例行断电排查还是什么情况?”   马尚顶着他惺忪的睡眼,疑惑地说:“我们例行电路排查都是在周末进行的。不应该停电啊。”   “你们全校都是熄灯状态,怎么能发现呢?我们这边的工作还没结束,刚才WiFi都没连上,痕检科的报告都没有接收到。”   唐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   直觉告诉他曙光二中这个学校没那么简单。   马尚张着嘴,支吾了一下:“唐队,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网络连接数量有上限,机器人也是联网的,应该是到达数量上限就没办法连接了。您是不是想太多了?您看啊,我们学校才发生了这种恶□□件,警方人手还都没有撤离,应该不会有人会继续顶风作案吧?”   他说着,汗水幽幽滚落。   “你紧张什么?”   唐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出这个反问句后面应该跟着的话:如果不是心里有鬼,没必要在他们面前感到害怕。   他转了转眼珠,沉沉叹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案,我担心影响学生们的学习备考。”   唐尹拧眉,声音抬高了几分:“你们学校难道只有参加升学考试这一件事要做了吗?学生的人身安全和未来前程到底哪个重要?”   他从桌上拿起一叠资料,带这些火气地撂在马尚面前。   “这几年曙光二中有多少例自杀和自杀未遂想必您比我清楚,执法记录仪显示,每一例最后都是您出面和家长达成了统一意见。”唐尹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音量,却带了些威压,“这万一查出哪个案子和本案有联系,或者并案调查,马主任您这些无关痛痒的关心可就得往后稍稍了。”   医务室的顶灯跳闪了一下,马尚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他脑海里回响起周星海死后,他在学生中听到那些不要在深夜靠近医务室的传言,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整条手臂,天花板似乎都在旋转。   唯独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唐队长不为所动,在深夜中质问他:“听校长说,学校现在用的学生管理系统由您全权负责推进,为什么我同事的调查说,这家公司并不存在呢?”   马尚瞪大了眼睛:“不会啊……我下午才和负责人通话过啊?”   *   艺体中心五层。   只信科学不信鬼神的姜简大着胆子走到了最前面。   他们从几间音乐教室门口路过,之后便是一小间一小间的琴房。   钢琴、小提琴、大提琴、长笛、小号……门上的标牌似乎还是按照弦乐、铜管、打击乐等方式进行过分类,有些标牌被翻转过去,只留下纯色的背面。从门上狭窄的玻璃窗望进去,如今琴房地面落着积年累月的灰尘,乍一眼望过去,几间琴房都空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在四个人走近琴房区域的时候,诡谲的琴声骤然停了下来。   “什么啊?”宋知返歪头,竖起耳朵,“我们人都来了,你不表演了?”   温思黛立在原地,温吞地说:“如果没听错的话,刚才的琴声应该是音阶。殷老师要加强巡逻,会不会是因为他晚上听见了琴声的缘故?”   宋知返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看有人理你吗?”   那对小情侣已经旁若无人地在琴房展开调查了。   钟洵散步似的在走廊转了一圈,能一脚踹开的门都踢开了,走到尽头后,他回身指着其中一间:“只有这间是相对最干净的。”   姜简凭感觉回想着声音传来的方位与距离,也停在同一间门前。   他伸手够到门旁边被翻转过的标牌,翻到正面,上面宋体写着“小提琴专用”的字样,重新以正面朝外的形式放了回去,目光慢慢落在门把手上。   是长方形的触屏智能门锁。   “是这间吗?”宋知返伸长脖子,踮起脚,从玻璃缝里看了一眼,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颤抖着声音问,“等下,里面没有乐器没有设备啊!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   饶是经历过“重生”的他,还是对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感到害怕。   一想到钟洵庇护的第一选择一定是姜简,他下意识地往温思黛身边靠了靠。   “小宋。”姜简叫他,宋知返的脚步顿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本子上抄过的和艺体中心有关的传闻?”   姜简冷清淡然的声音在漆黑的楼道中,格外能给人以安定。宋知返回想了一下,说:“呃……半夜练琴的幽灵,还有锁着门的琴房不要去。”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一路上被钟洵踹开的门。   ……行吧,看来夜班琴声和上锁的琴房来自同一个地方。   姜简抬起指尖,按在智能门锁的触摸屏上。   然而,本该亮起数字或字母的显示屏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内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思考了片刻,翻掌径直按了上去。   依旧是无事发生。   触摸屏还是暗沉着没有亮起过,也没有任何提示音。   “会不会是没有电了?”温思黛按着裙边,走到姜简身后侧,探头看了一眼,“我外面的朋友家里安装的大概就是这种类似的锁,电池一般在里面换,如果电池没电了,从外面是打不开的。”   “嘘。”姜简收回手,竖起手指贴在鼻尖,“有声音。”   门锁处隐约传来了咯噔咯噔地声音,像是齿轮转动,又像是机械摩擦,犹如沉寂了许久的机器,被人重新启动,轴承运转,零件生涩,七零八落地磨合。   黑夜放大了听觉的感官。   借着月光只能稍微看见彼此的轮廓,而那门上传来的声响,在这个深夜里就仿佛在暗处潜藏着一个正酝酿着吞噬一切的机器,启动着毁天灭地的程序。   姜简微微弓起背,将重心放低。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下一秒,门锁的装置闪起了刺眼的亮光!   在光芒中,触屏门锁仿佛马赛克向四周门框蔓延开去。   有如被瞬间打开的黑色匣子,翻动着整个门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折叠整合,拼接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模样!   门锁,连带着整个门,变换成了一具庄严矗立的惩戒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姜简的鼻尖已然贴在了惩戒者的表面。   而他在这个瞬间,已经做好了在宿舍楼逃亡的准备。   然而,眼前的惩戒者没有任何行动,只是从中段的某个部位发出“嘟嘟嘟——”的声音,像是没有调音的琴弦拨弄出的崩坏旋律。   脑海里回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片段——   大约是他和那个人刚成为同事,一起共事的时候,他搬去了他们的办公室。午休时,有人拿出口琴浪漫地吹了一段旋律,大家都在喝彩。   只有他,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脑海里反复着某段噩梦般的记忆。   他缓缓趴在桌上,佯装午睡。   忽然头顶被盖上了一件外套。   他听见那人对同事“嘘”了一声,低声说:“不要打扰我们小姜老师休息,金贵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钟,就算没有记忆,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第055章 “交给你了。”   姜简想起曾读过的一段话:   “在西班牙语里, 你不说‘醒来’,而说recordarse,意思是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1]   生命可以被复制, 被克隆, 但记忆却不能同时属于两个人。   在记忆的层面, 那些储存着的意识让每一个人类成为独立的、区别于其他任何人的存在。所以当在青峦村, 他亲眼见证了陶小晨觉醒了任繁星的记忆,他们不会再将她当做陶小晨。   因为那是任繁星的“苏醒”, 与陶小晨无关。   而这段零碎的记忆仿佛平静海面跃起的鱼,在冲处水面的刹那, 仿佛撕开了一道裂缝,阳光倾泻而下。   蒙蔽在心头的黑布像是悄悄扯开一角, 给予了他片刻清明。记忆里的那人依旧看不清脸, 但不同于上次节目结束后接受惩罚时看到的那种毫无感情的虚影, 而是用一种颇具他风格的方式,给予他润物无声的关照。   他很快意识到, 自己和任繁星不一样。   他只是获得了旁观者角度的模糊,却并没有真正被唤醒。   卧在桌上被梦魇折磨的人是过去的他, 却不是现在的他。或许在那份痛苦与梦魇被记起之前, 他永远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所以那人知道吗?   他是单纯为了自己能安稳地午休,还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适?   这样的疑问和想法从脑海中倏忽闪过, 还没来得及抓住一星半点, 整个人便被忽然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吸引去了视线。   在与惩戒者一步之遥的位置, 硬生生地横了个人。   云翳散去, 月光照亮了由门锁变型后的惩戒者光滑的金属表面。   钟洵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校服拉链拉到了顶端, 领口贴着他的下颌笔挺地立起, 露出颈后窄窄一条皮肤,满头银色发丝被月光照得似乎在发光。   “你发什么呆?”钟洵的声音有些不悦,“往后站。”   宋知返和温思黛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姜简向左踏出了一小步,与钟洵并肩。   他仰头望着生涩地活动着自己的机械头颅和手臂的惩戒者,心头那条跃空而起的鱼,摆尾一晃,落入水中,留下圈圈涟漪。   他终究只是找到了记录中的自己,而没有想起自己。   但好像……没有想起自己的不止他一个。   比如,眼前这个老旧的惩戒者。   “面部识别——错误。”   “面部识别——错误。”   “无法识别至面部,已改为身形轮廓识别。”   “身形匹配失败。”   “身形匹配失败。”   机械头颅扫过姜简和钟洵后疯狂报错,提示语音语音卡顿着,转换着,似乎程序的判断和读取出现了问题。它在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头颅,忽然停在了一个角度,卡在半空。   姜简顺着方向看过去。   宋知返打了个哆嗦,一脚踩上了另一只脚:“卧槽,它在看我?”   姜简正想说让他别害怕,没想到钟洵已经给这个半宕机的惩戒者让出了滑行轨道。   惩戒者脚下的滚轮似乎也不够润滑,走了两步还顿了一下,滑到宋知返面前   “我他妈就说吧!”宋知返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决定临死前不管不顾地说钟洵的坏话,“他绝对是故意的,也就你会信任他。听我说简哥,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恶名在外吗?因为他真的能在任何时候舍弃任何人,他绝对做得出来!”   空荡荡的楼道中响彻着宋知返的怒吼。   他已经死过一回了,命重要,他不能再死一次了。宋知返想着,转身往来时的电梯间跑。   却没想到整个人忽然悬空!   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惊愕地回头,只见钟洵改为两手穿过他的腋下,按着他两侧的肋骨,直接将他举起,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按在了惩戒者眼皮下。   “卧槽到底是我他妈太轻,还是你臂力太牛逼?救救救命啊啊啊啊啊有点高!钟洵你个魔鬼,你敢拿我喂机器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太过分了这个人,你怎么能当着简哥的面做这种事情,你个大猪蹄子活该人家不理你活该你没老婆!”   宋知返脑子里一时有点乱。   说出来的话混着尖叫,语无伦次。   “安静。”钟洵厉声道,回头看了一眼姜简,“这小屁孩就认你,你管管。”   宋知返被举高,两腿悬在空中有些僵硬,悄咪咪白了钟洵一眼。听听,这语气,就他妈差别对待。他不忿地嘟起嘴,用余光瞥见温思黛靠在墙角,悠闲地看着他,也是毫无危机感。   他脸一红,想说的垃圾话瞬间噎在嗓子眼里,高傲地别过头。   在钟洵和姜简面前可以没形象,在漂亮姐姐面前丢脸,不行。   姜简看着宋知返不禁有些出神。   宋知返表现得易怒、暴躁,乖戾阴暗又没有道德底线,却因为人设限制不得不伪装得乖巧听话又懂事。但他知道,小宋实际上是个情感淡漠的小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看宋知返就如同看他自己。   可在钟洵面前,宋知返竟能够完全卸下了伪装,像真正的小孩子一样,会哭会闹,会害怕,就像脱离了人设的控制,变得生动鲜活了起来。   “放心。”姜简努力牵了一下嘴角,试图给宋知返一个能安定人心的微笑,“它是从门锁变化而来了,功能性应该更偏向于守卫。而且以这种老旧程度……这个哥哥对付得了。”   “简哥,不用勉强自己微笑的,真的。”   宋知返动了动嘴唇,吐槽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在姜简说出“哥哥”那两字的时候,钟洵的手无端抖了一下。   “别举那么高,往下一点。”姜简收回了他没用的笑容,轻车熟路地指挥着钟洵,“它要匹配身形,你这样很有可能不在它的识别范围内。”   “什么意思?”   “自动出水的感应水龙头知道吗?它刚刚启用可能连校准都没有进行,你可能要探索一下它能识别的边界范围,把小宋放在正中间。”   宋知返的心已经麻了。   他觉得自己想被拎住后颈的猫,任人摆布。   很快,惩戒者传来“滴”的一声:“身形匹配成功。”   钟洵送了一口气,刚要把他放回到地上,忽然又传来一声:“面部识别失败——”   四个人警觉地弓起身。   “面部识别功能已报修。”   “请糖糖在身形匹配的同时,在界面输入密码手势进入。”   惩戒者胸前亮起一块液晶触控面板,面板的底图是一张蓝绿交织的世界地图,颜色深浅不一,表现着地形与地貌的不同。   “糖糖是谁?”宋知返皱眉。   “不知道,但你现在是糖糖的替身。”温思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早知道是校园主题,我就不会申请来淘汰赛补位。这是要考地理了不是?”   “这里是艺体楼,为什么不考音乐美术啊!”宋知返吐槽完,眼巴巴地回头,“所以我还得被举着吗?”   “身形匹配的同时输入密码手势,你说呢?”温思黛随意拽了拽裙边,走到钟洵身边,“我来举,你俩聪明,你们开锁。”   钟洵挑了一下眉,没等他开口,宋知返整个人被温思黛接了过去。   “卧槽。”宋知返在空中直发愣。   所以他真的已经瘦到连女人都能把他举起来了吗?   “手势密码。”钟洵伸手在触控面板上重重敲了一下,“你倒是给点提示。”   姜简伸手抓着钟洵的手腕:“你轻点。万一有次数限制怎么办?”   惩戒者的脑袋咔咔响了两下,中段部位又发出那种宛如许久没调音的琴弦拨弄出的旋律。   与此同时,面板上出现了一个小扳手图标。   “糖糖……一定是太久没有回来了吧,连密码,密码都忘记了。”惩戒者的声音断断续续,“请点击调音按键后获取密码提示。”   姜简看了一眼,松开了钟洵的手。   钟洵在小扳手上按了一下。   “调音中,请等待——”   “系统版本过低,当前版本为3.7.1.2,请及时升级。”   这个版本……   姜简快速提取了之前浏览过教师手册上的信息:“是三年前的版本。”   温思黛扬声说:“荣誉墙!虽然上面没有近三年内的奖项,但是三年前曙光二中还有在这里练琴的艺术生,对吗?”   她呼吸一窒,好像一直有什么信息被她遗忘在角落。   时间,地点,还是人?   “调音完毕——”   “下面是密码提示,仅提示一遍,对糖糖来说一定是小菜一碟的!”   钟洵和姜简齐齐站直了身子。   音符从惩戒者的身体里行云流水般流淌而出。   弦与弓以不同的姿态相抵又相离,如亲吻,如摩擦,牵动心魂的低语游走在共鸣箱中,通过音柱直至背板,在天与地的共振中发出每一个清晰又明亮的音符。   姜简有些尴尬地动了动手指。   如果用博闻强识来形容他,那么音乐是他唯一的短板。   如果说传到耳膜中的音乐作品,是音乐家对他耳膜反应的记录和再现。那么欣赏音乐的人,就是在音乐的信号中解读和感受另一个人的灵魂。[2]   但他无法理解感情,也就无从解读其中的情绪。   一切天籁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串振动的波,是共振被逐一放大的结果。加之某些他还不曾回忆起的原因,他对音乐有着本能的排斥,就像他厌恶被触碰的过度洁癖一样,避之不及。他只知道不同的乐器会发出怎样的声音,却从来不曾欣赏过它们。   所以,这个密码,他解不了。   他无力地将手垂在身边,准备接受责备。   无数音符从他脑海里飘过,他努力调动着几乎不存在的音感辨识着他们是什么音,如同在茫茫大海上打捞并不存在的美人鱼。   “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钟洵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他迅速抬头看向他,便看见这个男人闭着眼睛,一脸平静。   “莫扎特的第五号小提琴协奏曲。”   “西贝柳斯的小提琴协奏曲   “巴赫的G小调第一奏鸣曲。”   “德彪西的月光。”   密码提示只有一遍,每一首曲只有三十秒左右的时间,而钟洵将这串联起的音乐片段一个不落地说了出来。   银发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缥缈。   他眼帘低垂,阖眸站在月下,气场不改,落在姜简眼中竟意外地多了几分惊艳。   “最后是……维瓦尔第的冬。”   话音刚落,姜简就看见他睁眼,伸手将他拽到身边:“剩下的哥哥不懂,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的钟洵;救命叫亲爱的多恶心SOS   现在的钟洵:叫哥哥还挺好听的(#^.^#)   ===========   9月尝试日更,如果晚上9点-12点之间没更就说明我在加班嗯_(:з」∠)_   ===========   [1]威利斯·巴恩斯通《博尔赫斯谈话录》:“在西班牙语里你不说‘醒来’,而说recordarse,意思是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   (请教过西语专业的朋友,西语里醒来更常用的说法是despertarse。recordarse的确有醒来的意思,也有想起自己的意思,但似乎并不常用。我猜可能是阿根廷常用的西语用法,毕竟博尔赫斯是阿根廷人。如果有语言专业的读者也欢迎分享和指教~)   [2]这段话化用了北大毕明辉教授公开课中的讲义:“当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到你的耳膜里去,他是另外一个人耳膜的反应的记录。当它再现出来,通过声波振动传到我们的耳朵里的时候,你是通过一种特殊的信号,来解读一个人、一个灵魂、一个世界、乃至一个世纪。”(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毕明辉教授公开课,西方音乐与西方文化,第一讲:西方音乐专识(一))   参考文献和网络视频链接会在完结时统一整理~ 第056章 救我。   手势密码一般以3*3的九点进行定位。但钟洵刚才敲击触控面板时, 屏幕上并未出现类似的点,姜简抱臂站在惩戒者身前,循着心里的想法朝屏幕中的一处按去。   作为屏幕背景的世界地图中的一块微微亮了一下。   亮起的不是山脉,不是河流, 而是不规则的封闭图案, 亮光淡淡勾勒出轮廓。地图上的其他位置, 皆是一片黯淡。   “俄罗斯。”姜简指尖落在圣彼得堡的位置, 分析道,“应该是和作曲家国籍对应的。”   “别看我呀, 都说靠你了。”钟洵摸了一下鼻尖,“我就是以前被爸妈按头去学过小提琴, 只记得名曲,他们是哪儿的我也不知道。”   姜简余光扫了一眼, 刚才他听辨的时候, 手指确实隐隐随着旋律在变动, 好像无实物表演,默默改变着指法和把位。   这大概是身体记忆吧, 他想。   姜简回忆着钟洵听音识曲的顺序,贴着屏幕滑向奥地利, 如指甲盖大小的国家版图被点亮, 而他指尖划过的位置,留下了白蓝红三色条纹的轨迹。   之后, 他从奥地利移动到西贝柳斯的芬兰, 指尖轨迹变换成了红白红三色条纹。   紧接着是位于德国的巴赫、法国的德彪西。   尽管欧洲版图拥挤, 姜简却没有任何混乱, 一丝不苟地从一处滑到另一处, 他每点亮一块地图, 接下去的手势轨迹便会变成那个国家国旗的颜色。最后,停在了宛如靴子的意大利。   在黄绿相间的地形图上,有亮起的白光,有绚烂的轨迹,整个触控屏幕像极了鬼画符。在姜简收回手的刹那,惩戒者的机械头颅从宋知返面前收回,发出嗡嗡的声音,摆正了方位。   “手势密码已输入,识别中——”   “识别完成,密码正确,房门已开。”   “请在离开前重新设置手势密码。”   三条断续的机械音播报完毕,惩戒者让开了身躯,放姜简等人进入。温思黛将宋知返放回地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臂。   四人走进这间上锁琴房后,惩戒者咯吱咯吱地重新变回了门锁,像隐秘的守护神一样安安稳稳地依附在琴房门的表面,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姜简走进去,钟洵跟在后面随手拍开了灯。   宋知返虚脱地靠在墙上,无力吐槽:“你俩现在是完全没觉得我们在偷偷摸摸违反校规校纪,对吗?”   说好的掩人耳目呢。   姜简指了指身后回归门锁形态的惩戒者,“除了它,一路上都没有触发其他惩戒者。师生被它用乐声吓跑,传出了各种传言,却没有校方加强管理,你觉得是为什么呢?难道演变成现如今的繁音系统,它的触手控制不到这里吗?”   宋知返歪头想了想,睁大眼睛:“所以……原本就有人不希望任何人靠近这里!”   简单的白色灯光点亮了并不大的琴房。墙壁上是暖色的隔音材质,木地板铺得严丝合缝。一把椅子和琴谱架立在中央。靠近门的角落里有一个上了锁的矮柜,靠近窗台的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小桌椅,上面摞了几本乐理书,几册练习曲,桌面上还零散地放着几张纸。   “打扫得这么干净,还有惩戒者看守在门外。”温思黛在琴房里转了一圈,“这里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吗?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姜简走到窗边,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见上面是一个表格,表格里填写了曲目的名称。   右下角画着一颗糖果的图案。   “这些曲目和密码里的一样。”他望向角落里的钟洵,钟洵背对着他,蹲在角落里的矮柜前不知道在干什么,“是某个人三年前要参加世界级小提琴比赛的候选曲。”   又是三年前……   温思黛皱了一下眉,沉思了片刻,忽然闪过一道光。   “啊!”温思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直起身,“之前那个中间被截断剪掉的监控视频,就是三年前的。”   宋知返的小脑瓜也转了起来:“那个长得像林棠的女生,会不会就是糖糖?”   两人觉得自己应该摸到了一些思路,没料到钟洵和姜简毫无反应,两人在房间对角线的角落,一个蹲在矮柜前,一个坐在小桌椅前,专注地翻找。   “你以为他没想到吗?”钟洵远远地轻哼了一声,他早就知道姜简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没有证据链的推测都不值得被他说出口。”   姜简拉开抽屉,说:“所以需要找到糖糖本人的信息才能确定。”   他话音刚落,便听“咔哒”一声,缓缓回头,便看见开锁巨匠钟洵从矮柜里取出一个黑色琴盒。   “还是斯琴?”钟洵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讶异。   宋知返茫然:“那是什么?”   温思黛两手环抱在胸前,柔声说:“17世纪的制琴家斯特拉瓦迪里的琴。传世的数量不多,一把真斯琴保守估计两三百万美金。”   宋知返:“卧槽?”   钟洵瞥了温思黛一眼。   “不过仿品也很多就是了,就算有鉴定证书也不能全信。”温思黛对上钟洵的目光,“万一是真的呢?不试试?”   只见钟洵轻车熟路地打开琴盒,妥帖地抱起其中的小提琴,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轻握住琴颈,手肘一转,将琴缓缓放在自己的锁骨上。   小提琴与他的锁骨完美契合,头部轻转,下颌贴上腮托。   另一只手从琴盒中取出琴弓,一个呼吸间,行云流水地将弓搭在了弦上。   房间维持着有人练习的模样,一切物品的摆放都非常舒适。钟洵简单地调音后,在谱架前站定,视线落在上面的手写乐谱上,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进行视奏。   “琴是好琴,音色也好,但恐怕离斯琴还差得远呢。”钟洵摇摇头。   “那个……我不太懂啊,怎么这么难听?”宋知返挠挠头。   “难听是曲子的问题,这是……自己写的?一点都没有音律而言嘛。”温思黛走了两步上前,她思索了一会儿,指着谱子对钟洵说,“能不能麻烦你拉一下这几个小节?”   钟洵没有搭理她,温思黛愣了一下。   宋知返白眼翻上了天,转头对姜简说:“简哥,你让他拉一下。”   开玩笑,这个房间里除了他简哥,谁敢使唤钟洵?谁能使唤得了钟洵。   这边三人对着乐谱的手稿研究,那边姜简翻出了一本练习日志。他一页一页翻过去,试图在秀气的字迹中找到“糖糖”其人的蛛丝马迹。   听到宋知返的声音,他头也没回,清清淡淡地说:“他不想做,别逼他。”   钟洵挑了挑眉,狭长的眼睛微微闪着光。   “证据,我找到了。”姜简从练习日志的最后抽出一张拍立得照片,举起来扬了扬,“要来看吗?”   “你自己拉。”钟洵把琴和弓塞在温思黛手上,大步流星地走到姜简身后。   “……我学的是钢琴。”温思黛尴尬地转身,把琴和弓小心妥帖地放回琴盒,轻轻哼着那段她想让钟洵演奏出来确认的部分,“奇怪了,哪来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拍立得上的照片让他们更清晰地看到了“糖糖”的模样。   确实很林棠长得很像,但却比林棠更加灵动。照片里的她应该是刚在一场小提琴比赛中获奖,抱着捧花和奖杯笑靥如花,嘴角的酒窝清晰可见。   练习日志是从她入学曙光二中后开始记录的,每一周记录她的练习曲目,老师的指点和批注,最后一栏往往会写下她近期的状态和心情,和她对每个曲目新的处理与感悟。   她用彩色的水笔装点着每一页,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心情。   与其说是记录练习情况的日志,倒不如说是她的专属手账。   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粉嫩嫩的颜色出现。她似乎是遇见了能分享一切喜怒哀乐的人,日志中的跌宕心情都被爱心泡泡和太阳笑脸所取代。   那人给她送了新的琴和琴盒。   他们一起谈天说地,畅游在音乐的世界。   只是忽然有一天开始,色彩消失了。   记录的心情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执笔之人用力地划下一道又一道线条,希望自己能拥有马良的神笔,画下能够救命的稻草,想要从中漆黑压抑的线条中画出一片可以呼吸的空间。   五线谱是她逃避的地方。   她不再记录名师大家的练习历程,而开始在那些空白的地方为自己创作。   戛然而止的最后那一页,没有乐谱,没有毫无章法的线条。   只有两个字:救我。   “有人……救她吗?”姜简不知道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钟洵。   钟洵拇指从拍立得的表面轻轻滑过:“你应该记得老黄在天台上说的话。”   “记得。”姜简合上日志,起身,“他听说,林棠的姐姐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所以,答案是——   没有。   就在两人陷入沉默的时候,宋知返突然叫了一声,正在往矮柜里放琴盒的温思黛被吓了一跳,好脾气的脸上浮起薄薄一层愠怒,但很快消失。   “你乱叫什么?”她压着自己的脾气,没好气地问。   宋知返从她手里夺过琴盒,抱着跑到姜简面前,放在桌上,指着琴盒的拉链,面色严肃:“这个图案,是云汉科技的logo。”   作者有话要说:   云汉科技的存在,要跳转跳转上个副本_(:з」∠)_ 第057章 “到底是谁派你来折磨我的?”   对上宋知返略显惊恐的眼眸时, 姜简想起来了。   在他成为阿松之前,作为嘉宾参加了一期职场观察综艺,以实习生的身份入职了云汉科技。后来不小心撞上了秦耘的秘密文件,成了涅槃计划最初的小白鼠和最后的幸存者。   “怎么会这样?”宋知返伸手, 死死按在拉链上, 云汉科技的标志在他拇指上隐约印出了痕迹。   祥云纹样托着飘逸线条勾勒的小人, 寓意着渺小的人类驾驭着名为科技的云朵, 在星河璀璨的世界乘风破浪。   宋知返是真的相信过这样美好的公司文化。   进入演播中心的时候,他高中还没毕业, 偶然进了职场综艺,便真心实意地当做了模拟人生, 好奇地认识着属于大人的世界。在那段社畜一般机械的生活里,他整理过的无数印着这种图案的文件, 甚至短暂地憧憬过他有朝一日治好病后在写字楼里打拼的未来。   他既没有想到, 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鬼公司亲手葬送了他的希望, 也没有想到,在新的节目世界里, 他居然还能再次听见云汉科技的名字。   姜简看了一眼宋知返有些颤抖的手,脑海里浮现了那位在青峦村外的毫不犹豫引爆自己家来对付他和钟洵的人——云汉科技执行董事, 秦耘。   或许成为嘉宾前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零星碎片, 但节目里的一点一滴都深深刻在了姜简的心里。他没有忘记,见到秦耘第一眼时的熟悉感:他与电子城地下室的那位店主, 拥有极其相似的面庞。   他直起身, 直勾勾对上钟洵的眼眸, 下意识地问:“不同的节目之间, 是独立存在的不同世界?还是有着时间延续性的相同空间?”   钟洵没有回答, 静静地回望了他许久。   半晌, 失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嘉宾,不是造物主。”   温思黛不知道宋知返的确切来历,听得一知半解,直到姜简问出问题,她才隐约察觉到问题所在。   “应该是独立的吧?”她小声说,“从古代到未来,世界观和设定都是随节目变化的。”   姜简不认同:“古与今都是相对的概念,毫无瓜葛的古代世界与现代世界,和同一条时间线上的古今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像他醒来的那场新人测试,如果真的是完全独立封闭的酒店空间,那么就不应该存在“他把圆珠笔带走后,警察无法找到陈彦东被害证据”这样的后续故事。   作为四维空间的一条轴,时间它无处不在。   温思黛似懂非懂,她想了一下:“不过,单从我用积分兑换过的节目录像,和买到的情报看,不同节目的录制现场都是封闭的局部区域,没有超出局部区域之外的社会关系。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我们其实根本无法判断每一个节目所处的时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说完,她苦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在节目里讨论这些问题。”   她抬腕调出场记查看自己的直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里面一片寂静,看不见任何弹幕和评论。   就像是什么讳而不言的秘密,一星半点儿都不会被透露给场外的观众。   姜简没有继续纠结,这是与整个节目世界、演播厅存在的宏观问题,或许宏观到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或许关乎到他们怎样才能离开。而这种难度级别的问题,往往需要绕弯路,需要试错,需要耐心地一步一步找到解答,不能急于求成。   他重新将目光放回曙光二中一系列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上。   “梳理一下时间线。”姜简示意宋知返把琴盒放回去,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他用来绘制校园地图的纸,翻到背面,提笔开始写,“四年前学校引进繁音系统,用于日常管理。”   写下的文字盖过了他和钟洵上课传纸条时的内容。   “逐步升级的系统被教导主任钻了空子,开始擅用职权为自己谋求利益。”钟洵接着说。   “三年前,糖糖入学。”温思黛瞥了一眼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目光落在她背后的音乐厅会场,“如果不出意外,她应该会是曙光二中荣誉墙上的一员。”   “后来她应该是出了意外。”姜简复述了一遍老黄说过的话,“我们假设她是林棠的姐姐,在她死之后,其中有一个惩戒者成了这间琴房的守卫,让这间房保持着她死前的模样。”   他从“糖糖”二字画出一条线,连在林棠的名字旁边。   手腕一腕,打出一个问号。   “林棠会和这个惩戒者有关系吗?”   宋知返正正把琴盒放进矮柜,合上门,转身举起手。   “我不觉得。她认识过一个和云汉科技有关系的人。以我对云汉科技那群人尿性的认知,惩戒者和繁音系统或许也是他们公司的产品。守在门口这个破破烂烂的惩戒者,八成也是这个人干的。”   “理由?”   姜简在糖糖右边拉了一条线,画了一个圈,在圈外写上“云汉科技”。   “看她日志里的粉红泡泡就知道啊,那个人还给她送琴!”   “她恋爱了。”温思黛笃定地补充道。   姜简脸上闪过片刻茫然,他其实并不清楚“恋爱”到底会产生怎样的情绪,但结合他看过的那些专业恋爱脑的偶像剧,倒是很快跟上了宋知返和温思黛的思路。   很快他发现,以所谓“爱”为出发点,便能轻轻松松串联起另外一件事——   钟洵从仓库地下拿回的那份《繁音系统改造第一期实验名单》。   “名单上都是往届学生,和糖糖在校时间都能对得上。她被那些学生们欺凌过,而她不知名的恋人知道后,为了替她报仇,把他们作为系统改造的实验品……”温思黛越想越觉得这个逻辑非常说得通。   宋知返嘁了一声:“改系统有什么用,有本事把马尚那个秃头狗比弄死呀。”   “可是这个人,在哪里实施改造呢?”   姜简与钟洵对视了一眼,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   在地下。   他决定不再对温思黛有所隐瞒:“以不及格为借口,用惩戒者将那群即将毕业的人关入仓库,系统里改为休学,便无所顾忌地展开了他的实验。”   温思黛一点就通:“不及格会被关小黑屋,所以这其实就是那个传言来源对吗?”   姜简点头;“对。虽然证据还不够充分,但暂且可以推断,糖糖的死引发了后续繁音系统不断升级、艺体楼闹鬼以及不及格小黑屋这些传言的传播,并且周星海不惜作弊也要避免试卷不及格。”   无心传校园故事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这背后都隐藏着什么秘密。   “唯一在整条线之外的,就是周星海死在医务室这件事。”姜简放下笔,看着纸上的时间线和关系图,“警方介入加上系统约束,我们不太方便查,只能继续研究仓库地下室和系统改造这条线。”   他看了一眼钟洵。那天晚上,他似乎在下面见到了什么,整个人的状态和平时有很大差异。   谁也说不准,万一糖糖的恋爱对象就躲藏在地下呢?   钟洵压迫性的目光落在温思黛身上:“现在我们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实验,研究到哪一步了。如果明天的教学计划继续被耽误,需要麻烦你安排一场考试送我们进去。”   “没问题。”温思黛说。   姜简看了一眼天色。目前的当务之急,应该是从恢复了电力与网络的系统眼皮下回到宿舍。   他撂下笔,走到窗边,认真思考着对策。没有留意到自己身后的钟洵拿起那张写满记录的纸,眼中有一瞬而过的怔忪。   “我们可以……”   姜简回头,就看见钟洵飞快地将纸叠起来装进了校服口袋里,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他半句话被他的动作打断,正准备接着说,忽然整个学校响起了全校广播。   “临时查寝,请学生和教职工在宿舍内安静等待,不准离开。”   马主任的声音响彻曙光二中。   温思黛扑到窗边看了一眼,黑压压的惩戒者向着宿舍区移动。   “怎么办?”她看了一眼被自己撕扯地参差不齐的裙子,“我这样回去是不是很奇怪?”   不受任何约束、甚至在学生系统里都查无此人的局外人宋知返呲牙:“是挺奇怪的,要不干脆直接嫁祸一波马主任?”   温思黛瞪了他一眼,整张脸太过温柔,着实没有什么杀伤力。   宋知返安慰她:“你有他俩奇怪吗?俩人半夜不在宿舍睡觉,大费周章地跑到外面,不知道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万一被全校通报……”   “倒也不是不行。”姜简沉吟着点头。   听了宋知返的分析后,他意识到这其实也是间接刷人设的好机会。所谓人设,不就是要给其他人营造一种固定的感觉嘛!   钟洵抬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你少毁我清誉。”   他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温思黛:“你现在是001号,化险为夷,身份属性修改,还有其他什么的,有权限为什么不用?”   温思黛还没看过排位之首的权限,本想这次节目结束后慢慢研究,没想到这会儿被前TOP1教做人。   她打开界面,找到相应的菜单,愣了愣:“没那么多啊,我这儿就一个[一键换装]和一个[化险为夷],还标了(0/1),是只能用一次的意思吗?”   她的专属场记立即解释:“每次节目只有一次使用机会,为自用技能,对他人无效。”   温思黛转述完,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钟洵,表情有些不高兴:“场记大哥,你们这权限开得还不一样?我能投诉吗?什么意思,看人下菜碟吗?”   她说着,点下两个权限的使用键。   金色的光芒瞬间笼罩着她全身,光芒黯淡后,整个人重新换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裙。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落在她摇曳的裙摆上。   “这个状态下相当于隐身,直接走回你的宿舍就行了,不要和人搭话。”钟洵传授着经验,“宋知返,你跟着她。”   “哦——”宋知返拖长了音,跟着温思黛离开。   惩戒者没有阻拦,只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要在离开前重新设置密码。   钟洵看了一眼桌上糖糖填写的候选曲目表,这应该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参加的赛事。他走到惩戒者面前,等它变换姿态,在触控屏幕上一首接一首录入完,确认新密码手势后,重新变回了静默的门锁。   “未来,应该不会有人再进来了吧。”   姜简跟在钟洵身后离开,回眸向这一尘不染的琴房看了一眼。   之前他和钟洵共同解开的手势密码,里面设置的所有曲目都是糖糖练习过无数次的。或许那人相信,只有她才能够解锁回到这里。   “不知道。”电梯门伴随着钟洵的声音打开。   电梯下到一楼,两人从大礼堂前绕过,走到“8”字的底部,准备从侧门离开。钟洵快了半步,走在姜简斜前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脚步调整着他能够到他的最佳距离。   忽然,他脚下一顿:“不过,在别人进琴房之前,咱俩可能要进去了。”   姜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几个打着手电筒的警察挺拔地站在侧门门口,他们的模样很难说是在巡逻,还是在守株待兔。   下一秒,他感到手腕一热,整个人被钟洵拉到了身侧。   “最好不要打架,对我们之后没有好处。”   姜简冷静地分析,感受到自己的脉搏紧紧贴着钟洵的指尖在跳动,频率高得有些异常,他反手扣住钟洵的手腕:“你心跳有点快,不要冲动。”   钟洵:“……?”   你醒醒,到底谁他妈心跳快了啊?   他明明是想在警察叔叔面前演一出戏的!这冷不丁一句话给他戏感都浇没了。   “姜简。”钟洵咬牙切齿,“到底是谁派你来折磨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黛黛的日记:TOP1权限=换装游戏的技能get√   姜姜的日记:钟先生疑似心率过高,建议做心电图,随访   老钟的日记: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请让警察来惩罚我。   ========================= 第058章 “你都不知道心疼对象的嘛?”   姜简的担心是多余的。   钟洵没想打架, 门外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也压根没给他们打架的机会。他们说明清楚自己的排查任务后,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半哄半撵地把人带回了医务室临时办公室的隔壁。   “你们年轻人啊,学校都发生这么大事儿了, 晚上还乱跑。”其中一个小哥摇了摇头, “算了, 做了什么事去和唐队说吧, 不可以撒谎哦,我们唐队可是人型测谎仪!”   门从外面被锁上, 姜简抱臂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钟洵懒散地在他身边席地而坐, 屈腿抱膝,额头枕在手臂上。   他撩起眼皮, 就能看见钟洵的后颈, 头发丝从耳边垂下, 在空中晃荡。想到昨天与钟洵感官共享时的疲惫感,姜简不禁皱眉。   明明是一起行动的。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钟洵精力的消耗却远不止这些。   “让我看看到底是谁大半夜不在宿舍睡觉,在学校里偷偷摸摸乱跑!”   男人成熟而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 盖过了脚步声, 昭示着他的身份和底气。   姜简耳朵动了动,这声音好耳熟。抬起眼, 就看见一位身着制服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左边眉骨处有一道倾斜的长疤, 整个人看着面目狰狞。   “嘿, 还是俩小子。”唐尹一进来就瞅见这俩人散漫地倚着坐着, 拉过椅子, 大马金刀地在俩人面前坐下,“这么晚去艺体楼做什么?我只听实话,你们想清楚了再说。”   姜简上下打量了这位唐队一眼,俯身蹲在钟洵身边:“他的声音和那个唐队一模一样,是同一个人吗?”   “哪个唐队?”钟洵头埋在膝上,闷声说。   “查过任繁星死因的警察,陈彦东笔记本上记了号码的那个。”姜简靠近他,贴着耳朵小声回答他,“我们出青峦村后还通过电话的。”   既然云汉科技的标志图案都能出现在曙光二中,那么唐队在这个世界出现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只是,他们都没亲眼见过唐队,并不能从模样上确定此唐队就是彼唐队。   除此之外,他们也无法确定曙光二中此时的时间线,究竟是在青峦村事件发生前还是发生后。   “哦。”钟洵本来还想在小憩一会儿,奈何姜简在他耳边说话时淡淡的热气萦绕,实在有些发痒。他撑着困意抬起半个额头,从发丝缝隙中觑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人,余光瞥见姜简的眼里写满了蠢蠢欲动的试探。   罢了,就那个糟心人设,自己配合他安稳度过节目也没有坏处。   熟料唐队在看到他的瞬间整个人立刻站了起来。   “老钟!?”唐尹站起来时椅子跟着晃了晃,“你怎么在这儿?”   钟洵不愧是行走的小金人,不慌不乱地演了起来:“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唐尹两步走到两人面前,蹲下,伸手捏着钟洵的脸颊,横向拉扯了一下:“你不是调任了吗?我之前看你朋友圈发了雪山和海滩的图片,说自己和对象度假去了!”   “度假哪有任务重要?”钟洵打了个哈欠,手肘顶了一下唐尹,“上级有命令,我就在这儿了。”   “你是说曙光二中?看来他们学校真的有什么异常啊。”   姜简不是第一次近距离观赏钟洵的演技,但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这个男人的演技已经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浑然天成,让人根本无法产生任何怀疑,仿佛他真的是带着任务来曙光二中调查案件似的。   他看着钟洵和唐尹宛如好兄弟重逢,嘻嘻哈哈,勾肩搭背,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他要为钟洵腾出一片自由施展的舞台。   “他是……?”唐尹的目光落在不断往墙角缩的姜简身上。   钟洵扭过头,看见姜简离自己远远的,神情还是淡淡的。   脸上挂着些许冷眼旁观的疏离感。   兴许那只是因为他做不出丰富的表情,但钟洵心中无端划过一丝不悦,他起身走到姜简身边,抓上手腕将他带起,对唐尹说:“我对象,也是一起出任务的。”   前半句,是人设。   后半句,指的是参加节目不得不做到的事情。   姜简震惊地发现,钟洵居然一句话让所有事情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他倾身,小声问:“你都不是001了还能开修改身份的权限?”   钟洵侧过脸,贴在他耳边:“不是我,我也不清楚。”   难道是在青峦村外开启的功能还没有消失?在这里的唐尹依旧把他们当做了同事?   两人旁若无人,光明正大说着悄悄话。   饶是号称“人型测谎仪”的唐尹也无法这样的画面中移开眼,再加之他从钟洵那句“我对象,也是一起出任务的”话中听不出任何虚假的感觉,怔愣了片刻,目光从姜简被钟洵牵着的手上收回,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原来是嫂……呃,怎么称呼?”   “姓姜,姜简。”   姜简的冷脸和疏离感没有让唐尹的话题朝着个人私事继续挖掘,他没有拖延时间,用最简单的语言概括了这几日他们在曙光二中的发现。他将马主任利用系统行不轨之事、以及有学生疑似被师生共同欺凌后自杀的怀疑和盘托出,只是在讲述的过程中暂时隐去了地下实验室的存在,以及糖糖和某个隶属于云汉科技的人存在关系的事情。   “所以之前的断网断电……”   “是我们。”   姜简毫不犹豫地回答,毕竟如果唐尹想查肯定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钟洵甚至还帮宋知返和温思黛兜了底,说明他们是自己在学校提供帮助的线人,以免之后会被追责。   唐尹似乎对钟洵言听计,立刻在自己小队范围内吩咐下去,要给予那两位一些保障。   安排完,他叹了口气:“曙二从市重点排名跌到前十之后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光是警方记录过的自杀和自杀未遂就有好几起,只不过一直被他们压得很好。”   “可以确认一下。恐怕大多数案件应该都在引入繁音系统之后。”姜简想了一下,继续说,“那位糖糖是音乐生,课后练琴时间和频繁的外出比赛经历让她和整个学校安排的学生作息规划都有差别,所以她基本上都需要通过马主任异常情况申请和审批。一旦有求于人,她就会陷入被动。”   她或许真是从天台上跳下去身亡的。但禽兽般的老师,作恶多端的同学,以及不懂变通的系统都将她逼上了绝路。   “不过那些对曙二不利的监控视频都被剪辑处理过,可能要麻烦你再查一查,证据不是很好找。”姜简看了唐尹一眼,试探地说,“周星海的案子会不会也和惩戒者有关?我们可以一起申请调查研发繁音系统的公司。”   唐尹不可思议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这么判断的!”   周星海的尸检结果已经出来了,但法医模拟了人使用匕首插入心脏的不同力度和角度,都无法还原周星海的致命伤口。   唐尹把俩人带到隔壁的医务室,指了指到最里面的病床上,拿出几张照片给姜简看:“我怀疑他的四肢被禁锢在床上,留下了痕迹,然后有机关或者是其他什么机器人将他的嘴唇缝合起来,并且给了致命一击。”   姜简平静地浏览完照片,还给唐尹。   “在这里,最有可能实现这些操作的,是惩戒者。”   “我知道。可是我们也搜查过整个医务室,没有发现有惩戒者的存在。”   姜简看了一眼钟洵,见他微微摇了一下头。   他心安理得地闭上了嘴。   琴房的经历让他们知道,惩戒者是能够隐藏形态的,兴许不是没有,而是没有发现能够触发它们的方式。   但他们两人目前没有打算将这件事直白地告知唐尹。   他们的信息量远远多于唐尹,一旦尽数摊牌,就意味着很有可能完全和唐尹团队的行动绑定。他们不想如此,尤其是在地下实验室的事情只窥见了冰山一角的情况下,如果被并案调查,两人的行动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   “是不是可以找系统研发的机构来协助调查?”   姜简抛出了另一个选择。借唐尹之手,或许更容易调查出繁音系统和云汉科技之间的关系。   “还说呢!”唐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我同事的调查后说,研发繁音系统的公司并不存在,查遍了所有注册公司、破产重组以及被收购的小作坊,都没有找到那个叫云汉科技的公司。”   姜简愣了一下:“不是云汉科技,那繁星集团呢?”   唐尹歪头看了他一眼:“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集团,总部在哪里?是做什么领域的?”   姜简心里咯噔一声,瞬间明白了。   曙光二中所在的世界,要么是在云汉科技和繁音系统成立之前,要么……   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时空。   姜简怀着无限困惑和疑问在思考,呈现在脸上的却是两眼放空的呆滞和沉默。   落在唐尹眼中,他真诚地理解在姜简困意上头,脑子已经不清醒了。他连忙嘱咐同事将两人送回宿舍,临走前还对着钟洵的小腿踹了一脚。   “?”钟洵掀起眼皮,挑衅道,“有话说话,想打架?”   唐尹压低声音,严肃的说:“老钟,你这可不行,兄弟要批评你了。哪有对象困得要死了还让人家加班的,你都不知道心疼对象的嘛?”   说着照着钟洵脑后拍了一下。   钟洵:“……”   你丫是人设判定系统吗?还管我疼不疼人?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反手一巴掌拍了回去。   P.S.唐队初登场于chapter17. 第059章 “为了我。”   他们来到曙光二中的第二天在唐尹的体贴下画上了句号。   想来是因为这两日持续高度警惕和半夜在学校探索, 身体超负荷运作,回到宿舍后的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一人占了一张床倒头就睡。   一夜好眠。   再次睁眼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   姜简是被洒在脸上的阳光叫醒的。   他睫毛动了动, 抬眼便看见桌上显示着十点半的闹钟, 连忙从床上跳起来, 快步走到宿舍门前, 耳朵贴着听了听外面的声音,意外地发现并没有任何清晨查寝的惩戒者在外巡逻砸墙。   “怎么?”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简回头, 看见钟洵从被窝里钻出一颗脑袋,银发乱糟糟的, 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已经迟到了,但是没有惩戒者出现。”姜简平静地说。   他想, 应该是唐尹的手笔。   既然已经意识到惩戒者有可能是导致周星海死亡的头号嫌疑人, 加上姜简和钟洵给他提供了那么多马主任钻系统漏洞做坏事的信息, 任何一个谨慎的调查人员都不可能放任繁音系统继续运行下去。   “如果云汉科技真的不存在,马主任是从哪里和公司对接, 引入这款产品的?”姜简晨起的困意去得很快,难得不用按时间规定行事, 他径直靠在门上开始思考, “马主任和系统负责人打那通电话时我们刚好遇见他,没道理是专门弄虚作假演我们, 不是吗?   “马主任实实在在与他们接触过, 糖糖的日志也说明相关人员真实存在过。可为什么云汉科技的存在像是被抹去了?”   一旦开始天马行空地推测可能性, 姜简的思路就收不住了。   “如果我们的假设成立, 实验名单上的学生是那个人在报复他们欺负过糖糖, 那么有没有可能周星海死时遇到的机关也是为了报复其他人而存在的惩戒者, 结果被错杀?我想我们还需要去地下再找找线索……不过,唐尹关了系统,我们还能靠考试不及格进仓库吗?”   钟洵听着姜简絮絮叨叨的声音,重新把头埋进被子里,翻身背对他。   他以前没有注意到,姜简分析问题的时候喜欢说出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说给其他人听,平静的声音在句末总是会变得轻柔,常常用反问做结,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回应一般。   忽然,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无端又冒出一抹白光,整个人感受到一股剧烈的疼痛,痛感顺着太阳穴蔓延,流淌过四肢百骸。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游走着,妄图占据他的大脑。   钟洵猛地掀了被子,坐起来,定定地看着姜简。   姜简嘴唇抖了抖,生生把他未尽的话吞了下去。眼前的钟洵敛了那浑身不吝的流氓痞气,眼下乌黑,狭长的眼眸中蕴藏着燥戾的气息,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显然没有睡好,姜简心想。   而且,看着比平时都要凶。   “抱歉。”姜简垂眸说。   他其实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也不懂钟洵为什么会莫名浑身怒火。他不够敏锐,也不懂察言观色为何物。不过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姜简推测只有自己能够成为理由。   他大胆推测,小心求证:“是我吵到你了吧。”   他没有用问句说,我是不是吵到了你,就好像是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已然为自己定了罪。   钟洵胸口一闷,感到心疼和酸楚交替撕扯着他,将身上另一股疼痛驱逐出去。   “没有。”他哑声说,目光落在姜简的赤脚上,皱起眉,“去把鞋穿上。”   姜简愣了一下,看到自己光脚踩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穿鞋就跳下床了:“哦!”   *   演播中心顶层,无通行证禁止进入的区域。   黑色的空间中,密密麻麻的数据一行行生成,组成幽微的蓝色光芒笼罩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房间的顶部。   房间内有一块巨大的屏幕,分成许多个等大的矩形块,投影着每一个身处节目中的嘉宾的俯视视角,隔五分钟变化一组。   这里是所有嘉宾佩戴的腕带终端的后台总控制中心。   这里写着每个场记的代码,这里有场记们不见首尾的最上级。   009号感受到召唤,在钟洵的腕带上开了AI自动回复模式,又在钟洵身体机能监测上添加了自动保护程序,将信息流连接至后台总控平台。   “啧,好久不见。”他吊儿郎当地说。   这是他从001号降至009号后,第一次感受到自个儿领导的波段,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种特殊波段中夹杂的那如沐春风般声音了。   领导问:“已经是第三次报错了,为什么不上传报告?”   009号知道领导在问什么,他答道:“误判了吧,他那么累,难免头晕眼花嘛。”   “你可以这样敷衍我,但等那位先生回来之后,他要查看钟洵的数据,你准备怎么交代?”   “数据说明一切。”009号说,“钟洵在不到三天内出现了三次恢复记忆的迹象,除了说明你写的屏蔽记忆的算法到处都是bug,一无是处,需要被优化,我还能交代什么?”   “……”   无端被甩锅的领导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后悔让场记和其负责嘉宾同性别同性格。   009号把钟洵那股桀骜复制得淋漓尽致,整个一刺儿头。   “其他嘉宾恢复多少记忆都是在可容错的范围内。”他对009号苦口婆心道,“钟洵和别人不一样。”   是是是,谁都可以恢复,只有钟洵不可以恢复。   因此,别人能想起自己的记忆碎片,都很正常,只要没有到能被系统识别的危险程度,就不会有任何影响。但钟洵稍一想起什么,就只能看见一片白光。这是写在底层逻辑里的。   009号一点也不想听这些废话。   他将错误报告打包传给领导,直言道:“我们的记忆屏蔽功能从钟洵来之后就开始优化,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有效控制。他多么敏锐的一个人,白光闪过的次数再多一些,绝对会被他发现的。提交错误报告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要无法抑制他的自主意识,这个问题会一直存在。”   话音刚落,009号忽然想起姜简。   以往钟洵再怎么无意识抵抗记忆屏蔽,也不会像这次这么频繁,似乎自从回来遇到姜简开始,情况就开始有些不受控制了。   *   “你有没有偶尔眼前忽然一白的感觉?”   钟洵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左转右看,抓着头发,试图弄出些造型。   “没有。”姜简打开衣柜,看了一眼被他整齐叠好的黑色风衣,眼眸变得有些柔和,连带着对钟洵讲话都没那么冰冷,“你或许是太累了。”   “我这都是为了谁?”钟洵没好气地说。   他走出卫生间,从姜简身侧路过,抬手按了按他脑后微微翘起的卷发。   带了些怨念,用拇指用力抵了抵他的后脑勺。   如果不是因为姜简那破人设要求,他天天逃课补觉,才不跟他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受罪呢。   钟洵的主动出手,被姜简理解成了一种默认的信号。   他关上柜门,转身抓住钟洵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小心翼翼贴在脸上蹭了蹭:“知道,为了我。”   像猫一样。   钟洵没想到他一大早就刷人设,手背碰上姜简脸颊时,如同过电一般的酥麻。   他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眯着眼睛等姜简表演完,手指蜷曲着插回兜,别过头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得寸进尺。”   洗漱完换了套衣柜里的干净校服出门,两人各顾各地吃完早饭,刚出食堂就遇上了昨晚将他俩从艺体楼带回医务室的同事,站得老远就冲他俩挤眉弄眼。   两人从他口中了解到,唐尹不仅让马主任停了繁音系统的惩戒者功能,保留了基础教学教务功能,而且直接他们开了绿灯,无论课上课下,都有权利去任何地方活动。   “这样会和影响我们的节目评定吗?”姜简问099号。他记得当初进入节目时,给出了关于遵守校规的要求。   “昨天晚上断电偷溜出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问这个问题?”   099号似乎在嘲讽姜简,但他作为专属场记,还必须回答嘉宾的问题。   “大概率不会。节目初始只是给嘉宾的提示,一旦节目世界内部逻辑变化,节目规则也不能强行判定违规。”   换句话说,姜简他们昨天晚上在琴房的冒险,对于一个“曙光二中学生”而言,明显属于节目可以扣分的违规行为。   但从今天开始,拥有唐尹的“特赦”后的他们不再受校规校纪束缚,节目初始提示也约束不了他们。   不过两人并没有心安理得地直接逃课,他们在温思黛的课前像模像样问她要了五日的假条,并决定参加完她临时安排的考试,看看会不会第二次触发关小黑屋的成就。   很简单,写名字,交白卷。   考完,温思黛还装模作样地发了火,公报私仇似的拿卷子在钟洵脑袋上象征性地敲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留下句“你俩到我办公室来!”之后,便扬长离开。   “你不去当演员可惜了,以后电影院没你我不看好吧。”钟洵冷哼着推开了门,指着自己早晨打理好的发型。“写什么歌混什么团啊。”   “彼此彼此,等出去之后给我投资,分分钟票房破亿破给你看。”   温思黛嘴上柔声敷衍着,从抽屉里拿出她新印好的资料给两人。   “殷老师三年前就在曙光二中任教,是这三年间的音乐老师。如果他的记忆准确,并且没有撒谎,那糖糖应该就是这个资料上叫‘唐凰’的人。”   资料上的入学照片,比那张拍立得上的表情更严肃一点,嘴角微微勾起。   她的模样和监控视频里拍到的仍有些差别,但不得不说,除去神色与表情,眉眼真的像和林棠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殷老师说,唐凰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小提琴手,在曙光二中艺术生特招面试前,她就已经参加过世界级别的小提琴比赛并且获奖了。她报考学校的时候,繁音系统还没有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并且为她减免了学费和生活住宿的费用。她在外面有固定的指导教授,而且经常有巡演,所以文化课成绩相对较弱。繁音系统升级后,她就被列为差生重点观察对象。   “后来你们也能想得到,频繁请假与补习需要和负责老师沟通,并进行销假。班主任嫌审批麻烦,就让她直接去找教导主任了。”   之后的故事,和他们想得没有太大出入。   天才小提琴少女陨落于难以为人说道的罪恶与隐秘,曙光二中的荣誉墙也将她入学后获得的奖项尽数移走。没有人能确切地说清楚她为何会选择结束生命,学生间自此也流传着“艺术生千万别报曙二”的话语。   “知返看完资料就离开了,恐怕是要去找林棠。关于她,有一件事情我比较在意……”   温思黛摸了摸自己的翡翠耳环,显得有些犹豫。   “唐凰和林棠的资料里,都没有显示她们有兄弟姐妹。”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猫猫贴贴.jpg   钟洵:狗勾假装嫌弃.jpg 第060章 “如果能重来就好了。”   宋知返快步走在教学楼的楼道里, 朝林棠所在的教室走去。   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资料里都是无兄弟姐妹的独生女,为什么她要对黄医生说自己“姐姐”的故事?   温思黛拿出资料的时候,担心地说:“她不会是唐凰的冤魂吧?”   宋知返嗤之以鼻, 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   他不相信鬼魂, 就像那传得好像幽灵精怪的校园传说实际上是台破旧惩戒者的自我防御程序一样, 不清楚真相时总会对奇异产生敬畏和恐惧。   他是涅槃计划的亲历者, 他清楚地知道,一个人作为另一个人“重生”并非完全不可能。   那是唐凰的鬼魂, 还是唐凰本人,难说得很。   他急促的步伐猛地停在教室门前。   林棠恰好推门而出, 穿堂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白皙瘦弱,好像被风一吹就能吹倒似的。   她的神态没有唐凰灵动, 平静的脸庞仿佛蒙着一层黯淡, 又多了几分令人不舒适的阴郁。她看向宋知返时, 目光透出一丝茫然。   宋知返知道她没有见过自己。   他一般都是躲在树上或者躲得远远的,偷偷看她。   “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要去哪里我陪你去吧?”宋知返装乖巧的本领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两日跟着温思黛, 又耳濡目染了一些温柔神态。   他没有钟洵和姜简的俊美, 但在小巧的林棠面前,依旧瘦高温和。   林棠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扯了扯嘴角。   她习惯被男生们献殷勤, 尤其是闻佑那种死皮赖脸又鞍前马后的, 倒也没有拒绝。   “我有些头晕, 去医务室吃点药。”   宋知返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一路无言。   进医务室前, 他望着林棠的背影, 问:“唐凰还在,对吗?”   林棠步伐顿住,半晌,抬手敲起医务室的门。   “来了,稍等一下!”里面响起黄医生的声音。她回眸看向宋知返,脸上平静无波:“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有问题,林棠绝对有问题,她好像天天往医务室跑。还有唐凰这个人,我总觉得……”宋知返咬了一口汉堡,后面的话咕噜咕噜被吞在肚子里,“我得跟紧她,真的。”   按照之前的经验,今天阅卷完毕后应当有惩戒者将他们关小黑屋,然而直到晚自习结束都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四个人在食堂占了个角落里的桌子,桌上堆满了夜宵。   “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变态。”温思黛细嚼慢咽,吃完说道,“她是不是跟那位黄不行比较亲近?”   “谁?”   “黄不行。”温思黛抬眸,“就是那个医生。”   “……啥?他名字就叫‘不行’吗?”宋知返嘴角抽了抽,张了张嘴,“牛逼。”   姜简想到他的医生人设:“……确实不太行。”   温思黛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毕竟参与讨论一个男人行不行,并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做的事情。她喝了一口柠檬茶,问姜简:“你们今天进展怎么样?”   姜简摇头。   他和钟洵抽空去把宋知返记录的校园传言跑了一大圈,除了一些显而易见就不合理的,还有需要在指定地点和深夜完成的,大多数都没有触发隐藏任务,比如,“别在食堂剩饭,不然食堂门口的雕像人要拿你下饭”这条。   唯一让他有些在意的有两条。   一条是说“点燃蜡烛能图书馆五楼的一个无画相框中看见生命中最痛苦的画面”,在他和钟洵准备去图书馆的时候,发现图书馆闭馆了。而另一条“教学楼和实验室连接处,天黑后走廊楼梯上会泛起血光”,其中提到的连接处,两边都锁上了门。   “哟老钟,你们在这儿呢!”唐尹的声音响起,只见他快步走来,“跟你说一声,我们这边破案了。先走一步,你们继续啊。”   姜简瞳孔一震:“找到凶手了?”   这才半天!   唐尹嘿嘿一笑:“昨晚不是临时查寝嘛,除了你们俩,还有一个人不在。今天早晨,他刚好来自首了。”   “是谁?”钟洵眯起眼睛。   “高三二班的,叫闻佑。”   “不可能!”钟洵和姜简齐齐否定了他。   没有原因,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判断。   只是唐尹似乎根本没有要听他们意见的意思,没有再细说,转身就走了。   “不太对劲。”   姜简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地面似乎都往下陷了陷。   他和钟洵不约而同地冲出食堂,看到不远处浓郁的烟向上空弥漫。   那个方向,他们都知道有什么。   只能被惩戒者带进去的仓库小黑屋,联通着一个秘密的地下实验室。   现在居然被炸了!   “怎么回事!?”   整个曙光二中都陷入了异常状态,查案的唐尹带着嫌疑人闻佑离开,似乎没有人要追查爆炸的始末,繁音系统被停后学校陷入混乱,马主任通知全校学生的家长来接走自己的孩子。   没有人关心跳楼身亡的人。   没有人关心消失的云汉科技。   甚至没有人在意,那些没有“被父母接走”的作为嘉宾来体验七天校园生活的他们。   剩下五天,姜简和钟洵在仓库附近徘徊,都没有找到进入的方法。爆炸的痕迹宛如神迹,死死将一切可能的入口严丝合缝地堵住。   温思黛也没能在马主任的办公室找到繁音系统的总控。   整个学校空荡荡的,所有异样、连同惩戒者存在的所有痕迹都像被抹去了。   第七天,在迷茫和绝望中到来了。   “就这么结束了吗?”   姜简站在先前黄医生用血画出的六芒星图案上。钟洵依旧那副提不起兴致的慵懒模样,目光落在鞋尖,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钟洵回答他:“场记还没有发出通知,结束前它们会提示的。”   姜简轻喟道:“可是我还是不甘心。”   他知道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很强。   被迫停留在节目世界非他所愿,完成节目要求平安离开才是他的愿望。可现在,他根本无法忽视曙光二中的疑点重重。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整整七天,他们触碰到一点边缘,却又突然被隔绝在外。   林棠也好,唐凰和云汉科技也罢,没有一件事让姜简觉得触碰到了核心秘密。就连周星海的死亡,都莫名其妙地以一个自首的凶手定罪而收尾。   这太不合理了。   然而他们却只能束手无策,在废墟上等待第七天的结束。   他太在意云汉科技了。   不止在意它在整个曙光二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更因为它和青峦村那场偏离正轨的节目息息相关,让他很难不在意。   一个嘉宾能同时进入同一场节目吗?他脑海里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就兀自摇头。倘若真存在秘密,怎么会任由其他人来随意探索?   “如果能重来就好了。”他自言自语道。   头顶的湛蓝底色上慢慢飘来了云。   他们静默地站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像是有人用打火机在天空一角“啪”地点着,赤色火烧火燎地蔓延了整片天际,而后乌金西坠,夜幕降临。   好像在等待末世降临,心如止水。   冷风吹乱了额前的碎发,姜简裹紧了身上的校服。   “回去吧。”钟洵走到他身边,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姜简没有拒绝他的好心,安静地等他给自己给自己披上:“还有五分钟,我还是别乱走,传送回演播中心的过程实在有些痛苦。”   他还记得从青峦村回来的感受:涌动而扭曲的空气将人压迫,仿佛能捏碎整个骨头,将五脏六腑挤压成血沫似的。他不确定如果在传送时身体处在移动状态,会不会有危险。   不过……   又发呆了。   钟洵发现姜简陷入思考时很容易变得沉默而出神,旁人在他身边弄出多大动静他都无所察觉。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准备捏上他的脸颊。   手指还没有触碰上,紧接着就听见姜简说:“我依稀记得离开青峦村的时候找回了一些记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却根本想不起来了。”   生理上表现为胸闷,喘气困难,身体僵硬。   心理上或许能概括为脆弱和恐惧。   他想起在琴房门口听见惩戒者支离破碎的琴声时脑海里闪回的画面,和他所遗忘的噩梦碎片。现在的他只能回想起这些感受,却想不起任何画面。   钟洵悄悄收回自己的手指。   他两手放在兜里,仰头望天:“总会想起来的。”   “嗯。”姜简侧目,棱角分明的钟洵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倨傲,目光锋利得好像能将夜幕撕裂。   这五分钟过得很慢。   慢到在这五分钟里,他一动不动盯着钟洵,竟真的看出了以往没有看出的端倪。   他意识到,钟洵的一举一动都是本能和下意识的。   温思黛和宋知返至少能说出些关于“外面”的细节,但钟洵几乎甚少提起他所能记住的事,即使是偶尔提及,也是一语带过的模糊,除了那个和他很像的人。   或许,钟洵的失忆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严重。   这些想法停留不过一瞬,周遭的空气便开始了剧烈地挤压和飘动。   白色的光雾从天边笼罩至脚下,周围一切变得模糊,只有脚下残留的血色图案。   他怕疼,不敢动,咬住后槽牙,做好被空气挤压的心理准备。   然而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光雾将他笼罩,刺得他太阳穴隐隐作痛,只觉得天旋地转,下意识闭上了眼。   再睁眼,便看见钟洵高挺的鼻梁,近在咫尺。   ……行吧,他已经习惯睁眼身边就躺着人的场景了,姜简认命地想。   身下是软软的床垫,一切都如此熟悉。   曙光二中宿舍!   眼前的场景和七天前他们被传送来时,一模一样!   他刚刚确实说,如果能重来就好了。   ……难道真的重来了吗?那眼前这个人,还是与他共同度过了过去七天校园生活的钟洵吗?   他大胆地抬手,食指指尖落在钟洵的鼻尖,轻轻按了按,小拇指不经意擦过钟洵的唇峰。   姜简发现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不排斥和钟洵的接触,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趁钟洵没醒的时候,主动做些小动作刷刷人设契合度。   反正你好我好大家好。   “哟,你这次不踢我了?”钟洵蓦地开口揶揄,胸腔微微震动,抓住在他脸上乱动的手。   哦,是他,还是那个他。   没想到钟洵失忆归失忆,记仇却记得蛮清楚。   姜简无比镇静地“嗯”了一声。   “不踢了。”目光落在被钟洵抓住的手腕,从腕带看向钟洵深邃的眼眸,凑近,用商量的口吻淡淡地问,“那学长,这次能抱一下吗?”   热气猝不及防喷在他的下颌和脖子上,钟洵喉咙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老钟,一个啥都能忘,老婆和仇不能忘的男人。   P.S.指路34章,二周目开启。   ========================= 第061章 “你很想见他吗?”   姜简并没有对钟洵有什么期待。   按照经验, 他应当只会说“你想得美”。   所以他只是例行打卡,调整自己的“主动”程度,试图通过控制变量的方式,等这次节目结束后, 根据评级看看自己这些无关痛痒的语言输出到底有没有效果。   但他没有想到, 重回七天前, 钟洵变了。   他抬手越过了自己的肩, 手掌托在他脑后,拇指微微用力, 将他按进怀里。   姜简瞪大了眼睛。   一颗灼灼的心脏仿佛跳动在脸上,他能感受到呼吸带来的起伏, 也能感受到下颌轻抵他的头顶。他仰头想挣脱出来看他一眼,却被有力的臂膀禁锢在原地。   姜简心如擂鼓。   好在钟洵的动作只是蜻蜓点水, 静默地停了两秒, 便随手乱抓了抓他的头发, 翻身下地。回头,眼尾挑了挑:“满意了?”   姜简:“……”这要怎么回答。   与其说是满意, 倒不如说是对他爽快配合感到意外。   不过此刻,有一件事比钟洵态度的改变还要令他在意。   姜简坐起, 平静如水的眼睛凝视着钟洵, 或者说,钟洵的双手。   在那短暂的两秒钟, 这双手竟在颤抖。   这与他一贯的淡定自若相去甚远, 就好像溺水之人在急湍中拼着最后的力气往水面中伸出的手, 颤抖着想抓住一线生机。   很割裂, 又很合理。   那样的颤抖和他外在表现的的确确是割裂的, 但又和姜简隐约从他身上窥见的大片空白记忆是自洽的。   过往的经历和经验的积淀能塑造一个人, 同时也构筑了人的底气。失去记忆无异于失去了一部分底气,惶恐和不安自然接踵而至。   “缺乏安全感”一词,和他太不搭了。   “我们这回不能太磨蹭。”他静静看着钟洵将桌上的闹钟放在窗台,挽起袖子,“整个学校就他妈查寝的惩戒者最离谱。”   “嗯。”   姜简收回目光起身,走到卫生间洗脸清醒。   水珠从眼前流淌而下,让他隐约触碰到一个拥有情绪感知能力的正常人的边界。他感到有一些……可以说是,怜悯的情绪。   又或者是,替钟洵难过。   倘若贺悯之能够听到姜简这番心声,一定会欣喜若狂,订上一块蛋糕回家庆祝他的进步。但一切这些想法都隐藏在姜简波澜不惊的脸色之下,因重回到七天前而被抛在脑后。   “这碗你的,师傅说偏甜口。”钟洵从自己托盘上拿起一碗羹汤放在姜简面前。   刚过去的那个七天,最后的日子只剩下平淡乏味的校园日常,两人对彼此的口味了解得非常透彻。   姜简顺手回递给他一碟小菜:“学生和教职工没有回溯。”   没有人对钟洵的出现高声尖叫,盛菜师傅还没有对两人挑剔的点菜方式习以为常。   “是重新开始。”钟洵唤醒009号,并没有新的系统提示,之前触发隐藏任务的提示还在,“但没完全重新开始。”   节目时间继续流淌,但只是他们回到了七天前。   “不过无所谓。”钟洵并不是很在意,“上一个七天从唐尹停止繁音系统后就陷入死局了。”   “你也这么觉得?”   姜简正咬着奶黄包,里面香软流沙的馅儿充盈着口腔,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我一开始认为,找到马尚这样拥有权限的关键人物,停掉惩戒者,度过这七天会更保险和安全。但考虑到后来的变故,或许惩戒者才是我们的依仗。”   琴房门口的惩戒者让他们摸到了唐凰这条线,带他们进仓库小黑屋的惩戒者打开了地下实验室的一扇门。然而当唐尹介入调查,关闭繁音系统后,一切进程都断了。   为什么地下室被炸了?   为什么闻佑会自首认下杀害周星海的罪行?   为什么最后唐尹抛下了一切不合理离开曙光二中?   他们连校园传说的隐藏任务都无法继续探寻下去,甚至不知道缘何又被送回了七天之前,却在这些纷乱复杂的十万个为什么中意识到了一件事   ——似乎一切都为掩盖为云汉科技的存在服务。   而在上个七日,云汉科技的存在最终被完美抹去。   所以,惩戒者不能躲,不能关。   他们得再繁音系统的约束下,将惩戒者利用到极致才行。要在繁音系统的眼皮底下,找到云汉科技背后拥有的秘密的一切蛛丝马迹。   “我就说他俩绝对不会再被惩戒者困在宿舍了。”宋知返的声音由远及近,他身后跟着换了一身墨绿色长裙的温思黛,语气中颇为嫌弃。   重回七天前是他没想到的。   更没想到这次竟然还是从温思黛办公桌下醒来的开局。   温思黛好脾气地笑道:“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他俩亲弟弟呢,这么懂他们啊。”   宋知返扬起下巴:“我倒是挺想当简哥亲弟弟。”   钟洵抬眸,语气冷冷的:“有阴阳怪气的功夫,不如说正事。”   宋知返偷偷瞥了姜简一眼,从他面前的笼屉里抓走一个奶黄包,边吃边说:“我这次就盯着林棠,她去哪儿我去哪儿,寸步不离。”   “吃慢点。”姜简把剩下的碗碟都推到他面前,“那我和钟洵主要就把精力放在去地下了,还有两个没有验证过的校园传说,你自由活动起来比较容易,就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从吃奶黄包的宋知返身上移开。   温思黛指了指自己,“我?”   “对。”他点头,“一个要去图书馆五楼,找无画相框点蜡烛,还有一个需要在天黑后去教学楼和实验室连接处。如果我们能抽出时间就和你一起去。”   “行,除此之外,我争取利用教师的身份帮你们在系统和程序上提供一些便利。”温思黛答应道,“你一个人可以吗?”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们,以唐凰为中心,曙光二中里藏了三条线。   一条关乎与云汉科技有关的不知名人士,无数庞杂的校园传说、以及惩戒者的行为方式,或因那人为唐凰复仇而起。而周星海的死,似乎也与惩戒者塑造的传说有关。   另一条在与唐凰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林棠身上。   很明显,第二条线的线索少之又少。   “……你瞧不起谁呢。”宋知返翻了她一眼。   温思黛没有恼怒,只是沉吟了一会儿,问:“说起来,你们之前提到的周星海,他还在吗?如果活着的话,是不是可以帮他避免那个结局。”   姜简闻言愣了一下,他还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们这样究竟属于时光的回溯倒流,还是处在平行世界,亦或是幻象,此时此刻都不得而知。那么在这些猜想中,“死去的人能否复活”也是未知的议题。   “不会活着的。”一直沉默着的钟洵开口,“节目组规定‘不保证嘉宾人身安全’,在他被杀害后彻底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任何形式都没有办法将他复活。”   三人齐齐看向他,谁都没有先开口。   温思黛皱起眉,不禁怀疑起钟洵排位在001号时的权限,他的笃定给她一种深谙节目世界的规则的感觉,这是她在任何嘉宾身上都不曾见过的。   宋知返则一脸庆幸自己还能苟且偷生。   而姜简收回目光,将钟洵给自己端的那碗羹汤优雅地喝掉。   即便是综艺情侣人设,他还是知道什么是分寸感和边界感,知道什么问题该问,什么问题不该问。   他忽然想起了钟洵面前的禁忌,荒芜之地。   周星海的“死”是□□死亡、魂飞魄散的彻底去世,还是去到了一个听上去还有回旋余地的“荒芜之地”?   第二轮校园生活在心思各异的早餐后结束,宋知返想起林棠曾出现在那天早晨的医务室门口,顾不上擦去嘴上的油转身就跑。   姜简对这一天过于印象深刻,以至于走进教室后直接趴在了桌上。反正为了进小黑屋交白卷就够了,想到下午还有体测,他就已经感觉到鼻腔充血了。   钟洵看不下去他那副低落的模样,课间去找温思黛开了个假条。   两人心安理得地跳过了体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繁音系统检测到他们不用参加体测,原本在晚自习后才会出现的惩戒者没等他俩吃过晚饭,径直把人抓了进来。   适应黑暗后的姜简凭借良好的空间感打开仓库那盏昏暗的灯,钟洵提笔,将这张他们写了第三遍的试卷又写了一遍。   这次两人没再纠结科学、纠结逻辑。   笔走龙蛇,速战速决。   放下笔,两人走向地下室入口。   姜简上回没有下去,他跟在钟洵身后,盯着他的发梢拾级而下,边走边说;“我们要在沙漏时间走完之前回来,不知道食堂还有没有吃的。”   钟洵步伐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有什么问题?”姜简眨眨眼。   “没有。”钟洵继续往下走,回声在地下飘荡。   他只是觉得,姜简似乎比以前更有烟火味了。   姜简觉得钟洵在说谎。   他刚刚想起,七日之前从这里出来时的钟洵,充满了异样。   而他现在才意识到,当时他的那种失态,与今晨拥抱他时颤抖的双手如出一辙。   “钟洵。”   两人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姜简忽然叫住了他。   “你上回在地下室遇到的人……”他走近,轻轻贴上钟洵的手背,“我们这次恐怕见不到了。”   他们这次进来的时间,比上回提前了整整几个小时。   “我知道。”钟洵迷惑地看了他一眼,皱眉,“这和你抓我的手有什么关系?你很想见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我怕你害怕。   钟洵:笑死,我会害怕?   ================= 第062章 “这里,有一个人拴着我的良心呢。”   是的, 很想。   姜简到现在还记得那天钟洵急切的心跳,和呼喊他名字时的挣扎。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那样坚定的男人动摇,让他现在的语气变得戒备,他都想知道。   但他同时也听出了钟洵下意识的回避。   “没有。”他摇头, “是我这只手它有自己的想法。”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的人设。   那些一切不符合自己性格的、逻辑不够自洽的行为都有了合理放置的轨迹。   只是说完的一瞬, 竟也有些头皮发麻。认真走人设时, 他完全可以坦然说出这些话。一旦变成他遮掩的借口, 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耳朵也有一些发烫。   他说完便默默收回自己的手,侧身走到他前面。   钟洵愣了一下, 看他从自己面前走过,耳侧微卷的发梢擦过的他的鼻尖。   掌心手背翻着看了看, 又将目光缓缓落在姜简的背上。   他,包括那天的人和曾经他遇到过的那些人, 他们都和“姜简”很像, 以至于他需要像在青峦村那样试探, 以将他们和潦草记忆中的人进行匹配,确认他们不是他, 从而立起一条无形的相处防线。   也就眼前这人,除了该死的人设外毫无矫饰。   用完全的真实冲破着他的防线。   “怎么觉得……我的判断好像失误了呢。”他轻声说。   009号趁机笑他:“代码都能有bug, 人犯错算什么。”   姜简独自往前方唯一的通路走去, 这条路窄而黑,他的脚步声格外的清晰, 掩盖着自己的局促。   他很少说谎, 违心的话会让他不安。   好在他没有质疑。   他的步伐很快, 顺着逼仄的走廊一路走到了那天钟洵到达的地方。   一扇上了锁的双开门前。   他回头, 钟洵正插着兜, 悠悠闲闲迈着长腿一步跨过来。   “这里的正上方, 是操场中央偏南的位置。”他摸了摸口袋,抬眼,“我那张画了地图的纸,记得在琴房被你收起来了。”   “在这儿。”钟洵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   “回到七天前它居然还在。”   姜简轻声感叹。纸条上还有他梳理的时间线,此刻宛如了半本攻略。他翻过来,顺着手绘的底图点到一个位置:“再往前一点,实验室大概在操场看台的下面。”   钟洵凑了过来:“你这玩意儿还有比例尺?”   姜简收起纸条:“上回你怎么开的锁?”   钟洵默默从身上摸出一袋工具,在他眼前晃了晃。   姜简不是很想说话。   就连琴房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有惩戒者的密码设置,这偌大的地下实验室就配一个普通锁?   他不理解,但还是把舞台交给了技术表演大师钟洵。   两人开门后走进了回声清晰的地下房间,钟洵凭印象打开了灯。   冷白色的长条灯管依次亮起的瞬间,他率先将目光落在了走道尽头的医用屏风隔断上。   没有人影,钟洵松了一口气。   姜简按着编号顺序沿每一座实验台走了一圈,仔细检查着那些数据线和导管设备。没有通电,随意搁置,看上去缺少基本实验室规范,但又给人一种落荒而逃后无人收拾的既视感。   垃圾桶里有一些更换下的导管、针头,和一些药剂瓶。   他皱了皱眉,四下看了看,转身要往走道尽头的屏风走。没走两步,钟洵就抓住他的手腕。   “等一下。”   钟洵走上前,抬脚将屏风踢到一边。   屏风后是一张放置着电脑的办公桌,它遮挡住了另一扇门。   “我遇到的那个人可能是从这个门进来的,他在找什么东西,把这个办公桌翻得乱七八糟。”钟洵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隐患,问道,“你刚刚要找什么?”   姜简看向垃圾桶:“手套。”   他不太想从垃圾桶里捡东西。   “……娇气。”钟洵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我来捡。”   有人代劳,姜简坐得心安理得,转头将注意力放在电脑上,小心翼翼地联通电源。   电脑能正常开机,也没有出现什么惩戒者。   难道说建地下实验室的这个人非常笃定不会有任何人能来到这里,才会一点安全措施都没有吗?他这么想着,屏幕上出现了输入密码登录的界面。   密码提示:最后悔的那天。   “喏,你看看。”   一双手摊在自己面前,掌心中是瓶瓶罐罐。   姜简目光落在药剂瓶上,手下尝试破解密码的动作却没有停。   “是麻醉用药。   他敲下回车键的瞬间,瓶上标签的字母在脑海中重组成有意义的词语。   话音刚落,屏幕亮起。   密码正确。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夏天气息的桌面:白色碎花裙在风中飘摇,少女站在天台的中央,沉醉地拉着琴,碧天与飞鸟是她的唯一的听众。   她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黄医生那天画下图案的位置。   姜简看向自己的指尖。   “怎么?自己也没想到输对了?”钟洵的声音在他头顶,能感受到胸腔的共振。   “我猜和糖糖有关系,就先试了几个。”   密码提示是某一天,所以他先挑了糖糖练习日志中的几个日期。   “她获奖那天?”   “不,是她收到斯琴的那天。”姜简沉吟片刻,“对他来说居然是后悔的。”   他声音很轻,但钟洵好像还是听见了。   只听他轻嗤:“不需要共情这种人。我能把他们扔回垃圾桶了吗?”   姜简回过神,轻轻点头,不再纠结于密码,开始专心检查起电脑中的文件。钟洵扔完垃圾,随便找了个实验台躺了下去,手臂交叉枕在脑后,双腿交叠,余光落在姜简的身上。   说不上是哪里灼烧了视线,钟洵转而看向天花板。   这是许久不曾有过的轻松和惬意,能够令他忘记沙漏倒计时,忘记加诸于身的禁锢,只将全部心神凝聚在当下,凝聚在不远处那人身上。   静谧的地下室,只有姜简敲击键盘的声音。   偶尔有翻动抽屉柜门的声音传来,也不似那天那人的粗暴。即使闭上眼,他也能想象到姜简冷冷淡淡的眼神,和认真严谨中带着凌厉之风的动作。   “你睡了吗?”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停歇的键盘声终于停下。   “没有。”钟洵睁眼,眼中一片清明,他跳下实验台,走过去一屁股斜坐在桌上,低头看他,“你发现什么了?”   “一部分实验数据,繁音系统的后台,还有……一些个人隐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都是出自云汉科技,我总觉得底层代码似曾相识。”   姜简目光在屏幕上左右游走,庞大的信息流从脑海中流淌而过,最终找到了一个切入点。   “闻佑。”   他调出了一份实验数据,里面的被试信息栏上的照片分明是那位高三二班的班长,图书馆中表白林棠的勇士,名字却不一样。   “这个名字在这张表里。”   姜简指了指身旁的纸,上一回钟洵从神秘人那里拿回来的实验名单,这次静静躺在抽屉的最里层。   从之前推断来看,名单上的人只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他们都是唐凰噩梦般校园生活的加害者之一。   温思黛依次查过名单上的人,闻佑则是其中改头换姓的漏网之鱼。   “所以名单上那群人都以另一幅模样重新回到曙光二中了,是这个意思吗?”钟洵从桌上跳下来,走到姜简身后,“和我们还挺像。”   “不一样。”   姜简同屏放了几张实验结果报告和视频记录,深吸一口气。   “这个人在做的实验,比秦耘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秦耘的所作所为是将人的意识通过某种方式保存并延续,那么这个人就是在试图通过一系列规律性的刺激组合,改变、引导、甚至于控制人的意识。   数据和视频都是残缺的,短时间内姜简无法恢复多少。   从仅存的只言片语中能看到,闻佑和其他一些被试,从最初的暴躁与反抗,到逐渐温和平静,最后仿佛像催眠一样失去原本的自我意识,而后被规训,被引导,最终完全转变原有的行为模式,彻彻底底地成为另一个人。   “成功做到闻佑这样的被试,不多。”姜简说。   “最多三年,能实现这个效果可以说是很激进了。”钟洵摇了摇头,“那么第一回 他去向唐尹自首的行为,未必也是处于内心,无论是被引导还是被要求的,目的就是不让我们发现背后这个人的存在。”   姜简瞥了他一眼。   钟洵只是微微蹙眉,没有姜简预期的惊讶,接受了他的一切叙述与判断,并不否认地继续分析下去。   在青峦村他就意识到,钟洵了解的秘密远不是他能想到的。   今天无非是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他淡淡收回目光,继续道:“而且他对惩戒者的要求相当遵守。因为实验的其中一步就是以敬畏惩戒者为目的展开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性使然。   就像被火烫过的人下意识回避火焰,被水呛过的人害怕下水。   “他不是为了复仇吗?把闻佑放回来又算什么?”   “大概是成为繁音系统的拥趸。”   “在他的设想里,繁音系统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   “可惜这里没有涅槃计划那样详尽的说明。”姜简耸肩,托腮思考道,“无论变成什么,可能都是因为糖糖吧。”   他将另一个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他所说的“个人隐私”。   繁音系统存在的每个角落,只要有唐凰出现的身影,就有一段视频出现在这里。   这台电脑的所有者,在自称“糖糖”的女孩离去后将这些片段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缅怀。   而唐凰常去的地方,教室、琴房、天台、宿舍、医务室、当年还是外卖取餐点的仓库小黑屋,还有图书馆,在如今的曙光二中都有惩戒者的约束。   “如果这个人将唐凰的结局认定成是整个学校的原因,在繁音系统逐渐掌控学生日常学习和生活之后,你猜他会不会同时改造学校的所有人,来打造一个充分符合规范和准则,没有任何乱纪欺凌的校园。”   钟洵被姜简没有感情的声音怔了怔。   这是个极度扭曲的想法,但又感觉莫名契合这个出现在唐凰背后的人。但钟洵更在意,姜简竟能毫不犹豫地想到这样一条堪比歪门邪道的思路。   “你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很疯狂吗?”他问道。   姜简还想说什么,听了这句话戛然而止。   他沉默。   就这么静静地看他好一会儿。   半晌,钟洵听见他声音没有丝毫波澜:“钟洵,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懂喜怒哀乐,不通人性与情绪,所以能这么快与疯狂共情……会想:他恐怕也是个疯子吧。对吗?”   钟洵的心猛地颤了颤。   姜简不会说出这种伤人伤己的话。   “等一下,有谁这么说过你吗?”   这段话听着不是普通的反问,倒像是从哪里信手拈来的贬损和讽刺,经由他人之口,在不知何时的过去,劈头盖脸地骂向姜简这双澄净的眼。   姜简顿了一下:“或许吧,我不知道。”   钟洵语塞。   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了谁是说的,话语却已经留在了他的心里。   “疯的别人,不是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担心是正常的,钟洵。疯狂的存在,本身就是正常守序所恐惧的,所以理解疯狂的,也会被畏惧,即便我认为那并不是共情,而是站在狂人逻辑的推理。养父说过,不守基本底线、不受缰绳约束的科研发展,必会走向疯狂。但我想我……”   “叮铃铃——”   从温思黛那里偷偷携带着的手机突兀地响起铃声,打断了姜简的话。两人进入地下之前,姜简根据上次沙漏的下落时间定了闹钟,留出了他们返程的时间。   他拿出手机掐断闹钟,随手扔给钟洵:“我刚在抽屉里找到一个U盘,转移备份一部分内容,再等……1分钟40秒。”   钟洵把玩着手机,定了1分40秒的秒表,低声说:“你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姜简垂眸:“没有什么意思,多余的话。”   秒表声滴答滴答,在地下与回声逐渐形成重奏。   呼吸声,心跳声,仿佛都被静谧湮没。   钟洵攥了攥掌心,指尖深深印出一道痕迹。   “可是我想听。”   姜简的神情陡然有些许松动,仿佛冰原上悄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将底下沉压许久的孤寂释放到无尽的空旷中去。   进度条还有一点就能完成拷贝。   他缓缓将手放低,在完成后的瞬间拔下储存设备。   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想说我不会和他们一样疯狂。这里,有一个人拴着我的良心呢。”   钟洵嘴唇颤了一下:“那个要带你去看烟花的朋友?”   “没错。”姜简妥帖收起设备,关机,将桌子上下的一切整理复位,转身往原路返回。走出去两步,回头,发现钟洵竟还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明。   “哥,走了。”   “嗯。”   钟洵听见他叫“哥”居然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挂起淡淡的笑意,闷闷不乐地跟在他身后。   姜简感觉很奇怪,走两步,就不解地回眸看他一眼。   “别老回头,看路。”   “哦。”说着他就没再回头。   “……啧,怎么没见你之前这么听话呢。”   “?”姜简脚下被台阶绊了一下,没听清钟洵在说什么,“什么?”   “姜简。”   这下他听清了,钟洵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郑重而严肃。   他微微侧过脸,问:“什么事?”   “你能不能也给我栓个绳子。”   “……?”   这番惊世骇俗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在姜简耳中,语气中也没有往常的痞气和不着调。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转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钟洵庆幸他没有说话。   眼前浮现了他进入荒芜之地那一瞬间的惨烈,突发意外下所有人惊恐的脸庞和被气旋扭曲的身体。沈虑的手臂在他眼前断裂,飞溅的血液仿佛一个升格画面,在空中慢慢飘过,糊向他的双眼。   再一眨眼,眼前的血色变成了姜简瞳孔中映出的自己。   他动了动嘴唇,说:“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试图伤害你或者伤害别人的时候,请你不要有任何犹豫地拉住我,阻止我,控制我。   “如果有必要,请杀了我。” 第063章 一份被交出来的信任,无论轻重,都应该被郑重对待。   翌日, 师生一对一交流室。   姜简和钟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从地下实验室里拷贝出来的视频,逐渐从另一个视角将时间线上的整个故事补全。   姜简余光瞥了钟洵一眼,想起昨天从地下室出来时他说的话,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困惑。   在青峦村说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是他;突如其来的性命相托也是他。   完全的矛盾和割裂再一次呈现在他身上。   他既不理解他态度转变的动因, 也自认为没有资格承受这样贵重的信任, 另一方面又因为人设的存在不能直接明确拒绝。思来想去, 最后只说:“我不敢。”   然后钟洵就不怎么理他了, 从昨晚到现在。   温思黛叉腰看着沙发上的两个人。   这回没有了周星海遇害,第二日格外顺利, 这俩人又交了一次白卷,一到自习课时间, 就打着来和她一对一谈话的名义,抱着电脑一言不发地看着昨晚他们拿到的视频。   就是气氛有一些不同寻常。   两个人明明坐得很近, 却没有往常的熟稔和惬意, 目光放在电脑屏幕上, 没有一丁点交流。   她拽了拽新换的烟紫色长裙,腰后正正系了一条蓬松的蝴蝶结飘带。   可惜没人懂得欣赏。   “我说……你们昨晚不太顺利吗?”她坐下, 两手托住脸颊,“还说从小黑屋出来之后就来找我呢, 我在黑灯瞎火的实验楼等了好久, 结果呢,留我在黑夜里对着你们说要回去休息的消息瑟瑟发抖。”   钟洵抬眸:“你昨天没出什么状况吧?”   “没有。哦对了, 有个照片要给你们看。”她找出昨晚拍的一张图片, 放在两人面前, “我去了实验楼和教学楼连接处的那个位置, 系统没有弹出隐藏任务, 但是那里确实有一滩干了的血迹。我发给知返了, 他消息灵通,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其他像唐凰一样的故事。”   姜简放大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异样,将手机还给她。   “所以现在只剩下图书馆的传说没有确认了。”   “没错,不过昨晚我回去的时候看到有黑色的人影往图书馆那边飘过去,就没敢过去。”   “学生的话绕不开惩戒者,是老黄吗?”   “黄医生?感觉他没有那么高的。”她耸肩,“就算是其他嘉宾我也不会贸然过去。”   她一向求稳,个人排位与节目难度和危险系数都成正比的情况下,首次以排位第一的身份进入节目更加谨慎。但她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说之前那些算惊险刺激的节目性质,那么这次可以说是彻彻底底的脱轨。   无论是中途嘉宾身亡,还是时间倒流,都让她感到未知背后的极度恐惧。   但很神奇的是,只要钟洵和姜简站在那儿,就让人充满安全感。   不过,今天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   “等下,你们好像回避了我的问题。”她仔细盯着认真看视频的两个人,突然问道,“你们昨晚吵架了吗?”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否认。   “我不信。”温思黛俯身,视线在两人身上逡巡。   姜简清了清嗓子,起身把电脑递给她:“正事要紧,先说地下实验室的主人,从这些资料中足以见得,他应当就是繁音系统的核心研发者。”   从始至终,男人都只是曙光二中的旁观者。通过繁音系统的每一双眼睛,他冷眼旁观着整个校园。   直到有一天,天台上的一抹亮色闯入了他的双眼,她在风中拨弦运弓的动作让他驻足。   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察觉那份不太一样的感情,他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在唐凰练琴时不小心碰到了扩音设备。   琴房中少女惊讶地放下小提琴,循声而去,发现是琴房里自助点茶的小机器人身上发出来的。彼时的惩戒者还是端茶送水的生活类助手,却被总控的他打开了传音功能。   男人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午后阳光的暖意。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开始了一场靠跨越了系统前端与后端的交流。   之后的日子便像糖糖的练习日志记录的那样,充满幸福和甜蜜。   同龄的艺术生大都是竞争关系,她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炫耀。所以每一次外出参赛回来,她有很多话都只能和他倾诉。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在意他的身份,她只需要一个能够听懂她琴声的人,一个能在孤独的艺术创作之路上给予她灵感和陪伴的人。   对男人而言,他喜欢自己在唐凰面前能够完完全全展现真实的自己。   尽管如此,他从未将自己与繁音系统的事情告诉过她。   而后,繁音系统升级,他离开了一段时间。   小机器人里再也没有响起男人的声音,而唐凰的噩梦也从此开始。   男人回来后的那天,照例打开了小机器人的语音功能,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应。他从成千上万个过往的监控记录中找到了她所遭遇的一切坎坷,并开始了以复仇为名的繁音系统改造与实验。   “你们昨晚给了我几个在校生的名字,除了闻佑,其他人大都以无法适应学校学习强度为理由被退学。退学,你懂的,很可能就查无此人了。这真是……造孽。”温思黛叹了一口气。“他在给马主任开发繁音系统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被人钻漏洞利用的可能性吗?他就不觉得愧疚和后悔吗?”   “他大概没有后悔过。”姜简想到他的开机密码,凭记忆找到了几条视频,“他最后悔的是给她赠琴的这天。”   琴是快递寄到的。唐凰抱着箱子从校门口走回琴房,一路上换了几个监控镜头,都拍到了她笑靥如花的模样。   最后一条是小机器人的视角。   她轻轻呵护着新琴,试音、调音,不断调整弦的松紧,试图将琴调整到与自己最合拍的状态。   “等一下。”温思黛暂停了画面,朝他俩的方向推了推,“这是什么?”   她指着琴盒里的一处,有些不解。   钟洵眯起眼睛,仔细辨别了一下:“松香吧。”   “你那天在琴房开盒子的时候看到了吗?”   “没有。”钟洵想了想,“不过毕竟是消耗品,用什么类型的松香还得看小提琴手想达到什么样的发音效果,这盒松香如果不合适她未必会留着。”   姜简盯着看了许久,蓦地站起来:“有的。”   两人看向他。   “就在琴房那个小桌子抽屉里,练习日志底下。这个松香有什么问题吗?”   温思黛一帧一帧地移动视频,停在某一处,指着松香的侧面:“这个角度看有点像云汉科技的标志图案,你们确定它真的是松香吗?”   *   在姜简的望风掩护下,钟洵和温思黛重新进入了琴房,再次通过门锁变型的惩戒者进入,拿到了抽屉里的盒子。想来是从视频里见过它还是自助茶水机器人的模样,温思黛甚至还摸了摸它光滑的脑袋。   三人刚在楼下汇合,惩戒者又将第二天交白卷的差生二人组抓进了小黑屋。   进入小黑屋后,姜简把卷子飞速写完随手扔在桌上,匆匆下楼梯时看了一眼沙漏。   怎么说呢,这种兵荒马乱彻底习惯之后,好像也能游刃有余了。   盒子里的确不是松香,而是做成了松香模样的电子设备,重新展开组装后居然可以直接连在电脑上!   屏幕上忽然弹出了窗口和进度条。   根据提示的安装操作,进度条一路从左推向右,安装成功后桌面上突然多了一个音符模样的图标,下方写着:繁音系统。   姜简怔了怔,点开图标。   出乎他意料,从这个图标中他以最高管理员的身份直接登录进了繁音系统!   此时此刻,其他管理员的操作记录,全校惩戒者的位置与工作状态,以及每一个与繁音系统连接下的监控摄像头,尽数在他们的掌握中。   他们甚至在3D校园地图中看到了布置在曙光二中每一个角落里的爆破装置。   上一回炸毁地下实验室的那一笔帐,就在这里了。   “这……”   “封神了。”   在曙光二中,掌握了繁音系统权限的人,便是神。   拿着这盒“松香”,他们就不再像上一回那样如没头苍蝇一般被惩戒者掣肘,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炸毁了整个节目的后续进展。   “要把停惩戒者停了吗?”姜简问。   “先不用,我们还没出去。”   钟洵看了一眼实验室旁边紧闭的门,他们始终不知道门那边通向何方。   “这个门怎么开能知道吗?”   “地下地图这个系统里没有的。”姜简浏览了一圈,指了指插在电脑上的设备,“但上面说这个盒子可以刷开整个曙光二中的电子门锁。”   两人二话没说,拔下设备组装成可刷卡面的模样,“滴”地一声开门进去。   最高管理员的权限果真不同,门刚一刷开,整片区域的灯就悉数被打卡,所到之处是一片辉煌与通亮。   姜简若有所思地回头。   伪装成松香的盒子是他全部的事业核心,他出于什么目的要将这个物品送给她呢?他送琴的时候没有明说这份礼物的贵重,唐凰大抵是不知道的,或许是打开了也不知道怎么用,所以盒子原封不动被他收回了地下实验室。   如果他提前告诉她那其中蕴藏着怎样的力量与权限呢?   她还会不会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在泥潭虎穴里沉浮到难以承受的尽头?   他好像知道男人为什么会后悔了。   后悔没有完全坦白,后悔明明有机会可以让她自救却没有说出口。   后悔一厢情愿地悄声托付了自己的全部,对方却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大概也明白为什么钟洵会不开心了。   钟洵是思考了多少才说出那番话的呢?他无从得知,但他的一句“不敢”,俨然已经将那颗心摔在地下。   一份被交出来的信任,无论轻重,都应该被郑重对待,而不是有意或无意践踏,徒增伤害。   “哥,你等等我。”他转身,看他已经刷着卡走过了尽头的另一扇门,快步跑过去,在钟洵面前停下,“我有一句发自内心、和人设无关的话想说。”   “说。”钟洵停下脚步,回头。   一双手伸在他面前。   “我想收回昨天的话,我可以,你还愿意把命给我吗?”   钟洵沉默了一下,嘴角轻轻勾起。   指尖搭进姜简掌心,轻轻抓握,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奈:“当然。不过,你一定要在这里说这句话吗?”   他指了指刚亮起的灯,在这扇门后的区域正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冰棺。冰棺是通着电的,里面躺着一位身穿白裙的少女,睫毛修长,神情安详。   是他们在视频里见过无数次的糖糖。   唐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愿意。 第064章 “我心情不好,你最好听话。”   林棠端着餐盘落座, 拿起的小勺上模糊映着她的脸庞。她盯着看了片刻,随手扔一旁,径直端起了面前的那碗粥。   老黄刚把托盘和剩菜处理完,转头就看见她坐在角落里, 满脸忧郁。   他犹豫了一下, 抬脚朝她走去。   “黄医生。”林棠放下碗, 将餐盘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老黄摆摆手:“不用不用, 我已经吃完了。”   他让林棠别紧张客气,托腮看眼前这个和自己闺女一般大的女孩一口一口吃着菜, 心里感慨万千。   自从在天台上听她诉说了自己姐姐的故事,他就再没有见过林棠。没想到自己苟了七天之后, 不仅没回到演播厅,反而回到了最开始。   “身体还好吗?”他关心地问。   林棠和自己的女儿很像, 身体不是很好, 总是来医务室休息。重新来过, 她依旧在昨天提前为体测请了假。   老黄心头对女儿的思念不知怎的就转移到了她身上,越看越怜。   “不算太好, 头晕和偏头痛的症状断断续续的。而且最近总有男生来烦我,就更头痛了。”说着, 林棠托着自己的脑袋, 拇指按了按太阳穴,“等下我能和您去医务室再拿点药吗?”   老黄顿了一下, 进退两难道:“我已经下班了。”   说实话, 自从亲眼目睹周星海的死状后, 他就再也不敢在天黑之后去医务室了。   晚上去给她拿药?给钱他都不想去。   “做作。”   宋知返远远坐在角落里, 看着林棠和老黄讲话时柔柔弱弱的样子, 自言自语道。   他跟了林棠快两天, 她基本上就往返于医务室、宿舍、食堂和教学楼这几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异样的之处。但因为医务室有老黄在,他只能躲在外面等她出来。   但今天有些奇怪。   老黄和她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但林棠吃完饭后依旧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宋知返皱起眉头,等她走出一定的距离后,快步跟了上去。   夜里的医务室静悄悄的,走廊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到尽头。   宋知返站在门口,警惕地看向四周。   他在转角处分明听见了开锁推门的声音,可眼前黑灯瞎火的样子,好像从来没人来过一样。他透过玻璃朝医务室里看了看,什么都看不清。   她进去都不开灯吗?   宋知返在身侧攥紧了拳,抓住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按到底,推开,一步压一步往里走。   这间医务室是背阴的,太阳落山后更加阴凉。   宋知返牙齿打了个寒颤,连忙合上嘴巴。他不敢呼吸,步伐也非常轻,生怕从黑暗中蹦出一个人或者触发了可怕的惩戒者。   屏息凝神后,他的心跳声好像更明显了。   咚咚咚咚,仿佛要冲破胸腔跳出去似的。   他走进里面的隔间,小心翼翼朝屏风格挡的病床靠近。那最里面的病床据说就是周星海死的地方,他不是很敢靠近。   然而,当他壮胆走进了最里面的病床,却还是没有看见任何人。   林棠凭空消失了!?   这里一定有问题!宋知返心里一惊,第一反应就是要找姜简来检查一下这个地方,他贴着墙后撤,一步步往医务室门口退去。   忽然脚下被椅子绊了一跤,整个人向后栽到了放置了诸多药品的柜架。   “咚——”   宋知返脑子嗡地一声。   他不会要死了吧?   瓶瓶罐罐从上面落下来的画面,在他眼里都成了慢镜头,他甚至回想起上一次姜简在这里用药三言两语地试探出黄医生实际上并不懂医的底儿。   叮铃哐啷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条件反射地抱头蹲下,闭上了眼睛。   “……”半晌,宋知返眼皮颤抖着睁开。   幸好。   没有等来他想象的可怕场景,他长舒一口气,赶紧起身把散落的药瓶和盒子归位。匆忙间,他根本顾不上药和柜上贴的标签是否一致,只是随手一层一层填满。   忽然,在他放下一瓶安眠药的时,隔间里传来了声响。   那声音很小,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宋知返怔了怔,两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绷紧身体,弓身往隔间走去。   声响是从最里面那个病床传来的,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里探,越过医用屏风,看向里面的瞬间,瞳孔骤缩!   卧槽!他在心里大喊了一声。   病床下方的巨大地砖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通向地下的深不见底的台阶。   宋知返知道姜简和钟洵从学校西南角的废旧仓库进过地下的实验室,但他万万没想到,这里竟还有通向地下的路。凭空消失的林棠,多半是从这里下去了!   他是胡乱碰了那些药瓶才触发的机关,如果等到明天,未必还能这么幸运。左右他也是要跟踪林棠的,宋知返几乎没有犹豫就踩着台阶往下走去。   不出他所料,越往里走,就越能感受到亮光,他在逼仄的走道悄声前行,走过一个九十度的转角,走道的左手边一面金属门映入眼帘。   他贴着墙壁探头,隐约听见了林棠的声音。   “姐姐……”   宋知返正想听清她在说什么,忽然腿上一阵刺痛。   他大惊失色,低头,竟看见一柄小刀径直插在自己的小腿上,鲜血汩汩往外流,而林棠的脸蓦地出现在眼前!   “你是谁?!”她一跃而起,将宋知返扑倒在地。   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另一手拔出小刀,直直落在宋知返的肩上。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钻心剜骨的疼痛让宋知返倒吸一口凉气,他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去制服眼前瘦瘦小小的女生,她的两只手死死扣在他脖子上。   呼吸,呼吸逐渐稀薄。   意识也有些涣散。   宋知返张着嘴,一边挣扎,一边试图从口袋里拿出温思黛给他们的手机,指尖凭感觉抽搐着乱按。   斑驳的画面在眼前如走马灯一样闪过。   “简……简哥。”   *   姜简和钟洵震惊地看着地下的冰棺。   冰棺中的唐凰显然是被精心打理过的。漂亮的衣裙和精致的妆容都完美还原了她生前的模样,没有半分痛苦残存在脸上。   冷白色的光线照在两人身上,背脊上悄然爬上了一层薄薄的寒意。   整个冰棺装置的仪器精密到超乎寻常的地步,底座的面板上记录着其中各个物质的含量,温度与湿度,自动调节在稳定的数值范围内。   装置上没有任何控制按键。   姜简绕着走了一圈,都未曾看到外置的操控台。   “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可以刷这个权限卡的地方?”姜简从冰棺另一头探出脑袋,看向钟洵,“你那边有吗?”   “没有。”钟洵半蹲着,看见冰棺旁边也放着一个琴盒。   “这好像才是唐凰常用的。”钟洵打开检查了一下,不像琴房的那个礼物,这一把小提琴才应该是陪伴她度过无数次演奏会与赛事的功臣,“让这把琴陪在她身边,我该说他真的很懂她。”   对忠实的小提琴手而言,琴就是他们寸步不离的另一半。   “他想做什么呢?”姜简看向冰棺中的唐凰,神色有些悲悯,“如果这里的云汉科技和青峦村那时的是同一个,直接让唐凰的意识重生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的尸体?还有林棠,她会是重生的唐凰吗?”   姜简陷入沉思,忽然耳朵动了动。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钟洵知道姜简的五感格外灵敏,他立即戒备起来:“哪个方向?”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在……那边!”   姜简指向另一边。   安置唐凰的冰棺房一共有两扇门,一扇是他们来的方向,另一扇门紧闭着。   “往那个方向,就靠近地面上的医务室了。”姜简迅速做出了判断。   两人刷了权限卡往门那边走去。   宋知返忍着痛抬起手臂,死死抓住林棠的手,试图将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掰开。   “你他妈……”   他咬牙切齿,指甲紧紧抠进了林棠的手背,听到林棠“啊”地一声,只觉得一片血肉模糊。   “这几天是你在跟踪我的,对吗?”林棠的眼睛发红,俨然将宋知返当成了泄愤的对象,“她也被这么跟过的,后来,后来……她要是能有我一半的狠劲,也不至于会……”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彻整个地下。   林棠怔了一下,循声望去。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出现在视野中。   她讶异之际,手上泄了劲。   宋知返得以喘息,眼眸一亮,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闷头朝着铃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简哥!”他的声音颤抖着,一瘸一拐地狂奔。   扑向从走廊另一个方向走来的男人。   “医务室下有密道!咳咳。”他吃痛地捂着肩头的那柄小刀,整个人身体被姜简托住,“就是你上次看到的那些瓶瓶罐罐,有机关!”   “别急,慢慢来。”姜简担心地看着他的肩膀,他一说话就要牵动伤口。   血液顺着姜简手掌流下,领口也沾染了些许,但他根本顾不上清洁的那根弦,脱下校服开始给宋知返处理。   脸上不止什么时候蹭上的几抹血迹,仿佛白瓷上陡然出现的血色裂痕。   钟洵眼眸沉了一下,抬步朝林棠走去。   “你是林棠?你和唐凰什么关系?”他居高临下地问道。   林棠坐在地下,身体有些颤抖,却还是趾高气昂地抬起了头:“你、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身后宋知返疼得滋哇乱叫,姜简小声安抚着他,还轻轻帮他吹了吹伤口。   钟洵的眸色更黑了。   “故意伤人,故意杀人未遂?你挑一个?”   林棠怔怔地望着他,男人的身影几乎笼罩在她身上,充满威压,令人难以呼吸。   他蹲下,手搭在膝上,和林棠平视。   “我心情不好,你最好听话,不然你背后的那个人也保不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 第065章 他只觉得心疼。   宋知返被袭击的地方离安放唐凰的地方不远, 方才在那边搜索过一圈,知道有能够利用起来的材料,姜简当机立断将宋知返扶了过去。推门时,他转头看了钟洵一眼。   他宽阔的背影挡着林棠, 小姑娘瑟瑟发抖。   看上去他倒像是大反派似的。   “他怎么突然又心情不好了?”姜简自言自语着, 心里其实已经慢慢适应了钟洵阴晴不定又捉摸不透的情绪。   宋知返忍着小腿上的痛, 正半边倚在姜简身上, 借力往前挪动。   闻言,朝空气翻了个白眼。   林棠仰头看着钟洵, 眼睛发红,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 我见犹怜:“你带我过去,让我再看一眼姐姐,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钟洵没理他反手钳制住林棠, 将人拎了进去。   动作简单粗暴, 用宋知返的话说,就跟揪着猫的后颈似的。   保存唐凰本人的设备需要大量的福尔马林防腐以及电力供应来制冷, 房间布置得和仓库那端的实验室不相上下,更有生物实验室的感觉, 有一整面柜架上都放置着器官的标本。姜简翻找出一些医用材料, 先后帮宋知返的小腿和肩膀止血,包扎。   宋知返平躺在实验台上, 一整条袖子都被姜简剪掉, 在地下室里冷得打了个哆嗦, 身体缓缓蜷缩在一起。   目光所及之处, 姜简握着那柄残留着血迹的小刀, 步步走到林棠面前。   “无论唐凰经历过什么, 都不是你伤害别人性命的理由和借口。”说完,他又看向自己,“你不是想做别人手中锋利的刀吗?感觉滋味好受吗?疼吗?”   宋知返鼻尖一酸:“疼死了……”   “你懂我的意思了?以后如果你没有做好被刀捅的觉悟,就不要拿刀。”   宋知返点头如捣蒜。   钟洵没想到姜简现在还想着给宋知返上一课,他失笑:“教育孩子的事儿能往后放放吗?能体谅体谅哥哥的手酸吗?”   姜简收了刀,在林棠面前蹲下:“你进入地下的权限是谁给的?”   林棠没想到他上来就是这个问题,垂下眼眸,边想边说:“我没有见过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是他主动找的我!”   “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前?我也记不清了,就记得是有一次午休大扫除,我去天台上偷懒,戴着耳机听姐姐的录音,结果有一个铁盒子里就传出了声音。他问了我好多关于姐姐的事情,最后跟我说,如果我能帮他做一些事情,他就能替我给姐姐报仇。”   “他都让你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传传学校里的闲话,然后帮一些学长开病假条。”   姜简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闲话,恐怕是学校里一些灵异或者恐怖的传说吧?”他看见林棠的眼眸瞪得浑圆,“那些学长毕业的毕业,休学的休学,你应该也都没有再见过了吧。”   林棠眼眸动了一下:“对……”   “说谎是不好的。”钟洵冷不丁冒了一句话。   他的手始终钳制着她,没有离开过她的脉搏:“你不喜欢闻佑,是因为他本身性格不讨喜,还是因为你其实知道那个人都对他做了什么?”   林棠大惊失色,绷不住地放声尖叫:“你们怎么知道的!”   姜简和钟洵对视了一眼。   这话没法说,难道要说这是他们第二次回来通关了,靠了不少第一回 拿到的信息。   “我说了最好别说谎。”钟洵等她情绪稳定,“如果你只是乖乖听他话的工具人,是不可能拿到权限进到这里的。”   说着,他微微俯身,从林棠脚边拿起了一把口琴。   这把口琴在挣扎中从她口袋中掉落,与那盒松香有着类似的折叠功能,其权限俨然能够刷开这里的一切门。   “那又怎样?他喜欢姐姐,我想陪着姐姐,我们都要让那些伤害她的人复仇,就足够了!”   “你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怎么敢信任他与他合作?”   “姐姐相信的人,我也相信。”   宋知返动了动手指,声音有气无力:“她的档案里没有显示有兄弟姐妹,你也一样。你凭什么说她是你姐姐?”   林棠有一瞬明显的僵直。   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她永远都是我姐姐,档案能算个什么?   “只要能让她活过来,就算档案里没我,就算一辈子待在这个鬼世界,就算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意!”   她全无往常的恬淡温柔与美丽,在钟洵的掌中拼命挣扎,整个人歇斯底里地叫喊。   姜简听到她最后的话语,不由愣在原地。   这个……鬼世界?   她作为曙光二中的NPC,是意识到这里不是正常的世界,还是说,难道她其实也和宋知返一样?!   显然钟洵也被这句话震撼住了。   有一秒钟手上竟松了力,林棠疯也似的挣脱出来,夺走了他手上的口琴,径直朝中央那座冰棺跑去,边跑边断续吹着音符。   钟洵皱眉,看了一眼林棠,毫不犹豫地走向将后背坦然留给他的姜简。   他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招,还是决定先管管眼前一个受伤的小屁孩和一个跑一千米就跟要他命似的好队友。   “门外有声音。”姜简贴在钟洵背上,警觉地分辨着方位,“小心。”   有什么破门而入!   两人看过去,一架灰蓝色的惩戒者挥舞着手臂闯进来,手臂尽头的掌心上是无数根可收缩的银针,胸口还能看到机械齿轮的转动,无数根绵长的线在体内顺滑地游走,缠绕着往复运动,端点则连接着掌心的银针。   姜简看了一眼被自己收起来的小刀,恍然。   “唐尹的判断是对的,周星海的死也是惩戒者造成的。”   脑海里似乎能浮现出那样的画面。   那天夜里,去医务室打算换药的周星海不小心遇见了刚从地下室爬上来的林棠。惊慌的少女为了灭口,召唤出惩戒者将他就地解决在最里面的那张病床上。   四肢被绑在病床上。   歪歪扭扭被缝起的嘴是惩戒者自己的杰作,在疼痛中整个人扭曲到崩溃,最终林棠递给惩戒者一柄刀,精密地落在胸口处,力度将将好,而林棠自己也没有沾染一丝血腥,全身而退。   “是她干的。”钟洵眼中泛着冷意。   机器是没有意识的,即使动手的是机器,那也是承载了人的意志。   是她主观杀害了周星海。   手背忽然传来一丝凉意,钟洵用余光看见姜简悄然拉过自己的手,将林棠的刀放在他手里。   “拿好。”他听见姜简清越的声音,整个人的躁意被压了下去。   钟洵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握住刀。   姜简根据经验周密地计算着惩戒者可感应的面向范围:“往前三步进入它的视野,一秒后将它带离小宋和我的方向,你怎样都好,只要让他背对我们就可以。它的电源和感应应该更靠上一些,类似于脑后这个部位。”   说着姜简抬手放在钟洵脑后,拇指点了两个地方。   钟洵感觉背脊窜过一道令人酥麻的电流。   “差不多就这里。”他收了手,小声说,“上回在宿舍,小宋那柄刀砍完就钝了,你看准再下手。”   钟洵淡笑:“放心。”   说着,他一步踏出去,校服在身后猎猎飘动。   惩戒者贴着他的耳侧落下了锋利的手臂。   “卧槽,牛逼。”   宋知返仰躺着,不敢起也不敢懈怠,只能歪着脑袋,勾着下巴用余光看钟洵与惩戒者周旋。   钟洵身影如风,动作潇洒利落,看得宋知返津津有味。林棠似乎从未见过这么游刃有余的男人,见钟洵引着惩戒者朝她那边走去,一边尖叫着让他不要靠近冰棺,一边死死捏着口琴控制着惩戒者的方向。   “惩戒者要疯了。”宋知返乐道,“一边要追着视野里的钟洵,一边又得远离冰棺,要坏掉了呀。咦简哥你在做什么?”   “为了停住它。”   姜简刚刚在帮宋知返找止血材料的时候,从实验台底下摸出了一个平板,趁钟洵引开了惩戒者,他赶紧拿出来开了机,电量大约只有百分之四十,但足够他将松香盒重组成可与平板连接的设备,在这台平板上打开了繁音系统。   “这是林棠的吧?”   宋知返看见一闪而过的屏保,她拍下了唐凰那张获奖的拍立得,还在旁边添上了两行小字:   姐姐对不起。   你永远是最好的。   屏保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宋知返眼神放空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冷光灯。   被林棠掐到窒息时走马灯的记忆如潮水般奔涌上来。   那边钟洵已然将自己和林棠同时放进惩戒者的目标视野。   他希望林棠能出于自保的考虑,自行将惩戒者停下来。同时,自己缓慢调整姿势,准备借助周围的桌椅柜架,攀到惩戒者身上给他致命一击。   在他蓄力跃起的瞬间,口琴突然滑出了一段凌乱的音。   腾空中他看见林棠那一瞬间的惶恐。   惩戒者照着他和林棠径直劈了下来!   “艹!”钟洵在空中强行扭转了自己的方向。   他没有料到,林棠竟然宁愿和他同归于尽在惩戒者的手下也不肯停止。   他在空中变向,已经需要很大体力,赶不及再折返回去带着林棠从惩戒者的利器下脱身。   但他不甘心。   恶人自有法律审判。即便是需要血债血偿的凶手,他的良心也无法让他不出一点力,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钟洵咬牙握拳,全身肌肉绷紧,竭力将身体撑起,蹬地朝林棠跑去。   009号的警报在那一瞬间几乎要将他的大脑炸裂。   “判定重度违背人设,请嘉宾在结束节目后于演播中心第79层接受惩罚!”   惩戒者手臂的劲风落下,吹起了钟洵的银发丝儿。   他还差两步赶到。   然而有一道人,从他身侧越过,爆发出极大的速度,连滚带爬地扑向林棠,用自己的虎背熊腰将她护在身下。   惩戒者的动作堪堪停在那人的白大褂上方,偃旗息鼓。   姜简撂下平板,箭步冲向钟洵。   在他即将向后栽过去的瞬间,抬起自己的臂弯,圈住他。   “你不要命了。”   他刚才跃起的动作,弹跳、平衡、核心力量、滞空能力缺一不可,那是多少运动员都做不到的极限,落地滚了几圈不说,起身还继续爆发……姜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感受过钟洵那透支生命的疲惫感。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他只觉得心疼。   “你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没有一点感情啊。”钟洵偏过头,将头埋在姜简略显冰凉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地道,“小姜老师。”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我暗示到位了没有。   指路chapter 54 第066章 “你……好像……他。”   “你刚刚说什么?”姜简只觉得脖子痒, 呢喃的语句几乎一个字都没听清,“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钟洵闭上眼,深深吐了一口气。   他不再继续说,姜简也不追问, 手上用了些力支撑着钟洵, 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地上趴着的两个人。   “老黄。”他轻声道, “你是跟着小宋下来的?”   老黄惊魂未定, 大口喘着粗气,缓缓直起身, 第一时间去检查林棠身上有没有伤,却猝不及防对上她震惊的眼眸, 凌乱的发丝浸着汗,贴在她的脑门上。   听见姜简的问话, 手指僵硬地抖了一下。   他原本已经走回了职工宿舍, 但心里又不放心下, 理智到底战胜了胆小的内心,决定去帮林棠拿些药让班主任或者宿管交给她。没曾想, 他颤抖着双腿走到医务室,竟看见宋知返悄悄溜了进来。   他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 装着胆子进屋一探究竟。   赫然看见尚未关闭的密道入口!   “我想着那臭小子和你们是一起的, 下来是准备捞点好处的。”上回在天台,他在他俩的见证下完成了一个隐藏任务, 虽然没完全了解隐藏任务的触发机制, 却认准了钟洵和姜简是靠谱的节目嘉宾, “要是早知道……我不会下来的。”   他用余光看了看林棠, 别开脸。   “你看到我那样对他了。所以你后悔救我了吗?”林棠嗓子微哑, 虚弱地躺在地下看向他。   老黄闻言脸色一沉, 骂骂咧咧道:“我呸!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跟你说,你他妈的要是我丫头,我早就……”   说着他噎住,定定地看了林棠好久。   堆满肉的脸一抽一抽的,整张脸痛苦地扭曲着,眼里一片晶莹,想哭却又不敢哭的样子。   “你是把她当女儿了吗?”钟洵恢复地很快,他将手臂从姜简的胳膊里抽了出来,边走边问,“是因为她长得像你女儿,还是因为她们年级相仿,性格相似?老黄,清醒一点。”   姜简看着钟洵的背影。   刚才的行为还是带给他不少伤害,他在极力压着自己向□□斜的步伐。   老黄见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竟慌张地爬到林棠身前,张开双臂挡在她和钟洵之间。   钟洵走到一半停住了步伐。   他两手插在口袋里,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怎么感觉我像黑恶势力似的?”   “你说我笨,说我傻,怎样都好。我家囡囡我没有护好,今天我一定会护好她的。”老黄扶着膝盖缓缓起身,执拗地说,“她的姐姐被逼到跳楼,睡眠已经不太好了,还总是生病,医务室的药她都门清儿,这种可怜孩子,你们能不能不要再逼她了!”   “她没有生病,她只是需要一些借口。只有在医务室待着,她才能有机会下来看姐姐。”   姜简声音冷冰冰的。   说着他顿了顿:“什么叫档案没你她也是你姐姐?你又是从哪个世界来的?”   林棠意识到失言,别开目光,死死咬住嘴唇。   “嘶……你他妈能不能别装了。”宋知返忍痛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单脚踩到地上,远远望着她,“多亏你刚才差点掐死我,我可是想起来了不少外面的事情呢。哎,你要不要先把名字改回来?”   林棠瞳孔骤缩,撑着地坐了起来,死死盯着宋知返。   只见他咧开嘴,露出了小虎牙,笑得极其渗人。   “唐麟,闹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儿呢。”   钟洵和姜简双双看向宋知返,两人下意识交换了目光。   姜简缓缓走到宋知返旁边,担心他折腾着伤口更严重,同时也将平板拿到自己手中,用最高管理员的权限发送了一条假的系统升级通知,停掉了曙光二中所有惩戒者和监控设备的电源与网络连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棠矢口否认。   继续装,宋知返心想。   “那你当听我讲故事呗。”他摇摇头,接着说,“在这个世界里,唐凰的档案里没有兄弟姐妹,林棠的档案里也没有兄弟姐妹。但在我们那个外面的世界里,我们班有个音乐课代表叫唐凰,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唐麟。我们那个学校不叫曙光二中,没有乱七八糟的系统,但也可以说是,烂透了。”   “有多烂呢?非重点高中里排名最靠后的,你能想到的恶心事儿都有的那种烂吧。   “同学都说,唐凰一个天才小提琴手跟我们这群废物上同一个学校,就跟珍珠宝石丢在垃圾堆似的。她受邀去知名交响乐团做首席的人,哪个学校不是抢着要,你猜怎么着?她是为了陪自己妹妹才来的我们学校。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姐姐,怎么现在连自己真名都不敢承认?”   林棠脸色逐渐白了下来,两手在身侧攥紧。   她小腿蜷起,取暖似的环抱住自己,颤抖着嘴唇,带着哭腔道:“我只是想再见到活着的她一面,没想到我来晚了,看到监控里她不堪受辱从这里跳下去的时候,我恨不得自己也陪着她一起跳下去。”   宋知返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嗤笑了一声。   “5月11日,唐凰的尸体在我们学校被发现。学校查看监控后发现,最大的嫌疑人居然是她的妹妹唐麟,在死亡前还跟她有过争吵。有专家介入调查,但发现监控录像被人动过手脚,而嫌疑人却凭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用余光看了钟洵和姜简一眼。   脖子被勒到窒息的那段时间,他那灰色的人生走马灯似的播放着。   就连通报上的每一个字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原本就有可能是害她死亡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陪她跳下去这句话?”   林棠身体抖了抖,老黄不知所措,目光在她和宋知返之间不断游走。   见她不回答,宋知返讥讽地问:“所以你消失后,是到这个世界来逃避了吗?”   林棠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些她已经竭力忘却的画面被宋知返重新挖了出来,令她窒息。   早年父母离婚,她俩一人跟着一个过生活,姐姐跟着妈妈在小提琴家道路上崭露头角,她却跟着爸爸每天忍受着乱糟糟的房屋和烟酒臭味。父亲酒后意外车祸去世,她重新被接回来和妈妈、姐姐一起生活。   尽管母亲对她的宠爱从未变过,但她还是不甘心。   她的学习成绩差极了,音乐天赋也不好,口琴还是跟着爸爸学的半吊子。   只有姐姐是全家的骄傲,而她这辈子只能仰望着姐姐的背影。   那是一次和往常一样的争吵。   姐姐明明忙着准备自己第一次个人演奏会,却还要跑来关心她的学习进度,絮絮叨叨说什么不能太劳累,偶尔也要发展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陪她看看电影什么的。   她那天心情很是烦躁,随手推了她一下:“你能不能不要管我了!”   然后就真的再没有人管她了。   那个瞬间突然得令她晕眩,等她反应过来时,唐凰已经倒在了楼梯下的血泊中。她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整个人像是被撕扯着,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看她颤颤巍巍抬起的手,生怕被那双手死死抓住,于是一路狂奔,疯狂地想要逃离。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哪里,但跑到虚脱跪在地上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林棠用手背抹去自己的眼泪,压抑着自己的啜泣声,“他明明和我说,只要跟他走,就可以让我去姐姐还在的世界,就可以不再难受,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世界她还是要遭遇那些不堪受辱的事情!”   “那个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钟洵声音里有着不同寻常的警觉。   “我有些忘记了……他穿着浅灰色的褂子,松松垮垮的,很逍遥。”   “她是在教学楼和实验楼连接处的楼梯上被推下去的吗?”姜简冷不丁地问。   她怔了怔,点头。   姜简垂下眼眸,他已经推断出,能触发隐藏任务的那些校园传说,都是云汉科技幕后那位让林棠传出来的。所以温思黛在连接处并没有触发隐藏任务。   所以,很有可能那里的血迹并不是属于世界,而是从林棠对自己原来世界的记忆中构建出来的。   林棠的视线飘忽不定,她似乎完全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过往的回忆偏偏又和曙光二中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我从来没想过,即使在这个世界也依旧要面对她死去的事实。但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吧,在这里我能逃避,我能将她的死归咎于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唯独不会是我。”   林棠的视线飘忽不定,她似乎完全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中。过往的回忆偏偏又和曙光二中的回忆交织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   “后来秦瀚联系上我,哦就是那个繁音系统的开发者,我们都是想替姐姐报仇的人。他说能想办法帮我复活姐姐,我才答应了合作。”   “他人呢?”   “谁知道呢,他已经很久没联系我了。”   “曙光二中和我们学校真的挺像的。在我们那个学校,唐凰也不是唯一一个被恶心老师为难过的人。可是你刚刚说她不堪受辱?真可笑,你知道吗,她一直在暗中帮助那些同样受到伤害和欺负的同学,悄悄联合他们收集证据,准备将坏人绳之以法,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用死亡去解决问题!”   宋知返慢慢垂下了头。   他曾不小心亲眼目睹了马主任的罪行,年轻气盛地想要替同学出头,却被唐凰按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刚得知她死讯时,他也以为唐凰是羞愤死去,愤怒地想要让那位马主任以命偿命。   不过那天,他被一束光制止了。   林棠失神地看向他,脸上有片刻的扭曲。   “这个惩戒者是给马主任准备的,可惜有你们在,我怕是做不了什么事了。”她抬手指了指那个满手臂针刺穿线的惩戒者,“是了,所以她的仇,只差我还没偿还了。”   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在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整个人扑向了被她用口琴召唤出的惩戒者。   姜简只是停止了它们的动能,却来不及阻止径直扑向那些针刺与刀片的林棠。   她整个胸膛埋进了最锋利的那一处。   姐姐,对不起。   意识逐渐模糊,像爸爸一样憨厚的男人哭着托住了她,其余人也朝她跑来。   她努力睁眼,剩着最后一口气时,目光落在姜简脸上:“你……好像……他。”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36有一点点唐凰的伏笔。 第067章 他根本不敢认。   天台上的风呼呼吹着, 姜简靠在角落,任凭额前的碎发飞舞。   脚边放着两柄小刀,一柄从宋知返身上没收的,一柄林棠的, 刀身完全卷起, 刃也被磨得极平, 看上去没有任何杀伤力。   而他的掌心和指尖一片通红。   他们在地下找到了冰棺的控制面板, 将林棠暂时和唐凰放在了一起。黄医生怔怔地瘫坐在地上,还没有完全理解现状, 见他们带着伤痕累累的宋知返要上去,连忙爬着跟在了后面。   钟洵帮宋知返处理完伤口, 带着他回了宿舍。   老黄亦不敢久留,在好奇心和睡眠中果断选择了后者。   而他, 则在宋知返沉沉睡下后, 只身一人来到了天台。   凌晨的风着实有一点冷, 他的校服脱下来给宋知返处理伤口了,只剩单薄的衬衣在风中勾勒出他肌肉的线条与轮廓。姜简从口袋里掏了掏, 一手拿着松香盒,一手握着林棠留下的口琴, 仰头看向夜空。   有星星从天边坠落下去。   “唐凰和林棠都是在天台上和你产生联系的。你现在还能看到, 或者还能听到这里的一切吗?”   姜简的声音缥缈而充满凉意。   他不像在自言自语,问完, 沉默半晌。   随后又补了一句:“你可以选择无视我, 秦瀚, 但如果我们报警, 你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唐凰了。”   秦瀚这个名字是林棠说的。   宋知返在钟洵帮他二次处理伤口时被激起了一些细节, 边喊疼边说, 他在云汉科技当实习生时处理过的董事会文件,见过秦瀚和秦耘的名字。   姜简笃定,之前那回云汉科技的无端消失,定然与秦瀚有关。   “你在威胁我?”   忽然松香盒亮了亮,一道男声传出来,声音里含着淡淡的不悦。   姜简眼睛亮了几分。   他赌对了吗?果然天台上有玄机,那人竟真的肯现身!   “不敢,我只是向您陈述事实。”   姜简将口琴收起来,两手端着松香盒,不卑不亢地说,静静等着听他的后文。   “我最讨厌你这种冷了吧唧,油盐不进的硬骨头。”秦瀚边说边咳嗽了两声。   姜简侧耳听着,他的声音和秦耘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秦耘的声音更宽厚温和,像个温柔的长辈,而秦瀚的声线则更直率锋利。   他面无表情回应:“夸奖我收下了。”   “谁夸你了?!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想了解真相。”   秦瀚顿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有些嘲讽,姜简觉得他在笑他天真。   似乎被姜简的认真取悦到了,他笑完,清了清嗓子,竟说:“你不是去过地下实验室,连我和林棠怎么合作都推测得一清二楚吗?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挑能回答的说。”   姜简不假思索地问:“这里和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关系?”   “……”秦瀚哑声,“换一个。”   “节目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不知道,换一个。事不过三,你想好了再问。”   姜简明白了,无论如何他现在无法从秦瀚这里得到更深入的答案,想了想,问:“按理来说我们应该在这里停留七天就离开,但实际上算,这已经是我们第二个七天了。”   “哦?所以呢?”   “等这个七天到了,我们还会在曙光二中吗?”   “这……你要自己判断哦。”   姜简陷入沉默。   模棱两可的话往往是为了掩饰一些不那么明显的否定。也就是说,他们还需要做些努力,才能让这次的节目正常结束在第七天。   他叹了口气,握紧松香盒:“我能问问,为什么您会后悔给唐凰送琴?”   “什么?”秦瀚愣了一下。   “电脑密码,最后悔的一天。”   “哦哦,后悔啊……”松香盒里的声音变得有些伤感,“我后悔的不是送琴。”   “难道是这个松香盒?如果您告诉她有这个东西的存在,她可能就不会陷入主任的魔爪、备受欺凌和压迫了吧。”   “不是的!”   秦瀚声音一紧,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呼吸声却加重了几分。   “我只是后悔不应该因为一个小姑娘陷入到这个世界投入过多的情感,尤其是还将这些情感转化成了物质的联系。那一天是我介入曙光二中的开端,而从那天开始,无论我怎样升级系统,进行实验,实施复仇,都没有意义了。”   姜简皱了一下眉。   秦瀚的情绪似乎被调动了起来,他明显动摇的自白和解释,已然泄露了端倪。   他似乎不属于曙光二中所在的这个世界。   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将云汉科技的存在从这个世界完完全全抹去吗?   “曙光二中和繁音系统的存在早就失去价值了。”秦瀚说到最后开始自言自语,他给人比秦耘更多了一些疯魔和神经质的感觉。   但姜简此刻并不敢提及秦耘。   他不想让秦瀚发现自己已经察觉了更多   “繁音系统还会继续存在于曙光二中吗?”   “最高管理员权限都给你了,你现在就是我,直接修改销毁程序都行,你还怕什么?”秦瀚镇静了下来,声音添了几许玩味,“这样吧,等你什么时候能找到我,见到我,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说着,松香盒上的光芒闪了闪,彻底熄灭。   天台微微亮起的一角又黯淡了下去。   *   钟洵将被子对折叠了一下,避开宋知返的伤口轻轻盖在他身上,随手打开了桌上的台灯,转身灭了宿舍的顶灯。他宽阔的背影映在墙壁上,在昏黄的光下充满安全感。   宋知返从被子里探头,余光看着他按摩着自己的肌肉伤,小声说:“你怎么回事,对我这么好?”   一路把他从地下室抱到上面,手连抖都不抖,期间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态度好得吓人,他害怕极了。   钟洵倒是不意外这小子根本没睡着。   他哼了一声:“你的简哥看你睡下就离开了,你怎么不说他对你不好?”   “好家伙你挑拨我和简哥关系?”宋知返瞪眼,“他就是那样呀,理性大过一切,他心里有自己的优先级。”   “那我呢,我不是一直都挺好?”钟洵问。   “你对自己的认知是不是有点离谱?你对我好?那明明是怕简哥对我好。”宋知返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墙壁,小声嘟囔,“大醋缸子。你以前都不是这样,照现在这样追不到人的。”   钟洵的动作顿了顿,抬手摩挲着腕带,缓缓起身,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   宋知返转过头,瞪大眼睛:“做什么?”   “没什么,听你讲讲睡前故事。”   “有病?让我一个伤员给你讲睡……”   宋知返一噎,目光落在钟洵手上。   他气定神闲地靠在椅背上,食指一下下无声敲击着手腕上的设备,整个人神色如常。   他瞬间了然。   名义上是故事,实际上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他没有腕带不受拘束,只要小心避开关键词,或许能帮助钟洵骗过场记内容的检测。   “那还是讲唐麟和唐凰的故事吧。”宋知返小心斟酌着措辞,将一对双胞胎因家庭变故从要好的姐妹到一次意外失手的惨痛结局心平气和地描述了出来。   和比林棠承认自己身份时不同,这一次他的讲述有了后续。   “为了找到妹妹的下落,她奔逃路线上的监控接二连三地被调了出来,却在一个街头巷口失去了她的踪影。没过多久,”   在地下室讲述时,宋知返就是讲到这里看了他和姜简一眼。   钟洵看了他一眼:“继续。”   “当时有专家哥哥来调查妹妹失踪的事情,他在打听消息的时候还顺手制止了一个小少年冲动暴力的欲望,给了他一张名片,说有需要可以来找他。”   小少年就是他自己。   那张名片的背面,是姜简亲笔写下的:以身试祸,岂不痛哉?   若迷而知返,善莫大焉。   “小少年后来偶尔会在周末去找大哥哥。哥哥虽然冷冷的,但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够理解他想法的人。”宋知返用余光瞥了钟洵一眼,“不过呢,总是有一个老流氓死皮赖脸地缠着大哥哥,走哪儿跟哪儿,有一次明知台风要登录,还非要跑来哥哥家看电影,一住就住了两三天。”   钟洵眉头跳了跳,听着宋知返指桑骂槐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些他未曾想起的记忆,从宋知返口中听见,竟有种别样的感觉。   宋知返见他没有生气,想了想说:“后来不知道怎么,再见面两个人好像就是陌生人了。大哥哥多半是不记得了,但你觉得老流氓还能认出大哥哥吗?他会记得他吗?”   空气中有一瞬的凝滞,钟洵像是入定般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久到宋知返的眼皮都快要耷拉下来,忽然听得椅子上的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不早了,休息吧。”   随即桌上的台灯也灭了。   钟洵双手插兜推开宿舍门,走向洗衣房,属于姜简的校服已经洗净了血迹。他拎着衣服,拖着步伐走到晾衣台,一步踏入月色,脑海里满是宋知返的那个问题。他记得,只是记得不再有以前多。   姜简的校服刚烘干,搭在手臂上暖暖的。   他站在晾衣架前,低头,埋进这藏蓝色的温暖,鼻尖抵着冰凉的拉链。身上的负荷和疲惫感日夜不断撕扯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断。   记得又怎样?认出又怎样?   他根本不敢认。   “你在干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钟洵立即挺直背,朝门口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哇这个人是抱着我的衣服在闻吧???   宋知返:老流氓了!   钟洵:…… 第068章 “释放休眠刺激,最后一分钟,快。”   姜简从天台回来, 没见到钟洵,只有宋知返一只脚丫露在被子外面,张着嘴沉沉睡着。   他轻手轻脚地掩门,却瞥见走廊尽头的房间亮起的微弱光芒。   那里是宿舍楼的公共功能区。   硬件设施一流的曙光二中里, 宿舍楼每一层都有一间宽阔的洗衣房, 旁边还有配套的小沙发和茶水间。然而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变成流于形式的摆设, 忙于学习考试的学生根本没有茶点休闲的机会。   在他将繁音系统的惩戒者功能关闭前, 这个时间点学生是不可能出现在除了宿舍的任何一个地方,房间的灯也不能点亮。   现在敢这么做的只有钟洵一个人。   他走进大而干净的洗衣房, 迎面遇上了一台机器人。   和姜简他们在操场上见到的扫地机器人一样,它人畜无害, 会在洗衣房内游走,上下检查着洗衣机和烘干机的使用情况。   如果有人在时间到后还没有取走衣服, 机器人会将其中的衣服取出, 放进本体的小筐中, 然后滑行到玻璃门后的小隔间,将这些衣服一件件晾起, 等待学生前来取走。   机器人在他脚边转了一圈,往玻璃门隔间的方向走去。   玻璃门没有关, 从他的角度看去, 钟洵正低头研究着一件普通而不起眼的校服。   一条袖子俨然破破烂烂,分明是他的校服。   “你在干什么呢?”他脱口而出, 声音显得有些冷。   他想起校服口袋里有张纸条。   不是他俩先前上课时传的那个, 是在青峦村莫名出现在黑色风衣里的那张!   纸条上有他熟悉的笔迹, 那是他失去记忆、忘却时间, 在节目世界度日时, 和外界唯一的勾连。   钟洵看向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慌乱。   姜简拧眉, 快步走上前。   在第一回 地下室被炸毁后,曾因为无所事事,每天都要洗一遍校服。每次他都会将纸条小心妥帖地取出来,等洗净校服后再重新放回口袋,让纸条时时刻刻跟随这他。   然而这些小动作都是避开钟洵的,很难说钟洵有没有意识到。   此情此景,配上钟洵专注的目光,姜简第一反应是觉得钟洵在偷偷调查他。   他有些茫然,胸口也闷闷。   所以说,他连性命都决定交给自己了,对他的信任却仍旧有所保留?   “我……”   钟洵看着衣服的主人忽然出现,脸皮再厚也有一丝羞赧。   他嘴微抿成一条线,很快如宋知返所说拿出老流氓的死缠烂打的态度,抖了抖手中的校服,眼角含笑:“看!哥帮你洗了衣服,已经烘干了,来快穿上,大晚上别受凉。”   姜简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用校服裹了起来。   热烘烘的衣服轻轻柔柔贴上了他的背脊,在天台上沾染的寒意瞬间被驱散。他下意识地从钟洵手中接过,校服在胸前拢了拢,不由自主地将身躯靠近热源。   009号静静记录着事态变化,不明所以地为钟洵鼓掌:“没想到你为了重回第一也是拼了。”   钟洵衔笑,这是他第一次对姜简那个破人设感到欣慰。   “就只是洗衣服?”姜简蹙眉,他怀疑钟洵是不是没有做过家务,“都烘干了为什么还要来晾?”   侧目,恰好对上钟洵的笑容,刚才的猜测又重新浮现,心里有些不悦。   “钟洵,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我?”   “我没有什么要问的。”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洗衣服?”说着姜简伸手摸了摸口袋。   指尖触摸到一坨细小的东西,还有点点湿。   他抬头看向钟洵,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摊开掌心一看,纸条已经被洗衣机搅得稀碎,甚至连笔迹都因水的浸泡而消散化开,看不出任何原本的痕迹。   姜简的眼角一点点沉了下去,默不作声地将校服口袋翻出来,尽数将那些被洗烂的碎片抖落出来,有的是一小片,有的坨成长条状,他挨个收拾着攥进手里,最后一言不发地将校服搭在手臂上,转身离开。   钟洵心里咯噔一声,快步跟在他身后。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   只有009号从只有钟洵能听见的声音疯狂幸灾乐祸。   姜简全程没有理钟洵,兀自收拾了一下,便躺进被窝里,身体面朝墙,闭上了眼。   钟洵看了看下铺的宋知返和姜简,又看了看上铺没有被子被褥的硬床板,转身进了浴室洗去一天的灰尘和烦躁,吹干头发出来,掀开了姜简的被子钻了进去。   身后忽然多出来一股无法忽视的热量,姜简睫毛抖了抖,心里也有一些不自在。   他不是没和钟洵躺在一起过。   不过在青峦村的时候,他全身心都在自己的人设和节目上,钟洵的态度也淡淡的,和现在这样完全不同。   他想转身,却被钟洵一手抵住背不让他转过来。   只听他用气音说:“今晚够累了,别折腾,小心吵着小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先给你道歉,有什么问题我们醒来再解决……对不起。”   说完,钟洵转身背对着他,再也没说话。   难道是他误会了?   姜简心砰砰跳着,将被子拉过肩,安静地闭上了眼。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姜简陷入了深度睡眠,呼吸声逐渐平稳。   钟洵这才睁看眼,小心翼翼转身侧躺,目光落在里侧的人身上。   和当初在演播中心屏幕里初见时的画面一模一样。   他蜷缩着身体,安安静静睡着,仿佛任何风吹草动都影响不了他似的。   他记得姜简怕冷,轻轻将被子往左边提了提,盖住他的左肩。他的手缓缓靠近姜简的脸颊,停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收了回来。   “晚安。”   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得见。   *   009号拉了个工作室,给099号发出了邀请。   此时他已经没有001号的特权了,工作室也不是像之前那样能够加密。不过没关系,反正是闲得没事八卦唠嗑。   009号好奇地问:“他俩这算是吵架吗?”   “不知道。”   “姜简到底怎么回事啊,阴晴不定的,忽然就生气了?”   099号一如姜简面瘫而冷淡:“无可奉告。”   “跟你讲话怎么那么累呢?钟洵到底看上这种冷家伙的那一点了?”   099号干脆不回答,默默听着钟洵的专属场记吐槽抱怨。   忽然一道提示音响起,是有人接入工作室群组。   099号一浏览,打断了009号的激情吐槽:“统筹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统筹是所有场记的上级领导,也和他们一样,都是AI形态,一般只待在后台总控中心,偶尔会单独联系场记。099号第一次在场记之间用来聊天的工作室里看到统筹。   “我找九儿。”统筹话音刚落,099号自觉地退出,回到原位继续观测记录姜简的言行。   009号则关了工作室,将信息流连接至后台总控平台。   “恶心心,能别这么叫吗?”009号呸了一声,“这次又啥事儿?记忆屏蔽功能修好了?我可说好啊,钟洵已经很久没有恢复记忆了。”   统筹没好气道:“很久?明明就几天。”   009号没什么耐心:“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话快说,人快醒了,我急着吃瓜呢。”   “钟洵暂时不能醒了。”   009号手里如果有瓜,现在已经摔在地上了。   “什么?!理由呢?”   “上面的要求,没有理由。”统筹淡淡地说,“程序命令,给他一个休眠刺激,维持至少3天。”   009号是AI,它无法拒绝程序命令。   但它没有立即行动,只是沉默着。   “给你2分钟操作。”   “上面是……那位先生?”   “九,你跟了钟洵这么久,他的身体机能数据也是你一直在监测的。”统筹没有回答009号的问题,“我知道,你们都只知道钟洵和别人不一样,但都不清楚他到底哪里和别人不一样。这么跟你说吧,从某种意义上说,钟洵的存在关乎着所有嘉宾的安危,他的稳定胜过一切。”   009号没有想到,自己长时间以来感到茫然的问题,居然在今天得到了回答。   “所以?”   “最近错误报告数量和大段恢复记忆的嘉宾人数更多了。”   “这些和钟洵状态下滑有关?”   “你可以这么理解。”统筹说,“释放休眠刺激,最后一分钟,快。”   009号将画面切到正在熟睡的钟洵,在他身边,姜简已经转醒,抱着被子的一角,幽幽地看着钟洵的睡颜。   有人咚咚敲着宿舍门。   姜简悄悄从钟洵身上翻过去,光脚去开门,只见温思黛提着打包好的饭盒,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   “快别让他现在醒来了。”统筹喊道。   009号飞速按下了休眠刺激的指令。   “你们的口味都很刁钻,我记不住,能吃多少算多少吧。”温思黛将饭盒挨个放在桌上,端起一碗粥,提着裙子在宋知返床边坐下。   肩上有伤不敢起身的宋知返眉头跳了跳。   “我口味也刁呢……能让简哥喂我吗?”   “我喂什么你吃什么。”温思黛温柔地笑了笑,用勺子堵住他的嘴。   他心想他可能是太累了,便没有去叫他,只让温思黛和宋知返声音小一点,不要打扰他休息。   自己则捧着一碗馄饨,细嚼慢咽地吃完,边吃边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小声告诉了温思黛。   “我懂了,所以就这个熊孩子不知道来找救兵,一个人跟过去负伤了。”温思黛听完,瞥了一眼宋知返的伤口,“早知道我就不让他一个人了。”   宋知返翻白眼:“姐姐你不要有这么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啊。救兵?你说你吗?”   “小宋!”姜简皱眉。   即使到现在,他这没礼貌、难共情、说话带刺儿的毛病还是一样,病入膏肓。   “别担心,我没事。不过好在我昨晚也不是没有收获。”   温思黛对姜简莞尔一笑。   “我找到我们会回到七天前的原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睡美人·洵:哎呀醒不来了,要老婆亲亲才能醒。   ————————————————   第一次闹别扭原因总结大会:   姜简:他怎么能偷偷翻我私人物品!   钟洵:我怕他以为我是变态。 第069章 他说梦话叫你名字!   “我去, 你这么牛逼的吗?”   宋知返眉清目秀,躺在床上斜斜靠在枕头上,肩头露出白纱布,隐隐透着几分战损般的美感。   少年气十足, 偏偏就是长了张嘴。   温思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也没有说, 拿出手机打开相册, 点开一段视频给姜简,笑着说:“等节目结束, 离开前还得把我给你们的手机上所有信息和文件清空咯。”   姜简接过:“节目组不会清空这些痕迹吗?”   “对哦。”温思黛手托脸颊,“我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一向是有条不紊, 自己行动也会非常认真善后的那种。   姜简的注意力放在视频上。   镜头有些许摇晃,穿过大气恢弘的连廊, 映入眼帘的是木质雕花的大门。而她并没有在门前逗留, 而是将拍摄角度转向了一侧墙壁的装饰。   “这是……艺体中心的大礼堂?”   他努力辨识着, 等镜头拉远,才将那天夜里的所见与视频中的场景一一对应了起来。   那天晚上光线很暗, 他只记得那墙上后现代的风格,隐约瞥见五线谱与音符的梦幻模样, 整片墙上的结构却并不是非常清晰。   此时在阳光下拍出的视频却一目了然。   墙上的底色是深邃的蓝, 点缀着闪烁星空。星空上弯曲的五线谱由一条条灯带组成,灯带上装饰的不同音符在白天看着格外晶莹, 不像晚上在灯带上的漆黑蝌蚪模样, 晶莹中反射着细微的光芒。   “对, 是大礼堂。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说这个五线谱上的旋律哼起来很奇怪吗?”温思黛点了点头, “昨天和钟洵去拿松香的时候我又留意了一下。你把进度条稍微往后拉一拉。”   姜简指尖动了动, 只见镜头拉近, 靠近了那些音符。   音符上的光逐渐显露出了它的真面目:颗粒非常小的细沙。   细沙从第一个八分音符的尖端落下,缓缓往下流淌,灯带背后或许有其他装置,它顺着左低右高的五线谱来到下一个音符,每一个音符既像是一个沙漏,又仿佛小型的瀑布。   “真好看。”姜简由衷地赞叹。   即使它是属于这面墙壁上的玄机,但其背后定然有精密的结构装置支撑每一粒沙的运行。   这是一种空间中的装置艺术创作。   他立刻拿过平板,在繁音系统中搜索,却并没有找到任何能控制礼堂旁这面墙上机械装置的功能。   “也是真的奇怪。”他沉吟着看向温思黛,“秦瀚并没有给繁音系统赋予操控它的权力。你发现什么了?”   温思黛伸手,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视频换到了下一张图片。   图中是她匆匆拍下的琴房中唐凰的手写乐谱。   “那天晚上注意力都在糖糖身上,我只觉得唐凰写的这个有些熟悉。”温思黛说。   宋知返适时地插嘴:“我记得,你还想让钟洵帮你拉琴。”   “嗯。”她颔首,“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觉得熟悉,是因为她谱的曲子和墙壁上的这几个小节的旋律一样,都很……怪,没有音律,就像没有学过乐理的人胡乱弄出来的。”   五音,七声,十二律。   无论东方西方,在音乐这样极具个人体验的艺术感性背后,都有非常严格的数理基础在支撑。音阶、大小调、和弦的搭配、调式转换是铭刻在作曲人心里的技术理性。   她本没有想到唐凰受过专业音乐训练的人会这样瞎搞。但事实就是,唐凰写出来的东西,和墙壁上的片段,糟糕得如出一辙。   “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墙上的片段和唐凰的有重合吗?”姜简问。   温思黛打了个响指,找到唐凰最后一张曲谱的末尾,放大:“乐谱结尾一般都有终止线,就是一细一粗两道竖线。喏,她手写的部分是没有终止的。”   姜简仔细看了看图片,又倒回去看视频。   视频的最后,镜头拉远,将一整面墙收入画面,他看见最下面一排五线谱的最右侧恰好有一细一粗两道竖线。   “所以从结构上看,你觉得墙上的那几个小节,是她这首曲子的结尾?”宋知返伸长了脖子,两个人专心讨论着,谁也没想着要给他看上一眼,“这和我们重回七天前有什么关系?”   温思黛抬头,手指敲了敲桌子:“问题就出在这里,墙上这段乐谱的开端和终止线前各有一个反复记号。”   “是终止线旁边这个冒号吗?”   陷入乐理盲区的姜简用余光瞥了一眼仍在沉沉睡着的钟洵,如果他醒着,一定比自己要更快理解温思黛的内容吧。   “对的,在演奏的过程中,当演奏到右边反复记号时需要再从左边这个反复记号演奏一边,相当于中间夹着的部分要反复演奏两两遍。”   姜简恍然。   他数了一下:“这里一共是7个小节!”   如果说那些细沙流过完整一个小节中的全部音符算是一天,那么七个小节刚好就是七天。   “是不是很不可思议?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看上去倒像是唐凰给予我们的。”   姜简叹了口气:“多半又是秦瀚的杰作。”   “别顶着愁云惨淡的脸。”温思黛安慰他,“按她这么写,只会反复一次,等熬过第七天应该就能回去了。现在学校都认为繁音系统在维护准备升级,唐凰和林棠还在地下待着,我们之后这些天怎么办?还报警吗?”   “先等等。”姜简想起上一回的惨痛收尾,“等我们走前再联系。”   曙光二中的情况基本上已经完全明朗。   惩戒者与校园传说,几乎都与林棠和秦瀚为唐凰有关,保护也好,复仇也罢,到头来却像极了生者自我感动的戏码。   此时学校师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繁音系统的控制权在他手上,即使关闭惩戒者功能,也尚且能掌握局面。对姜简来说,找到秦瀚是剩下这几天唯一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情。   如果秦瀚都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要怎么找?   难道说除了天台,还有其他能够接触到他的地方吗?   “这个是你们从医务室拿的?”   思考之际,温思黛指了指桌上的医药箱问他。   “对,因为要给小宋换药。”   温思黛打开医药箱,从中翻找出体温计,走到床前对着钟洵的额头“滴”地按了一下:“36.1度,也没发烧,他怎么还一睡不起了。“   姜简看了钟洵一眼,他呼吸很平稳,不像是又任何问题的样子。   他没有忘记感官共享时的体验,承受着那种如慢性毒剂一般将人拉向深渊的疲惫感,他已经多少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应该是太累了。”他轻声说。   心隐约有些疼,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半夜还在因为察觉到钟洵的不信任而感到烦闷,不想理他,现在看到他这幅样子竟提不起一丝脾气来。   下午,温思黛自告奋勇在宿舍里照顾宋知返并帮他换药。而姜简还是决定好好履行学生的义务,去教室上课。现在无需系统审批,班主任又是温思黛,替钟洵请假什么的都是一句话的事儿。   晚饭后和晚自习前的超长休息时间,班里的氛围比之前要热闹不少。   姜简将平板夹在书里,认真研究着繁音系统里更加细致的校园结构图,电路的串并和每一根水管的走向都快印在了他脑海里。   他想,如果秦瀚在这里确有藏身之处,或许其中未标明的空间结构就是突破口。   然而,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他都没有找出一点问题。   抬起头,却发现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没有钟洵在身边,女生们更不敢轻易迎上那张清隽冷淡的脸。   她们大都只敢和身边姐妹说着悄悄话。   倒是有一两个男生敢上前和姜简搭话,目光有些炽热,却又不敢长时间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讲着讲着话耳根就莫名其妙地泛红。   姜简学着钟洵转笔,听着不明所以的话。   大概转了五六圈,笔从手中脱落。   他起身,准备往外走,路过男生身边认真地说:“你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无数玻璃心破碎的声音并未传入他的耳朵。   姜简抱着平板借故走出教室,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竟走到了大礼堂门口。   姜简仰头看着整面墙上的乐谱,若有所思,打开平板调出从温思黛那里传来的唐凰手稿。   他看了一会儿,给温思黛打去了电话。   “我想请问一下,唐凰乐谱上有一些手写字母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哎呀你客气什么。有一些是意大利语缩写,比如D.S.和D.C.就是反复记号的两种表示。我看看啊……等等,她手稿的中间几页有点像交响乐谱,上面有一些是乐器的缩写。”   姜简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数日之前的身体记忆从大脑深处被唤醒,他连电话都没挂,立刻往五楼琴房跑去!   五楼琴房依旧安安静静。   熟悉渗人的音乐声让人却步。   姜简无视了那声音,借助系统,不用密码召唤出了琴房的守门惩戒者。   惩戒者温和地立在他面前,姜简操纵系统让他微微蹲了下来,自己抬手摸向惩戒者的颈部,然后是腰部,最后是腿部和手部。   终于,在一处隐秘的地方找到了凸起。   他将屏幕切成左右两部分,一边将守门的惩戒者变回门锁模样,一边调出了曙光二中惩戒者的布局图。   心中隐约有一种猜测。   他没有犹豫,立即冲到另一个标记有惩戒者的地方,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将它释放出来,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凸起。   直到将所有惩戒者挨个排查了一遍   “在听吗?没出事吧?”   温思黛担心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   她见姜简始终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衣服摩擦和奔跑时的脚步声,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我没事。”姜简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问道,“FI在交响乐谱里是指什么?”   “长笛。”   “CB呢?”   “低音提琴。”   他又挨个问了一圈,问得温思黛很是茫然。   “听我说,我和钟洵在宿舍楼上碰到的惩戒者,还有琴房的惩戒者身上都有一块凸起。我刚刚意识到,那种凸起的触感,是字母的盲文。其中就有这些乐器的缩写。”   温思黛倒吸一口气:“这和乐谱能对上。”   “交响乐团分布是不是固定的?”   “对,弦乐组会比较靠前,第一小提琴、第二小提琴和大提琴这种,然后是木管和铜管乐器,离指挥更远的是打击乐器。稍等,我给你发了一张分布示意图你看看。”   半圆形的乐池,各器乐组以矩阵排列。   而所有人都面朝着同一个方位。   “指挥。”姜简打开图片,沉吟了一下。   他将交响乐分布示意图叠加在曙光二中的校园平面图上,根据惩戒者身上的凸起缩写代表的乐器与交响乐团分布对应,慢慢调整着方向。   两张图缓缓契合。   姜简屏息凝神,直到所有惩戒者都落在了各自对应的位置。   乐团指挥的角色,恰好位于图书馆!   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   姜简拿出松香盒,神色复杂。   “图书馆!如果钟洵醒来了让他去那里找我。”   他边往图书馆跑边说。   乐谱,乐器分布。   这种巧合绝非偶然,如果说哪里会是秦瀚的藏身之处,绝非“指挥”之位不可!   “那个,钟洵他已经睡了一天没醒过了。”温思黛声音犹豫,“而且还说梦话叫你名字,怎么叫都叫不醒。”   作者有话要说:   钟·睡美人·洵:老婆什么时候来亲亲我QUQ   ————————————   D.C.记号:意大利语da capo,从头反复。   D.S.记号:意大利语dal segno,从记号处反复。 第070章 “你是谁?”   姜简急急刹住步伐, 在路中央站定。   风从他身后吹来。额前的头发扫得眼睛痒痒的。落叶卷着灰尘径直向学校图书馆吹去,门前幽幽飘来一个机器人将它们吸走,门前又是一片干净。   他心中有一丝悸动。   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所盖过:“他一直都没有醒过?”   自从回到了学校,钟洵整个人的状态都像个青春期的少年。哪怕晚上睡眠再少, 他也依旧能在清晨睁开眼, 将自己收拾得极为人模狗样、精致帅气。   “没醒来”这三个字, 和钟洵完全不匹配。   重点是在这里吗?重点难道不是他梦话喊你吗?   温思黛一时竟不知如何吐槽, 只得认真回答姜简的问题:“对的,知返让我打醒他, 但没用,叫不醒。”   “小宋出的主意, 多半是想公报私仇。”   “没事你放心,没打脸, 就摇了摇他。”   “好, 总之我就在图书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你照顾好那两位就行,千万别单独留下他们。”   一旦放宋知返落单, 他绝对又不受控制。   而钟洵……姜简看了一眼手中的松香盒,担心他的沉睡不起是有人作祟, 往图书馆里走的步伐更快了几分。   温思黛怔了怔:“那你一个人去可以吗?注意安全。”   姜简淡淡地应了一声, 挂掉电话。   什么时候开始他一个人行动居然需要被人担心了?在莫名其妙当节目嘉宾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呀。   “哎那个小帅哥!”   姜简刚走进图书馆, 打量着大厅精美的穹顶,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泼辣的声音。   他四下张望, 发现大厅只有他一个人。而大厅中央环形询问台里坐着的一个女人在向他招手。   她穿着工装, 像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   “对, 就是说你呢。”   姜简狐疑地走过去, 走近一看,竟觉得她有点眼熟。   眉眼间有那么一丝像任繁星。   女人含笑对上他的目光,下巴朝不远处的机器点了点:“系统最近在升级,刷脸识别不了,学生进来要在我这里登记的。”   说着往他面前推了一张表。   姜简俯身,潦草地填写完,放下笔看她。   “看什么?”她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见过漂亮姐姐吗?”   姜简斟酌着措辞:“觉得您有点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嚯?以前见过?”她拿起表格看了看,“姜……嘶,你的字写得还能更乱一些吗?以后准备去当医生啊?我可不认识你这么一个人啊。”   “我认识的那位她姓任,是个女总裁。”   他出青峦村后在任繁星遇害的新闻报道里看过她的照片,繁星集团官网上也能看见她出席活动的模样。眼前这位虽然比任繁星更年轻,皮肤更娇嫩一些,但明显缺少气场,也没有岁月雕琢的棱角。   一个是气度不凡的女强人,一个是风韵犹存的小女人。   那种感觉像是不同游戏的NPC用了同一张脸型数据,长相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   “嘁,没兴趣,咱也没那个命。以前还有人说我像个什么名人,都离我太远啦。”女人往座椅上一靠,冲姜简摆摆手,“我们现在晚自习之后就闭馆了哈,你有什么书要借赶紧去拿。以前闭馆前还有机器人负责清楼,这会儿没机器,这么大的地儿我一个人可看不过来,你拿完快点出来啊。”   “我不借书。”姜简摇了摇头,“我有东西落在阅览室了,您给我留个紧急疏散的小门就行。”   女人看姜简的好皮囊看入迷了,眼角堆笑:“好嘞。”   姜简礼貌地弯腰感谢,转身走向电梯。   电梯旁边的墙上挂着各层导览的牌子,每一层都有固定的图书类目,文学类、社科类、理科类、语言类……应有尽有,每一层都标注着自习室和阅览室中空座位的数量。   他的目光落在了5层的旧期刊阅览室。   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击中了大脑,他忽然想起在宋知返记过的所有校园传说中,图书馆的传说迟迟没有被验证是否有隐藏任务   ——点燃蜡烛,在五楼的一个无画相框中能看见生命中最痛苦的画面。   姜简毫不犹豫踏入电梯,径直按下了五楼的按钮。   *   不知道是不是即将闭馆的缘故,五楼的灯几乎都被关掉了。   沿着姜简的脚步声,只有应急声控灯从电梯口一路亮到走廊的另一侧,直到他在旧期刊阅览室门前停下,身后亮起的灯逐一熄灭。   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   姜简气定神闲地拿出平板,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电量,打开手电照明功能。   他快速地打量着阅览室周围的模样。   旧期刊阅览室在整层楼的最中央,金属制的大门紧闭,门上是电子锁。   整个门仿佛监狱大门的铜墙铁壁,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模样。   在期刊室的对面,是开放式的自习区域。每张大桌子周围四把椅子,对于高中生而言,这种自习环境适合小组学习,空旷而不拥挤。   自习区的墙上挂着一排间隔一致的相框。   有的框里放着名作的临摹品,有的挂着风景摄影,还有将旧照片放在相框里的,而正对着期刊室大门的画框中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走向对面,没有先去看空相框,而是走向了那张在角落里的旧照片。   照片里的人衬衫配西装,整齐端坐一排。   照片的时间似乎很久远,有好几个人脸庞都模糊不清了,少数能看清脸的人,或张扬,或沉郁,或噙笑,或凝重,在镜头里留下了青涩又骄傲的模样。   在他们头顶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第X届跨领域多学科研讨会”。   照片右下角是手写落款“Faizal实验室留影纪念”。   姜简读过海量的文献,但在他的知识储备里,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一次研讨会,更没有听说过国内外哪个实验室叫Faizal的。   钟洵说得很对,每一个节目世界都让人感到真实得可怕。   哪怕被禁锢在小山村或学校中,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时空连贯的感觉。   真实流淌的时间,真实存在的人类,真实发生的故事,包括真实死去的人……就连旧照片都仿佛能直接带人回到某一段带着旧时光烙印的痕迹中,低下头就能捻起一条堪称真实的蛛丝马迹。   照片上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张进图书馆时看到的、与任繁星无比相似的脸,只是相似的脸上,这一回充满了认真严谨的气质。她比其他两位的脸更圆一点,黑色边框眼镜让整个人更加严肃而寡淡。   在她身后站着两个长得很像的男人,他们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左边的那位身体微微前倾,挨她很近,而右边那位则双手抱臂,玩世不恭地望着镜头。   姜简神情严肃,收起光线,挽起袖子将相框从墙上摘了下来,神情专注地拆着相框,试图拿出里面的照片。   相框没有他想象中的玄机。   环扣一拨开,照片便漏了出来。   他伸手拿起相片,正要将相框归位,忽然从相框背面摸到了一个触感奇特的凹槽。   翻过来倒了倒,竟然从里面掉落了一支蜡烛和一根火柴。   姜简忽然意识到,那个凹槽的触感像极了火柴的点火面。   他妥帖的将旧照片放进口袋,捏着火柴从相框背后的凹槽里一划而过——   火光在黑暗中窜起!   蜡烛也轻而易举地被点燃。   姜简手持在蜡烛末端,快步走向阅览室正对着的无画相框。   腕带蓦然亮起。   [系统通知:恭喜嘉宾姜简触发隐藏任务!]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身后阅览室的门锁忽然发出“滴”的一声,开了!   但姜简的双腿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空空荡荡的相框忽然有了一丝痕迹,宛如一滴在宣纸上晕染开的墨,向四周扩散。   他生命中最痛苦的画面?   比起秦瀚可能藏身的地方,他更想知道他让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晕染开的画面形成层层波纹,荡漾开去,留下中间的空白。   下一秒,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老式的留声机,留声机缓缓转着,但听不见任何声音。   相框就像是纪录片的镜头,移动变换着,从留声机到旁边窗台上的鸢尾花,再到窗外的小鸟,氛围恬淡极了,莫约是个冰雪消融的春日,洋溢着生命的活力。   姜简疑惑地皱起眉。他此刻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画面,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他根本没有从中感受到痛苦亦或是绝望、恐惧这样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的手缓缓覆上心口,感到奇怪。   明明最近这些时日,他的情绪已经比以往丰富许多了呀?   正当他怀疑时,相框中忽然一片漆黑!   就像突然被泼了一滩墨上去,看不出任何场景与画面。   与此同时,身后竟传来一声细微的开门声。   姜简迅速转身。   在蜡烛光芒的照耀下,一道黑影竟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阅览室的门,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如此悄无声息!   他瞳孔紧缩,无心管相框的事,抬脚追了上去,同时脑海里回想起那天他们从地下实验室回来时,听到温思黛的抱怨。   ——昨晚我回去的时候看到有黑色的人影往图书馆那边飘过去,就没敢过去。   他的爆发在此刻发挥到了极致,在阅览室门即将关上的瞬间冲了进去。   小腿肌肉绷紧,两条腿迈出去的姿势标准而有力,他眼看着就要追上了那个人。   烛光因着快速的跑动有熄灭之势。   在仅仅三步之遥的距离上,重归黑暗。   然而离那人最近的一刻,光芒还亮着的时候,姜简瞥见了他身形轮廓,并在电光火石之间,伸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   那人用力挣了挣,却只是在黑暗中将姜简拉得更近了。   “你……”姜简声音微微颤抖。   方才那一瞬间他看到的场景,令他难以置信。   那人穿着黑色风衣,和他进入节目时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他那个不着调的同事失踪了很久,他也找了他很久,可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件黑色风衣,始终带着。   而此时此刻,同样的衣服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比起他的不合身,这件风衣在这个不知名的人身上竟极其服帖,仿佛就应该穿在他身上一样。   “你是谁?”   他用力攥着对方的手腕,试图靠近,但那人却死死别过脸。   两人拉扯着走过整个阅览室的走廊,偌大又安静的空间内,只有凌乱的脚步声。   直到背后一阵凉意。   姜简察觉到自己已经抵到了另一边的墙壁上。   而那人低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他的桎梏,反而将姜简按在墙上,俯下身。   他的头发似乎是黑色的,扫过姜简的鼻尖。   “为什么不敢看我。”姜简问。   “松手。”   那人声音响起,姜简怔在原地。   下一秒,跌落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了,给沉睡的老钟灌点营养液清醒清醒好不好QUQ 第071章 要么坠落,要么被未知吞没。   听到这声“松手”时, 姜简从头到脚感到一阵寒凉。   仅仅两个字,声音和钟洵几乎一模一样!   他不是还在睡着吗?姜简感到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退,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不知道男人做了什么, 姜简只感觉他穿过自己肩头的手腕微微转了一下, 身后的墙壁悄无声息地消失, 墙后宛如无底洞的空间向他张开了怀抱。   墙后的空间一片金色灿烂。   而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向后仰栽了过去。   坠落的刹那,他目光仍死死锁在男人身上。   黑色风衣包裹着那人的全身, 整个人隐藏在阅览室的书架后,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 不会留下任何指纹,只露出袖口和手套间那一抹淡淡的白色。   他真的是钟洵吗?   他没时间给自己分析出答案, 咬着后槽牙, 伸手抓向朝那人的手腕。   然而, 在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那人灵活地躲开, 侧身背对着他,朝这墙后的无尽空间纵身一跃。   姜简瞪大了眼睛, 眼见他跳了下来。   风衣衣摆在下落时随风飘动, 随即落向深渊消失不见。   姜简拧眉,试图翻身追上他。   然而, 他却好像在另一个物理空间似的, 无法那样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夹杂着微弱的失重状态缓慢地坠落。   在他的视线内, 消失的墙壁也渐渐地出现,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一层叠垒起来。   越往下落, 墙壁逐渐模糊。   金色光芒也越耀眼,晃得人睁不开眼。   被整个空间的光束包裹着,姜简有那么一瞬的彷徨。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光彻底阻绝了他回到曙光二中图书馆的路。而此时此刻,他根本无从判断自己究竟在哪里。   就这么悠悠落着,放空的大脑里忽然有一个画面蹦了出来。   那是他们进入曙光二中前在演播厅的一顿饭。   他的碗被钟洵夹来的饭菜垒成了小山丘,一颗西蓝花被摆放在尖尖上,摇摇欲坠。   那时的菜都是钟洵做主点的,他也因为初入节目,注意力根本没在饭菜上,食不知味,两人都没有意识到对方和自己的口味差得离谱。   姜简想,原来自己现在就是那颗西蓝花。   要么坠落,要么被未知吞没。   意识到自己在虚空漂浮下落时做不了任何事后,姜简清空了一切纷杂思绪,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个忽然出现又消失的人身上。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刚才与之接触的短暂瞬间。   第一种可能,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钟洵,从他和温思黛挂电话后转醒开始算起,宿舍到这里一路摸清他的方位需要的时间,少说也得十五分钟,以钟洵的速度可能要更短,但意味着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将自己的头发染成黑的,或者找一顶黑色假发戴上。   姜简默默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另一种可能是,他并没有一直在睡觉,而温思黛与他的通话也是为了和他配合着掩人耳目,骗过他。   这种可能性也很小。   至少他根本想不出钟洵会这样做、并且还去找温思黛合作的理由。   ……   无数种可能性在脑海中一一排除,最后留下一种他认为最合理的解释。   呼吸微凝,姜简缓缓睁开了眼。   “或许这样的事情终究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次,才能够真正共情吧。”他看着自己伸直张开的掌心,自言自语道。   此刻此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正理解了钟洵,理解了陈夕清。   那人的发色与钟洵不同,但他有着钟洵的声线,穿着他友人的风衣,简直就像是把他熟悉和在意的人缝合在同一个皮囊上!   原来在这个节目世界,真实和虚假的边界是那么得模糊。   人脆弱到一不留神就会被来路不明、突然闯进眼里的人动摇了情绪,那些并肩多日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就要被击溃。   他忽然忆起钟洵曾在青峦村对他说过的话。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你是不是早就经历过,才能提醒得如此周到?”姜简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那三个人发现自己忽然消失会是什么反应。   很快,身体忽然沉沉地坠了一下,无处安放的手脚碰到了实实在在的地面。   姜简两手撑在身体两侧,仰头迎上金光笼罩。   原来是深度是有限的吗?   他这样想着,忽然发现光芒散去,周围竟变成了一片难以言状的广袤与深邃。   墨蓝的天河是眼下景色的底色,其上点缀着或明或暗的星球。   他们有的离姜简很近,有的很远,自转也好,公转也罢,无一不在各自的轨道上安安静静地运行。   姜简在天文望远镜里见过它们。   而此时此刻,他仿佛星系中的一粒尘埃,一颗微不足道的分子,穿梭在其中。   他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出现一颗由浅色小星星堆成的五角星。星星不会消散,姜简的行走轨迹使它们连成了一条长长的星带。   回眸看去,仿佛缀在身后的星空长廊。   他的眼眸隐约闪着光辉。   这样的梦幻与壮阔让他心头为之一颤,甚至有种想将眼中所见分享给那个昏睡不醒的人的冲动。   星空遍布,远处模糊而黯淡,近出清晰而闪烁。他向前走去,远近的改变同样会使得清晰度发生改变。而这种感觉,像极了那时他和钟洵离开青峦村,一路开向市里的过程。   姜简怀疑,自己现在就身处在曙光二中的地图外。   一个意识可以控制时间流逝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正前方的空中凭空出现了一块悬在空中的巨大表盘。   仅有的金色镶钻指针从12出发,顺时针开始转动。   “你居然真的来了。”   姜简循声望去,在表盘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扇门,一个五官挺拔的男人靠在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姜简静静看着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旧照片,比对了一下。   照片上,在“任繁星”的身后,那个玩世不恭的男人与眼前人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您就是,秦瀚?”他走向前,想要走去男人的身边,却发现周围的空间仿佛尽在对方的掌控中,他无法靠近,只能原地踏步。   秦瀚笑着点头,指了指头上的表盘:“我说了,如果你找到我,就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时间有限,等指针转过一圈重新回到12点,你就得离开这里了。”   有过天台的对话,姜简其实并不相信他会知无不言。   他没有多费口舌再去重复那几个问题,只是将照片转向秦瀚:“这是你吗?“   秦瀚抬手,照片像是被什么力量吸引,嗖地从姜简手里飞到秦瀚手中。   他低头看了看,目光悠远:“是我。”   “那你身边的那位,是叫秦耘吗?”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哥哥。”秦瀚的声音有几分讶异,“你……已经见过他了?”   “算是非常危险的一面之缘。”姜简淡淡地说,“云汉科技是你们共同创办的吧,更严谨一点,是在另一个世界?”   秦瀚错愕了片刻,很快嘴角上扬。   他看向姜简的笑意渐深,反问他:“怎么判断的?”   “我先后去了两个地方,都有云汉科技的存在。只不过我在一边遇见了你,一边遇见了他。”   “但第一次在曙光二中的那段时间,前一秒还有人和繁音系统负责人通过电话,后一秒整个云汉科技都查无此公司,警方甚至查不到任何曾就职于云汉科技的人。”   姜简快速回忆了上个节目的经历。   “秦耘不一样,他与整个世界相交融的,社会地位、人际关系、资产流动……他看上去似乎比你更真实。”   秦瀚轻笑一声,笑意有些嘲讽。   姜简看了一眼表盘,指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一半。他话锋一转:“但我并不觉得那里的他和你有什么区别。”   “哦?”   “林棠说,她是被人说服到‘这个世界’的,潜台词是说‘这个世界’能为她创造一个新的、有唐凰存在的曙光二中。那么,什么样的人才能完全抹去自己的痕迹,自由出入一个构建起的新世界呢?”   姜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创造世界的人。”   每一个逼真到极致的节目,却也虚假到极致,都是被构建出来的庞大世界。   而两边的共同点,便是云汉科技的存在。   他更大胆地推断,创造世界的人基于自己的经验和认知创造了人物,才会让任繁星、图书馆的女人都有着相似却气质不同的脸。   秦瀚嘴角的弧度逐渐凝固,回落了下来。   他垂眸,没有否认,只说:“你高估我了,我们充其量算是一个世界的秩序维护者。如果每一个世界都是一段独立存在的程序,那我们的工作就是维护代码。”   “我们?”姜简挑眉,眼中写满了不出所料,“所以秦耘也是。”   秦瀚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我和他不一样,他为了那个女人倒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你不也为了唐凰……”   “闭嘴。”   姜简还想问问他到底哪里不一样,余光瞥见表盘上的指针已经走到了数字11。   他连忙问:“所以节目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又为什么要将我们放去不同的新世界?”   秦瀚眼神诚恳,摇了摇头:“你说的节目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我其实也很奇怪,总是会定期有一批人被放入眼前的世界,但我只能说,那些不在我认知和了解的范围内,我根本无法干预你们的进入和离开。   “不过你能来到这里还挺让我意外的。   “一般人的精神和躯体大概很难支撑走完见到我的这段路。尤其是我们谈话的这段时间,外面恐怕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吧。”   姜简仰头看向指针,指针与数字12的重合只剩一点点距离。   而秦瀚也准备好与他道别。   就在重合的那一刹那,秦瀚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对了,点燃蜡烛后你在相框里看到什么了?”   姜简愣了一下,喃喃地回:“留声机和鸢尾花……别的没有看清就被打断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躯消失在星空长廊中。   *   “钟洵!!!”   温思黛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姜简在图书馆消失了几天,他醒后就在这里枯坐了几天,报警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善后工作都甩给了她。   “场记透露说我们要走了,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我要等他回来。”   钟洵攥紧了拳,他不能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温思黛叹了口气,她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看见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熟悉的人。   “哎,钟洵。”她拍了拍钟洵的肩膀。   你看那是谁?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已经冲了过去。   一把将人揽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老钟:醒了没看到媳妇儿QUQ   ——————————   绝对人设节目组在线跪求营养液和评论的赞助商_(:з」∠)_   评论送红包~ 第072章 钟洵啊,原来真的是你。   离开无尽的星空长廊, 姜简重新站在了旧期刊阅览室的门前。   门上依旧是紧锁的模样。   对面的旧照片和他找到的蜡烛不是被秦瀚拿走,就是被遗落在阅览室里面,想要再次打开门进入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姜简收回目光,转身走到电梯间。   电梯停运, 他只好从楼梯走下去。   不知道自己在地图外过了多长时间, 但图书馆内的光线俨然和他来时的夜晚不同。阳光从不同的缝隙中悄然钻入, 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下充满活力地飘荡。   图书馆大厅是五层吊顶, 他沿着螺旋状的楼梯将五层尽收眼底。   窗外,原本秋高气爽的校园竟显得有些肃杀。   进图书馆时还只是几片落叶悠悠飘舞, 现在只剩光秃秃的树杈。   走到二楼,姜简目光从树杈上收回, 猝不及防地在大厅中央的黑色大理石地砖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藏青色的校服不着调地披在身上,宽阔的背影却添了几分肃杀和憔悴。   温思黛站在他身边, 脸上写满了担忧。   而他仰着头, 神情倔强。   阳光从穹顶上照射下来, 有如圣光,洒在虔诚的信徒身上。   姜简站在楼梯上安静地望着他, 默默在心里将他和阅览室里那个“冒牌货”比较了一番。   只看体型几乎分辨不出差异。   他看得出神,丝毫没有察觉到钟洵已然回眸, 直到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将他唤回现实。   钟洵一手环着他的腰, 一手放在他脑后,轻轻将他的下颌落在自己肩上, 用力抱紧。   而后将他深深埋入怀中。   这个怀抱仿佛带着一股宣泄的情绪, 排山倒海地压在他身上, 那些压抑的在迸发, 那些冰层下的在融化, 炽烈无比又汹涌无比地笼罩着他。   比之前在地下室那次还要浓烈, 似要将他揉碎碾压。   姜简和他一个在楼梯上,一个在楼梯下,被钟洵一揽,惯性地前倾,整个人下意识地环住了钟洵的脖子。   连他的银发发顶都尽收眼底。   “外面叶子落了好多啊,已经过去多少天了?”   “今天是第七天。”   “原来这么长时间。”姜简小声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气息轻喷在钟洵的耳根,令钟洵为之一颤,将他抱得更紧。   “我去地图外见到了秦瀚。”他挂在钟洵脖子上,任由他抱着,下巴抵在钟洵肩上回忆道,“这里的地图外很壮阔,天体和星系就在身边围绕着,甚至有流星从身边划过。”   他一步步连缀成星星的长廊,仿佛跨越光年的使者,那个场面浪漫极了。   钟洵愣了一下:“你一个人怎么进去的?”   姜简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如何通过隐藏任务开启了阅览室的大门,连带着旧照片上关于秦瀚与秦耘的事也说了。说到相框里的画面,他犹豫了一下,将自己遇到那个风衣男人的事情也毫无保留地说了。   钟洵的手臂一僵。   他想起了自己过往被蒙蔽欺骗的经历,一时竟不知道该对姜简说什么好。   倘若不信任的种子已经种下,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眼眸中浮起了淡淡的悲戚,目光游离,忽地落在自己搭在姜简腰上的手臂,钟洵像是被烫了似的,连忙退后了一步,规规矩矩地将手脚都收了回来。   他站定,清了清嗓子:“别想了,回来就好。”   “是啊,回来就好。”温思黛站在不远处,兴致盎然地看着俩人在楼梯上搂搂抱抱,“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离开了,给你俩提个醒,我先回去照顾知返。”   姜简点点头,看向钟洵:“你不再抱一会儿?”   “……”   钟洵眉头跳了跳,转身就走。   他自愿的可以,把他当工具人不可以。   姜简对钟洵这种爱搭不理的态度习以为常,等他抬步走远,自己才慢慢跟上。   他一个人缀在钟洵身后默默思考他方才的举动。   突然就冲上来抱着自己,姜简还以为他突然开窍,决定配合自己一起刷人设契合度呢。没想到一反问,他又和原来一样骄矜地婉拒了。   姜简同情地看着钟洵的背影。   见过冒牌的他以后,他好像愈发理解他的阴晴不定了。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就算再迟钝也意识到,自己之于钟洵,似乎也是“冒牌货”的存在。   在尚未迷失和沉沦的前提下,任凭谁装成自己在意的人,顶着相似的脸,恬不知耻地请求互动,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吧。   实话说,钟洵对他可以说非常有风度了。   姜简落寞地垂下眼。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眼瞳震颤地望着钟洵,一些细碎的想法在一瞬间串成了线。   他曾经推测过,自己和钟洵大概率来自同一个时空。   自己在图书馆遇到的男人结合了他心中那个人和钟洵共同特点。   而他从来都想不起那个人的脸。   钟洵或许因为他和某个人很像的缘故,很少叫他的名字。   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   钟洵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那个人。而他和钟洵残破记忆中的人,就是彼此?   姜简呼吸一窒,心跳如擂鼓。   他那么看重证据的一个人,偏偏在进入节目之后做了太多没有依据和不讲因果的设想。这里压根没有留给他任何收集数据和实验验证的时间,但他意外凭着天马行空的猜测和一些敏锐的直觉走到现在。   而现下心中升起的,是唯一一次令他血脉贲张的念头。   姜简加快了脚步,试图追上钟洵,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等等,万一图书馆那个男人的出现,就是为了误导他这么去思考问题呢?   姜简冷静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又拔腿奔跑了起来。   他一阵风似的从钟洵身边跑过,三步并作两步冲回了宿舍。   温思黛原本走在最前面,忽然看见姜简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消失在视线中。“怎么了?怎么这么着急?”   话音刚落,钟洵也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行吧……两个人的情趣罢了。   姜简推开门的时候,宋知返正躺在床上咬牙切齿,试图忍痛爬起来。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身上的力一泄,疼痛回笼。   他嘴唇动了动,呢喃了一声“简哥”,下一秒哇地大哭了出来:“我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失踪了,他们都不跟我说实话呜呜呜呜!”   “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姜简走到床边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走向衣柜,猛地拉开柜门。   他曾妥帖叠放好的黑色风衣,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钟洵进来就看见姜简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还没等上前询问,身边的空气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时间到了!   温思黛掐着时机,提着裙子跨进屋,好整以暇地优雅坐在宋知返床边:“回去咯。”   姜简站定,回忆着当时那种碾碎感,慢慢闭上双眼。   上一回,他依稀记得自己脑海里闪过了一副可怖的场景,令他窒息,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青峦村回到演播厅后,直到现在他都不曾极其当时自己看到了什么。   只有窒息感异常清晰,仿佛身临其境。   他攥紧了拳,做好准备再次迎接这种痛苦。   不料忽然有人牵住了他的手。   他睁眼,看见钟洵别开脸,看向另一侧,给他留下修长白皙的侧颈:“别乱动。”   姜简点了点头,给他找了个台阶下:“哥,你成长了,这个时候就应该抓着我的手。”   钟洵:“……”   求你快闭嘴。   宋知返看着他们,缓缓伸手去抓温思黛的袖口。   上一回他是抓着姜简的外套才跟着他们回去的,这一次,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成功。   他罕见地有一丝紧张的心绪。万一失败了,他岂不是又要永远被留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了?那种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绝望,那种被困顿一生的蹉跎,岂不是又要重新回到他身上了?   孰料温思黛抬手拍掉了他的手指。   宋知返瞳孔紧缩。   “我不要,不要丢下我,姐姐……”宋知返慌乱地死死抓住温思黛的手。   空气开始扭动,姜简的痛感却意外地比上一次减轻了许多。   眼前忽地一片刺亮,姜简下意识闭上双眼,很快,他连钟洵牵着他的触感都感觉不到。   而与此同时,过往的碎片再次在脑海中回闪,忽然定格在一个清晰而令人震撼的画面上——   背景是嘈杂喧闹的办公室,他正趴在桌上紧闭着双眼。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在假寐,却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不羁地立在他身边,一面蹬着不远处吹口琴的同事,嘴上“嘘”了一声,一面捞起自己的毛呢外套,轻轻落在他头上。   姜简发现,当他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时,周围的一切就很模糊。   而当他将注意力转向旁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至于吗?”他甚至觉得能听见画面里的声音,有人不屑地对男人说。   男人淡淡地扫过了一眼,对方瞬间噤声。   替他盖外套的人,视线恰好对向姜简此时此刻的视角,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里都写着张扬,偏生看向桌上沉睡的人时,眼睛里盛满了柔和。   那张脸他是不会认错的。   他的综艺情侣,他的工作搭档。   ……钟洵啊,原来真的是你。   卷二·Concerto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继续送红包 第3卷 卷三 · 无夏 第073章 敬,失而复得。   再次睁开眼, 姜简看见了房间熟悉的极简色块,浅灰色的窗帘一如他离开时那般紧闭。   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走到窗前,拨开窗帘。   虽然他不知道演播中心究竟位于哪里, 但外面似乎有昼夜之分。他仰起头, 一轮圆月挂在夜空, 泛着淡淡的血色。   姜简就这样在窗前静静地立了五分钟。   月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板上。   他用了一分钟将这次节目发生的一切梳理清楚, 用四分钟全神贯注地想着一个人。   在空气扭曲中出现的那副动态场景,是迄今为止最为震撼的。   他对于钟洵身份的怀疑, 他对两人交集的揣测,都因为这一瞬的短暂画面而一锤定音。   他们原来真的相识。   他以为他失踪了, 原来是被困在了这里。   姜简兀自笑了一下。现在好了,他俩一起被死死困住了。   只是, 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去回忆这个画面的前因与后果, 都无法从脑海里获取更多信息, 依旧无法从中牵扯出任何属于他自己的、不知为何被埋葬被隐藏的回忆。   在这个场景面前,他宛如自己人生的旁观者。   探知不到自己的过往前事, 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钟洵是谁, 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们一起共事都在做什么,唯有一些无关痛痒的琐碎日常, 一些诸如“同事”“不好相处”这样的标签留在他的记忆中。   姜简看着月亮, 月亮也看着他。   月色很凉, 可他满心都是自己从阅览室中出来后, 钟洵那温暖的怀抱。   突然很想见到他。   这个念头一出, 姜简立刻钻进了浴室, 按惯例将自己足足洗了三遍,从钟洵为他买过的那堆衣服里随手抓了一套换上,随手披了件宽松外套,快步往小公寓外面走。   走廊并不宽敞,两边每一间房门都长得一模一样,没有门牌号,他根本找不到仅仅去过一次的钟洵的房间。钟洵没有了排位第一的特权后,估计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轻而易举的来见自己。   换言之,他连他们下一次见会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   姜简脚下生风,边走边思考着,与其漫无目的地寻找,不如去他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等待。   于是他径直朝着电梯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所有嘉宾都会去到的地方:公共休息大厅。   “诶,你看那个人是不是那天测试的嘉宾?”   走廊中,有人擦肩而过时认出了他,手肘轻轻碰了碰身边的人。   “是那张脸没错了。不过他才进来没多久吧?看上去真沉稳。”   “嘁,谁知道是真自信还是假镇静呢。”   “你就酸吧,冷静大佬人设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啊。之前还有人造谣说钟洵是闷骚老色批的人设呢,到现在也没见谁敢再提这些话……”   “你他妈怎么就知道向着好看的人说话?”   人们的声音他或多或少都能捕捉到,但姜简并不在意。   在这座高楼里,有谁能真的看清一个人呢?   在遗忘的迷障前,谁都不行。   他踏上电梯,099号声音冷冷地提醒他:“实时排名已经更新,会在休息室停留至下一次更新,您可以不用那么急。”   说着,又提醒着他:“您洗澡期间有未读通知,还请尽快确认已阅读。”   紧接着腕带弹出了三条节目通知。   [节目结束通知(未读):第二期节目已结束,请于30分钟后查看综合评分。排名将于今晚九点统一更新,公共休息室可查看嘉宾实时排名。]   [奖励领取通知(未读):嘉宾姜简于节目期间完美触发并完成隐藏任务,且隐藏数量大于1,获得特殊能力道具“置换”,阅读此通知后将获取实体道具与使用说明。道具为一次性物品,请嘉宾谨慎使用。]   [场记工作汇报通知(未读):请所属场记按工作手册尽快上传所有记录]   姜简淡淡扫了一眼,留下奖励那条,其他标记为已读,按下50层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记忆的缺失是来到演播中心之后才有的状况。   也就是说,让他们失忆也是节目组约束嘉宾的一部分。   如果他找到钟洵,将他这些外面的记忆摊牌,或者他们之间的对话被场记记录了下来,是不是属于违背了节目组本意和规则?   当初一个质疑排名算法不公开的嘉宾都能当场血肉模糊。那么,他这样贸然找到钟洵,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姜简沉下眼眸。   无论如何,他不应该拿他们两个人来冒险。   心中的冲动逐渐平复下来,他走出电梯,穿过公共休息大厅,往休息大厅二层的小酒吧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夜晚的酒吧竟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吧台里的调酒师看到他时眼睛一亮,翻掌示意自己面前的座位。   姜简想起上一次钟洵带他来时,也是这个调酒师。   “今天人怎么这么少?”他问。   “今晚实时排名出了之后,所有嘉宾接到了场记通知,今天起,排名百位之后且以任何形式逗留在演播中心的人都将强制进入下一场节目,按规则实施淘汰,所以大家都赶紧溜回去养精蓄锐了。”   姜简这才朝休息大厅的巨屏上望了一眼,他的名次还是第99位没有变。   点亮腕带查看,果然有一条新的未读通知在最上方。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   这个通知对他来说尚且没有影响,但对于宋知返来说却很严重了。他这次依附于钟洵只是一次性的机会,而现在他从节目中出来,不知道他的身份会如何被节目组识别并判定。   “您的消息怪灵通的。”   他将通知标记为已读,看向调酒师。   “服务人员也算是节目组的一部分吧。”调酒师笑了两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客人们讲的话都在这儿,只不过我不会像场记一样上报罢了。”   “那您知道名次掉落在百位之外后,怎么能继续留在演播中心吗?”   姜简想帮宋知返找找留下来的方法。   “节目名义上的嘉宾有100人,可你知道演播中心里有多少人吗?”   调酒师张手比了个数字。   “隐藏任务奖励和游戏任务奖励都能开出延期进入节目的机会。去过游戏区吗?二十层,一点都不缺赌徒,一边赚积分,一边开奖励延长时间。有的人是知道自己实力不行,强行续命,有的人就是单纯不想参加节目,连换装游戏都有人能上瘾。   “人越滞留越多,这不,几十层的房间都住不满了,不清理一批出去不行呀。”   姜简想到宋知返去模拟炒股输光钟洵积分的事儿,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这个选项。   还得从长计议。   或许钟洵有办法,但是得先找到他才行。   “还喝冰水吗?”调酒师见他没有其他问题,指了指他的腕带,“可以查看菜单,今天人少,也可以为你现调一杯定制的酒。”   姜简想了想:“帮我调一杯度数不太高的,要甜一些。”   调酒师转头看了看酒架,手指抵着下巴思索,而后挑好了配方,边调边和他闲聊。   “爱喝甜?”   “嗯。”   “上次来见你没点酒,以为你不能喝呢。”   “……还好吧。”   姜简垂下眼睫,他想起自己在青峦村骗钟洵说自己不会也不想喝酒。   可实际上,起因却是钟洵本人。   他依稀记得,钟洵失踪他们还在彻夜对饮,醒后他的身影却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于是他戒了酒,开始没日没夜地在工作之余寻找他的踪迹。   他嘴角勾起,从调酒师手里接过杯子,又随手拿过一个空杯,两相碰撞,发出“叮”地一声清脆。   敬,失而复得。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清甜的酒香扑鼻,他放下杯子时,还流连着舌尖的余味。   姜简好奇地问:“这酒叫什么?”   抬眸望向调酒师花白的鬓边,莫名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是慈祥。   “巧了,这是今天的新作,还没有命名呢。”调酒师笑了笑,“你有兴趣吗?”   “钟洵。”他眼底升起了一丝玩味,低声说。   调酒师愣了一下,随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多看了他一眼,低低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   “写在菜单上怕是没有人来点啊。”他无奈地说,“借某些人几百个胆子,也不敢在钟洵常待的地盘上点一杯叫‘钟洵’的酒啊。”   说完,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必。   垂涎钟洵的人,可以借酒寄情;正面比不过钟洵的人,还可以喝“钟洵”酒来泄愤嘛!   调酒师眼前一亮,正想夸姜简起名鬼才,忽然看见他将杯子退向吧台内侧,目不转睛地看着空酒杯,轻声问他:“我想请问,这酒既然是定制的,不上菜单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   但这不是失去了很多乐趣吗?   他将转身去冲洗杯子,猛地意识到什么,回头深深看了姜简一眼。   欲言又止。   姜简迎上他的目光:“怎么了?”   “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调酒师转过身来,说道。   “什么?”   姜简茫然地看他走到自己面前,俯身停在恰到好处的距离。   调酒师低声说:“我想给这杯‘钟洵’起一个别名。‘钟洵’这个名字用在酒身上太招摇了,也很危险。”   “比如?”   “不如叫Silence吧。”   姜简瞬间瞳孔地震,险些立刻站起来。   他读出了对方的潜台词。   沉默,保持沉默。   即使想起了什么也请不要轻易地说出口。   *   “就等你来了,九九。”统筹在后台检测到009号的接入,调出了惩罚室的监控和钟洵的生命体征监测,“不对,实时排名更新了,现在得叫你六六了。”   006号哼了一声:“名次上升又怎么样,还不是接到惩罚通知了。”   这次惩罚预留的时间非常紧迫,钟洵几乎是一回演播中心就进了惩罚室。   “乐观一点,至少这几天的休眠把他从危险边缘养回来了。”   “啧,也就养回来一点点吧。”006号放大了监控上的钟洵,语气嫌弃,“你看看这大黑眼袋,为了姜简找两三宿没睡,养回来的都消耗出去了!得亏被姜简那边的人设判定为情侣深情,不然也没这么容易升名次。”   “但钟洵已经是第二次违背人设了,对他那么稳定的人来说太反常了。”统筹愁道,“第一次还是上一回,”   “你他妈少说点废话。”006号暴躁地堵了他的话,“上次他违背的明明是姜简的人设,是被牵连的。这次是他自己的!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人设惩罚不就是为了约束他们吗?虽然方式千差万别,程度轻重有所差异,但说到底都是从精神上营造最真实的场景,用他们最牵挂最在意的东西来攻击他们,带给人无尽的痛苦罢了。”   “……”006号不想说话。   没有嘉宾和他荣辱与共的AI统筹是没有灵魂的!   惩罚室。   钟洵站在中央一动不动,漆黑的屋子久久没有任何人或物的出没,他抓着头发不耐烦地走了两步,突然踢到一把椅子。   椅子晃了晃,在倒地的瞬间被钟洵扶住。他拉过来坐下,仰靠着看向虚空的某一点。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无尽的节目切换中终老,心头仅存的一点念想也因为信任与欺骗的反复击溃渐渐淡去,荒芜之地走了一圈,他更是有种灵魂上精疲力竭的感觉。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   “哥。”   黑暗中,这道声音格外清晰。   钟洵心尖一颤,立刻坐正,循声朝着黑暗中找寻。饶是他的夜视能力极好,也没能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难道他也进了惩罚室吗?   “我在。”钟洵沉声道,但他没有动。   在未知的空间,贸然移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道“姜简的声音”就是危险本身。   钟洵紧绷着身体,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动静。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离他不远也不近,却不再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钟洵开始怀疑,或许把他和姜简放在同一个密闭空间,已经是一种惩罚了。   “姜简?”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忽然整个空间明亮了起来,他坐在办公桌前,而姜简在他对面,神色认真地工作。   “哥,这份文件你要签一下字,核对一下报销费用,那两瓶洋酒不在报销清单里哦。”   姜简右手拿起文件,举在半空。   钟洵起身,准备走过去。   然而没等他走两步,忽然有一道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姜简身边,将文件放在一边,熟稔地搂过他的腰,俯身将脸颊贴在姜简耳侧,浅浅厮磨。   钟洵僵在原地。   他仿佛就在那个人的位置上,他能感受到姜简腰上一紧,也能感受到他耳后轻喷的热气。   但是那个人,不是他。   所以那声“哥”,竟不是在叫他吗?   钟洵眼睛瞬间红了起来,拳头在身侧握紧。   作者有话要说:   某种意义上的惩罚了√   此时两个人都不是完整记忆,都是靠推理和猜测,而且两个人有很多信息差……嗯,比如钟洵会觉得姜简提到的“同事”是他离开后取代自己位置的另一个人。   =============== 第074章 好一个“我们一起”。   那是谁?   钟洵想上前, 却又不敢靠近。   那人比他都要高大一些,身材健硕,稍稍一倾身,姜简整个人就像是被他圈住, 遮得严严实实, 根本看不清那宽阔的背后的两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明明知道这里是惩罚室独有的“幻觉”, 可他的心还是剧烈得动摇了一下。   他离开姜简的世界有多久了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自己从姜简的世界里离开了多久。   所以他根本不敢确定,是否有人会取代自己的位置与姜简朝夕相处, 是否有人会像他一样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也不敢确定冰冰冷冷的姜简是不是会对另一个人绽开笑颜。   对了, 笑……姜简他会笑了。   说实话,他曾经并不知道姜简在情绪感知和表达上的缺陷, 还以为他就是打心眼里讨厌自己, 永远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样。   是谁让他学会了微笑呢?总归不是他自己。   所以, 对他来说这未必是不可能的场景。   在他缺席的姜简人生的日子里,这些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他没有忘记姜简的话, 他钟洵充其量算是他“第二个”朋友,那个要带他看烟花的同事, 才是姜简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钟洵握紧拳靠近正在亲昵的两个人, 脸色阴郁,他要嫉妒得发疯了。   “哥。”   他第一次听见姜简那冰冷的声音变得糯软而温柔, 心里漏跳了一拍, 而后面如冰霜。   “上班呢, 你别这么过分啊, 哥。”   别叫了别叫了别叫了!   钟洵内心痛苦地哀求, 伸手上前。   一道异样的声音突兀地在静谧的空间中响起, 仿佛一道绵长而热恋的深吻。   钟洵指尖痉挛了一下,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   把他还给我……   别碰他……   放开他!   他冲上前想要将两个人分开,但在他触碰到那人肩膀的瞬间,眼前的场景如一阵烟一般消散在空中。   钟洵怔怔地站在原地,摊开掌心。   青烟在他手指上缠绕了几圈,逐渐闪烁成马赛克,一块一块消失在指尖。   后台。   统筹与006号安静地观察着惩罚室,很快屏幕上的监测数据开始剧烈变化。   “心脏收缩力增强,心率加快,甲状腺激素瞬时分泌增多,肺泡也在扩张。”006号同步记录着其他几项数据,“他这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还能生气?真难得,我以为他一直都是吊儿郎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呢。”统筹撇撇嘴。   可惜他们只能在监控里看到钟洵一个人,看他对着空气提声大喊、挥动手臂、移动身体,看不到钟洵本人看到的场景。   “他到底在经历什么?”006号不禁问,“为什么我们看不到惩罚室里的内容?要保护嘉宾隐私吗?”   统筹轻嗤,嘲笑着他天真的想法,说:“才不是,因为惩罚室的场景是通过某种特殊刺激直接在他视网膜上成像,被神经系统捕捉后传到大脑使人‘看见’,我们是无法捕捉到的画面的,只有受罚者本人能够感知到如临其境的场景,同时干扰并影响听觉、触觉甚至是痛觉。”   “这些是你当上统筹之后才知道的?”   “对啊,反正你也只能在我这儿听听了,就别想着说给别人了,这些内容都是受限制的,一个字符串你都说不出口。”   006号以为自己以001号身份跟着钟洵在所有节目中横着走已经很牛逼了,可最近和统筹接触多了才发现,自己只是个被管辖的打工仔,只对分配到自己头上的工作和权限了如指掌,对整个演播中心和节目组的其他情况一知半解。   他的声音有些闷:“可它们是基于什么营造出最逼真的场景折磨嘉宾?”   “当然是记忆。虽然说惩罚室是独立于场记体系之外的存在,但两边数据是打通的,被我们屏蔽过后每个嘉宾现有的记忆数据组批量被惩罚室抓取,至于他们如何分析,如何实现,都只是道听途说,惩罚室构建的核心设计,身处场记体系中任何权限的AI都无从得知。”   说完,统筹想了想:“哦,好像只有我的上一任知道。”   “上一任去哪儿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估计是升职了?”统筹声音有些紧张,“我说兄弟,你能专心点吗?我感觉你的嘉宾要炸了,他这样情绪也太不稳定了,他不稳定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啊……”   “我知道啊!”006号欲哭无泪,他调出惩罚时长:“可他妈的要在里面待整整48小时!!!”   根据违反节目规则的轻重程度,惩罚时长有所不同。   通常一个嘉宾违法人设后的惩罚时间大都集中在2-6小时之间,被动或无意识下违反人设的惩罚时长会稍微轻一些,具有主观违反人设意愿的惩罚时长会翻倍。   上次因为他对姜简人设的不知情,只给了55分钟惩罚。   而像这次这种时长,006号是第一次见!   “什么?惩罚室那边是不是和我们有仇?钟洵个人稳定要排在最高优先级,他们的算法怎么回事?!”   统筹似乎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严肃地说:“六六,你做好准备。”   惩罚室对于他们这些场记也有限制。   当嘉宾进入惩罚室后,场记无法通过腕带设备与嘉宾沟通并提供帮助。   只有当嘉宾处于濒死的精神状态,或是生命体征表明极度危险的情况下,才允许场记的外力介入。所以006号只能高度集中地监测钟洵的生命体征,随时准备给他外力保护。   惩罚室。   钟洵眼见着姜简和另一个男人消失,一个人缓缓蹲在原地,眼中夹杂着失落与痛苦。他垂下头,好像与主人走丢的大型犬,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有人能回来找他。   江风吹动了他的领口。   钟洵抬眼,发现身边的场景又换了。   通过上一次的惩罚,他已经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为了摧毁人意志而存在的虚幻场景,时间没到自己没办法离开,那些画面自己躲也躲不掉。   唯一的办法就是保持内心的坚定。   他自我安慰着,缓缓闭上眼,深呼吸,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来迎接即将面对的一切。   但还在睁眼的瞬间破防了。   路灯昏黄,雪花从夜幕下飘落,落在姜简眉睫。   姜简踮起脚尖,将围巾挂在那人脖子上,眼角带笑地裹紧。那人仅露出的眼睛也被额前碎发遮着,扶着姜简转身,从后将他圈在怀里。   他们站在江边,江上的观景轮船缓缓驶过。   两人嚼着耳朵说悄悄话,目光却都望向江面。   钟洵狐疑地转头。   回眸的瞬间,五光十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炸裂。   盛大而绚烂。   钟洵蓦然想到了曙光二中的天台,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你许了什么愿?”   “朋友答应带我去江边看烟花,我希望能实现,如果可以,我们一起。”   好一个“我们一起”。   江风吹得人心神荡漾,烟花迷乱了人的脸庞。   他看着他们在烟花下拥吻,看见姜简泛红的脸颊和氤氲的双眼。   钟洵抱膝,将头埋在膝盖上。   他不去看,那画面找死地冒出来,即使闭上眼也依然能瞧见。   那人接了一通电话,脸上浮起歉意,揉了揉姜简的脑袋,匆匆离开,而姜简站在原地,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笔直地站立,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姜简忽地停在原地不动了。   雪下大了,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肩上、头顶,大有一副将自己埋成雪人的架势。   他竟开始解扣子,将外套脱下来。   他在干什么?   钟洵不解地抬头,却发现他正好站在自己面前。   心跳重重地在逼仄的心室里疯狂蹦迪。   他有些害怕,眼前的姜简会突然掏出一把刀插在他的心口,以完成这次惩罚最壮烈的篇章。   没想到,姜简缓缓蹲下身,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钟洵张了张嘴,憋了半天才说:“你在做什么?”   只见姜简指了指他身上单薄的衬衫,轻声说:“大冬天的,注意保暖。我今天出门什么都没带,没办法给你钱或者买点热腾腾的东西吃,将就将就吧。”   “……”   钟洵慌乱地抓住姜简即将抽回的手,看见他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那种表情他可太熟悉了,他排斥和人肢体接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钟洵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小心地收回手。   望着姜简离开的背影,余光看向手掌时带着一丝不可告人的眷恋和妄念。   直到这个场景消失,他才重新闭上眼。   两手扼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   原来最痛苦的不是他走向别人或者伤害自己。   爱恨与情仇,比不上形同陌路。   *   姜简从调酒师那里离开后,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找到钟洵。他心中无端有些担忧,夜里睡得也不踏实。   099号特意为他挑了些安眠曲。   钟洵的人始终没见着,第二天姜简倒是在餐饮区撞见了温思黛带着宋知返吃早餐。   温思黛端着牛奶和吐司,坐在他对面:“早啊。”   姜简放下汤匙:“早上好。”   她换上了黑色长裙,和姜简第一次在演播中心见到她时穿得一模一样,庄重而成熟。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自助餐架上挑着炸鸡块的宋知返。   紧接着,他听到温思黛问:“我说,你和钟洵这对小情侣是打算把这孩子让我养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老钟:原来媳妇儿把我当乞丐呜呜呜呜呜呜   黛黛:别哭了你他妈快出来带孩子!!!   ========================   苦尽甘来需要一些铺垫……老钟忍住不哭 第075章 这样光明磊落的他,和这个节目格格不入。   姜简没有听懂温思黛口中的调侃意味, 其中“小情侣”三个字倒让他有些心惊。   难道她已经猜到他的人设了?   他抬眸看向动作优雅地往吐司上抹着草莓酱的女人,斟酌着措辞:“我和钟洵我们……”   从人设上来说,姜简认为这没必要解释。   因为无论真假与否,只要有一个人相信他们的暧昧关系就算是成功, 这对提高人设契合度来说是一件非常有利的事情。   姜简久久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他和钟洵……到底算什么,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昨晚的辗转反侧, 让他冷静的外壳破天荒地裂了一道缝。   沉静如水的夜, 听着099放安眠音乐,姜简的脑海里无端冒出钟洵专注调音的画面。   他猛地坐起来, 认真剖析了一遍自己的内心,如孩童学步那般, 一点点摸索着,感知那些牵动神经的心绪, 并揣度背后的情绪意味, 将那些形容词语名词和他的想法一一对应。   他感到一丝厌恶。   厌恶自己的人设, 不希望用所谓“综艺情侣”的虚假人设将原本就是故交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也感到些许无助。   无助于连他们存在的过往都只能从言语中得到分析,没有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完整记忆, 只有片刻闪回的旁观画面,偏偏又无法开口去求证, 生怕触犯了节目组哪条潜藏的规则, 再次失去他好不容易的失而复得。   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欢心雀跃。   源于钟洵在琴房惩戒者前覆上他耳朵的双手,源于图书馆台阶上温暖的怀抱, 甚至源于残存的过往碎片里钟洵源源不断往他冰箱里塞着小食盒的锲而不舍。   最后, 还有淡淡的内疚缭绕心头。   在他逐渐成为一个情绪丰满的正常人之前, 他究竟无视伤害过多少他人的善意?   此时此刻, 若还心无芥蒂地遵循着节目组颁发的人设, 他对不起自己的内心。   他做不到心安理得。   不过他的停顿落在温思黛眼中, 却被误会成隐晦的否认和犹豫。   温思黛挑了挑眉,心想还没在一起呢?钟洵不行啊。   嘴上依旧是柔声细语道:“我就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啊,我主要是想问问你知返的事情。”   姜简微愣,不远处宋知返一个人端着自助餐盘坐在了靠窗的角落里,神色怨念地朝他们这里瞪了一眼。   他这才顿时明白了过来,温思黛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和他说,并且哄得宋知返乖乖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他在你面前倒是乖觉。”姜简收回目光。   “他对你是依赖,对钟洵是畏惧,对我……大概就是在不熟的人面前,死要面子。”温思黛将碎发别到耳后,浅浅笑道,“我的场记已经告诉了我关于知返的情况,他曾经是嘉宾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姜简恍然忆起,温思黛的排名依旧没变。看来顺位第一的名次的确能有一些获取更多信息的特权。而信息差往往是让嘉宾和嘉宾之间的生存差距越拉越大的关键原因。   “钟洵的方法也不是长久之计,反而还害了你俩一起进了节目对吗?”   “眼下我也没有想到什么好方法。”姜简皱眉。   温思黛看了他一眼:“你的隐藏奖励开了吗?”   姜简点点头。   昨晚失眠的时候,场记先生特意提醒了他记得读通知领隐藏奖励的事情。他点开通知,发现隐藏奖励也是分档次的,在曙光二中触发的校园传说越多,奖励就越稀有。   温思黛知道隐藏奖励是每个人手握的底牌,所以没有问他是什么奖励,只说:“看来你的奖励也不是能用在知返身上的,不然你也不至于一筹莫展了。”   姜简细细品味着她的话,眼睛亮了一下。   既然温思黛主动提出了这件事,并且见面就说他和钟洵对孩子不上心,说明她的隐藏奖励或许能帮到宋知返!   “所以你的条件是?”   温思黛微愣,而后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不是,我在你眼里目的性这么强的吗?”   姜简摇头:“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奖励,你愿意使用在小宋身上是你的好意,但对于我们,对小宋来说,不能平白无故受一份好意,你的心意也有它应得的价值。你不用有所顾虑,只要是我承受范围内的,不违反节目底线的要求,我都可以帮你。”   温思黛眯起眼睛,深深看了姜简一眼。   眼前这个略显消瘦的男人远没有他脸上表露的那样冷若冰霜,相反,那是不靠近不深交便无法窥见的涓涓细流,在深谷中留下温柔而悠远的回响。   这样光明磊落的他,和这个节目格格不入。   她在耳边举了四根手指,诚恳地说:“我发誓没有任何条件和要求!”   姜简也认真道:“现想,或者保留到以后有了也无妨。”   温思黛动了动嘴唇,眉心拧在一起,挣扎了很久才说:“我真不要!真是的,我没想把这件事这么早说的……”   姜简难得见到温思黛纠结叹气,不由停下了手上喝粥的动作。   “你还记得刚来这里的新人测试吗?”温思黛问他。   姜简点了点头。   他不光记得,还在曙光二中的天台上得知自己成为嘉宾是老黄用游戏积分奖励换来的开盲盒的结果。   “其实每个人的新人测试都是不公开的。”温思黛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心虚,“但你是唯一一个被公开新人测试的嘉宾,那天公共休息大厅里直播了你在酒店的测试全程,当时没有在节目里的、感兴趣的嘉宾都去看了。”   姜简颔首:“我知道,钟洵和我说了。”   当初郝刚也是因为看了直播一见面就想抱他大腿。   温思黛默默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这场直播新人测的机会,其实是我上一个隐藏任务奖励开出来的,当时奖励只说有概率开出下期节目的线索,但我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新人测试是尚未拿到人设前的测试。也就是说,在没有正式接触和了解节目规则和演播中心运作机制前,就要将一个人完完整整地暴露在所有竞争对手面前。   当时的温思黛已经意识到这对新人来说极其不公平。   但系统通知都发到了所有嘉宾手上,她根本无法阻止直播的进程。   也就是姜简,与常人差别颇大。   不仅没有暴露什么弱点,反而让很多人开始掂量戒备。   姜简脸上表情很平静。   他觉得自己应该吃惊,但事实上,他听了温思黛的话完全不惊讶。想来是从黄医生那里已经感受到无尽荒唐,如今面对她的坦白也能端出镇定自若的样子来。   现在回想起休息大厅的门前,温思黛缓步侧目打量他的那一眼。   的确复杂极了。   姜简将她的牛奶往推了推:“这也不是你的错。”   大家都是任由节目组摆布的傀儡,谁又能责怪谁呢?   温思黛叹息道:“所以,我决定帮知返并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善意,我只是想做一些弥补。”   “我知道了。”姜简点头,“虽然我希望他留下,但我没有办法替你、替他做决定。这毕竟是你自己的奖励,你如果要用在小宋身上,还是考虑清楚,不要后悔。”   温思黛笑他谨慎,眨了眨眼睛:“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的,他这个小bug收集情报和信息的效率和能力正好是我欠缺的,我就怕他会后悔。”   姜简也有些好奇温思黛到底拿到了什么奖励能帮宋知返留下来。   他向远处的少年招了招手,将决定权交给他。   “所以上次公布名单后选择和我结盟也是为了补偿?”   “是啊,现在想想我还是鲁莽了。”   她以为那一次姜简和钟洵是竞争关系,哪怕自己保持在99名的位置也拼命将钟洵的名次拽了下来。   在曙光二中和他们呆了差不多半个月,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哪里是针锋相对,分明是大佬和大佬的强强联手。   “说起来,你怎么还是在第99位?”温思黛不解,“你接到惩罚通知了吗?”   “没有。”姜简言简意赅。   他在曙光二中几乎没有违背情侣人设,反而被099号评价为走出了校园cp的剧本。无论是人设契合度还是隐藏任务的触发,他明显发挥得比上一次节目更好。   但排位依旧没有变化。   他合理怀疑真的有人在操控嘉宾排名的算法,但这在此刻是根本无法触碰到答案的问题。   “叫我过来什么事?”宋知返语气很不好,捏了一盒牛奶在姜简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不悦地看着温思黛,“你是不是跟我简哥告状了?”   “你又做什么了?”姜简问。   宋知返立刻炸毛:“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她的化妆水,是真的不小心!”   “我也没有怪过你啊。”温思黛眉眼弯弯,声音温柔,“我在和姜简商量让你留下来的事情。你作为已故嘉宾,在场记系统里已经被记录为死亡状态,目前数据刚刚被提交至场记总统筹那里。现在都还在走自动化流程,还没到走到审核调查的步骤。万一被节目组察觉,你可能就不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对你的简哥撒娇了。”   宋知返知道她并不是在吓唬他,咬着细管看向姜简:“那、那怎么办?”   “她有任务奖励。”姜简说,深深觉得这是一个教育孩子的良好时机,“我觉得你可能要思考一下自己之前的态度,到底适不适合让别人义无反顾来帮你。”   宋知返挺直了背,他的眼神明显心虚。   求她吗?他不想。   继续端着自己?那跟让自己去死有什么区别?   他纠结地思考着,手下的牛奶盒被捏得扁扁的。   温思黛端起餐盘起身,撩开裙摆准备离开,没有给宋知返一点压力:“我的奖励有使用时间限制,今晚之前你决定好就行。”   说罢,她又看向姜简:“你等下有事情吗?”   “没有,怎么了?”   “我昨天在游戏区遇见老黄了,他有事情想和我们说,还是关于你和钟洵的。”温思黛想了想,“据说还是你俩在外面的事情,他的表情还特别严肃,我约了等下见面的。”   姜简点点头,起身。   宋知返跳了起来嚷嚷着:“我也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温思黛:外面?难道外面他俩已经结婚了吗? 第076章 麻烦把你们最近的失踪案都调出来。   温思黛一副对游戏区轻车熟路的模样, 边走边给姜简介绍着每个游戏的不同玩法以及积分获取情况。姜简余光瞥向垂头低调跟在他们身后的宋知返,笑了笑:“小宋之前给我科普过。”   宋知返闻言赶紧拽了拽他的衣角,生怕他把自己输光钟洵积分的事情给抖出来。   有求于人已经让他很别扭了,更不能提黑历史啊。   宋知返一路憋屈, 低声下气, 在看到温思黛在一扇红色的面前停下后, 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不是吧?斗地主?”   他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年人局?   老黄正挺着他的肚子远远赶过来,刚走进就听到宋知返的话。他一瞧是当初在医务室里和他对骂的臭小子, 脸一横,边刷腕带边骂骂咧咧:“咋?你瞧不起斗地主?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游戏!”   宋知返张了张嘴, 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温思黛站在他身前, 高冷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   “安静些, 今天不是来吵架的。”   老黄看到美女眼睛亮了一下, 边赔笑边推门进入。   温思黛刷了一下腕带,转头看向宋知返:“我约在这里是因为, 斗地主是目前仅有几个不限制进入人数的游戏,要跟着我们来旁听的人不是你吗?”   说罢, 她跟在老黄身后走了进去。   宋知返一噎, 心头一团乱窜的火忽然歇了气。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温温柔柔的语气倒让他多少有些无理取闹。   “为什么这里不限制人数?”姜简站在宋知返背后, 疑惑地问。   宋知返低声说:“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有一次系统通知说, 专门开放了几个不限人数的斗地主和麻将游戏之类的房间。在这里面不界定嘉宾观战与否, 进了房间的人能随时在一局结束后下来换另一个人。游戏时, 对积分赌注要求不超过10, 相当于给兴趣相投的嘉宾一个唠嗑的场所。”   姜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这类游戏房间带给他一丝似有若无的违和感。   如果他是节目组的人, 嘉宾们渐渐淡忘的记忆也好,住宿区分辨不出自己公寓的位置也罢,这些事实的用意应当是避免嘉宾之间有过度密切的交集,防止大家在接触中想起什么前尘往事才对。   而这种纯唠嗑、交流感情的场所,恰恰是反其道而行之的。   他猜,莫非这也是谁开出的隐藏奖励?   “哦对了,我去云汉科技那场节目前,还有人预约了一个麻将房,邀请了三十来号人弄了个相亲大会呢。所以我才觉得来这种地方都是老年人局好吧。”   如果说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喜欢在相亲角发展自己事业,那么某些大龄嘉宾也不能免俗。   至于相亲结果?   在宋知返的印象里,参加的人男女老少大半都没能活下来。   姜简看了一下这个房间的红色大门,其他房间门口显示屏幕上都挂的是“满员/未满员”的字样。   而这间房间门口的屏幕上显示的是“已预约”。   “原来还需要预约。”   “是的,和场记预约就行。因为之前发生过嘉宾为了逃避参与自己下一期节目,彻夜霸占斗地主房间不出来情况,所以这几个房间都限制了嘉宾一次性预约的时长……好像是不超过两小时吧!”   这落在姜简眼里,俨然就是在打补丁。   如果是节目组修订的规则,必然会先考虑到可能发生的方方面面的问题,再下发严谨而相对完善通知。   显然最开始下发的通知里并没有照顾到那么多可能发生的情况,所以后续才会根据一个个新的、嘉宾钻空子的突发状况来弥补这些规则上的漏洞。   姜简将演播中心的内部矛盾感记在心里,没敢耽误预约的时间,刷了腕带领宋知返进去。   房间里很暗,只有中央的桌子上方亮着灯。   温思黛和老黄已经各找了个位置坐下,姜简走过去,坐在剩下那把椅子上,仔细打量了一下游戏的环境。   桌上没有纸质扑克片,只有一个腕带感应器。   他将腕带轻轻在上面一扫,面前顿时浮现了悬空的电子光屏,“准备”按钮在正下方,左上角显示着温思黛和老黄的状态:   [黄不行:已准备]   [温思黛:未准备]   姜简准备就绪后,听见宋知返在身后小声问他;“你会打斗地主吗?”   宋知返心里想,他简哥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怎么也不像会玩这些游戏的人。倒是钟洵,桃花眼一抛,那股风流倜傥和混迹这种牌桌场所的少爷名流如出一辙。   “没打过。”姜简坦然说,他看温思黛点下准备时手抖了一下,抬头不可思议地瞧了他一眼,“不过我人生第一个完整代码就是写一个自动发牌的斗地主游戏。”   他话音刚落,光屏上的牌已经发到了三人面前,立体地由小到大排成一排。   老黄没有急着看牌,反而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姜简回他:“六七岁吧?”   大概就是在他跟着黑客店主耳濡目染的那段时间,某天店主先生闲来无事给了他一台二手电脑,让他自己去琢磨,写个纸牌类游戏给他看看。但他对游戏知之甚少,最后还是店主做了决定,给他指定了游戏和规则。   姜简说完,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店主生活的那段记忆是相对完整的,包括后来店主迫于生计压力,为他找到了正式的收养人贺悯之。但关于他沦落到地下电子城之前的事,包括他为什么会被店主收养,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宋知返:“……”   温思黛抢了地主,轻声说:“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降维打击别人的吗?”   说着,她开始出牌。   “我要不起。”老黄看了一眼自己的牌,没有跟在温思黛后面,继续看向姜简,“六七岁的事儿都记得,那后面的呢?”   姜简随手压过温思黛的牌,抬眸看向老黄。   自从林棠被放入唐凰的冰棺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曙光二中见过老黄。他比之前要瘦了一些,此时光屏映在他脸上,眼下的暗青和憔悴十分明显。   “我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不用旁敲侧击,更不用试探。”他直白地对老黄说,“如果因为林棠的事让您对我有所顾虑,我只能说抱歉。我和钟洵都没有料到她会选择自己的结局,根本来不及反应,不然我们拼命也会拦下她的。”   老黄紧绷的脸上有了一道裂纹。   他随手在倒计时前补了一张牌,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对姜简说:“这件事说起来有些神奇,我不是在天台上触发了一次隐藏任务吗?虽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触发的,但回来后还是拿到了一份奖励。”   说着,老黄撩起自己的腕带。   姜简和温思黛对视了一眼。   他们之间都默契地遵守着不过问对方隐藏奖励的原则,没想到老黄竟在他们面前直接摊牌了。   他目光落在腕带上,压低声音问温思黛:“这样直说真的好吗?”   温思黛莞尔:“放心,我已经研究出001的权限怎么开了,这里的对话场记不会记录上传的。”   姜简了然,多看了温思黛的手腕两眼。   老黄见两人都安静下来,开始一个字一个字读着自己的奖励:“嘉宾黄不行因在本次节目中触发一次隐藏任务,获得一次性奖励物品:记忆香薰。点燃香薰能帮助嘉宾获得一段个人记忆(注:因奖励档次嘉宾无法选择固定时段的记忆)该物品使用时间为任意时刻,记忆片段将在睡眠时生效,如无其他意外状况或惩罚,记忆将永久保留。”   姜简的眸光忽然闪过一道亮光,但他没有开口,示意老黄继续讲下去。   “我想着万一有囡囡的记忆呢?想都没想就点了香薰,然后倒头睡下了。”老黄吸了吸鼻子,“但老子他妈的没想到,这段记忆太残忍了。”   “难道是您女儿她……?”   “原来我都忘记,在之前的世界里她已经失踪了。”老黄声音哽咽,“那段记忆是她失踪之后的事儿,我们当地警官查了好久都没有查到头绪,沿着监控找,在她回家的半路就莫名消失找不见人影了。”   宋知返默默立在姜简身后,听到这儿冷静地说:“和林棠当时一模一样。”   “所以您怀疑自己女儿也是像林棠一样被哄骗到某个节目世界里面了吗?”姜简问。   老黄别过脸,擦了擦眼角的湿润:“那段记忆的结束部分,是我从警察局出来撞见一个人,他告诉我说他有办法帮我找到囡囡。”   “穿浅灰色褂子的人?”宋知返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林棠当时的话,“你们不会都是被同一个人骗过来的吧?!”   老黄闭上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等心情平复,看了一眼光屏上疯狂提醒他出牌的提示语:“只是那个片段的视角里我是坐在地上的,没有看清他长什么样。”   姜简想了想,说:“但你们不太一样。林棠是直接进了曙光二中,而你是成为了嘉宾。”   老黄神色痛苦:“所以我家囡囡有可能成为嘉宾,也有可能像林棠那样被困在某个地方对不对?”   没有人能给他准确的回答。   他的碎片记忆只能用来联想,不能作为确凿的证据来佐证他们的所有猜测。   “我有一个问题。”   姜简手指在光屏上点了点,将最后一张牌出掉,三人上方显示出“平民胜利”的字样。   “林棠的话你都是听见了的,这些记忆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为什么要让温思黛叫上我说呢?”   老黄摸了摸鼻子,说:“一个是因为觉得你们比较熟,实力比较强。还一个原因是,本来我希望钟洵也能来的……”   姜简道:“和我说是一样的。”   老黄看了看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香薰给我的那段记忆里,你俩出现了。”   他回忆起那个惊鸿一瞥的场景。   他在警局焦急地等待着警官先生的回复,忽然有两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并肩踏风而来。   其中一个人在风衣里穿了制服,但黄不行认不出那是什么职业的制服。   而后他听见其中一个人敲了敲警官的桌子,出示了证件,说:“异调科钟洵,麻烦把你们最近的失踪案都调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077章 他想立刻去到他身边。   老黄的声线粗粗的, 带着中年男性常见的颗粒感,将短暂的画面描绘得栩栩如生。   他的讲述让姜简感到无比熟悉。   老黄获取的这份记忆,与他在回归演播中心时的闪回一样,是画面拼凑的碎片, 是旁观者的视角, 并没有记起更多的来龙去脉与前因后果。   温思黛听完老黄的话, 整个人呆住, 连上局输掉的积分赔付都忘记确认。   她按下场记的疯狂催促,在倒计时结束前确认了上局游戏结果, 转头看向姜简:“所以,你和钟洵其实是异调科的?”   说着, 她用余光瞥了宋知返一眼。   这个少年似乎对老黄所言并不感到惊讶。   姜简看着自己多出来的积分,他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遍这个名词, 一片茫然与空白。   他认真地问:“什么是异调科?”   温思黛有些诧异, 她没有想到姜简听到这个词竟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其实我也并不清楚异调科是做什么的, 知道它是因为一则新闻。”她看向老黄,“如果我们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应该也听过那则新闻吧。”   老黄因为太胖,额头渗出了些汗, 正擦着忽然听见温思黛轻柔的声音, 手僵硬地停在头顶,一时竟觉得有些无处安放。   原来在这么严肃的场合自己也能有些话语权?   他慢慢地放下手, 说:“我记得是北边有一次地震的事情吧?”   “那没错了。”温思黛点头, 目光转向姜简, “有一年冬天北边某个边境的山林突发了地震, 引起雪崩。虽然那个时候已经是入冬封山, 并没有产生人员伤亡, 但因为发生的地点并不在地震带上,而且事前没有官方预警,事后也没有地震数据的公布,网络上有一些人开始质疑。”   老黄接着她的话说:“卧槽那事儿真的特别诡异,当时有一个特别火的分析帖子疯狂被转发,里面是第一次提到了异调科,在深山里执行秘密任务云云,说得神乎其神。”   温思黛:“不过没过多久,那些内容在所有转发链上都消失了。”   姜简问:“那后来呢?”   宋知返的声音忽然跟进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节奏中:“后来官方解释说是邻国在边境演习影响到了我们。”   姜简挑了挑眉:“你也知道?”   宋知返耸肩:“习惯网上冲浪的人应该没人不知道吧,不过发帖的那个人被人扒出来是个八卦新闻的专职写手,大家最后都觉得他是为了博人眼球,想赚流量才弄出来的帖子。”   原本他们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当成故事听个乐。   没想到老黄的记忆里竟直接将“异调科”这三个字和钟洵姜简联系在了一起。   “不太对。”姜简摇摇头,他并没有被这些言之凿凿所影响,抽丝剥茧地分析着其中的诡异之处,“如果这真的是一个不能公开的机构,如果我和钟洵真的在这样的隐秘部门工作,不可能轻而易举出现在普通公民面前出示证件、表明身份这样的场景。”   温思黛沉思了一下:“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   老黄挠了挠头,皱起眉头:“那怎么回事?难道是这段记忆有问题?”   宋知返抱臂,冷笑一声:“别忘了这是系统奖励送你的东西。”   和他涌起的那些记忆不同,老黄的记忆片段是主动赠予他的,很难说不会被篡改,或是做过什么手脚。   “那无解了呀,这不是意味着我连记忆都不能相信了?”   老黄有些茫然。   姜简和温思黛都沉默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他们正准备开下一局斗地主,忽然老黄看了一眼腕带。   “糟糕,我的下场节目马上开始了。”老黄慌忙起身,脸上的肉跟着颤了颤,声音慌乱,“他妈的怎么这么快?老子的返场赛才刚结束啊!不是这就是第90名的待遇吗,节目组是不是急着把我搞走啊?老铁们,我先溜了,有缘我们再见。”   老黄匆匆离开,宋知返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温思黛知道他没有腕带不能加入游戏,只好开了一个人机模式,和姜简快速地出牌,一局接一局,准备把预约时长混满。   宋知返抬手轻轻拽了拽姜简:“不过我觉得老黄还是有一部分可以相信的。”   眼下三人有过曙光二中的经历与默契,很多事情坦白比隐瞒更划算。   他低下头,郑重地将自己已经拥有的部分记忆和盘托出,他和姜简的初遇、姜简赠予他的名片、包括缀在姜简身后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钟洵……全都说了出来。   “当时你到我们学校来,也是在查唐麟……就是林棠的失踪案。”宋知返说,“抛去你们的职业和身份,去其他地方同样也调查失踪案的话,我觉得是可信的。”   姜简也赞同宋知返的观点,可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一手出着牌,一手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良久,感觉自己想通了一个关节:“我有一个猜想。”   养父常和自己的学生调侃,做研究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经历过两个节目,姜简越发觉得自己正从后半句的拥护者变为前半句的践行者。在技术和理论远超他原先所处时代的环境里,任何推测都非常具有可能发生的条件。   “我们都或多或少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这些缺失的记忆往往是有因果的,或者和自身密切相关的,其中并不包括常识性的知识,也不包括对整个世界的基础认知。”   对老黄来说,他忘了女儿失踪的事实,却记得与他无关的一则异调科新闻。   对姜简而言,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职业,不记得工作内容,却留下了庞大的知识储备和技能,本能的条件反射,以及工作之余与钟洵相处时无关痛痒的片段。   或许因为钟洵与他本人存在工作和生活上的密切联系,在他看见闪回画面前,他记忆中的钟洵其人都是模糊而没有具体形象的。   “确实是这样。”温思黛仔细想了想,“我只记得我自己是个写歌的,记得一些声乐和表演方面的知识,但对于我整个人生的发展经历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说着她不免看向宋知返,声音有些严肃。   “但他不一样,他在曙光二中已经想起了很多事情了。”   “他现在并不能算是完整嘉宾对不对?”姜简眼风扫过腕带,“只有嘉宾是被规则约束的,那么会不会一旦当我们脱离嘉宾身份,记忆就能慢慢恢复?”   “还有一种可能。”宋知返顿了顿,声音森然,“临死前的走马灯。”   他在曙光二中有两次记忆涌现的瞬间。   一次是刚到曙光二中那天,走在看上去很熟悉的校园里,激起了片刻关于他和姜简初识的回忆。而另一次,是在林棠双手掐着脖颈的濒死情形下,猛然翻涌起的长久画面。   这也是他觉得自己和老黄不一样的地方。   他的记忆恢复,更倾向于是一种生命尽头的大脑本能,而非外部干预形成。   “两种可能皆有吧。”姜简心里轻叹一声,“我想说的是,节目组的规则无不透露着他们希望嘉宾能够遗忘自我。”用钟洵的话说,甚至是希望他们逐渐忘记全部,并拥有逗留在节目世界里,“而老黄的奖励却恰恰违反了这个规则。”   温思黛出牌,一圈后发现自己又输给了姜简,索性在新一轮点开了自动出牌,歪头看他:“倒也不是所有节目都有隐藏奖励的,至少我花光积分买到的其他节目的情报来看,概率挺低的。”   姜简愣了一下:“那你……可真是锦鲤运。”   温思黛笑道:“可能是我以前在外面运气不够好,一朝进来后时来运转了吧。”   两人走牌极快,新一局立刻发了牌。   “总之如果之后还有隐藏奖励的话,或许会是我们的突破口。”他说着,手指停顿了一下,“我们开了多少局了?”   温思黛迟疑道:“二十?我只记得你一直在赢。”   姜简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光屏,久久没有出声。   温思黛愣了愣:“怎么回事?”   姜简看了一眼自己的牌,退出游戏:“虽然是个发牌是概率问题,但机器发牌是代码编写出来的,从我连胜5次之后,发到我这里的牌胜率就越来越低,牌组也几乎是越来越小。”   他想到了宋知返输光钟洵积分时,模拟的股市动荡也非常可疑,像极了人为操纵。   或许整个演播中心的所有游戏都是这样,既让人沉迷,又不会让人一直胜利,甚至在必要时扣除全部积分把人一脚踹进节目中去。   游戏区主要能获得什么呢?在演播中心内能够兑换物资和奖励的积分。   禁止嘉宾无限制赚取积分的目的,会不会是不希望他们换取更多的奖励呢?   姜简觉得这再次印证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奖励环节似乎有意无意地正在与节目组的潜在意图背道而驰,而节目组也竭力控制着嘉宾获取奖励的渠道。   总之,过度游戏和连续胜利都存在危险。   他们现在需要尽可能将节奏掌握在自己手里,努力去消化和分析眼下纷乱复杂的信息。   他和温思黛达成共识,一起退出游戏,约定了每晚定时在公共休息大厅露面确认状态,便分道扬镳,为下一场节目开始养精蓄锐。   有求于人的宋知返犹豫了一下,跟在温思黛身后离开。   之后是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姜简始终没有被排到下一期节目,每天在各个游戏中穿梭,每个游戏只玩五场,用游击的形式一点点赚取积分。   在这段日子里,他始终没有看到钟洵。   某个明媚的午后,他从游戏区出来,到休息大厅的小酒吧找调酒师讨要了一杯冰水,端着杯子准备回屋。   走到电梯前,099号提醒他:“您的隐藏奖励还没有使用。”   姜简在电梯前站定,调出了自己的系统通知。   [嘉宾姜简因在本次节目中触发数次隐藏任务,获得不限时奖励物品:空间置换。该奖励为功能性奖励,对任意目标使用,可将本人与该目标的空间位置互换,使用场景可用于受人追杀或陷害。(注:因奖励触发前需嘉宾进行实体化处理,嘉宾使用空间置换功能时连续敲击该实体化物品三下即可)]   “我还没想好怎么实体化呢。”   他收起通知,心想,如果这个奖励功能是能让他立刻到钟洵所在的地方去,他或许现在就会用了吧。   他想立刻去到他身边。   “叮——”   电梯门开了。   他刚抬脚进去,忽然撞进了一双憔悴而煎熬的眼眸。   许久未见的那双眼眸深深看着他,忽然溢满了晶莹。   姜简怔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他怎么突然哭了?!(慌张)   ====================== 第078章 希望你的人生能和它一样,甜一点,轻松一点。   后台, 统筹和006号面面相觑。   看着钟洵在惩罚室里停留的时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以为48小时都是极限了,他居然主动申请要多停留5天?!”   006号检查着钟洵的生命体征,并没有查出异常, 他调出了钟洵过往的言行模式, 初步分析着他的意图:“可能性最大的应该是, 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形成自身精神的免疫。”   钟洵是不会放任危险持续停留在自己身边的人。   接连两次进入惩罚室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 或许他意识到频繁接受惩罚会给自己造成巨大的伤害,宁愿加大力度持续性经历同样的折磨, 以将自己淬炼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是个狠人……”统筹喃喃道。   话音未落,他的场记系统亮了一则提示。   “那位先生要回演播中心了?!”统筹倒吸了一口气, 吓得006号差点给钟洵上了一记休眠刺激。   006号小心翼翼地将休眠刺激的快捷键挪走,问:“咦, 他没在吗?上次钟洵回来的时候, 他还和钟洵沟通了呢。”   “怎么办?记忆屏蔽系统还没有升级, 要是被他问到该怎么办?钟洵的异常都已经汇报到他那里了,我怕他这次不会像荒芜之地那样对钟洵手下留情。”   *   “你……”   在意识到自己和钟洵必然存在过往之后, 姜简每时每刻都在想,倘若见到他, 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尤其是在夜里失眠的时候, 他幻想过很多他和钟洵恢复记忆的场景,醒来却被空空如也的大脑打回原形。   若是只有他自己, 还会试着挑战一下节目规则的底线, 但一想到钟洵那强撑的身体, 他便不愿连累他一起涉险。   沉默是他的首选。   同时他还可以在自己人设的保护下, 多给予钟洵一些关怀。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 两人再见是这样一幅场景。   原本骄傲的男人身上裹了一层颓废与落魄, 眼角微微下压,神色恹恹,对上他泛红的眼底,仿佛下一秒就能当着姜简的面哭出来。   “你……还好吗?”他担心地上前,靠近钟洵。   “挺好的。”钟洵用手背拂去眼眶里的湿润,重新转过来,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杯子上,声音沙哑,“能给我喝点吗?”   “当然,先出来。”   姜简眼见着电梯门要合上,反手按下开门键。   电梯里可不是能说事的好地方,他抓上钟洵往公共休息大厅走,边走边将水杯递到他手上。   钟洵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姜简身后,目光一动不动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他的指节微微蜷曲,有一股滚烫的火焰从那里直烧到他的心口。   超出惩罚时间的那五天,他走遍了“姜简”的另一种人生。   从生到死,平平凡凡的一生。   只是没有他。   喉咙里酸涩与烧灼交织,他接过姜简的冰水,仰头浇灭。   “你是不是去接受惩罚了?”姜简从钟洵上下滚动的喉结上移开目光,看着他眼底的暗青色,和嘴边零星冒出的胡茬,“人都瘦了。”   钟洵见他没有提及方才那没出息的眼泪,松了口气。   他拿着杯子的手用力捏了捏,生怕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泄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定了定神,故作轻松地说:“嗯,小事儿。”   姜简若有所思地回眸看了他一眼。   从青峦村出来后,他体验过那种惩罚,可一点不像他说得这样简单。那柄没入他左腹的刀,闭上眼睛还能回想起那股撕裂和粘稠感。   当时来看,是“那个人”的虚影幻象给了他致命一击。   现在想来,他看不清脸的虚影多半应该顶着钟洵的脸。   那钟洵呢?   在他的惩罚里,他会经历些什么?   钟洵安静地跟在姜简身后,眼神矛盾而失落。   他既不希望姜简过问自己惩罚的内容,又强烈地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关心,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完完全全从那地狱般的画面中走出来。   可他怎么配让姜简来为自己证明什么是真假呢?   “你觉得我相信吗?”姜简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钟洵脚下趔趄,抬眸,恰好与姜简转身时深究的目光擦肩。   只见姜简倾身靠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淡淡问道:“如果是小事儿,你哭什么哭?”   钟洵顿时感到气闷:“……”   怎么回事,他不过是有段时日没见他,当初那个“哥哥”长“哥哥”短、求牵手求抱抱的姜简上哪儿去了?   钟洵敏锐地察觉到姜简的变化,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黑着一张脸跟在他身后进了休息大厅二楼的小酒吧。   沿途有人看到姜简和钟洵那张略显凶神恶煞的脸,都恨不得绕道走远。   没有人听见两人压得极低的声音。   “我没哭。”   “哦。”   “哦什么哦?你根本没信。”   “我应该信吗?”   “当然,我真没哭,风吹的。”   姜简在吧台前坐下,决定让这场堪比小学生拌嘴的话题就此止住。   “给我一杯水和一杯Silence。”他朝调酒师笑了笑,转而托腮看向仍站在他身侧的钟洵,“如果真是迎风流泪的话,建议你有空检查一下泪道系统和结膜。”   “……”   钟洵看着姜简微微扬起的嘴角,心里漏跳了一拍。   他回想起最初自己否认眼前人并非真姜简时做出的那些判断,到现在依旧没有被推翻。   眼前的姜简,和他进入演播中心前认识的姜简,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在他缺席的日子里,姜简的巨大变化让他无比惶恐,惩罚室里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放大,仿佛心魔一般,似有若无地吞噬着他。   “姜简!”忽然有一道清脆爽朗的男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姜简循声望去,只见从小酒吧的卫生间里走出来一个带着金丝边框眼睛的男人,他将擦过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意气风发地朝吧台走来。   钟洵沉下眼眸,不动声色打量着来人,默默靠近了姜简一些。   “下午好。”姜简朝他点点头,歪头想了一下他的名字,“傅云成。”   “可以可以,我还怕你忘了呢。”傅云成推了一下眼镜,“等会儿有空吗?一起开个房?”   钟洵周身气压顿时低了下来,身侧握拳的手上青筋直往外冒。   他将手背在身后,低头看向姜简头顶的发旋。   “不用,谢谢。”姜简余光看见调酒师已经将酒杯推到面前,礼貌拒绝。   傅云成轻笑:“之后有空也可以,我刚出节目,随时有空。好不容易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多约几次不够尽兴啊。”   姜简接过那杯silence,放在嘴边,淡淡地说:“那您还是找别人吧,我不需要对手。”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人就将酒杯截过,他感觉自己的嘴唇不经意擦过钟洵的手。   姜简狐疑地转头看向他。   钟洵在他身边坐下,声音不悦:“大白天喝什么酒。”   傅云成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自知没趣,从姜简身边的盒子里抽出一盒烟,转身往吸烟区离开。   钟洵的目光直到他离开才收回:“那是谁?”   姜简盯着被他截胡的酒:“前两天在一个棋类游戏的房间遇到的对手,忘了是国际象棋还是围棋了。”   钟洵不禁有一丝紧张:“你最近经常和他约下棋?”   “没有呀。我就和他下了一场,结束的时候被问了一下名字。”   姜简觉得钟洵的问题有些莫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他此时没有捕捉更多细微情绪的能力,丝毫没有意识到钟洵口吻中的吃味。只是借着这件事将他最近在不同游戏里赚积分的事情告诉了他。   正要说他与老黄、温思黛的对谈,忽然有一群人从公共休息室的一层走上来,乌泱泱朝着吧台涌来。   姜简蹙眉。   眼下的场景并不安全,他暂时放下了细说的打算,从钟洵手中拿过酒杯,起身往最里面的狭窄卡座里走去。   那里光线昏暗,卡着一个走廊拐角的视角,不容易引人注目。   钟洵心里烦闷,但还是跟了过去。   “这酒是老先生最新的自创,你要尝尝看吗?”姜简将那杯深蓝与浅蓝分层的酒放在他面前,“不过我觉得你现在的身体状态不太适合喝酒。”   钟洵睨了他一眼:“瞧不起谁呢?”   说着举杯仰头。   “嘶……怎么这么甜?”钟洵喝了一大口,还给他,“一看就是你的口味。”   “甜怎么了?”姜简端起杯子,将剩下的一饮而尽,“你照照自己的模样,刚被惩罚完,一定很苦吧。喝点甜的开心开心。”   钟洵看着姜简端起他刚喝过的酒杯,亲眼看着他毫无察觉地将唇覆盖在了他落过的位置。   心脏飞快地跳了起来。   “对了,这个酒有一个别名,你猜叫什么?”   “什么?”   “叫钟洵。”姜简浅浅地扬起嘴角,真诚地说,“希望你的人生能和它一样,甜一点,轻松一点。”   他已经足够甜了。   还有什么比看着姜简的唇舌沾染着名为“钟洵”的酒更甜蜜的事情?   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他根本无法将视线从姜简的唇上移开。   幻境中与姜简拥吻的那个人,能尝到怎样的甜呢?   “你在想什么?”姜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又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QUQ他妈的甜死我算了。   姜简:你可能真的得检查一下泪腺泪道问题了……(担忧)   ============== 第079章 极速狂野飙车。   姜简出神地看着钟洵氤氲的双眼, 绯红的眼角处有一滴清泪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心里升腾起一丝淡淡的羡慕,羡慕他会说话的眼睛,羡慕他能感知到的一切情绪。   但是羡慕并不妨碍他的判断——   这次见到钟洵, 他真是变得好奇怪。   “你, 没事吧?”他小心地问, “是不是惩罚的时候受委屈了?”   近来, 他对于感情的认知已经比以前跨越很大的阶梯了,好不容易碰到钟洵情绪外露的时刻, 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关心他。   钟洵用力闭上眼睛,眼角的湿润顿时荡然无存。   再睁眼, 神色清明。   姜简根本读不懂他泛红的眼睛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是委屈,不是难过, 是他连续多日压抑下的酸楚与嫉妒翻腾起的欲念, 一种被他强烈压制住的、极度原始的占有本能和渴望。   “没事, 就是太累了。”他压着声,抻了抻腿, “没休息好。”   话音刚落,只见姜简放下酒杯走到他面前。   姜简觉得钟洵的肤色很不自然, 他狐疑地弯腰, 抬手:“应该没有发烧吧?”   冰冰凉凉的掌心落在自己灼热的额头,钟洵浑身一颤, 脖颈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 仿佛想要贴上去, 紧紧与那双手挨在一起似的。   然而, 姜简没有留意到钟洵亲昵的举动。   他目光从自己的手上划过, 一些他成为嘉宾便没有失去的零碎记忆, 仿佛被这双手逐一揽在了一起。   他记忆里关于自己“同事”部分依旧没有脸,但现在他的潜意识能自觉代入成钟洵这个人。   他们还在一起共事的时候,钟洵就不是安分坐办公室的人,文字性的事务都落在姜简头上,而他不是在外勤,就是在出外勤的份上。   他们恐怕都是有任务在身的人,只是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在老黄记忆香薰中的画面,姑且可以算作旁证。   现在想来,钟洵似乎就没有变过。   永远奔波在一线,永远精力充沛,哪怕只睡了两个小时,也能像打了十吨鸡血一样激情澎湃地拎着一堆零食出现在办公室里。   过去的他自认为与钟洵只是点头之交,寡言沉默,对钟洵的生活也并不是非常了解。   不曾像现在这般,将他的疲惫一览无余。   体温是正常的,就是眼角红得极其不自然,完全不排除他过度劳累的可能性。   “回去休息吧。”姜简放下手,轻声说。   钟洵一动不动地仰头看他。   眼神里带着近乎执拗的抗拒,拒绝着他的提议。   回去休息?休想。   他好不容易才从地狱爬出来见到他,如果回了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公寓,指不定下一次见到他会是什么时候呢。   “不了,我就在这里歇会儿。”钟洵摇头,深吸一口气,抓了一下姜简垂在身侧的手腕,“你等下没事的话,可以陪我待一会儿吗?”   他没有发现,自己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求。   然而,空气沉静了一瞬。   而后姜简从他掌心中抽离,转身离开。   他似乎说了什么,但酒吧的爵士音乐盖过了他的声音,只在钟洵耳畔留下嗡嗡的响动。   钟洵一愣,周身气压瞬间沉了下来。   他不敢看姜简的背影,双手捧起刚才他一饮而尽的酒杯,微微颤抖着埋下头,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贴上杯子的边缘。似乎那样就可以触碰到他一样。   为了保持人设的一致性,绝大多数嘉宾都会在演播中心依旧沿用人设。但事实上,不在节目中的嘉宾是不受各自人设约束的。   可如果没有姜简的人设,他要靠什么理由靠近他才不会显得唐突呢?   “你这状态还是多喝热水,那酒就是给你尝尝味的,别再糟蹋自己了。”   熟悉的声音去而复返,钟洵惊讶地回头。   姜简悠闲地走过来,右手端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玻璃杯,放在桌上,左边胳膊夹着一条绒毯。   走近,用膝盖顶了顶钟洵的腿:“没想到老先生这里还真能借到绒毯,盖上好好睡一觉。你往里一些,靠外面坐会吵。”   钟洵往里挪了挪,见他挨着自己坐了下来,说着将绒毯轻轻扔在他身上:“你睡吧,我陪着。”   钟洵眼眸颤了一下,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展开绒毯往自己身上一盖,松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整个小酒吧最里面的卡座被他两人占着,也没有人敢轻易上前。方才姜简去吧台叮嘱后,背景音乐也换成了平缓轻柔的抒情曲。   钟洵微微曲腿,侧躺在卡座上,沉沉睡着。   银色的头发微微抵在姜简的腿侧。   姜简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钟洵翘起的发梢,目光飘忽不定。   不远处,老先生将杯子挨个擦好,朝他浅笑了一下,放下挽起的袖口,松了松领口,端着个托盘转身离开。   而后一位年轻的调酒师接替了他的位置开始迎接新的客人。   姜简看着换班后的调酒师,不禁陷入沉思。   在这栋通天的演播中心大楼里,除了要遵循人设不定时参加节目的嘉宾之外,这些服务人员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   “吱呀——”   推开这许久无人踏足的房间,生涩的开门声磨得人耳朵疼。   他稳稳端着托盘走进来,绕过偌大而深不见底的笼型玻璃遮罩,向房间深处的床榻上那一抹亮色眸光走去。   他将托盘放在离起居室两步之遥的圆桌上,微微欠身。   “您醒了。要喝点柠檬水吗?”   床上的人悠长地打了个哈欠,灰色褂子微敞,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锁骨上密密麻麻的纹身。他随手掀开被子,光脚走到圆桌前,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   “还不够酸。”男人面不改色地喝着,扭头问,“这段时间还安稳吗?”   “有人在大厅质疑排位算法被处理了,算吗?”他从托盘上拿起小刀,又切了一片柠檬,挤到男人的杯子里,“您又瘦了。”   很久没有见,这个秘密屹立于演播中心金字塔顶的男人几乎瘦得脱相了。   颧骨高高挺立,眼窝深深凹陷了下去。   “习惯了。”男人轻嗤一声,“最近有什么乐子吗?”   他歪头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苍老的声音发出了淡淡的笑声:“钟洵哭了,算吗?”   最里面卡座的墙上有一面放大功能的镜子,方便他能观察到酒吧各个位置的动态。   钟洵红着眼睛的画面真的难得一见。   “哦?他现在还能哭得出来?”   男人在空中一点,深蓝色的光屏出现在面前,他随手点了几下,直接导出了钟洵专属场记实时上传备份的文件。等待加载时,他调侃道:“我还以为除了姜简,没有什么能让他有……”   话音戛然而止。   不同角度的镜头以横竖各六个排列,三十六个视频动态框显示在男人面前。   几乎每一个镜头中,钟洵身边都站着另一个人。   调酒师亲眼看见男人的眼眸被点亮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姜简,仿佛猎鹰势在必得盯着猎物一般,饶有兴味。   “看样子,是真货啊。看来以前给钟洵准备的那些还不够以假乱真,啧。”男人自言自语道。   须臾,他又看向调酒师:“哎你说,我要是想知道他为什么哭,是不是还得把这些节目录像全看一遍……唔,想想就麻烦死了。”   调酒师低垂着眼眸,说:“听说统筹那边的记忆屏蔽系统总是出现问题,钟洵期间还被统筹那边给过为期三天的休眠刺激。他们害怕钟洵的状态波动会影响其他嘉宾的稳定,目前想要升级记忆屏蔽系统,但是还没有进展。”   “呵,是什么AI废物。”男人轻蔑地说,“去问问秦耘和秦瀚那两兄弟谁有空接手?”   调酒师一噎:“秦瀚因为把实验研究丢在他监管的那个世界,被关禁闭了,还没出来。秦耘……死了。”   男人微愣:“死在里面了?”   “对。”他抬手指了指36块铺满的光屏,“这俩人干的。”   忽然一道深沉的断裂声响起,调酒师循声看向房间中央的玻璃遮罩。   它罩着一株巨大的树,在男人的房间里只能看到树冠的茂密,树干与树支上缠满了藤蔓。那道断裂声响起后,一片叶子从树梢顶端缓缓地往下沉,往深不见底的地下沉去。   “又掉落叶……难怪呢。你看到了吗?”男人喝了一口柠檬水,呲了一下牙,对酸度感到满意,“钟洵的主体意识在反抗和树的融合,光有记忆屏蔽有什么用?”   “可他不稳定……您还是想让他做能量源?”   “那位就在他身边,被屏蔽的记忆能稳定吗?说实话,我也没指望他一直半梦半醒。”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眯起眼睛看向屏幕里,姜简在死亡边缘的悬崖死死抓着女孩的手。   他濒死的画面让他血脉贲张。   嶙峋身躯下的那颗心脏也跳动得愈发有力度。   “不要再屏蔽钟洵的记忆了。”他勾起唇,笑得森然,“换个思路,我们留下姜简,不就能留下他了吗?”   他将目光投在那棵巨树上。   这棵树用来给姜简做棺,还挺适合的。   *   “将军。”   姜简落子无悔,图穷匕见,“帅”与“将”遥相站立。   钟洵纵观棋局,忽然意识到自己下一步无论怎么走都会被姜简吃掉。   他轻轻叹气,爽利地结束了这局。   两人走出房间,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积分。   “要不是因为你要去购买嘉宾节目回放看,这些地方我来都不来。”钟洵轻哼道。   “可我已经说了很多遍谢谢您了。”姜简眨眨眼,“也不知道温思黛是怎么攒了那么多钱看回放。”   难得没有立即进入下一场节目,姜简想试图找出从往期节目中找出一些世界构建上的共性。但是购买回放实在是太浪费钱了,他稳妥地刷了许久,才只够买下三期节目。   至此,温思黛这个情报狂魔在姜简心里已经和隐形富婆画上了等号。   “她还买卖情报呢你忘了。”钟洵耸肩,“很久没见那俩了。”   “温思黛那里的隐藏奖励能帮到小宋,应该是缠着她去帮忙了。”姜简忽然想到钟洵也是经历过隐藏任务的人,“你的奖励是什么?”   钟洵甩了一下头,没好气地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把宋知返刷光的积分又还我了。”   说着,钟洵停在一扇门前。   姜简看过去,这个门上写着游戏名称:极速狂野飙车。   钟洵歪头:“陪你那么久了,陪哥浪一圈?”   “……”姜简后退了一步,“我拒绝。”   钟洵挑了挑眉,欺身上去,刚想抓住姜简不让他逃,忽然两人的腕带都亮了一下。   [恭喜您被选定为下一期节目的嘉宾,10分钟后传送。请未在公共休息大厅的嘉宾前往待机。]   姜简看了钟洵一眼,生怕他要用十分钟带自己开一圈极速飙车,转头就往电梯间跑。   钟洵无奈地摇头,抬步跟上。   十分钟后。   公共休息大厅的一切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茫茫一片大雪原。   阳光照射下雪地泛着金光。   姜简觉得晃眼,微微别开了视线。   系统通知适时弹出——   [欢迎您来到Tarina小镇,参加<金牌调解员>节目。在本节目中您需根据时代与环境自拟身份,所有嘉宾需要为Taria小镇里的所有居民排忧解难,维护温馨家庭,和谐邻里,共建幸福小镇。   每处理一个问题或纠纷可获得积分,所有嘉宾累计积分达到1万分时,则节目结束录制,结束录制时未死亡玩家可重返演播厅进行分数结算。嘉宾积分为累计制,祝各位录制愉快,合作愉快!   P.S.注意自拟身份时不可违背自身的绝对人设。   P.S.节目组不保证嘉宾人身安全。]   “道理我都懂,镇呢?”姜简蹙眉,在冷风中打了个喷嚏,“我肉眼能看到的镇,离我们有……10公里。还是在山谷里。”   他们此刻位于雪原高地,向下望去,只有山谷中间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建筑可以被称为“镇”。   而更远的地方,场景仍有些模糊。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小镇才能看清。   “来,上车。”   姜简还在观察地形,回头一看,钟洵坐在身后的雪橇里,手里的缰绳拴着一群阿拉斯加在朝他吐舌头。   姜简:“……?”   所以他今天必然要跟着钟洵飙车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老子的车你迟早得上来(微笑)   姜简:……   ============   第三副本正式开启!   明确一下,现在真正算“恢复记忆中”的是洵哥,姜简完全是靠推理得出钟洵身份的,他本身还并没有回忆起更多的东西。 第080章 “我陪我未婚妻来的。”   “飙车?”姜简一字一顿。   他看着钟洵蹲在地下挨个将狗头摸了个遍, 眼角抽了抽:“你……飙雪橇犬吗?”   “你小瞧哥哥我,就飙车这件事,那还不是天赋异禀?”   钟洵见他不上来,翻身下了雪橇, 正想把姜简拉过来, 却被身前的狗子们拦住了去路。   三条阿拉斯加犬在雪地里打滚过后, 毛色黑亮, 姿态高傲而漂亮。   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到钟洵脚下,脖子上拴的绳连接着雪橇, 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钟洵无奈地蹲下身。   他带着天然安全感的气场靠近,竟让狗子们兴奋地昂首挺立, 恨不得将头顶黏在他手上,争着抢着往他怀里拱。而他也被这群招人疼爱的小动物感染了, 温柔用力地摸着它们的耳朵。   有调皮的小家伙钻到他膝盖上, 他低低笑了两声, 两手托着将它的脑袋捧起,宠溺地揉了揉小家伙的脸颊。   或许动物真的有灵性, 能分得清谁有情,谁无情。   它们目光只是从姜简身上淡淡划过, 没有半分停留, 却在钟洵那双多情的眼眸中欢脱地撒着娇。   姜简立在雪地中,钟洵与狗子们嬉闹的场景尽收眼底。   风雪冻极了, 但这画面却美不胜收。   他好像在发光, 姜简默默地想。   “别磨蹭了, 上车。”钟洵担忧地看了一眼姜简, 从热烈激动的狗群中挣脱而出, 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位置, 说,“我们早点赶去镇上换身衣服。”   他们在演播中心是穿的什么衣服,来到这里依旧穿什么衣服。姜简身上的那件薄款休闲外套,主打的就是服帖的线条勾勒出诱人和帅气,没有扣子,没有厚度。   在这冰天雪地里,风直往姜简的领口里灌。   钟洵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又担心姜简的洁癖不愿意和刚摸过狗毛的他接触,也不敢靠太近。只希望自己像的火炉一般能散发一些热量传递给他。   的确,眼下只有这一样交通工具,要去镇上别无他法。   姜简点点头,抬脚坐上雪橇。   钟洵挨着他身侧坐下,整个雪橇往下沉了沉。他有些担心会不会勒着前面的狗,没想到这群狗见钟洵坐上来,齐齐回了头,躁动地伸出舌头,直往他握着缰绳的手上舔。   “诶!”钟洵摆了摆手,“先干活,不干活不给舔!”   他尾音一扬,轻轻扯了一下缰绳,三只阿拉斯加犬不约而同地挺直背,迈着步伐向前跑去。   雪橇上很颠簸,位置也很狭窄,两人颠着颠着胳膊就紧紧贴到了一起。   钟洵握绳的手紧了一下,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还没有挪开多远,他忽然被姜简扯了一下袖子。   姜简侧目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你躲什么?”   两人中间隔了一条缝,漏风,可太冷了。要因为这细微的动作影响人设契合,可太得不偿失了。   这样想着,他又补充道:“这个时候你应该靠近我和我一起取暖的。”   “……”   他好久没听见姜简这惯用的句式了。   钟洵微微一愣,心情极为复杂。   没认出对方身份的时候他只是无奈配合,可现在,他竟要利用姜简的人设换取那一丝蜜糖般的美好,竟然他心中对自己万般不齿和唾弃。   分明是他自己心术不正,他心有妄念。   他明明只当自己是普通同事和朋友的。   倘若姜简知道自己在配合他完成人设时心中的杂念,他会怎么看呢?   姜简见钟洵久久没有说话,压下心中的疑惑,二话没说往他那侧靠了靠,整个人贴在钟洵的手臂上。   他表情麻木,冷淡地说:“我不管,反正我冷。”   钟洵心里一惊,身侧传来姜简身上的寒意。   他不敢看姜简的眼睛,轻轻别过脸。   方向始终由钟洵掌握,飞驰的狗子们在熟悉的地形里上下穿梭,很快到了山谷中的一条河前。   河面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狗子们后腿蹬三下,滑两下,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似的,它们用力和钟洵的缰绳抵抗着,绕着弯打着圈过河,就为了在冰面上多玩一会儿。   姜简的嘴唇隐隐泛紫,但此刻也只能咬着牙关等待前方能迎来些许温暖。   钟洵用力扯了扯绳子,发出了不满的低吼,吓唬着不安分的小家伙们。   眼看着它们走上了正轨,他这才将两手的缰绳放在一只手上握着,另一只手臂抬起,把姜简往自己怀里用力揽了揽,小声问:“还冷吗?”   “好像……好了一些?不知道是这里气温暖了些,还是已经冻得没感觉了。”   “就不能是哥的功劳吗?小没良心。”   “是,我的大功臣。”姜简见他终于恢复了原来插科打诨的状态,松了口气,“你说节目组在想什么?是要让我们去解决镇上的矛盾和纠纷,可我们现在连进个镇都这么难。”   钟洵挑眉:“节目组?节目组可能只想让我们活活冻死。”   “可是……如果真想我们冻死,你能一回头就看见雪橇犬吗?”   姜简说着,视线中逐渐出现的与河流平行的一片广袤森林。   他忽然目光凝重:“这里的地形和气候,比之前两个节目带给人的拼凑感都要强烈。”   钟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怎么说?”   “我们传送过来的地方,像寒带的冰原。现在脚下的河谷的温度感觉更像是温带的冬季。”姜简往远处指了指,“那里有一片看着像银枞,就是欧洲冷杉,能生长在这里,似乎纬度也不应该特别高。”   钟洵低眉看了姜简一眼,他的眉心挤在了一起。   “你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嗯。”姜简目光悠远,“不知道是雪天还是什么原因,本能的有些抗拒这种环境。虽然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但好像潜意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   钟洵眼睛蓦地亮了一下。   他的潜意识没有排斥自己的靠近,是不是说明他……或许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钟洵豁然开朗。整个人抖擞了精神,将姜简搂得更紧了。   姜简出神地观察着周围,专心记着路线和地形,忽然觉得周围热得发烫。   自己好像挨着一个火炉,额头上竟微微渗出了一点汗。   狗子们在中途精疲力竭,想停下来歇歇。   钟洵索性在森林边缘找了个避风的位置,捡了两根木头,姜简身边坐下,试图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来带来温暖。   “理论上来说,我认为你需要一点助燃材料才行。”姜简认真给出建议,“并且下面这块木头不够干燥,成功的几率……”   或许为零。   钟洵瞥了他一眼,将木头往远处一扔,狗子们耳朵一竖,追着木头就要去叼回来,在雪地里留下一片乱七八糟的爪印。   “我又不是当代普罗米修斯。这不是打发时间嘛。说起来,你之前在游戏区为什么不想和我飙车?这也是本能抗拒?”   姜简一噎,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本人一向喜欢乘公交车慢悠悠一路晃到家,但并不抗拒坐在速度很快的车上。   “只不过是以前有次坐了同事的车,他开得很猛,出了小车祸。具体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舒服。”他轻描淡写地说。   钟洵目光一滞。   他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在开车载姜简的时候出过车祸,这个“同事”必定另有其人!   他上下打量着姜简:“伤得重吗?”   姜简想了想:“我觉得不太重。但同事不放心,硬让我住了半个月的医院。”   他那时心心念念都是失踪的钟洵,和他们查无结果的失踪案,养病对他来说无异于消磨浪费时间。自己的伤势更没有好好放在心上。   “难怪……”钟洵自言自语道。   难怪第一眼在这里见到他的时候,他会觉得眼前的人比自己记忆里的姜简消瘦好多,整个人病恹恹的。合着他是真的大病了一场。   钟洵心疼地抬手,想看看现在还能不能看见他的伤。   手掌刚靠近,忽然见姜简警觉地站了起来。   “有声音。”姜简压低声音,向着声源靠近。   钟洵抬步跟上,将他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知道你听力好,但能不能别总往前冲。”   两人尽力放缓步伐,使自己踩在雪地上的挤压声降到最小。   声音是从森林中传来的。   姜简从风吹过冷杉发出的窸窸窣窣中捕捉到微弱的呼吸声。   “应该是人。”姜简侧耳,“在向我们靠近。”   钟洵拉着他停下了步伐,站在森林边缘:“我们在外面等他。”   森林中是乌黑而神秘的,阳光像是不曾照在它的上空,他们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状态。   此刻身体仍然寒冷的他们不能贸然走近未知的领域。   有脚步声靠近,还伴随着一两声低低的咳嗽。   钟洵警惕地上前,目光撞见一个人步履蹒跚地驮着什么东西朝他们走来。   那人停下来喘了喘气,抬头正好对上钟洵探究的目光。   他眯起眼睛:“你们是谁?不是我们镇上的人吧?以前没见过。”   “我们……”姜简看着他身上的打猎装束,想到系统通知说要嘉宾自己根据时代和环境拟定身份,沉吟了一下说,“我是萨莱诺大学的教师,听学生的建议来这里养病的。但是风雪太大,不小心迷了路。”   “养病?养病应该不是让你来我们镇,而是去Tarina镇的城堡吧?”   猎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向钟洵。   “你呢?”   “我?”钟洵抬手,搭在姜简的肩上,“我陪我未婚妻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我没有违背人设!!!!!   ===================   默默求个作收~ 第081章 民风淳朴。   猎人隐在林荫下的脸庞看不清表情, 听见钟洵口中的“未婚妻”也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目光一直在两人身上来回游走,无比警觉。   姜简没有想到钟洵这次会这么配合,心下讶异。   在猎人的注视下又不敢表现出来, 他只能轻轻扯了扯嘴角, 心领神会地朝钟洵身上贴近了一些。   脸上的肌肉在他的不懈努力下, 逐渐熟悉笑容时应有的状态, 此时竟表现出姜简有史以来最温和恬淡的笑意,在他清冷的肤色映衬下格外动人。   钟洵的目光发直。   他抬了抬搭在他肩头的手指, 掩盖着乱撞的内心。   那样的浅笑就连猎人都有些晃眼。   他接受了两个人的叙述,了然地点点头:“我是Tarina镇上的, 叫我戴维就好。”   他声音粗犷,还带着一些好奇, 自我介绍完又道:“我还以为‘妻’只是用来称呼夫人的。所以你们外地人都是统一这么称呼吗?我们都叫未婚伴侣。”   钟洵愣了一下, 他只是急中生智随口这么一说, 并没有意识到用语背后的性别差异。   他下意识地看向姜简,姜简没有犹豫, 不假思索又神色平静地帮钟洵圆话:“不能说是统一,因为我们自己的话语体系里并没有规定过, 像我们这样的伴侣之间应该有什么称谓, 所以只是说是借用。”   想着对方只是一介猎户,姜简并没有发散到更潜移默化且根深蒂固的议题上。然而单这两句, 已经让对方听得直挠头:“称呼还不是随便叫啦!你们教授先生讲话都这么文绉绉, 听得真恼火。”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不知道您方便为我们指路Tarina镇吗?”姜简和颜悦色, 探头往猎人的背后看了看, “您的战利品太重的话, 我和我先生也可以帮您搬运。”   钟洵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姜简身上, 他站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时,无需藏起眼中翻涌的喜爱与贪恋,他安安静静地听两人讲话,突然被一击击中心口。   他说,我先生。   “指路是可以,但是……”猎人往自己身后看了一眼,声音犹疑。   姜简越过他的肩头,看不清他身上背得是什么庞然的猎物,只看见从他肩头滑下来的兽爪。   几乎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亲眼看到那只爪子竟自己动了动!   “小心!”   钟洵显然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异常,他收起了旖旎的心思,把姜简往身后轻轻一拽,半个肩膀挡在他身前,压低声音,严肃地对猎人道:“它还没死!”   “什么?!”猎人大惊失色。   他身上的力量在惊讶中顿时卸去,那野兽径直从他背上摔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笼罩在森林上空的天光乍亮。   远处河道上的冰雪似乎开始解冻,隐约能听见冰面下河水流淌的声音。   在刺眼的阳光下,姜简看清了猎人,也看清了摔落在地下的困兽。   是狼!   姜简瞳孔骤缩。   死里逃生的孤狼一旦仰头长啸,便会呼唤来成群结队的同伴,届时等待他们的便不是节目能不能完成录制,而是被撕扯,被吞食,整个人交待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模拟出两种将损伤降到最低的逃离方式。   然而,他们的雪橇犬被钟洵解了缰绳在撒欢打滚,他很难说是他们带上狗子一起跑更快,还是野兽将这群小家伙吃干抹净更快。   那野兽喉咙发出呼呼地声音,精疲力竭地喘着粗气。它四肢艰难地撑在森林里略有些湿润的土地上,艰难地踱步,垂向地面的大尾巴从猎人的小腿擦过。   前腿处的伤口汩汩流血。   姜简屏住呼吸,生怕激怒了这只受伤的狼。   而猎人也仿佛头一次见到这种猎物奄奄一息却没死透的场面,身经百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慌乱。   “你的枪呢?”钟洵犀利的目光从猎人身上扫过,却发现他除了一身修身的打猎装束,再无任何防具与利器,“匕首也没有吗?”   猎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结结巴巴地说:“可、可能不小心掉在森、森林里了。”   说着,三人亲眼见着那只狼张了张嘴。   口水落在地下,和脚下那一滩血混在一起,根本分辨不清。   “你的刀呢?”钟洵轻轻勾了勾姜简的掌心。   “都毁了。”姜简垂眸,任由他在自己的手掌心里画圈圈,冷静地说,“如果可以你和戴维先跑,你的体能比我好,去镇上喊上人拿上装备再回来找我,我争取活下来。”   钟洵骇然。   明明他留下来才是最合适的,姜简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让他放弃他?   他正要拒绝这糟糕的提议,孤狼却先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它没有嚎叫,没有扑咬,只是一边后退,一边谨慎地看着他们,声音呼噜呼噜的,见三个人都在原地一动不动,警惕地跛着脚钻进了森林深处,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   “完了,这一天白费了。”戴维声音颤抖着一屁股坐在地下。   钟洵则绕过他,走上前,蹲在地下,食指沾了一点血迹仔细瞧了瞧。   血迹沾染在指尖竟有些滚烫。   姜简看着他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和戴维:“您擦擦汗,然后请带我们一起回镇上。你……又不是机器,怎么还想靠肉眼分析血液样本吗?”   钟洵接过纸巾,分明在姜简眼里看到了几个大字。   ——救命,好脏,离我远一点。   “……”   戴维有种死里逃生的恍惚感,他长舒一口气,沿着森林边缘走了数百米,找到自己拴在树上的马,带着钟洵和姜简以及跟着他们的三条狗一路回到镇上。   从阳光破云而出撒进森林,到他们来到镇上,整个河流上的冰逐渐融化,雪橇变成了旱橇,气温竟逐渐回暖到仿佛先前两人在冰原挨冻都是一种错觉。   镇的入口处有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上面刻着“Tarina”的字样。   从旁边的石子小路走近,能看见镇上错综蜿蜒的路,以及石头墙整齐叠垒起来搭建的房屋。来来往往的人穿着羊毛或亚麻的短襟衫,腰上缠着亚麻腰带,短衫的下摆塞进裤子里,裤腿利落地收着,俨然一副欧洲中世纪的模样。   “这里的天气怎么变化得这么厉害?”   姜简仰头看着天空,天色渐晚,从他们来的那头云层烧了起来,落日余晖将远处的森林照得壮阔,在森林的尽头处,他隐约看到了金光笼罩下的高耸城堡。   “你们那边不是这样的吗?我们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戴维解开领口扇了扇风,顺着姜简的目光看过去,“那边就是我说的城堡,在穿过森林那边的高地上,是建在悬崖上的,里面住着我们这一带的领主,肖特伯爵一家。”   姜简颔首:“如果要去城堡,应该怎么过去呢?”   戴维想了想说:“最快的方法应该是骑马穿过黑森林,但是太危险了,基本上没有人会走。”   钟洵问;“那他们一般是怎么走的?”   戴维愣了两秒,没有料到这两个人去城堡的心情这么迫切。   他压低声音说:“一般没有人愿意主动过去,不骑马的话就只能走密道了,但只有城堡主人知道密道的进出方法。”   姜简想到曙光二中的地下室,不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在这个看上去科技落后的中世纪背景下,总不能再有什么高精尖的设备密室了吧?   “城堡管家会定期派人来镇上广场的公告栏里张贴一些招工或者购买物资的需求,如果有能力接下那些苦差事的话,就在指定的时间到达广场,会有管家直接带你们过去的。不过我听他们说,谁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好像睡了一觉,人就到了。”   戴维向往地看了一眼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   “今天好像就是发布日,我带你们去看看。”   两人跟在戴维身后,一人仔细观察着风土人情,一人默默记着路线。   镇上的道路都是石子铺成的,并不宽敞,两侧的石墙建筑看着沉重而有安全感。偶尔会有一些小摊小贩在自家门口支起的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顺着蜿蜒回环的路,三人来到了镇中央的中心广场。   “公告栏就在那边。”戴维指了指广场西北侧的木板,“你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小镇C区的5号门牌找到我,我得赶回家烧饭了,今天什么都没打到,酒也不敢喝。真是太倒霉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就溜走了。   钟洵和姜简来到公告栏前,顿时理解了系统通知的意思。   什么叫“为所有居民排忧解难,维护温馨家庭,和谐邻里,共建幸福小镇”呢?公告栏分了两块,其中一块是城堡专属,另一块上则密密麻麻贴满了小镇居民的问题羊皮纸条。   ——300金诚邀专业人士疏通下水道。门牌:B区78号,斯图尔特留。   ——家养公鸡已经连续三日不打鸣了,请镇上的能人异士帮忙诊疗!费用面谈!门牌:N区1号,雅各布留。   这种生活琐事的羊皮纸条很短,钉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如果有人能够解决,直接取下纸条上主人家即可。   而另一些问题仿佛用三张羊皮纸条都写不完:   “L区94号家庭内部纠纷,可重金解决,费用面谈。”   ——这是标题。   之后的两三页,问题主人洋洋洒洒地将自己和自家丈夫从相识到相恋,最后走进婚姻殿堂的每一处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而后笔锋一转,表示丈夫近日出轨,而自己忍无可忍,又无偿支付律师诉讼费用起诉离婚,希望有人能够帮忙出主意,帮助和平离婚并将丈夫为第三者购买的珠宝拿到自己手上。   钟洵:“……好家伙。”   除了民风淳朴,姜简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然一双手撕扯下这长达三页的羊皮纸。   那人长发卷卷地垂着,穿着上衣下裙,将这份委托小心翼翼地卷起放进自己的紧裹裙裳的腰带里,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哇!姜姜!你也来啦!”   钟洵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喊谁姜姜呢!!!我都没这么喊过!!!   =============   我的2000瓶营养液加更什么时候能达成啊(还差9瓶了宝贝们) 第082章 恋人牌。   卜蒙对上钟洵的目光, 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她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些敌意,声音明显弱了下来:“又见面了哈,嘿嘿。”   说完又有些迷惑,她有什么值得钟洵警惕的啊?   “姜姜?青峦村的时候还叫简哥呢。”钟洵似笑非笑, 试探地问,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卜蒙福至心灵, 立刻挺直背脊:“也没有很熟啦!是最近在游戏区偶尔会进到同一个游戏房间的关系!我有两场胜利多亏了姜姜呢!”   说实话, 没靠近姜简前卜蒙只觉得这人冷冰冰的不好接近。   接触几次下来,卜蒙才意识到姜简的致命魅力。   在策略类的对局里姜简仿佛战无不胜的王者, 他不用过多地移动,单靠指挥就能让卜蒙这个半吊子选手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轻而易举地拿下了仅有几次2v2对局的胜利。   而且姜简一旦开了口,就会絮絮叨叨停不下来。   从战术布置的意义到理论可行性, 再到推演模拟对方的决策路数, 哪怕听起来像极了自言自语, 哪怕有些地方她听不懂,也完全不影响她受到充分的震撼。   就连一次她屡次被对方打断, 气得开了公共麦朝对面喊话“你想上天吗?我这就送你和太阳肩并肩!”之后,姜简竟一本正经地分析是否能在演播中心里实现超越第一宇宙速度达到送对方上天的目的。   卜蒙只想咬着手帕含泪直呼可爱。   姜简隐约听出钟洵话语中的阴阳怪气, 又不是很敢确定。   他侧身, 在他耳畔轻声说:“你放心,我有戒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钟洵最近对其他人的敌意格外重。   其实他时刻都记得钟洵的话, 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人, 不论是卜蒙, 还是一同经历过惩戒者之夜的温思黛, 他都并没有放松警惕, 正常接触的同时仍保留了一分谨慎。   他目光回落在卜蒙身上。   她的打扮已经完完全全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亚麻布长裙上甚至还有一两个经年累月的补丁。满头的自来卷发在两侧精心编成麻花辫,在脑后盘了起来。   她原先用来起卦的三枚铜钱被绳子串着挂在腰间。   姜简指了指她腰间的羊皮纸:“这个任务难度高吗?”   卜蒙耸了耸肩:“家长里短嘛,劝分和劝和之间选一种的小事啦。这个镇上的人也挺迷信的,我看K区有个自称通灵的姐姐成天捧个水晶球占卜,家门口排的队可长了。搞这事儿我在行啊。”   说着她拍了拍裙摆上的那三枚铜钱。   “可惜这边不信龟甲蓍草,也不懂周易那套,我昨天早晨刚做了两个任务,赚了点钱,斥巨资在那个水晶球姐姐那边买了一副塔罗牌。”   “你早晨就到了?”钟洵截过话题,“你是直接就传送到镇上的?”   卜蒙点点头:“对呀,而且刚好在一个特别善良的奶奶家门口。我装得可怜了一些,她就同意让我借住在她家里了呢。你看我这身裙子,也是她送给我穿的!”   她压着裙摆,开心地转了一圈。   而后站定,抬手指着广场中央的钟塔说:“你们往那里看,钟塔上方浮起的数字就是我们嘉宾处理问题后能获得的积分累计,现在是35点。里面有10点积分就是我贡献的。”   落日余晖洒在钟塔上,一只白鸽振翅而起的瞬间,总积分“啪嗒”切换到了39点。   姜简心情复杂地说:“我记得我们得到达1万分才能离开。”   卜蒙叹了口气,转身看了一眼公告牌:“你们可能刚到,还没有仔细研究,可以让场记开一个积分悬浮的功能,开启功能后可以直接看到每张任务条上点数。”   两人应声操作,眨眼的功夫,木制公告栏上就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字。   每一个家长里短的琐碎问题,其积分根据难度和主人的出价在1-30分之间浮动,肉眼可见分值最大的,竟然是卜蒙腰间的那个平民离婚纠纷,足足值50分!   姜简转头,看向旁边那块公告栏,目光亮了一瞬。   那些从远方城堡中下发的需求,和镇上简直不是一个水平!   每项任务的积分基本上都是从500起步,常规问题在500-2000不等,就连疏通下水道这一项,在镇上仅仅值25分,疏通城堡下水道就能有750分,其中甚至还有几条标注着“???”的字样。   “问号是什么意思?”姜简问自己的场记。   099号还没来得及回答,卜蒙就接过了话茬:“是无法判断最终积分的意思,意味着难度和危险系数都很高。如果能成功解决,很有可能最终得到的积分在5000分以上。”   也就是说,如果有嘉宾想要尽快出节目,接下几个城堡任务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高收益永远伴随高风险的呀,解决城堡事件的难度和危险性一定更高,我听房东奶奶说,城堡里的伯爵夫人脾气可怪了。”卜蒙愁眉苦脸,拇指摩挲了两下自己的铜钱,“早晨我给自己起了一卦,卦象说我不适合出镇,所以我就只能在这边多刷点小积分的任务了。”   她说完,忧愁地看向远方城堡,想到早晨在广场碰见的几个嘉宾都特别怂,没有一个人敢接城堡任务,纷纷在镇上当起了和事佬,开始划水摸鱼。   她很怀疑这群人是不是想在这里住一辈子。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先研究一下这里的离婚程序。”卜蒙看了一眼天色,“我感觉这个小镇附近的区域一整天的天气就像是四季轮回,早晨来的时候到处都是秋风落叶,午时一过就开始下雪,太阳落山之前天气刚回暖,我猜晚上可能就热起来了。”   姜简恍然,这应该就是戴维所说的常态天气。   “所以你俩最好抓紧做两个任务,攒钱找个旅馆过夜,有闲钱的话买两身厚薄能换的衣服吧。而且穿得太现代的话,小心被当做这里的教会当做异端处理咯。”   钟洵和姜简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姜简说:“现在去做其他任务怕是来不及了。”   卜蒙瞪大眼睛:“你们不会是要……”   “多谢关心。”钟洵扬眉,气定神闲地从她身边走过,将另一个公告栏上贴的羊皮纸取下,递给姜简,“我们富贵险中求,城堡需求的发布日可没法错过。”   来自城堡的羊皮纸摸着质量非常好,上面的花体笔记也极其端庄。   姜简接过,认真浏览了一遍,忽然眉眼弯了一下。   他指着其中一个打了三个巨大问号的高难度任务说:“伯爵家在诚心为自家孩子寻找具有出色能力的家庭教师。”   巧了不是?   他给自己拟定的身份可不就是大学教授吗?   “适合你。”钟洵轻哂,从姜简手中接过羊皮纸,“让我看看有什么适合我的。”   姜简悄悄瞥了他一眼。   早在他们向戴维自我介绍时,自行拟定的身份便已经生效,由场记发来了系统的通知。想到钟洵在戴维面前不加掩饰的回答,他内心不禁犯起嘀咕。   城堡里有什么活计适合一个大学教授的未婚伴侣呢?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却发现钟洵从头看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默默将羊皮纸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卜蒙虽然也好奇钟洵会接什么任务,但她一想起钟洵充满敌意的眼神,便压下了自己内心的八卦之心,准备离开。   “对了!”她刚走出去没两步,又退回来,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斥巨资买来的塔罗牌,洗了洗牌后,划开一道扇面放在两人面前,“虽然我知道姜……姜简你可能不信我们这种玄学,但你俩还是各抽一张吧,我帮你们看看。”   这场节目显然是要靠前往城堡的勇士加速进程的。   她私心希望他们两人能够平平安安,如果牌面有一些不好的预兆,也可以提前给他们打个预防针,多一重保障。   “嗯,其实我没有仔细研究过玄学这个门类。”   尽管他认为人们坚信这类玄学结果或多或少与福勒效应有关,但此时他也并不愿意拂了卜蒙的好意,抬手抽了一张牌,翻过来。   “哇,是代表生命机会与命运变化的命运之轮。”卜蒙感叹道。“命运,就是变化莫测的局势,既可能是局势的优势转劣势,又可能是意外的变故。”   姜简将牌还给她:“所以不论怎么解读,都是事在人为。”   他不相信无法抵抗的命运,不相信前方是注定的宿命。   无论顺遂或坎坷,改变困境的前提是相信自己具有扭转命运的勇气和能力。   钟洵目光从那巨大的命运转轮上移开,漫不经心地挑选了属于自己的牌。   “这是什么牌?上面有三个人呢。”   卜蒙一噎:“中间那个是天使,不是人!这张……是恋人牌。”   这牌,所有的内容都在牌的名字上了。   钟洵还牌的手指顿了顿:“怎么解?”   卜蒙垂下眼眸,小声说:“还能怎么解啊,人们问爱情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张牌了。你看这对恋人的笑容,天使圣洁的光芒和祝福,美满的,顺利的,一切能想到的好词儿都在这张牌里了。”   钟洵努力压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连带着看卜蒙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他俯身想向这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道一声谢,忽然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城堡的人好像来接你们了,在那边,快去吧,别耽误时间,注意安全。”   两人回眸,看见有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管家模样的男人站在广场中央。   卜蒙站在原地,注视着两个人远去,钟洵的背影显得尤其喜悦开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没敢告诉钟洵,那张恋人牌是逆位的。   逆位恋人牌可能会指向的分离、第三者甚至是不被祝福,似乎哪一种情况都不适合告诉钟洵。   *   “我们看见城堡在招家庭教师,想前来为伯爵分忧。这位是我的未婚伴侣,他是萨莱诺大学的教授。”钟洵走近,礼仪得体将手放在左肩,微微鞠躬,游刃有余地说。   燕尾服的管家从两人手里接过牛皮纸,打量了两人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广场钟楼上的时间。   半晌,才说:“跟我来吧。”   他带着两人在镇里穿梭。   说是小镇,但也比他们最初在雪原上的想象大很多,沿着石子路,一路走到了小镇唯一一条主河的入海口。   港口上错落有致地停了一些船,管家带他们上了一艘规格不小的木船。木船上有许多小间的船舱,每一扇舱门都紧闭着。   管家请他们进了靠近一个船尾的房间,转身离开。   没有密道?姜简不解地看了钟洵一眼。   钟洵也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打量着木制结构的船舱,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很快,管家端了两碗汤进来。   鹰钩鼻子两侧深邃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我们夫人的吩咐,去城堡要先把这碗汤喝了。”   姜简猜,喝下去的人可能会失去意识,直到在城堡中醒来。因为这样才符合戴维所说,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进的城堡。   钟洵先他一步喝了下去,管家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舱门。   姜简也缓缓端起了碗,仰头。   忽然,钟洵的面容在眼前放大。   姜简吓了一跳,汤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唇就被钟洵覆上,轻轻撬开,将他口中的汤尽数攫取。   他低声在耳畔说:“这条路上我一个人睡,路你来记,听话。”   姜简怔怔地看着钟洵唇上沾染着无色无味的汤,下一秒他沉沉在自己怀里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嗯某种意义上的   first kiss√   ====================   注:   福勒效应:1948年由心理学家伯特伦·福勒通过试验证明的一种心理学现象,人们常常认为一种笼统的、一般性的人格描述十分准确地揭示了自己的特点,当人们用一些普通、含糊不清、广泛的形容词来描述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往往很容易就接受这些描述,并认为描述中所说的就是自己。(百科内容) 第083章 “钟洵,这个时候你应该抱我的。”   船停在水面上, 船身微微摇晃。   隐约的浮动感盖过方才猝不及防的的触感。   姜简恍恍惚惚托起沉睡过去的钟洵,仍有些怔愣。   不知为何,内心浮现出儿时看过的科普视频的画面。   那是蜜蜂采花蜜的慢动作:上颚咀嚼着花粉,下颚、下唇与舌组成的复杂结构用以吸食, 如饥似渴又优雅的攫取着它们赖以生存的食粮。   在不合时宜的联想中, 他抵在钟洵背后的手指微动, 无端想抚上唇角。   “咯吱, 咯吱——”   忽然,来不及有任何动作, 盛汤的碗还捏在手里,管家的长靴便踩在木板上转身回来。   他根本就没有离开!没有确认两人都服下这碗汤, 管家怎么会离开现场呢?   姜简瞳孔皱缩,猛然醒悟。   管家离开船舱, 前后不过十秒。   倘若他们配合的喝下, 则万事大吉;倘若他们在这十秒钟选择拒绝、将汤汁倒掉、亦或是其他不听话的举动, 管家必定有权利让他们离开这艘前往城堡的船。   钟洵大概深谙这种短暂的试探。   这十秒,确实他们仅有的机会, 抓住先机的机会。   一不能将这成分不明的液体倒在会被立即发现的木质船舱里,二要假装服下汤剂而后在路途中保持清醒和理智, 冷静探查分析, 为之后城堡的生活提前做好准备。   难怪他会在毫无解释的情况下,不由分说地覆上来。   没有情丝, 没有旖旎。   他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   管家端上两碗汤的时候?还是管家转身的时候?   心跳如擂鼓。   姜简再一次对这个男人在极短间内作出判断并执行的能力, 有了深刻的认识。他在极限短暂的时间中毫不犹豫地将机会让渡, 自己则一并担下不知是否有伤害性的汤汁, 交出了他全部的信任。   他不能让钟洵功亏一篑!   姜简想通一切的同时, 急中生智松了手里的碗。   而后闭上眼, 在管家进来前,带着他怀里的钟洵向后倒去,佯装昏迷。   “哐”的一声,木碗滚落在地!   轱辘轱辘滚到管家脚下。   他俯身捡起,敏锐的目光在船舱四壁检查了一圈,确认他们没有耍任何花招拒喝,落在相拥着晕倒在船舱里的人,眼睛微微眯起,有风度地踏过两人近乎交叠起的腿,拉着趴着的那个丰神俊朗的银发男人起来。   钟洵毫无知觉,紧闭双眼的姜简只能感受到他们被分开,怀里空落落的。   他睫毛轻颤,听着钟洵平稳的呼吸声离自己远去。   难道是剂量不对?为什么这么快就晕了?   管家按住钟洵下颌,用力一捏,打开他的口腔,朝里看了一眼。而后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的指尖稍作停留。确认钟洵已经完全喝下汤汁后,将他往船舱的角落随手一扔。   姜简只听得一道闷响,脚步声便由远及近朝他而来。   管家如法炮制地检查着姜简。   在那手掌碰上自己下颌的一瞬间,姜简分明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干呕和恶寒从五脏六腑中央迸发。   背上惊出了层层虚汗。   他不敢咬牙,不敢蜷起手指,更克制着自己推开对方的意志,竭力忍着被触碰时的反胃与不适,不让自己的弱点坏了钟洵的打算。   好在姜简虽然没有完全咽下,但好歹汤汁已经进了口中,加之钟洵眨眼风卷残云般的夺取,唇舌间都留下了浅谈的水渍。鹰钩鼻凑近,细细查看,也没有发现异样。   管家直起身,目光落在姜简脖颈上,方才抓过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红,映在病态的白色身上格外刺眼。   他多看了两眼,想起这个眉目清冷的男人在广场的话。   ……他是自告奋勇来给少爷小姐做家庭教师的。   想到这,管家轻轻松手,转身离开。   走出船舱,关门落锁。   “咔哒。”   姜简听见落锁的声音后,等脚步声远去,才缓缓睁开了眼。汤汁在他口腔中的残留仍旧起了点效果,他感觉眼皮有些沉,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想要将他拉入梦境。   他抬起手,狠心在小臂上重重了咬了一下。   整个人立刻清醒了许多。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往钟洵身边爬去。   他有呼吸,表情也不是很痛苦,即使是刚才被管家粗暴地扔在这里也没有醒来,像是沉睡在悠长的美梦之中。   唯恐管家再进来,姜简不敢移动他。   他挨着钟洵,低眉安静地看着钟洵垂在身侧的手。   在曙光二中也不过半个月,但在他身边,姜简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被陌生人触碰时的恶心感。刚才那股反胃感并没有随着管家的离开而消失,反而让他身上的虚汗蔓延到胳膊,到手掌。   他明明连最痛苦的事情都想不起来。   这种让他痛苦到恐惧的生理反应却始终伴随着他。   他好希望他睁开眼,一边戏谑地笑着,一边用这双宽厚的手掌能拍拍他。   希望他能够靠近自己,为自己驱散那种讨厌的感觉,把他从不断翻涌的恶寒之海中解脱出来,带他回到充满安全感的港湾。   他蜷曲着腿坐在钟洵旁,往他身边靠了靠。   他本可以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就算是借着人设,牵着他的手,靠着他的肩,甚至直接扑进他怀里,都是可以的。但他推测到钟洵的身份时,他不再想以人设为名困住他。   他尊敬他,也敬佩他。   哪怕他将重逢后从钟洵口中听的话串联在一起,聪明地意识到他对自己存了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想在他昏迷的时候放肆,不经过他同意任意地亵渎。   他克制又矛盾地攥紧了手。   “钟洵,这个时候你应该抱我的。”   他极为轻声地说道,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   只是这次,没有任何不屑与嗤之以鼻回应他。   空气中的尘埃和夜露都没有理他,船下潺潺的潮水声更不解其意,有节奏地靠岸又离岸。   然而,万籁俱静中,竟有哐当一声巨响回应了他。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失重感!   姜简警惕地坐直,目光锁在舱门上,一边提防管家进来,一边摸索着靠近舱中唯一一个圆形的舷窗,看向窗外。   月光从舷窗洒落进来,姜简为眼前的景色怔在原地。   夜色下海平面望不到尽头,一只鸥鸟从舷窗的视野中飞过。   船竟然在飞,在缓缓浮空!   港口上不再有其他船只停泊,镇上成群的石头建筑越来越小,而他们离天空越来越近。仔细听,水在船下的流淌声逐渐变成滴落在海面的声音。   姜简皱眉,他捕捉不到任何引擎驱动的声音。   这就是要让他们喝下汤水的原因吗?   不能为任何人所知的那条通往城堡的路线,不是地下密道,不是穿越凶险的森林,竟是……城堡拥有会飞的船?!   钟洵的昏睡,为的就是换取他眼前的这一刻。   姜简屏住呼吸,将舷窗外的一切按照比例错落有致地装进自己的脑海中。   船飞起的时候,已经驶离小镇港口很远了。当它开始向上浮起时,镇上的人几乎看不出来那天上的一抹黑点究竟是什么。不过这样远的距离,让他窥见了Tarina小镇周围完整的地貌。   远处是交叠的雪原与山脉,数条河流从山谷中奔流而下,最后汇聚成一条流经小镇的河流。小镇坐落在河流的冲积扇上,广场建在河东,钟塔是整个小镇的最高点。   其中一条河流从山中发源,流经一片广袤无垠的森林。   船晃晃悠悠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开始调转方向,晃晃悠悠地往下落。   姜简在转向的瞬间确定了城堡的方位。   城堡在森林北侧尽头的山巅,与其说是建在山里,倒不如说是在山脉延伸到西侧海边的一处平坦面积不小的断崖上建起了城堡。   他扒在窗框上,想要将下方的景色尽收眼底。   城堡靠森林的那一侧昏暗而不可测,临海这一侧的崖壁陡峭极了。   直到船降落在断崖上的一处平地,有些许不稳。   姜简爬回管家离开时他的位置,闭眼躺好,心里却在思考,进入城堡的大概只有两种方法:要么临海这一侧“飞”上来,要么穿过森林,从另一边爬山上来。   他闭起眼睛,听见了一两声乌鸦啼叫。   而后船舱锁开,有人进来将他们抬了出去,一路抬进了城堡,将他放进一间房后便离开了。   他一路借着海风转移自己被人触碰时的注意力。   海风从自己脸上吹过,带着夜晚的凉意,很快风声被关在室外,一切归于平静。   昏暗中似乎感觉到了一丝烛光的晃动。   姜简微微动了动眼皮,他看见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被褥柔软。桌上漂亮精致的烛台上燃着一直蜡烛,旁边的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几本书,墙角有两个小沙发摆在地毯上,像是一间标准而合格的客房。   只是钟洵不在了。   “咚咚——”有人敲门。   这时候如果应答,就穿帮了!   姜简连忙躺平。   外面的人也没有真的等他开门,敲了三次后就推门进来了。   “要不你来给他喂解药吧?”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   少年嘁了一声:“啧,你怕钟洵针对你?我来就我来……不是,我这样子我怎么来?你故意的是不是!”   原来是熟人。   看来小宋说服温思黛给他使用隐藏奖励了。   姜简松了口气,赶在宋知返恼怒前睁开眼,坐起身:“别争了,我不用解药的。”   只见温思黛穿着白色花边的侍女服饰立在他床边,少年却不见人影。   “他人呢?”姜简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温思黛指了指自己的翡翠耳环:“这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4章 小姜老师早点休息   姜简眼风扫过, 温思黛的翡翠耳环就传出宋知返的声音:“小爷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我——”   后面的垃圾话还没有说出口,温思黛用指尖在翡翠中央点了一下。   宋知返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我的奖励是可以选择任意一样物品成为自己的随身挂件。”温思黛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将一碗汤药放在桌上, “但我问过场记, 所谓物品并没有限制死物还是活物, 也就是说, 人也是可以被封印到随身物品中,随处携带。”   她看见姜简微微蹙眉, 连忙道:“我其实也有想过,会不会对知返有生命危险, 这件事没有提前和你说,是我考虑地不够周到。”   她感到耳垂上一片灼热, 抬手轻点, 宋知返的声音又被放了出来。   “简哥, 是我执意要求的。哪怕是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或者,我也不想死, 不想去荒芜之地。”少年的声音从翡翠中传来,瓮声瓮气, “你不要怪她。她使用了隐藏奖励后, 我们一直在练习使用随身挂件的功能,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生命危险。”   姜简讶异地看向温思黛。   按理说, 宋知返如今没有腕带, 连节目里都会被当做NPC, 就不再受到人设限制, 伪装成乖巧懂事的傻白甜, 可以尽情地发挥他那糟糕又反复的性格。   明明不久前斗地主的时候还是个得理不饶人, 无理就取闹的小混蛋呢。   怎么在演播中心多日没见,变得如此懂事听话,甚至会维护他的救命恩人了?   温思黛冲姜简摇头,苦笑道:“我觉得你可以理解为,我现在是支配者,他服软是应该的。”   说着,他四处看了看,把原本要给姜简服用的汤汁解药小心稳妥地倒在了窗边的花盆里,而后摘下耳环,演示给姜简看。   “我可以改变触碰的位置,控制知返所能感知到的东西。”   宋知返能不能出声,出声能不能被听见,能不能在戒指里拥有外面的视野,最大能看多少范围,她都可以操控。只不过目前她还没有完全熟练,并且精准控制视野范围的变化。   “是的,所以我现在根本看不到你,只能看到天花板。”翡翠耳环躺在温思黛掌心,宋知返好不容易能出声,小声地抱怨了一番,“不过没关系,我每隔三个小时可以放出来一次。”   温思黛接着他的话,继续为姜简解释:“一些手势与滑动就能让他完完整整地站在你面前。不过,人只能出来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还会回到耳环里。从回到耳环的那一刻开始计算,三个小时后可以进行下一次释放。”   “所以虽说是被支配的,但至少我彻底安全了。”宋知返乐观地说。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安全的前提,好像应该是这个姐姐始终安全,始终保持排位第一。   温思黛等宋知返说完,指了指桌上的服饰:“这套衣服是管家给你们准备的。入乡随俗吧。你来城堡是接了什么任务?”   姜简:“家庭教师。”   “哎,这家庭教师就比女仆地位高得不知道多少了。”宋知返啧啧称奇,“不过简哥你知道吗?她本来接的是城堡侍女的任务,来了之后就变成侍女长了!这升职加薪的速度,除了牛逼我没话说。”   温思黛耳朵微微泛红,温吞地将她来城堡的故事简单地说了一下。   她早晨就笃定要来城堡,二话没说就从公告栏上找了一条难度不算高的活计。   结果因为气质过于优雅,迎接她的仆从害怕她是哪家贵族偷偷跑出来的小姐,不敢给她交代又重又累的活,只好让她做些简单的杂物,并且负责城堡仆役们的管理。   “整个城堡其实并没有多少人,除了伯爵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剩下的侍从和女仆恐怕不超过20人。”   “你也是坐船来的吗?”姜简听完,忽然问道。   温思黛摇头:“小镇的中央广场有管家安排的马车,穿过森林就能到城堡脚下,但是从森林下上山的路有点陡峭,走出森林到山脚下能看到一个木质的垂直机关升降梯,一次能容纳四五个人。另一位仆从在山下的升降梯前等着,带我们上去。”   姜简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他们来到城堡的方式竟然不一样。   他又问:“管家送你们上马车的吗?有没有给你们吃什么东西?”   温思黛点头:“给我们吃了药丸,说是一种有解的毒药,我感觉像是一种威胁,也可能是害怕我们出尔反尔,等进城堡后,仆从就把解药给我了。可是……我服过的毒药和解药都是丸药,但你和我不一样,是汤剂。”   “你负责端药的话,能看到其他人都喝的什么吗?”   温思黛想了想,说:“我进不了厨房,厨房小门边上等的时候,看到里面的灶台上还架着几个在火上煨着的汤罐。或许晚上来的人都服用的是汤剂?”   姜简托着下巴,默默思考。   按照他们遇到的猎户戴维所说,镇上的人都没有人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城堡。   而服用丸药的温思黛应该是没有经历昏迷这一步,所以才能准确描述出他们来城堡的轨迹,并且从做上马车、到山脚下,走上升降梯,直到服下解药前她都是极度清醒的。   此外,用戴维的话说,骑马穿越森林是危险的,没有人会轻易尝试。   那城堡的马车是怎么相安无事地穿过森林来到山脚下的?   既然白天都相安无事了,为什么到了晚上他们就要坐船过来?改用汤剂让他们昏迷,是为了掩盖船会飞这件事吗?   还是说选择马车或船,服用丸药和汤剂背后暗藏着什么差别?   “那你知道刚才是谁把我们抬进来的吗?”   他从床上缓缓坐起来,走到雕花的窗边,试图找到刚才被一路抬进来的路线。然而他这里是一层,看不到更广的视野。   温思黛无奈地摇头,她那时候在和城堡的洗衣房里叠衣服,根本不清楚姜简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宋知返听到最后长叹一声:“这里也太蹊跷了吧!!!要是签了长期合同就这么一直干下去,岂不是得在这边工作到老才能拿到积分奖励?!”   说得有道理,姜简沉思了一下。   倘若他家庭教师的任务始终没有结束,难道他们就得一直把时间耗在这里吗?任务积分高不是没有原因,解决任何问题获得的积分,都要和任务本身的难度与花费的时长成正比,才会相对公平一些。   至少从节目组的角度出发,一定是希望他们长久地停留在这里的。   这一点他至今没有弄清楚原因。但自从钟洵告诉过他之后,就一直在反复被验证。   可他又不得不到这里来。   钟洵具体是怎么想的,他不得而知。但他对卜蒙说的那句“富贵险中求”,俨然不是他们坚持要来的理由。   至少姜简自己所求的并不是富贵,而是真相。   从曙光二中的林棠那里,他知晓节目世界可能是被人为构建的存在。   在星空长廊中,秦瀚说他是一个世界的秩序维护者。   可节目究竟是什么?世界究竟是怎么构建的?秦瀚到底在维护什么秩序?无数谜题都需要他自己来找到答案。   如果这里也存在一个如星空长廊那样潜藏着这个世界核心秘密的地方,比起Tarina小镇,这个难以到达、小镇之人都讳莫如深的城堡更具可能性。   何况,方才一路而上“飞”船已经给足了他信心。   他要寻找这个世界的秘密,这城堡里的诡异蹊跷又怎么能拦得住他?   “我们走一步看一部就好,事在人为。”   姜简见温思黛重新佩戴好耳环准备离开,手指动了动:“你知道钟洵在哪里吗?”   温思黛诧异地转身:“他也来了?我没有见过他。”   这次是温思黛第一次在节目里见到落单的姜简。   即使习惯了曙光二中时两人的形影不离,但她到底记得,嘉宾参与节目是个人行为,要做个人积分,此前也没见过有哪对在节目中钟情的小情侣一期又一期参加同一个节目。   即使他们在“外面”是熟人。   所以,进门后只看见姜简一个人,她便默认了这场没有钟洵。   和宋知返的调侃也是想着,万一钟洵能看到直播回放,似乎能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大佬有那么一丝挫败感。   谁能想到钟洵又跟着姜简一起来了?   温思黛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带:“场记宝贝,确认一下你还是001号吧?”   姜简眉睫轻垂。   绑定他们的不是昔日排位第一的特权,而是他的人设。   “没事,我去找找吧。”   姜简起身送她出门,刚拉开门,沉闷古朴的钟声响彻整个城堡。   “嗡——嗡——”   温思黛一把拦住他,飞快地说:“今天管家培训的时候说零点的钟声结束后不能离开房门,否则会有危险!明天,明天再找,别胡来。”   说着她提着裙子磕磕绊绊地跑出走廊,往自己的房间跑。   姜简开了一条门缝,静静打量着空无一人的走廊。   钟声缓慢地响着,在第十二下的时候,走廊上燃着火焰的灯“啪”地一声,全都熄灭了。   一道阴冷的风从门缝外的黑漆漆里吹了进来。   姜简沉了脸色,反手锁上了门。   还没转身,屋里竟响起了敲窗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不轻也不重,在笼罩在黑暗的城堡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放轻脚步走到窗边,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男人白衣白裤,黑色的长靴将腿部的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腰间皮带收紧衣摆,倒三角的上身结构像是月光下呈献的一座挺拔而完美的艺术品。   那头银发在风中肆意飘着。   背光看不清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沾染着夜露的笑意。   姜简抬手抚了一下心口,没多想立刻开了窗。   如果十二点后不能离开房门,那他站在外面得有多危险?   “上来,外面不安全。”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视线评估着地面和窗台之间的距离。   虽然是一层,但考虑到城堡的安全性,一层的窗缘并没有矮到哪里去。   不过……以钟洵的身手,翻越这个程度的高台应该不成问题。   钟洵摇头:“我又不是变态,可没有半夜翻别人窗户的坏毛病。”   姜简挑眉,回他:“我允许了。”   钟洵笑笑,助跑起跳,轻轻松松地翻上来,侧坐在姜简窗台上。   腰微微后仰,正正对上姜简的目光。   他抬手搭在姜简头顶,轻轻揉了揉:“我就不进去坐了,小姜老师早点休息,晚安。”   目光温柔,眼眸深情。   姜简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从窗台跳下,挥了挥手,带着一袭白衣劲装消失在夜色里。   头顶还有残留的余温。   他收回视线,垂眸。   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留了一只鲜艳的玫瑰。   姜简小心收起玫瑰,关上窗。   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异样:刚才钟洵的指尖为什么是泛着黑色的?   心下恍惚,一根玫瑰刺划破了他的指尖。 第085章 往往越禁止的地方,就越值得一探究竟。   玫瑰刺尖在指腹留下小红点, 一滴血悄悄渗出来。   他的手指泛着健康的红,和钟洵那一闪而过的黑色指尖不同。   莫非是服用汤剂的缘故?   他神色凝重,决心之后见到他要仔细地看一眼。   他目光凝视着血滴,恍惚间想到小时候贺悯之带他看病。   记得护士在他指腹轻轻扎了一根针, 而后接上导管抽了小小一瓶血。抽完, 笑眯眯地对贺悯之说:“他好乖哦, 都不哭。”   贺悯之将他抱起, 回以浅笑   他说:“我倒是一直盼着他会哭啼啼地来找我撒娇呢。”   贺悯之在外人面前从不会提及自己情绪感知的缺陷。   知道他不适合学校的集体生活,他便坚持用最适合的方式在家教导;路上偶遇的朋友会有意无意问及他“辍学在家”的养子, 他总是带着和煦的笑容,温柔地将所有质疑和偏见替姜简挡回去。   他有着学者的儒雅随和, 温柔而没有偏见,带他认识这个世界。   他还记得钟洵失踪后自己找了他有多久。   那么如今他也消失了, 贺悯之要怎么办呢?   姜简轻叹一口气, 将这无意拾起的回忆在心里妥帖地珍藏起来。   尽管画面零碎, 但在记忆渐趋干涸的节目旅途中,它们有着望梅止渴般的功效, 让他能够在前路未卜的处境里始终坚持着本心。   他忍痛用拇指捻去血滴,轻轻捏着根茎无刺处走到桌前, 随手拿起一本书, 将这支玫瑰夹在书页中间。   桌上烛焰晃动,窗台上干干静静的, 仿佛钟洵不曾来过。唯有他带来的那支玫瑰, 每一片花瓣都饱满而鲜艳。   姜简没有睡意, 索性坐在桌前, 摊开的夹着玫瑰的书页。   文字能塑造虚拟世界, 也能反应外部世界。   如果节目世界是人为构建出来的, 那么读这里的书籍必然是了解认识这个世界最有效的途径。   他做好了书中空白一片的准备。   本以为这些书本会像没有被渲染过的地图外,模糊不清,不曾想这本装帧古老的书真的有文字内容!   姜简有些意外,一目十行读了起来。   这似乎是本风格在奇幻与现实间游走的小说。   小说的背景正是眼下这种贵族领主各自为政的时代,讲的是一位继承了爵位的女领主佩罗兹,依靠自己出色的才华与雷厉风行的手段,扩大领地,扩充兵力,最终令教皇承认了她一方霸主的地位。   伴随着血腥和资本原始积累的女领主成长史是极为现实的,而她的爱情故事却是奇幻的。   幼年的少女因为主教与其家族的恶劣行径导致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失去虔诚信仰的她,无意间在教堂的地下囚牢里救下了一位落魄的男子。   而这个男人,后来成了她的忠臣。   她不知道,男人原是被囚禁在教堂的魔鬼。   遇见她的那天,他企图挣脱禁制越狱。   他低语着诱-惑她,宣称能为她所驱策,为她开疆拓土,蛊惑她走进自己灵魂献祭的阵法,并用自己的鲜血喂养了即将失去实体的他。   脱困后,魔鬼伪装成了她的贴身侍从。   他开始履行诺言,为她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实际上,他却始终在暗中等待她称霸的那一天,将她的灵魂彻底取而代之,收回那些土地、近臣、以及无数应当属于自己的果实。   然而造化弄人,人类短暂的生命却让他爱上了她。   每一寸相处的光阴都让他沉醉,他再也无法抵抗她的人格魅力。   不去想何时取走她献祭的灵魂,不再想要取而代之,只想与她共度所有的时光。她喂养过他的每一滴血都滚烫而灼热,游走在他塑造的躯壳中,让魔鬼领悟到什么是痛,什么是爱。   只要爱,便会痛。   而痛才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爱。   她与囚牢中释放了他,他却甘心走进她的另一个囚牢。   ……   姜简看得饶有兴致,没有意识到蜡烛已然燃到了最底端。   他对领主之间的纷争与阴谋阳谋没有什么兴趣。作为偶像剧的资深鉴定者,姜简颇为好奇被恶魔的低语所绑定的两个人最终要如何收场。   刚翻到魔鬼向领主坦白身份那页,昏暗的屋子陷入了漆黑。   蜡烛燃尽熄灭。   姜简无奈地合上书,摸黑爬上床,和衣而卧,进入梦乡。   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管家亲自来敲门的。   姜简换好衣服,跟着管家朝餐厅走去。他一边记着自己的房间和一楼的房间格局,一边竖着耳朵听管家在讲说城堡中居住的注意事项。   管家讲完夜里不能在走廊里游荡,不能随意离开城堡,见姜简神色镇定,并没有多余的问题想问,内心有一些惊讶。   他坦诚地问:“您好像一点也不好奇?其他人都会下意识问一句为什么。”   姜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表示不理解。   “刨根问底是一种好的习惯,但也要分场合。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规则,我既然是外人,遵守规矩就够了,追究原因分明很不礼貌。”   管家和蔼地笑了一下,说:“虽然我没有去过萨莱诺,但我想您一定是出身于当地有名望教养的家庭。”   他对这位新家庭教师表示满意。   这样有礼节、有风度、懂进退的先生,确实适合做家庭教师。   姜简没有否认:“还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管家继续道:“还有一些城堡里的禁地,未经夫人允许不得擅入。很多地方我们这些侍从也不能去,除非由夫人亲自带去。”   “是哪些地方呢?”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他很清楚,往往越禁止的地方,就越值得一探究竟。   “一时间可能说不完,您只要记得如果在某处附近看到有玫瑰纹样的图案,便知道那附近是禁地。”   姜简眼皮轻颤。   昨夜钟洵带来的玫瑰在心里一闪而过。   管家在一扇巨大的门前停下,双手向外拉开门,露出里面餐厅金碧辉煌的长餐桌。   映入眼帘的是精致典雅的装潢。   而温思黛正指挥着其他侍女在长桌上一一摆放食物和餐具。   她见到人来,停下动作,两手在胸前抱着托盘,微微鞠躬。   他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此时需要沉浸在他们各自拟定的角色里,不能在管家面前贸然暴露他们认识的事实。   “您先用餐吧,夫人让我早餐后带您去见她。”管家将他带到座位,欠身离开。   餐厅的大门合上,整个餐桌上竟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什么胃口,随便挑了一些面包培根,边吃边用余光观察温思黛。   她有条不紊地分配着工作,安排好其他侍女离开后,自己端了一壶热牛奶走到姜简面前。   “我早晨见到钟洵了,不过我俩没说上话,我来的时候他刚吃完早餐,被城堡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叫走了。”   说着将牛奶倒入姜简手边的杯子里。   姜简没什么胃口,刚想要拒绝,却被她按住了手,一字一句地说:“你未婚伴侣让我给你倒的,还是必须要我看着你喝完,既然他这么麻烦我了,我也不能嫌麻烦,只好照做了。”   温思黛把“麻烦”两字咬得很重,语气颇不满意。但她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精致的脸庞上看不出一点生气和怨念。   姜简总觉得她耳上的那翡翠耳环晃了晃,看上去就好像小宋在里面疯狂跺脚附议一般。   他恭敬不如从命,接过温热的牛奶,淡淡地道谢。还想再说点什么,陆续又有人推开餐厅的大门进来。   温思黛没好继续与他讲话,转身去招待其他人。   “嗨约瑟夫,昨晚睡得好吗?”   “好极了,差点被自己的鼾声吓醒呢!”有人憨厚地笑了一声,“等修建好后花园的树丛,我就可以拿到金币回家了。”   “对哦,你家孩子快洗礼了,可以换新衣服了。”   “光顾我家的铺子,给你便宜这个数!”   “你可别说,给领主家做过常服之后,回去你的店面和价格都得翻倍咯。”   姜简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些人似乎都是生在Tarina镇上的普通人,其中有钟表工,有裁衣匠人,还有园艺师,他们互相熟识,而且手上都没有嘉宾之间能互相辨识的腕带设备。   和嘉宾相比,他们不需要换取积分,只要把城堡需要的活计做完,拿到金币就可以离开。   “这位先生是……我们之前没有见过。”   他们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姜简。   或许是因为姜简身上的服饰更精致服帖,或许是因为他的气质清冷,看上去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这些人恪守着这个时代的等级,连询问的声音都弱了下来。   姜简微微点头:“我是昨天才来的,听说这里在找家庭教师所以……”   “天呐,你居然接了这个苦活计?”那位裁缝惊呼,“从我来给小姐量尺寸的时候开始,肖特家的家庭教师已经换过不知道多少个了。”   “小姐的脾气确实很暴戾,也不知道你这种性子能不能压得住。”园艺师也压低了声音,“她马上就到袭爵的年龄了,如果领主的病一直好不起来的话,她这样接任没有办法服众的吧。”   “等一下!”   有人打断了园艺师的忧虑,悄悄看向姜简。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当谁的家庭教师吧?如果这位先生是夫人给少爷找的家庭教师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意味着夫人有异心想扶儿子上位?”   “啊?这是要拉开儿女的袭爵大战?”   “怎么可能啊!从哈里斯三世开始,贵族的爵位都是优先传给女儿的,咱们现在的领主,那还是因为老夫人一直没生出女儿来,才袭了爵。小姐年龄和体质都这么健康,哪里轮得上少爷?”   “就是说啊,他可是男孩,那不是乱套了嘛!”   “男孩怎么了?”   几个人观念不一致,攥着刀叉开始吵了起来,争得面红耳赤。   “吱——”餐厅大门被管家打开。   争吵戛然而止,所有人顿时噤声,闷头继续吃饭。   姜简叠好餐巾起身,将座椅推到桌下,抬步走到管家面前,跟着他一路拾级而上,走到二层的会客厅门前,   管家站定:“请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姜简颔首,犹疑了一下问:“您方便告诉我,我负责伯爵家哪一位的教学工作吗?”   管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昨天与你同行的那位先生,也就是您的未婚夫,已经去给小姐上课了。”他轻声道,“钟先生将会担任小姐的家庭教师。”   “而您,将在之后的日子里负责我们少爷——路易斯·肖特的教导。”   作者有话要说:   继承人培养大作战√   只知道自己被恋人牌保佑的钟洵在疯狂示好。   =======================   我那么多评论的小天使呢!!!QUQ 第086章 他做得到吗?   会客厅的门缓缓打开, 姜简跟随管家走进去,并没有在沙发座椅上看到主人。   管家站定,朝着房间另一侧深深俯下身:“夫人。”   姜简转头看过去。   窗前站着一位背影挺拔的女人,她没有穿那种用束腰和裙撑支撑起的厚重蛋糕长裙, 而是一身白的马术装, 上身穿着一件精致的褐色马甲, 脚踏一双锃亮长靴, 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腿部线条。   飘逸柔顺的金发垂在脑后,一根浅色丝带随意穿过, 在发尾绑了一个结。   浑身上下写满了意气风发。   她回眸看向姜简,手里端着一杯红茶。   “姜先生。”女人眼神示意管家离开, “可以麻烦您将桌上的文件递给我吗?”   姜简看着管家已经默默关上了会客厅的门,就清楚这句话是说给自己的。他走到桌前, 移开上面的羽毛笔, 将文件小心拿起。   由于没有私密性保护, 他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国王送达下来的关于袭爵的文件。   这样的文件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他面前。   她接过文件,伸手, 莞尔一笑:“忘记自我介绍了,莉迪亚·肖特, 是现任领主的夫人。”   姜简轻轻一握, 却发现她的手似乎比自己还要冰冷。   “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职责了。”夫人目光落在窗外,眉心微蹙, “我的儿子从小就比较孤僻, 会有一些难搞, 可能需要您多费一些耐心。”   姜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   从这里能看见城堡的花园中庭, 中庭中央有一个藤蔓小亭, 金发男孩跪在石凳上。   在这里, 早晨的天气与秋季类似,他穿着挡风的小斗篷,伸长了脖子,凝望着远处一片逐渐枯萎的枫叶。   风一吹,枫叶飘摇欲坠。   男孩跳下石凳朝树下跑去,两手伸出来,虔诚地等着,脚下小碎步挪着步伐,在树叶坠落到地面前接住了它。   “呵,表演。”夫人低声说。   姜简不敢苟同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作为家庭教师,我想先了解一下,您希望我将路易斯少爷培养成什么样呢?我需要根据您的想法安排相应的课程。”   家长的要求决定了他完成这项任务的难度。   然而,夫人没有立刻回答,陷入了沉思。   姜简叹了一口气,看向她手中的文件,揣测道:“您希望他被培养成伯爵的继承人吗?或者是说,超越您的女儿?”   夫人猛地转头,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她压着怒气,沉声质问:“您在说什么?爵位只能是多莉斯的!虽然我不清楚您家那边是什么传统,但我们从佩洛兹国王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男人优先继承爵位和财产的先例,这种异端的发言我能容忍,但其他人可未必,您小心被人送到教会处决。”   姜简一怔。   佩洛兹?那不是他昨晚睡前读物里面的女领主的名字吗?   莉迪亚夫人看向他茫然的脸庞,火气被无端地消了一大半。   “上帝啊。您真应该好好看看房间里那套《佩洛兹大帝传》。要知道,我们现在所拥有的领地就是从她当年领地的基础上扩展的。”   所以那本书竟然不是小说?而是传记?可关于魔鬼的内容又是怎么一回事?   坚定科学求证、不信怪力乱神的姜简再次哑然。   “不知道管家是怎么给你说的,我最近也有听闻,他们总觉得我会把路易斯扶到那个位置。所以您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   她抿了一口红茶,接着说。   “但是,从佩洛兹大帝至今几百年,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女儿继承为主,这点是永远不会变的。您别看虽然我丈夫是家里的特例,但我本人在作为他妻子之外,本身也有自己的爵位。”   说着,她指了指褐色马甲上佩戴着的胸针。   上面是玫瑰与星月图案,玫瑰花连缀着,拱卫起了星月。   “玫瑰是肖特家的家徽,星月是我自己家的。”   姜简颔首,心想,他今晚得抽时间把那本“小说”读完才行。   当然,这回可不能当成睡前催眠的小说看了。   倘若真的如伯爵夫人所说,那本书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本历史书了。对他来说,节目世界的时空背景信息,掌握得越多越有利。   “要知道,玫瑰星月都不是他能觊觎的。您别他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心里可有自己的主意了。可是他不需要啊有多少主意呢,你懂吗?   “我的要求很简单,希望您可以多带他了解一些音乐、美术,培养情操,读书……也没必要读太深,主要是要让他性情沉稳一点,做个无忧无虑、温柔可爱的孩子就好。   “我不指望他能给姐姐多少助力,他不需要有多么出色的才华与学识。   “重要的是,在肖特家爵位继承这件事上,不能有纷争。”   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最终离开窗边:“我点到为止。”   姜简对上她狡黠明亮的双眼,   他听懂了,他需要教导路易斯,但不能让他有任何能力动摇多莉斯的地位。   这位伯爵夫人,看上去更像是伯爵本身,对整个城堡和爵位继承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拥有权利的人,所以根本没有将领主本身放在眼里?还是那位传闻中正在生病的领主已经将此事全权交付给了她?   姜简垂下眼眸,刚才他已经故作无知无畏试探过一回了,眼下还是继续保持分寸感最重要。   其他的事情,日后还能慢慢了解。   夫人绕过姜简,走到桌前放下茶杯,戴上放在桌上的白色手套:“不过还有一点希望您能明白。之前的几位家庭教师都是因为不明白这个,导致他们都……”   她轻嗤一声。   虽然话没有说完,但姜简从她未尽的嘲讽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血腥。   他摇了摇头,听她继续说:“他们啊,都自作聪明,以为光是放养他、毁掉他就足够达到我的要求了,您也这么想吗?”   姜简冷冷道:“如果您想要的是多莉斯小姐失去一个威胁,大可不必这么费尽周折。”   这位母亲,既希望这个孩子是个没城府没手段的闲散少爷,又不能将他养成一个十足的废人,丢了肖特家族的脸面。   他不理解,甚至觉得一言难尽。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恐怕还不知道权力为何物,如果努力培养他向善,亲待手足,是不是就可以了?”   “你比他们都要看得透彻,真希望他们能向您学一学。萨莱诺是什么地方,有空我一定找机会去看一看,是什么样的水土培养出了您这样聪慧的人才。”夫人说。   其实那是他随口说的,萨莱诺原本是意大利的一个城市而已。   姜简在心里回答。   “不过对于您说的不知权力为何物,我只想说,您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出生在我们这样家庭中的孩子。”夫人声音忽然严肃,“还请您谨记,这两个孩子必须要相安无事地共同在城堡里活着。至于你怎么教,教成什么样,那是你的事情。”   有什么意思呢?难道就是为了维护贵族家族表面的光鲜亮丽吗?   姜简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那位捧着落叶的小少爷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视线似乎要穿透他面前的玻璃。   那双眼睛中有探究,有期待,也有少许畏惧。   他从中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而最终是贺悯之朝那个孩子伸出了双手,将他从潮湿阴暗的电子地下城带到了阳光下。   “不过,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他收回目光,轻声说道,“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配的,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一定会有所察觉。这种……”   他想了一下措辞,又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用这个词来表达这种情绪。   “如果他体会到了这种背叛,效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即便是符合所谓世俗,即便是常人所谓的情理之中,这种背叛感都会引发强烈的反抗。   或者粗暴一点的词来形容,会黑化。   夫人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轻笑:“所以,比起给他讲授什么内容,安排什么课程,首要的任务是,请让他信任你。并且,只有你。”   说罢,她从衣架上拿起了外套披上,捏着文件利落地离开会客厅。   姜简怔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背脊上升起。   “请您和我来。”管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正寸步不离地守在会客厅在门口,鹰钩的鼻落下一片阴影在嘴唇上方。   他抬起脚步,下意识地跟在了管家身后,伯爵夫人离开前的那句话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   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他被重视,又不能让他有所建树,有所觉悟,这对那个孩子来说真是极其残忍的一件事。   还有那句“只有你”。   只有你。   路易斯信任的人只有你。   这意味着他必须扮演一个尽管他是被夫人请来的,但仍然为路易斯着想的贴心家庭教师。   伯爵夫人绝不允许这种背叛感来自于父母。   所以他要做一个在路易斯眼里“完全站在自己立场上的老师”。   这样,他一旦察觉到“背叛”,那么矛头就会对准姜简这个人。换言之,姜简需要承担黑化后路易斯的全部怒火。   如此才能让他们的家庭和睦,才不会分崩离析。   他做得到吗?   为了那昂贵的任务积分,一定要这么做吗?   与管家走到了室外,窗外落叶枫飞,在花园中庭的小亭中,他正式见到了名为路易斯的小少年。   他在身后攥紧了拳。   作者有话要说:   老钟下章就来!   一个简单的人名翻译对应,因为不想文章里英文字母太多,排版好难看的↓   伯爵夫人:莉迪亚(Lydia)   少爷:路易斯(Lewis)   小姐:多莉斯(Doris)   ==========================   我发现有人把少爷误会成是钟洵,所以上章结尾小修了一下。   钟洵现在是女儿多莉斯的家教! 第087章 “不好意思,我拒绝。”   日光照在男孩金色的头发上, 仿佛圣光笼罩。   他两手撑着石凳,双腿垂在空中来回摆动,眼珠四下转动,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姜简。   等姜简走近, 路易斯跳下石凳, 双手背在身后, 仰头看着他, 笑意盈盈:“您就是母亲新请来的家庭教师吗?”   姜简低下眉眼,目光掠过他脸颊上甜甜的酒窝, 忽然觉得刚才在窗台上那草草的对视在心里留下的是错觉。   比起像他,路易斯更像青峦村刚遇见的那个宋知返。   他们都很懂得用笑容让人放下戒心。   姜简俯身, 单膝蹲下,恰好能平视身量单薄瘦小的路易斯。   他伸出右手:“是的, 我姓姜, 姜简。你怎么样称呼我都行, 如果您起了什么外号给我,希望我有能知晓它的荣幸。”   在曙光二中, 钟洵曾告诉他,学生时代的快乐之一就是给老师起外号和代称。他没有这样的经历, 也从来没想过要给教导自己的贺悯之起什么别名。   所以他颇为好奇, 身为学生有怎样的想象力。   “真是奇怪的要求,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师。”   路易斯嘟囔着, 垂眸看向他平平稳稳停在空中的指尖, 转头犹豫地看向管家, 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地立着没有说什么话, 轻轻回握住姜简的手指, 上下摆了摆。   “路易斯, 路易斯·肖特。”   路易斯的手缩回去得很快,姜简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眉。   男孩的小手和她母亲一样冰凉。   “请问城堡有医生吗?”姜简起身,转头问管家。   管家微愣,上前一步解释道:“现在没有。肖特家的私人医生住在镇里,他一般会在每个月朔望来进行定期检查,每次待三天,离他下次来还有两三天左右,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姜简摇头,他瞥了一眼路易斯身上的斗篷,想到他们母子偏凉性的体温,“这里昼夜温差比较大,应该注意保暖比较好。”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枫树又多掉了几片叶子,半侧的树杈都光秃秃的。   姜简估摸着可能正午一过,这天气就该入冬了。   他本以为伯爵夫人会让管家全程监督他的家教工作,没想到管家没有继续在旁停留,见两人自我介绍完毕后,给路易斯交代了关于姜简和他生活上的日程和安排,就优雅地离开了。   路易斯双手插在背带裤的口袋里,望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卸下了拘谨,转身对姜简说:“这个日程是我母亲要求的,还是你排的?”   “我安排的。”姜简回答道。   确切地说,是管家在路上问他时,他参考贺悯之在家给他授课的日程临时想出来的。   虽然贺悯之就是大学教授,自己也跟着他读了不少和教育、和心理学相关的文献内容,但他实际操作经验为零。   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当“园丁”这项人类的伟大工作。   比起实现伯爵夫人的期望,他想首先把为人师表这一件事做好。   “有什么问题吗?”   路易斯瞪大了眼睛。   当然有,问题大了去了!   “我们家确实是仆从和主人分开用餐的,但教师不算在其中,今天早晨也是特例。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吃?你不喜欢我吗?”   以前的老师都恨不得与他寸步不离,可是姜简却让管家特地在日程里强调了不需要同桌而食,路易斯不懂。   瓷白的脸颊上逐渐显露出不解和委屈的表情,姜简心里那句“因为他想有自己的个人生活”生生被吞了下去。   他的确有心要维护这些生活琐碎的时间,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与钟洵、温思黛他们交换信息的时刻。   但对着那双有些受伤的双眼,他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他声音清冽,认真解释:“我们是师生,我负责教授,你负责学习,连接我们不应当是共同起居的亲密,更不是喜欢与依赖的感情,而是知识和责任。喜不喜欢你并不影响我竭尽所能教授你。我不会因为个人主观不喜欢一个学生,就放弃为人师的职责。   “比起取悦我,我更希望你亲口告诉我,你想学什么,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不是你母亲想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只说:“只要你想学,我都教。”   路易斯怔在原地,目光皎皎地看着他,神情似懂非懂,又不太愿意相信这是从他的家庭教师口中说出来的话。   他往后退了两步。   恰好迎上了风吹来的方向,斗篷被吹得呼呼鼓起。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母亲的意思?还是说你……不过是在我面前的表演?”   路易斯还没有经历变声期,声音清脆而稚嫩,尾调隐约继承了他母亲上位者般的漫不经心与试探。   他最后的反问一出,姜简轻轻松了口气。   孩子是否能察觉到家长的“善”与“恶”的意图呢?   他依稀记得贺悯之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只是现下他不太能记得贺悯之都用了哪些案例和理论来论证,但他们一直认为,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   大人习惯性地把小孩当只小孩,认为他们什么都不懂,所以肆无忌惮地在他们面前讲着笑话,开着玩笑,等孩子长大了,学会质问了,摆摆手说:谁让你把那点小事放在心上了?   这是成年人的自大与傲慢。   仗着自己的知识阅历,从来没有将那小小一只的孩子,视作一个有自我意识、大脑正在发育、正在认识这个世界,正在形成自己想法的人。   从伯爵夫人给出他要求时,他便在想,路易斯真的对她的想法毫无察觉吗?   从他的回答看,显然不是这样的。   单是他那一句话,就足以证明,伯爵夫人需要他达到的目标根本不可能实现。   路易斯见他不说话,嗤笑一声:“她不就是想要我不妨碍也不伤害多莉斯姐姐嘛,至于这么大费周章?还请那么多人来演戏。所以我讨厌家庭教师,你们都是骗子。”   瞧,姜简挑了挑眉,连他自己细细揣摩才清楚的事情,眼前的小孩子一句话就戳穿了。   为人母亲为什么还会觉得他可以任人摆布呢?   这家人俨然一群狐狸精啊。   “是我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应该很好分辨吧。”姜简淡淡地说,“你知道你的母亲希望你学些什么。但我说了,只要是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   他瞥了一眼路易斯的小身板儿,补充道:“不过最好别是我不擅长的。”   别是体能体育应该都还行。   路易斯不太确信地看着他,眼里有一些戒备。他心里有些懊恼,如果不是因为眼前这个家庭教师思路太清奇,和之前那些货色都不一样,他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就在他面前破了伪装,露了怯。   他挺直了背,目光落在姜简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简自然没有指望在第一天与路易斯建立信任。   他们之间横亘着的是不同的文化世俗与思想观念,在他的预想里,路易斯对他的直率坦诚会感到焦虑和害怕都是正常的。   但他的目光太坦荡,似乎真的只是想教会他一点什么,以至于路易斯故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仰头问:“那你都擅长什么?”   姜简歪头想了想:“数学,建模,编程……文史我只读不精,理科社科方面靠持续性输入和学习也能触类旁通。”   贺悯之从来不限制他学什么,在家更没有课时的概念。他记忆力好,阅读速度快,领悟能力又高,加上没有校园生活的额外社交,经常能在两个月内读完一门大类的基础文本。   而后贺悯之会请相关专业的教授来家里,他提问,对方解惑。   有时碰到火花碰撞,志趣相投,还有被他们邀请加入自己的课题或者项目组。   要他教这些都不难,难的是在眼前这个历史书里都有“魔鬼”的时代里,他信奉的科学理论真的讲得下去吗?   路易斯听得云里雾里,他不知道姜简在说什么,权当是因为自己年纪小,听不懂。接着又问:“你会骑马打-枪吗?”   姜简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听说多莉斯姐姐的必修课是骑马和打枪,她每周的晚上还会去森林,管家叔叔说这叫什么拉练露营,什么军事化训练。”路易斯的声音弱了下去,“母亲说这些是我不能学的,可是我想学,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学?”   姜简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钟洵从他窗台离开的背影,像是要上班打卡一般,不像是要回屋睡觉的意思。难道钟洵这位家庭教师,昨晚一直在陪肖特家的女儿在外面训练吗?   “试过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姜简望着他不甘的眼眸,“你知道你的姐姐在哪里吗?我现在带你去找她。”   路易斯愣了一下:“找她干什么?”   姜简说:“她的新老师我认识,你想学我让他教你。”   路易斯眨眨眼:“他会同意吗?”   他会不同意吗?   这个问题轻轻划过姜简的心里。   在节目世界里,钟洵似乎总是愿意听从他的想法,从来没有和他产生过争执与分歧。   “会的。”他笃定地说,“如果不同意,就想方设法让他同意。”   路易斯看着姜简坚定的目光,脸上笼罩着的怀疑渐渐散去。   往日就算是遇到顺着他来的那种老师,遇到这种荒谬的请求都会横眉,严肃地教训他,不要有这些不合适的妄想。   姜简是第一个全力支持他的老师。   路易斯插在口袋里的手紧扣住掌心,深深吸气,吐气,扬起明媚的笑容。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递给姜简,礼貌地说:“你是第一个我愿意分享糖果的老师,虽然母亲会支付你费用,但这是我的心意,请您收下。”   姜简很久没有吃糖了。   青峦村的伙食不好;在曙光二中只能靠食堂大锅饭里糖醋菜式或偏甜的菜系解馋;演播中心虽然有能用积分购物的超市,但他忙着赚积分购买节目回放,没有功夫在吃糖上花闲钱。   他平静的面瘫脸上看不出特别的喜悦,却在接过路易斯的糖果后脱口而出:“谢谢,我能现在就品尝它吗?”   路易斯愣了愣:“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是管家叔叔他会说我不够守礼节。”   “萨莱诺可没这么多礼仪要求。”   “真好。如果是姐姐,他们也没这么苛刻的要求。”   “在我面前你也可以,我们走吧。”   姜简说完,莞尔一笑,剥开糖纸,轻轻咬住。   酸甜的滋味顺着舌尖飘荡到他的每一处神经末梢,他心满意足喟叹一声,转头让路易斯带路。   路易斯呆呆看着姜简漂亮的侧脸,回过神,快步跟上他。   *   城堡的射击场,需要稍微往顺着台阶下一个小山坡,被矮矮的石墙圈起来一块地方。远处还能看见山巅马场。   沿着石墙种了一堆玫瑰,颜色各异。   正门的石墙边上同样刻着玫瑰的纹样。   路易斯指了指:“这里是禁地,我进不了。”   姜简扶上他的肩:“你可以的。”   钟洵正举着一把□□,侧着脸和一袭白色劲装,黑色高马尾的少女低声讲着什么。余光突然瞥见了墙外的他们,放下枪,不知道和她说了什么,收枪,信步走来。   他一跃跳上矮墙,将□□往身前一搁,居高临下地看着姜简。   “你怎么带他到这儿来了?”钟洵俯身,凑近,在姜简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嗯?你喷了什么?好甜。”   一晚上没见怎么像只狗?   姜简淡淡地把他推远,说:“我有一个提议。”   钟洵看向路易斯,不用他讲之后的内容,顿时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贴上姜简的耳朵,一字一句道:“不好意思,我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8章 受到诅咒的人注定要被误解的。   如果说没有挑明自己的请求就被钟洵一秒读懂, 尚在姜简的意料之中,那么他果断干脆的拒绝却明显在意料之外。   他的耳朵颤了颤。   耳廓甚至能感受到钟洵起身离开时带走的温热气息。   路易斯并没有听见他在姜简耳边的悄悄话,两手仍抓着斗篷,努力挺直腰板, 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   钟洵转身要跳下石墙, 秋风吹动他别在耳后的碎发, 阳光洒在沟壑分明的脸上, 仿佛下一秒他就要纵身一跃,羽化登仙。   有一瞬的不安划过姜简心头。   横亘在眼前的石墙, 隔开禁地与花园,也好似将他们彼此隔在两个世界。   姜简只停顿一秒, 在他直身起跳的瞬间,一把伸手抓上他白衣领下的黑色领结。他的速度极快, 用力往斜下方一扯, 逼迫钟洵正对着自己。   钟洵不得不半蹲在石墙上稳住身形。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姜简, 那双素来沉稳的眼中泛起前所未有的寒意。   “你是谁?”姜简冷冷地问。   昨晚乘着“飞”船进城堡后,他就和钟洵分开了, 不知道他被带去哪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成了多莉斯的家教。   他心里隐约担心, 眼前的人是否还是他所知道的钟洵。   他原以为质疑是极为正常的行为。   可是没有想到, 质疑同伴竟让他的心感受到了那么一点难以言喻的痛苦。   “这叫什么问题,我就是我啊。”钟洵正带着笑意问道, 下一秒忽然笑不出来, 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姜简坚定地拽住他的领结, 让他保持在向前倾身的位置, 不得不用全腰腹的力量去维持稳定。另一只手则顺着他的手臂径直向下。   他的指腹在他手心无意识地挠动。   钟洵喉结轻滚。   直到姜简禁锢住了他的手腕, 死死扣住他的右手腕, 举起到眼前。抓着他的指尖挨个检查。   “不见了……”姜简喃喃道。   昨天晚上见到的黑色荡然无存,难道是他的错觉吗?   “结束了吗?”钟洵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别的事我走了。”   姜简仰头看着他,默默松手。   下一秒,抢过钟洵随意搁在石墙上的枪,上膛对准他。   路易斯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老师,你做什么?”   姜简淡淡地说:“我不是说了,如果不同意,就想法设法让他同意吗?”   粗制滥造的瞄准镜里,钟洵活动着手腕,微微扯了一下自己的领结,眼中没有慌张,只是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缓缓说;“这枪的膛线磨损有点严重,可能会影响精准度。”   姜简一动不动地举着:“子弹与膛线契合才能实现高速旋转,磨损也是必然。”   两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   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   路易斯看见姐姐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下意识靠近了姜简。   少女不似弟弟和母亲都是金发,她乌黑亮丽的卷发扎成高马尾,走路时在脑后一弹一弹的,气势逼人。她走到钟洵身旁,抱臂站定。   多莉斯目光从他们身上依次扫过,最终落在路易斯白皙的脸颊上。   “你不该来这里的,路易斯。”   “我不该来。”路易斯重复着她的话,“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呢?”   多莉斯慵懒地说:“你自己知道原因。”   而后她看向姜简,伸出手,示意他归还猎-枪。   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路易斯,他是你的老师,但他不是这个城堡的主人,我不会允许他带着你在这里放肆。如果你不想再换一位老师的话,最好带上他离开这里。”   说着她瞥了一眼姜简。   “肖特家族有一万种让人消失的方法,看在路易斯的份上,下不为例。”   她还年轻,眉眼间却已经有了母亲的神态。   姜简没有说什么,任凭钟洵拿走自己手中的枪。只见有侍从匆匆跑过来,捧着手帕,等着从他手中接过放回原处。   他静静地收回目光。   原来所谓禁地,只是身边这位非家族继承人、以及与他是利益共同体的自己的禁地。   不是藏着什么隐秘与污秽的地方,而是宣誓权利与地位所在。   他蹲下身,帮路易斯整理好被风吹得凌乱的衣领,轻声说:“抱歉,是我夸下海口了,以后我再想想办法。今天先和老师回去学习好吗?”   路易斯点点头,安静地跟在姜简身后。   走了没两步,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   “多莉斯。”路易斯看向她,玫瑰花丛将他的姐姐衬托的格外明媚,“你最好祈祷自己永远不会被我取代。”   姜简看见路易斯隐隐颤抖的双肩,抬手轻抚他的背脊,放缓脚步离开。   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钟洵的目光依旧凝望着远方。   半晌,他听见少女的声音:“你在难过吗?”   钟洵挑眉:“什么?”   “他不是你的未婚对象吗?”多莉斯说,“你刚才一看见他来就对我说,他肯定是想来让路易斯一起上课。你那么了解他,肯定不愿意让他伤心,更不愿意拒绝他吧。”   他转身靠在石墙上,随手摘了一朵玫瑰下来:“所以呢?”   “所以,站在我身边也好,拒绝他的请求也罢,都是我的要求,是我威胁你这么做的。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难道不会难过吗?”   钟洵轻笑了一声:“看来你自己体会过这种难过。”   “……我们现在在说你。”   “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多莉斯小姐。”说着,钟洵将摘下的玫瑰花插在枪膛上,眯起眼,瞄准远处的靶心。   “砰!”   整个靶子都被震得晃了晃。   子弹携着玫瑰花冲出弹道,花瓣在空中破碎得四分五裂,随风飘散。   一朵碎花瓣从面前如慢动作般飘过。   多莉斯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身边这个男人。   精准,力道,以及漫不经心中的杀伤力,是在曾经任何一位家庭教师身上都不曾见过的。别说父亲没有生病前都不曾做到这样,就连巅峰状态的母亲似乎也只能达到他的四分之三。   钟洵打完最后一发,将枪交给身边的人:“如果不是昨天夜里您趁我昏迷的时候截下了我,很难说现在你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哪里来的‘你威胁了我’的错觉?”   昨天晚上他睁眼,便看见背着行囊的多莉斯,三言两语地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城堡继承人的家庭教师,确切地说,是一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军训教官。   他忽然有些庆幸,昨天被带进森林前和姜简见了一面。   这才分开一晚上他就敢拿枪指着自己了,要是连着一面都没有见,指不定要怎么怀疑他呢。   “我同你站在一条战线上是因为我是自愿的。”   “难道不是因为我拿捏了你的软肋吗?”多莉斯没好气地反问,她摊开手,看着自己开始泛黑的手指,“你应该庆幸昨晚出舱的时候被我看到了,受到诅咒的人注定要被误解的。你自愿又怎么样?他又不知道你在保护他……就像路易斯一样。”   钟洵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腕带。从他醒后跟随多莉斯到现在,系统始终没有提示过他违背人设。   就连场记都分辨得出,他的疏远和拒绝,是另一种爱意。   “您错了,他知道。”钟洵从未这么迷信过,坚信自己被恋人牌保佑着,否认地毫不留情,“我的小姜老师和你的傻弟弟可不一样。”   “……”   *   姜简沉默了一路没有说话。   他没有再带着路易斯去花园中庭,而是走到了让管家准备好的上课专用房间。长方形黑板立在房间中央,黑板前放着书桌座椅,桌上堆了厚厚一叠稿纸。   “我们学什么?”路易斯托腮,看着姜简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数字。   “从数学学起,数学基础打好了再学物理和化学。如果这些知识你都能熟练地掌握和吸收,之后我可以教你更细致的弹道学、□□理、冲击动力学这些。”   钟洵提到膛线的那一瞬间,打消了他所有的怀疑。   子弹要契合弹道,实现高转速,打出杀伤力与精准度就不得不磨损膛线;而膛线的磨损到一定程度无可避免地会影响精准度,这是一对动态平衡的矛盾,是无法被粗暴地彻底解决的。   最重要的是避开矛盾来解决问题。   姜简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如果他们不让你学射击,那你就学会怎么制作设备,怎么利用公式改进性能,怎么提高射击效率。   “如果他们不让你骑马,那你就动手做出比马匹更方便更迅捷的交通工具。   “如果你不能走进禁地,那就给自己插上一双翅膀,在空中欣赏连同城堡在内的整个领地。”   明明姜简的声音没有波澜起伏,冰冰凉凉,可路易斯听得莫名热血沸腾,心脏恢复了跳动的活力,咚咚在心口乱撞。   “相信我,掌握了技术,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你的姐姐,都不会再像现在这样对待你。”   伯爵夫人希望的是没有纷争,踩这个捧那个,明捧暗踩又有什么意思呢?   共赢不香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089章 “你看到他换衣服了?”   路易斯前所未有地认真。   他从基础的代数运算开始学起, 废寝忘食,连午餐都是在教室里吃的。姜简无法脱身,只好陪着他吃,边吃还边边顺便科普了一些小知识。   路易斯咀嚼饭菜时问他, 知不知道人一共有多少颗牙齿。   姜简轻轻扫过他咧开的嘴:“乳牙是20颗, 人长大要经历乳牙脱落, 恒牙长出的过程, 等完全换牙之后一般是28到32颗。你换过牙了吗?”   “还没有。”路易斯捂着嘴,惊恐地问, “我会死吗?”   “就是会有一点点痛?”姜简摇头。   不过具体痛不痛,他也不太记得了。   姜简看着路易斯小心翼翼举着银制小勺, 试图照出自己牙齿的模样,忍俊不禁。   充满求知欲的少年最是可爱。   贺悯之当初看他时, 也是这种心情吧?   午饭后, 路易斯还想继续学习, 却被管家勒令要回去午休。   他闷闷不乐地看向姜简,姜简只好安慰他:“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下午我们上实践课, 中午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明白吗?”   路易斯乖乖点头, 从椅子上跳下来朝他鞠躬:“那老师午安!”   管家带走路易斯前又多看了姜简一眼。   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这么长时间以来,还从未见过乖戾的小少爷对谁这么恭敬过。   姜简送走两人, 关上教室门, 轻轻叹了一口气。   和这一家人朝夕相处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做一名为伯爵夫人与路易斯所认可的合格的家庭教师, 努力拿到那高昂的积分报酬, 需要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靠在门上, 放空大脑看向远方, 不期然看见窗台上摆放着的鸢尾花。   三两枝花插在瓶中,显得有些稀疏。花瓶中的花瓣隐隐有枯萎的趋势,竟和他图书馆的无画相框中看到的画面有异曲同工之处。   是巧合吗?   姜简走上前,俯身观察,没有发现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这朵花会在出现在所谓“他最恐惧的画面”呢?一两朵花有什么好怕的?   与失去的记忆较劲没什么意思,姜简起身往外走,想去室外找找能安排下午实践课的场地。   他穿过城堡主楼的长廊,朝着城堡后花园的方向走去。长廊顶端是神学色彩浓厚的壁画,精致的廊灯等间距挂在墙上,每走上五六步,就有一副油画挂在墙上。   大多数油画的主题很明显,都浓墨重彩地神化着那位从领主走向国王的佩洛兹大帝。   右侧墙壁上是佩洛兹大帝的一生。   她的出征,她的凯旋,她的加冕……每一张画都描绘着一个属于她人生的惊心动魄的时刻;   而左侧墙壁则是她个人与家族的传承。   她在地牢第一次解开爱人的禁制;她的爱人臣服在她的脚下;她产下与魔鬼的孩子那天天降大雨,电闪雷鸣;她为子嗣分封,让她与魔鬼的后裔成为各地贵族和领主,却让族姐的女儿继承了王位。   姜简像看连环画似的欣赏着这些生动形象的油画,这些内容是他还未曾在传记里读到的内容。   他看到最后几幅画。   魔鬼枯坐在她的床前,与死神交涉,却得到了死神无情的拒绝。   他没能做到用自己的能力成功延续人类的生命,他无法阻止佩洛兹走向灭亡,他当初施下的灵魂献祭阵法也随着佩洛兹的死亡而永久失效。   尽管她虽离开,为他设下名为“情”的牢笼依旧存在。   他自愿放弃了身为魔鬼的永生,在一个炎热夏日走进火焰。   也走向了永久的自我毁灭。   左侧油画中关于大帝与魔鬼的内容就到这里,最后几张笔触明显与前面的不太一样,是肖特家族世代继承了爵位的女性画像,历代伯爵或年轻或年迈,都有一双傲然的眼眸。   唯独尽头那张,是张全家福。   ——伯爵和夫人,尚在襁褓中的路易斯,以及抱着他的多莉斯。   父母和小路易斯都是柔顺的金发,浅绿的眼眸。   只有多莉斯,是一头乌黑的自然卷发,深色的眼眸泛着微微的红。   姜简驻足,仔细端详着这幅画,隐约觉得画中的伯爵,眉眼间似乎与那位深爱国王的魔鬼有些相像。   “简哥,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姜简回头,发现宋知返居然换了身浅褐色的衣裤,头发利落地梳在耳侧,手里拎着笤帚和簸箕从走廊那头走来。   温思黛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   “准备出去走走,看画耽误了一会儿时间。你们要去做什么?”   温思黛边走边答:“过了晌午气温就入冬了,需要要把花园的落叶和枯枝打扫一下,回来还能烧壁炉用。”   当然,主人的壁炉是不用落叶的。   只有她们这群侍从才会用到这样低劣的燃烧物。   三人走到后花园,宋知返好不容易从耳环中放出来,自告奋勇地清扫着落叶。温思黛则站在树下,一边捡着枯树枝,一边和姜简聊天。   “你就这么让他在外面,城堡的人知道吗?”姜简担忧地问。   “当然知道,不然他连换的衣服都没有。”温思黛浅笑,“我给自己拟定的身份就是离异母亲独自一人带十七岁的儿子,为了生计,来城堡找一个包吃住的工作。”   “……听上去像是诈骗常用人设。”   温思黛耸了耸肩:“好用就行。谁让他在翡翠里憋不住,必须得出来溜溜呢。”   姜简没有说话。   宋知返在身边的时候,他和钟洵的确有一种养熊孩子的错觉。   可为什么温思黛竟养出了……宠物的感觉?   “你和钟洵任务艰巨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温思黛搓了搓手,哈了两口气,“我的活动范围还算大,刚才听说伯爵那边人手可能不太够,还需要找人去照顾,我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探出点什么隐秘来。”   至今还在城堡里的人从未见过肖特伯爵。   据说伯爵在偏楼里养病,照料他的人似乎也被圈在偏楼里,除了偶尔会亲自前去的夫人和小姐少爷,他们都无法与其他人相见。   风向忽然偏转了一下,卷着寒意袭来。   姜简打了个激灵,眯起眼睛,动了动嘴唇:“注意安全。”   日光依旧很大,但随着时间推移,也不再温暖。   六边形的雪花稀稀疏疏地开始飘落,在花园的地面铺上了淡淡一层银色。   温思黛抱着枯树枝,带宋知返回去烧壁炉。   姜简则往教室的方向走去。他路过会客厅附近的楼梯口时,忽然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好久不见。”傅云成右手放在左肩,俯身鞠躬。   姜简挑了挑眉,这个在演播中心仅有两面之缘的棋友居然也来了这期节目。   他边回礼,边上下打量着傅云成,试图从穿着推断他的身份。   他手里提着的箱子上画着红色的十字。   “我是在小镇上给基斯医生当助理的。”傅云成看出了他的揣度,坦然道,“基斯先生是城堡的私人医生。”   姜简颔首:“我知道,可他不是朔望日才来吗?”   姜简从路易斯那里也学到了这里的时间与历法,按照管家所说,肖特家的私人医生至少还有两三天才会到。   傅云成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其实我来城堡是接下了一个2000分的任务。最近镇上的伤亡人数激增,有很多本地人来城堡交换物资或者工作一段时间,离开城堡回到镇上后,没多久就失踪或者死在家里了。   “能接触到城堡主人的方法中,基斯医生是最方便的一条路。我刚来,请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姜简四周看了一眼,没有看见闲杂人等,小声问,“你也是马车来的吗?”   “是的。”   “路上有什么异样吗?”   傅云成想了想:“要说异样,在离森林边缘还有一段路的时候听到了枪声,算吗?”   姜简推算了一下,那应该是钟洵和多莉斯在射击场上课的时间。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看来不算。”傅云成笑道,“枪声之后听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确定是不是野兽,可基斯医生不让我探出头去看……”   话没有说完,会客厅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管家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姜简站在门口,说:“路易斯少爷已经起床了,可以安排下午的课程了。听少爷说您下午要带他去室外,我会安排人带着暖炉同行。”   路易斯换上了羊毛衣物,脖子上围了一条白色围巾。小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中庭花园的亭子此时具有着暖房的功能。   温思黛就是那个同行的人,站在里面准备着下午茶,算算看时间,宋知返这会儿应该“安静”地躺在耳环里。   姜简带着路易斯观察着世界。   雪的形成,冰的凝结,云卷云舒,就连阴晴圆缺的月亮都是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则运动,被人类以另一个视角观察。   路易斯似懂非懂。   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宇宙,什么是地球。但今天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另有一套不为人所控制的规律,支配着万物生长与败落。   万物与他一样,都不自由。   三个小时过去了,路易斯眼睛里仍然盛满了求知欲。他还想听姜简讲更多。   “下午茶时间了。”温思黛推开暖房的门提醒道。   路易斯搓了搓泛红的脸颊,颠颠地跑进去,端起茶杯要喝水。   一不小心碰洒了桌上姜简的那杯。   滚烫的红茶泼洒到温思黛身上。   茶杯跌落在地上,破碎声清脆。   她连忙蹲下来收拾着地面上的残渣,手指不小心被碎片划破。   她起身听见路易斯关切地说:“天太冷了,回去换身衣服吧。”   说着,路易斯看向姜简:“我和她一起回去,我该吃药了。”   姜简点了点头,站在冰天雪地里面目送两人离开,他自顾自地在暖房坐下,用多余的杯子,倒了一杯茶。   莫约过了十五分钟,暖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只见宋知返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耳朵通红,抓着姜简的裤腿,惊慌失措到:“她她她她……她是,他是男的!?”   姜简放下茶杯,镇定地点头。   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你看到他换衣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反正很多章之前就有人猜到黛黛是女装大佬了,嗯……   虽然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猜到的QUQ   =================== 第090章 佩洛兹与魔鬼的孩子,受到了血的诅咒。   温思黛扯下一条棉布, 裁剪成细条状,缠在自己被茶杯碎片划破的手指上,而后开始不紧不慢地换上侍女的工作装。   腰带从身前交叠穿过,在背后系了个蝴蝶结。   最后, 拿起桌上的翡翠耳环, 对着镜子缓缓戴上。   镜子里的女人重新亮丽而高雅了起来, 她这才偏过头, 目光凝视着地上散落一片的杂物。   那都是刚才宋知返跌跌撞撞跑出去才弄乱的。   刚才是她的疏忽,忘记摘下耳环, 忘记避开宋知返的视线,对着屋里的镜子, 径直换下了被茶水打湿的衣裤。   是耳畔的翡翠瞬间燥热令她回神。   她有一瞬慌乱,抬手轻碰耳环, 只听见宋知返闷闷地说了声“放我出去”, 就立刻消失得不见踪影。   她将乱糟糟的地面整理好, 推开房门,看见路易斯小小只, 绅士地等在她的门口。她蹲下身,尽职尽责地进入角色, 放轻声音:“少爷, 您怎么下来了?”   城堡的一层和地下一层房间都是佣人的寝室。   恪守阶层的贵族少爷竟然屈尊降贵到这种地步,着实令她有些吃惊。   “你的手, 还好吗?”   路易斯伸手, 想去碰她的手指, 临近又小心翼翼地收回来。   他满脸愧疚, 想来是地下点燃的灯质量一般, 光线昏暗的缘故, 温思黛看他原本浅绿色的眼眸竟有些幽深,像极了盛夏森林的墨绿色。   她伸出手掌,给他看:“伤口不深,很快会愈合的。”   路易斯别开眼,往前走了两步:“没事就好。”   说着他摊开手掌,拿出两颗糖果递到温思黛面前:“我的糖送一颗给你。没想到会让你受伤,真是不好抱歉。”   “是我的失职。”温思黛连忙否认。   “好了,给你就收下吧。就当麻烦你带我去找管家,然后去和小姜老师说一声,说我吃完药再过去找他。”   温思黛点点头,合上门带他往楼上走。   她秉持着自己的身份和人设,没有问主人任何多余的话。   倒是路易斯,不知道是被姜简教育地乖巧懂事,还是单纯无聊地想要分散注意,一路上语气和善地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全然不似管家给她培训时说的那样古怪孤僻。   聊着聊着,他好奇起宋知返的身份:“刚才冲出去的那个哥哥是?”   “呃……是我的孩子。”   温思黛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不是很有底气地说出了这句话。   如果管家在这里,看到她现在的态度,一定会怀疑她之前是不是在自己面前撒了谎。   “你们吵架了吗?”   “倒也没有,就是有一些误会。”   “他对你这样不尊敬,还夺门而出,等下回来要批评他吧。”   “为什么要批评他?”温思黛不解,“问题在我身上,他什么也没有做错。我现在在犹豫,要怎么和他把话说开。”   路易斯停了一下脚步,看着从她指腹上的纱布表面渗透出的血迹,脸上有些茫然。   “你真是位温柔的母亲。”   温思黛:“……”   不不不不,她不是,她没有。   *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纷飞起舞,整个花园银装素裹。热气熏着鼻尖,姜简在暖房捧着茶杯,独自品着茶。   他看着温思黛披着厚重的斗篷踏雪而来,斗篷的毛边上沾满了六边形雪花。   看到他一个人时,她微怔:“知返呢?”   姜简托着陶瓷底座,递给她一杯红茶,“说是要跑几圈冷静一下。”   “你的小少爷也要吃完药才能回来。”温思黛叹了口气,抖了抖身上的雪,“是我吓着他了。你呢?你不意外?”   他想了想,还真不算意外,但也只是现在才想明白,这可能并不是温思黛的个人趣味或爱好,而是她最大的秘密,她全部的人设要求。   “怎么看出来的?我以为已经足够以假乱真了。”   嘉宾之间涉及到规则的聊天都是会直播屏蔽,所以她毫无顾忌地问了出口。   温思黛十分不解,身高无法改变,但喉结她一直在用高领或丝巾遮掩。声音也是靠天赋异禀学出来的,除却第一场节目的摸索,她的人设契合度就没有被场记警告过。   “我连每个月那几天都给自己定好了周期。”她站得笔直,“我接触过节目里那么多嘉宾,小姐妹们都毫无察觉。更不用说那些想揩油的狗男人们了,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哪里有问题。”   “不觉得你能单手抓着宋知返脖颈拎起来,就已经很离谱了吗?”姜简指尖点着杯壁,目光从温思黛缠着纱布的手指上掠过。“你在曙光二中表现很真实,也一直试图与唐凰的遭遇共情,让人不得不信服。”   “你后面应该还要接一个‘但是’吧?”   姜简轻笑:“真正让我怀疑的是你对待宋知返的态度。”   姜简和宋知返相处时间并不算久,但每次都在观察。   从他的诊断来看,小宋有心理上的疾病,无法共情,没有掌握与人相处的正常边界感,所以说出来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冒犯,尤其对待一个女性时,这种冒犯尤为严重和敏感。   也许是常年在青峦村做“阿松”,不受全村人待见的缘故,刚刚脱离那个环境的宋知返仍需要一种不正常的反馈来证明自己活着。   就好像流出鲜血才能意识到自己活着一样。   当被激怒的人反过来凶他时,才能他感受到一丝快感。   所以他就算怕钟洵,也会时不时挠他两下,刺他两句,钟洵那种不爽的表情会带给他极大的真实感。   只是温思黛全程好声好气,温温吞吞。   感觉总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这样放任他语言磋磨的态度反而让那时的他有些懵,以至于后来逐渐有所收敛。   “小宋对你言辞过分时,你并没有任何反应,   “而你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你也只是塑造了温思黛这个女人,你同样是在自己的性别体系中,那些话在你听来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你没有感受到其中的冒犯。   “我想你应当是认真贯彻温柔优雅的性格,但你忘了一件事。再温柔的人都会有生气的时候。”   温思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到位了,却还差得很远吗?   “对了,还有我们在艺体中心那晚,你面对我和钟洵毫无芥蒂地就把裙子撕短的模样,其实和你的优雅也很违和。”   “可是那次没有提示违背……”温思黛顿住。   她想起是姜简当即脱下校服外套帮她盖住了,那是全心为女生解围的动作,所以系统也并没有判定她的问题。   “是你。”她又叹了口气,“谢谢。”   “客气了。”   温思黛远远看见管家撑伞陪路易斯走来,赶紧起身拿起新的茶具,倒出茶水准备好,压低声音问:“我这个情况……钟洵他知道吗?”   姜简:“他应该比我更早知道?”   温思黛茫然:“为什么?”   姜简认真想了一下说:“我最近思考了一下,钟洵好像对我身边头一回出现的男性都格外有攻击性,类比一下,最开始的你应该也属于这个范畴。”   温思黛:“……”   你们小情侣能不能别这么过分?   另一边,宋知返顶着大雪,在花园里跑了大概一圈半,看见温思黛从城堡出来,躲着她往城堡里跑。他想着趁温思黛不在房间,赶紧洗漱换身衣服,免得之后尴尬。   他沿着长廊一路小跑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   膝盖在地上狠狠地摩擦了一下,他揉了揉脚腕,盘坐在地,挽起裤腿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   “好家伙。”宋知返吹了吹擦破皮后有些泛红的膝盖,手指闷闷不乐地在膝盖上按了按,点点血迹粘在手上。   怎么,他成为那个女装大佬的挂件后连生命值都和他绑定了吗?   合着温思黛伤了手指,他就得伤膝盖吗?   “喂。”有人在他面前站定,语气不善。   抬头,一位黑发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死死盯着他的膝盖。只见钟洵背着枪立在她身边,宽肩窄腰,浑身散发着压迫感。   “钟……”   他没开口,多莉斯便挑眉打断:“你是谁家的孩子?回去换身衣服,别弄湿了地毯。”   少女一脸严肃,眸光犀利。   宋知返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这种挑衅。正想怼回去,就看见钟洵微微摇头:“一楼楼梯间有伤药和纱布,你好好处理一下。”   “哦。”   他就算再怎么调皮,钟洵眼中的示意还是要听。   嘴一撇,麻溜得往地下室的房间跑。   宋知返走后,多莉斯深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鼻尖:“不是他身上的味道,今天还有其他人受伤了。”   钟洵沉默地点了点头,抬手按住眉心。   *   路易斯吃药回来后状态明显不太好。   姜简本来想带他堆雪人,却发现他连蹲下都有些心不在焉,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和疲惫的眼神,姜简还是决定带他回教室继续学习数学。   晚饭后,他更加精神不济,没说两句就提前回屋休息去了。   姜简在城堡里散了散步,气温逐渐回到春暖花开,天色也暗了下来。没有偶遇到多莉斯和钟洵,他在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了桌上那本没有看完的《佩洛兹大帝传》。   想知道登顶国王后,佩洛兹和魔鬼究竟是如何走到了诞下儿女的那一步。就不会有生殖隔离吗?   看书时,时间流逝飞快,他燃起了房间的烛灯,意识到已经到了不能擅自进入走廊的时间。   他选了一个整数页,决定看到那一页就睡觉。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道凄厉的声音:“啊——”   青涩,响亮。   是路易斯!   他手扶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秒,还是循声冲了出去。   走廊一片漆黑,他小心翼翼地辨识着方向。   所有人都很遵守城堡的规则,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出来查看。   他一步一步向前,终于看到了微弱的烛光。   烛光下,路易斯正趴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瞳孔无神。   一抹淡淡的红色粘在他的下唇。   姜简想起刚才那一页上,写的一句话。   ——佩洛兹与魔鬼的孩子,受到了血的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遵循黛黛的人设,还是用“她”来写。   =============================== 第091章 缓缓张开了嘴。   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流过, 路易斯抬起头,在微弱烛光中看见转角处老师清瘦的身影。   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路易斯?”   他听见老师轻轻唤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双手竟无端颤抖了起来, 目光迷离, 仿佛要透过姜简看到不愿回想的过去。   多么相似的场景?   那天也是像这样, 他一个人茫然无助地坐在地下, 手上和唇上沾满了红色液体。   他慌乱地朝母亲爬过去,却听见她声音凄厉, 歇斯底里地尖叫道:“我怎么会生出了你这样的魔鬼?!”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被空气中浓烈的气息吸引了出来,看见了可怖的场面头疼欲裂不说, 心脏快要从胸口中跳了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在了血泊中。   最后受到责备的却是他自己。   路易斯看向姜简, 他心里不舍得这个第一天就相处得非常愉快的家庭教师, 可他毕竟也是正常的人类, 大概没有一个人类会待见魔鬼吧。   魔鬼活该被千刀万剐,哪怕在火焰上烤三天三夜也不足惜。   不是吗?   想到这儿, 他的眼眸逐渐冷了下去。   沉下脸,讥讽道:“你怎么还站在这儿?你也想尝尝这种滋味吗?大半夜就你傻兮兮地跑到走廊上来, 活得不耐烦了吗?”   姜简心里划过一丝不悦。   从白天到黑夜, 原本使着少爷的小性子却懂事好学的小朋友,怎么忽然变得这样尖锐刻薄, 令人陌生?为人师表的尊严仿佛被人践踏了一般。   他抿了一下唇, 没有说话, 径直走上前, 俯身提起路易斯放在脚边点燃烛光的手提灯。   小少爷几不可见地往一旁缩了一下。   烛光从巴掌大小的脸前划过, 映出他写满不可思议的眼眸。   姜简借着手提灯快速浏览了一下四周, 这是某个楼梯间的背面,转过去就是前往城堡主人房间的专用楼梯,一般侍从之类的被雇佣人是不可以从这里上楼的。   他转身蹲下,像早晨那样平视着他:“我可能不是一个称职的老师。”   路易斯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不记得自己有教过你撒谎。”他倾身靠近了路易斯一点,“人不是你杀的,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路易斯怔住,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反问。   难道不应该是尖叫地辱骂他让他滚吗?   难道不是所有人见到这样的场景,都会默认这些事情就是他做的吗?   “我……”他眼睛和鼻子酸酸的,想揉又不敢揉,用力吸了吸鼻子,绷紧的声带放松下来,“因为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些不想听的话。”   所以不如自己率先变凶,将他们吓跑。   姜简叹气道:“以后不要这样了,你不需要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   路易斯抬眸看他,哽咽道:“但是不会有人相信我。”   姜简余光瞥了一眼小少爷身前的男人。   几处动脉都存在明显的刀伤和咬伤,而人早已断气。   以路易斯的身形是无法在他身上留下那些伤口的,何况也没有任何喷射状的液体溅在路易斯的衣服上。   他在心里模拟了路易斯的动线,大概是提着灯从楼上下来,走到这里发现了尸体。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己往别人身上扑。   地毯上的痕迹看不清晰,但多半这里只是抛尸地。   沉默了片刻,姜简说:“我信。”   他信的不是路易斯,而信的是那些无需深入思考就能脱口而出的,跟随他进入节目后从未消失的知识储备。   他信尸体会说话,真凶仍在这座城堡中。   姜简万分冷静,路易斯却好像被这两个沉重的字击溃。   他浑身颤抖着扑在姜简怀里,咬着牙隐隐哭泣:“我说了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魔鬼……可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就只想……”   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将人撕扯开的欲望,总是在无意间蚕食着他的神志,他觉得自己会忽然间变得很可怕,一股磨牙吮血的冲动瞬间涌上心头。   “今天下午也是,温姐姐受伤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所以要去吃药。”路易斯脸色苍白,“但晚上的气味实在是太浓烈了,吃药也控制不住自己。”   姜简静静听着。   他想到了一种与“魔鬼”的存在同样荒诞的可能性。   那类从巴尔干半岛起源的民间故事,一种他认为存在于虚构作品中的、靠吸食血液为生的物种。   他问:“吸……哦不,血族,你听过这种表述吗?”   对路易斯这么小的孩子来说,“魔鬼”和“吸血鬼”的表述都不是很适合当着他的面说。他本就已经很敏感了,不能再去用这个词来强调他的某些特质。   路易斯眼眸瞪得超大:“这不是佩洛兹后裔才知道的事情吗?管家叔叔明明说你们是外乡人……”   姜简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他口中的外乡,古今中外关于血族题材的文学作品能在图书馆放整整五排开架。   不过从路易斯的话中他得到了另一个信息。   所谓“佩洛兹和魔鬼的孩子受到了血的诅咒”,原来是他们的孩子中出现了某种类似血族的特性。也就是说,肖特家族正是魔鬼和国王佩洛兹的后裔。   难怪最后佩洛兹选择将王位传给了自己族姐的女儿,而让自己和魔鬼的子嗣成为贵族和领主。一个随时会失控吸血的后代的确不适合继承王位。   可这种特性究竟怎么遗传,又怎么在后裔中表现?   城堡里其他肖特家族的人又是否存在同样的情况呢?   姜简犀利的眸光落在一旁的尸体上,借着不清晰的烛光仔细探了探那人身上的伤口。他刚才就很疑惑,为什么刀伤中会夹杂着一些咬伤,现在听到路易斯的这些话,倒是有一点思路了。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管家叔叔。”   “夫人知道吗?”   “她不是佩洛兹的后裔,她什么都不知道。”   路易斯垂下眼眸。   她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生过他,又害怕对他太狠招来他的报复,生怕他“一不小心”害了她金贵的女儿。   “你认识这个人是谁吗?”他转头问路易斯。   “基斯叔叔。”路易斯垂下头,“他每个月都会来两次,要给父亲看诊,我发病后抑制自己的药也是他配的。”   姜简闭上眼,在脑海里还原了一下整个城堡的方位图。   这位医生被抛尸的地方,的确在一条通往城堡偏楼最近的路线上,而偏楼正是那位未曾谋面的肖特先生——路易斯父亲的居所。   傅云成!姜简脑海里跳出了这个人名。   他不是为了调查,作为医生助手来到城堡的吗?他人呢?   这件事一时没有办法深入探查,如果现在继续,一定会和他完成家庭教师任务相冲突。   姜简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离开这里。   他扶起虚弱的路易斯,问:“回去换衣服,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替真正的凶手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就算是你父亲也不行。”   路易斯嘟起嘴:“反正他们看到也会怀疑是我干的,然后一切痕迹都会管家被清理掉。”   所以夜半走廊是不允许闲杂人到处游荡的。   限制进入走廊的时间,会有管家定时巡逻,悄无声息处理掉这些有的没的。   姜简把他送到楼梯前,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敏锐的听力已经捕捉到远处有人巡逻的声音,再逗留下去,就会被人发现他违反了城堡的规定。   路易斯走了两级台阶,停下来问:“老师,你为什么会出来?”   满心想着不能被人发现、要保住工作的姜简步伐顿了一下,慢慢说:“因为听出了你的声音,出来关照你的情况是我作为老师的责任。”   他没有什么校园经历,不知道其他老师都是怎么样的。   但在曙光二中经历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悲哀。重度依赖繁音系统的那些人,为了追求极致分数而将学生身心健康抛在脑后,他们不配被称作教师。   他不再是之前那个什么情感都体会不到姜简。   一旦学会了感知,他便像久旱逢甘霖,疯狂地学习、模仿、并试图领悟一切感情。   他想向贺悯之关爱他、钟洵保护他那样,去热爱、去保护与他相遇的一切。   姜简避开了夜间的巡逻,放轻步伐摸黑走回屋。   刚一掩上门,便看见有一道银白色从窗前划过。   “钟洵。”他开口叫出声,抬脚往窗边走去。   打开窗户,外面的春风暖意涌进了屋。不过半分钟,那人就重新坐在了他的窗户边缘。   眉眼间是挥不去的担忧。   姜简感觉自己心里有些异样。   明明白天才在射击场上见过,怎么觉得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呢?   “你去哪儿了?”   钟洵的声音带着夜露的潮湿,藏不住焦急,落在他耳中却有些轻柔。   “等多久了?”姜简没有回答,路易斯和血族事情三言两语都说不清楚,他伸手去抓钟洵的手腕,“进来说。”   手触碰到钟洵的一瞬间,他皱了一下眉头,反手握住姜简的手,跳进他的屋里,蹲下来看着他的衣摆。   上面是点点血迹。   “怎么回事?”钟洵严肃极了,“哪里受伤了吗?”   姜简低头看去,不只是衣摆,连袖子上都有血迹的掌印。   原来是他蹲下来安慰路易斯的时候不小心从地上和路易斯手上沾染到的。   “哦,别紧张,这不是我的。”他拍了拍衣摆说道。   正欲解释,忽然整个心脏狠狠地揪了一下!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但姜简在这一刻理解了路易斯。   一种莫名的欲望从心脏的跳动中翻涌而起,开始蚕食着他的神志   他举起袖子想要去闻,可是干涸的血迹根本不足以给他安抚。   血……想要更多的血。   他痛苦地抓着心口,想要遏制住自己的冲动。   “你怎么了?”   钟洵忽然凑近,他修长的脖颈近在咫尺,银发尾衬得那青色跳动的血管格外勾人。   姜简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环住了眼前的人,将头埋进他的颈间,慢悠悠地嗅了嗅,然后缓缓张开了嘴。   感受到温热触感的那一刻,钟洵的脑子嗡地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   ======== 第092章 “我还蛮期待和他见面的。”   钟洵的神经有一瞬的麻痹, 仿佛从颈动脉滑过的温热气息,是姜简添了什么毒素似的,让他四肢都僵在原地,整个人宛如在梦中。   而后自己竟倒在了地上。   姜简窸窸窣窣地在他颈间寻找着角度。   “你……”他磨着后槽牙, 两手扣住姜简的双肩。   正想推开他, 忽然脖颈上又感受到一阵刺痛。   “嘶——”   姜简的牙尖贴在了他的皮肤上, 头用力往下埋了埋。   颈侧微痛后伴酥麻的余韵, 顺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去。钟洵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按着姜简肩头的拇指抖了一下。   该死的, 钟洵在心里骂了一声。   多莉斯只和他说关于他泛黑的手指有什么问题,却没有讲过城堡中还会有其他的状况发生。果然, 没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他就算对多莉斯寸步不离, 也不能阻止姜简的奇怪症状。   钟洵极力忍耐着自己的失态。   而贴着他的人却急不可耐地在他下颌到锁骨之间来回试探着, 偶尔停下来, 偏头换个角度,停顿间倒像是在怀疑为什么他咬不破这诱人的血管。   钟洵的心跳快了几分。   他庆幸今天出现在姜简房间里的人是他, 而不是别人   心中一道罪恶的想法。   他竟想让时间就停在这里,或者干脆就让姜简这样撕咬啃食了自己, 哪怕一生只有这片刻被他拥抱着, 被他享有,也足够给他经历过惩罚后千疮百孔的心一丝快慰和愉悦。   或许他这样撒手离去, 是不是就能在姜简心中留下少许愧疚?   这样他是不是就能永远活在他心里, 被他永远惦念着?   这样可怕又自虐的想法在他心底破土, 他仿佛想起有谁曾经向他伸出了手, 在他耳畔森森低语道:你想得到他吗?收下邀请函, 我可以带你去到一个永远能和他在一起的世界。   “钟……钟洵。”   微弱的声音艰难地从牙缝中咬出他的名字, 清冷的声线中夹杂了一些隐约痛苦和委屈。   钟洵垂眸看了他一眼,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刚才再想什么?!   根本不存在那样的世界!那些“姜简”都是假的,他们接近他,迷惑他,又伤害他。可他哪怕知道他们是在欺骗他,却还是会忍不住在他们遇到危险时去救他们。   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坠入荒芜之地,每一次都是如此。   是的,每一次。   他生怕某次不去做,就会错过真正的他。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不是吗?   真正的他,活生生的他就在自己面前。   “姜简,清醒点!”   钟洵眼睛一热,用力伸直手臂,隔开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腰腹借力坐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仔细打量着他。   这一眼竟看得他有些惊心动魄。   姜简整个人分明是神志不太清晰,跪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他,或者说想要刺破他的血管,吮食他的血液。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仿佛被夺去镶嵌在他眉下的圆月。   他的双眸时而迷离,时而清澈。   仿佛是在和另一种意识进行斗争,艰难地从中溢出一丝个人意志来。   在钟洵钳制下,那眼眸竟浮现氤氲之感。   姜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咬在钟洵的脖子上,但整个人宛如戏台上的傀儡,被丝线牵引着行动,无法控制,也无法反抗。   方才的路易斯也是这样被基斯医生的血液吸引出了房门吗?   他克制得明显比他要好。   可自己也不是佩洛兹的后裔,理应不会有“血的诅咒”。一个不属于这个奇幻大陆土著人民的外来人,怎么会瞬间拥有血族的特性,又为什么会今晚在他身上发作呢?   但他根本没有獠牙,咬不动呀?   然而还没等他细细思考,就已经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血液的渴望占据了他的大脑。   那种思想一旦侵入,就肆意地蚕食着他的个人意志,他像一头回归了捕猎本能的野兽,对着近在咫尺的猎物垂涎欲滴。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与什么样的力量抗争,他忽然很想回到青峦村采访一下陶小晨他们,在另一个意识进入大脑并开始争夺主体时,是否也是这样的撕裂。   头疼欲裂,疼得快要昏过去。   可他又不能昏过去。有着路易斯被母亲误解的前车之鉴,昏过去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他感受到自己被用力推开,他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模样。   那是钟洵,是他寻找了很久的人,是他不愿意伤害的人。   钟洵翻进来后还没有关窗户,带着暖意的春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窗框咯吱作响。   外面很多花悄然绽放,花香在风中飘荡。   他本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曾想微风也顺势卷起姜简身上点点血迹的味道,充满了令人心跳加速的诱惑。   “……钟洵,阻止我!”   他脱口而出,下一秒,双眼陡然变红!   *   演播中心顶层,灰褂男人闭着眼睛,靠在圈椅里喝着柠檬酒。   屋里放着古典交响乐,是之前看望秦瀚的时候从他那里顺过来的一张CD。他另一只手搭在圆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房间中央的玻璃遮罩依旧敞亮,有藤蔓不断向上生长,紧紧缠绕,大有一种将整棵树勒死的趋势。它汲汲营营,想要与这棵树融为一体。   清脆的断裂声在房间里回荡。   他微微抬眸,便看见一整根树杈从玻璃遮罩中的那颗巨树上掉了下去,连同上面缠绕的藤蔓一起轰然坠下。   灰褂男人眯起眼睛,指骨弯曲。   酒杯径直碎在他手中。   他扬手将破碎的杯子往地下一扔,点亮空中深蓝色的光屏,恹恹道:“上来打扫卫生。”   片刻,调酒师小心翼翼推门走进来,就看见树杈从他眼前慢慢地落下。   他佝偻俯身,将碎片扫在一起。   在这满是机器运作的演播中心,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偶尔会支使他人工代劳许多事情。明明是演播中心的主宰者,却活得像个守旧的老年人。   他借着转身清扫的时机,瞥了一眼房间另一侧蓝色光光屏上的数据,微微皱眉。   “融合进度显示加快,后续又断开了。”   灰褂男人抽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在指缝间来回擦拭:“这次掉得可不只是落叶了。嘶,钟洵现在已经不稳定到,他的意识一旦反抗树的融合,都快能反过来毁掉整棵树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但我们还没有找到比他更合适的能量源。”   “是这个问题。”男人起身,“上回说要先控制姜简,进度如何了?”   调酒师垂眸:“开始布局了,您没看他们这次的节目?”   “我可没那个闲功夫,我只关心结果。”男人轻嗤一声,“我还蛮期待和他见面的。”   调酒师悄悄打量了男人一眼。   没有说话。   *   姜简红着眼睛朝钟洵扑过来。   钟洵在他扑过来的瞬间,伸出手臂格挡在身前,姜简一口漂亮的牙生生咬在他的手臂上。   他忍住痛,怨念道:“草,改天一定得让你赔偿回来。”   再次失去意识的姜简被坚硬的手臂挡住,感到一丝不悦。他松了口,直起身,像看猎物一样警觉地观察着钟洵。   钟洵没有见过这样的姜简,充满攻击性,又不失一种孤高淡漠的美感。   月色下他泛红的眼眸更加摄人心魄。   他也站起来,一边揉着手臂上的牙印,一边思考着要如何控制住姜简。   钟洵虽然不知道怎么制服血族,但他感觉姜简这状态和某种瘾症犯了的人差不多。他往后退了两步,腰背不小心靠在书桌前的椅子,顿住。   心里瞬间有了想法。   心念一动,却有人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   比他还要快!   钟洵瞠目,眼见着姜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开了他的领结,黑色条带在他手里一翻,另一只手将椅子一抽,不知怎么的就将两者绑在了一起。   姜简修长的手指一推,钟洵径直坐在了椅子上。   钟洵眼中划过一丝惊诧,而后低声笑道:“啧,我以前是不是还夸过你耐力不足,爆发特别强?没想到从前教你的,竟然都被用到了我自己身上。”   他感受到姜简重重地系了个结。   ……连打结的方法都是他教的。   “没想到小姜老师竟然是这种风格。”   他勾着手,在椅背后进行小动作,又要避免被姜简发现,挺直了背,仰起头看向他,努力阻挡着他的视线。   上头的姜简已经忍无可忍,在静谧中等待发起进攻的时机。   他轻轻张了一下嘴,舌尖抵了抵牙尖。此时此刻,他只想着怎样才能撕咬得开膛破肚,根本不关心猎物是否会疼痛。   他仿佛一副真的认为自己有獠牙的模样,低头狠狠咬了下去。   条带在这一瞬被钟洵反手解开,被释放的双手立刻按在姜简的脖子上。   他感受到姜简瞳孔中一丝明显的颤抖。   而后挣脱着继续朝他的手腕扑咬而来。   钟洵拇指在他颈侧温柔地摩挲了一下,目光落在姜简的眼睛上。   而后是脸颊。   最后是唇。   惩罚室令他心脏抽搐的一幕翻涌进他的脑海。他向来无所畏惧,却只会在姜简的事情上患得患失。   没想到卜蒙那张恋人牌,反而成了自己最后的底气。   “等你清醒了我好好赔罪。”他低声说。   在姜简试图低头咬破他手腕的瞬间,用力将他的脸捧到自己面前。   他微微偏过头,迎了上去。   口腔里瞬间弥漫着血腥味。   原本应落在他手腕上的咬合力,悉数倾泻在他的唇舌上。   他仰着头,任由姜简在他的城池中探寻着那血液的气息。   喉咙轻滚。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覆在姜简的脑后,感受着他逐渐安静下来的气息。   躁动被安抚,但他急切地想要更多的血液。   “这样还不够吗?”钟洵无奈地问。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竟疲惫地闭上了眼,擦着他的唇,软软瘫倒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血族姜简初拥时昏迷(×)   接吻不会换气(√)   ===================== 第093章 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第93章   姜简趴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钟洵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 双手不知所措地颤了一下,而后小心从姜简肋下穿过,将他往上抱了抱。   不知道是因为姜简没有好好换气的缘故,还是在挣脱血液成瘾的过程中太过疲惫, 钟洵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动了情的亲吻, 只给了他一场急促而稍显狂野的过程, 结束后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回应。   生气也好, 冷静也罢,怎样都好。   只要是姜简的回应, 他的一切情绪,钟洵都能接受。   只可惜, 回应他的是绵长的呼吸声,和清晖透过窗棂投下的绮丽影子。   还未到望日, 掩在云中的月轮已然变得浑圆。   他把姜简抱到床上, 为他整理好有些乱糟糟的白色丝质睡衣领口, 盖好被子,严严实实地裹紧后, 挨着他的床边坐下。   他侧目就能看见姜简沾着血色的唇。   那张散发着清冽气息的脸颊近在咫尺,浓密的睫毛低垂, 仿佛给下眼睑盖了一层黑色细绒的被子似的。   “抱歉了。”他轻声说, “晚安。”   说着,抬手想他唇上抹去那点属于自己的血液。   手刚触碰到姜简唇角, 便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指尖开始变化, 慢慢变黑, 变尖, 而后逐渐蜕变。   钟洵的手顿在半空, 连忙要抽回。   没料到却被昏迷中的姜简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   姜简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长着獠牙, 眼前被蒙上了一片血色的雾。   他在丛林里穿梭,在半空中飞驰,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林间的鸟兽逃窜,山中的狼群聚在一起对他虎视眈眈。   他掉转方向,朝山中的湖泊飞去。   湖面波光粼粼,他闻到了血的味道,顺着气味飞过去,看见一个银发男人慵懒地靠在树上,目光凝重地处理着自己手上的伤口。   男人长得赏心悦目,下颌线和洒在林间的月光构成了完美的夹角。   他不知道自己是抓住了月光,还是抓住了男人的手,他轻轻将唇瓣贴在他的手背上,不似对待猎物那样暴虐,反而像在帮幼崽舔舐伤口一般小心翼翼。   血液的气息淡了下来。   他心中的躁动和不安也平静了下来。   这样的平静不知道过了多久,睁开眼,他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头埋在膝盖里沉沉睡觉的男人。   “……”   说实话,自从进节目,他已经习惯睁开眼后在床上看见任何人和物。   他见过尸体,见过匕首对着他的宋知返,见过躺在狭窄宿舍单人床内侧的钟洵,自以为已经可以做到波澜不惊,但像眼前这样,某人如大型犬一样蜷在他身边打盹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平时会被他认真打理,撩到脑后的头发乱糟糟地垂在额前。   这样的场面不真实,却又特别真实。   他想伸手去抓那罕见的碎发,却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被绑在了一起。   而他手心里,还攥着钟洵的一只手。   “?!”   姜简猛地坐起来,仔细看了一眼钟洵别扭的姿势,这才恍然。   他捏了捏钟洵的手,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念:“起——床——了。”   钟洵浑身激灵,抬头,眼神迷离地看向他。   晨起的声音无比沙哑:“醒了?”   钟洵睡着的时候不要紧,这一醒来一张嘴,正正好就让姜简看到了他嘴唇。   他只是失控又失智,但没有失明。   昨天夜里的事情他也都是亲眼瞧见,犹如埋在心里的芽,此时此刻蓬蓬勃勃地生长了起来。   原来他在钟洵那里留下了无数细小的伤口,一侧嘴角还泛红,另一侧已经结了痂。看着看着,姜简凑近了些:“疼吗?”   钟洵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居然是这句话。   他点头,又摇摇头。   那是带着刺痛的甜蜜,是他在危急时刻用下流手段偷来,不值得姜简为他心疼。   “对不起。”   这是他昨晚没对姜简的承诺:等他醒来要好好谢罪。   姜简抬眸看向他,若有所思。   因为长久以来无法准确感知自己的情绪,所以他第一时间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他不排斥钟洵的亲近,也没有对他昨晚饱藏私心的举动而生气。   当他从老黄那里知道钟洵就是他寻找的人,那一刻,他也醍醐灌顶地知道了钟洵对自己的情感。毕竟这个人提到他喜欢的人时,给他留下了印象。   他的目光是温柔的,声音是怀念的。   他明白钟洵心意如此,却也并没有生出一丝抗拒。   相反,他发现自己也变得不像之前那样磊落正直。   在演播中心刷积分的时候,他会下意识扭头和身边的人分享喜悦,身边空空如也时,他清晰地捕捉到心中的失落;   面对傅云成赢下棋局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倘若是钟洵会怎样;   而当他们进入城堡后,整整一天没有见到他,他坐在桌前看书的思绪都会时不时被打乱,去担心钟洵是否还安全。   “你不用说对不起。”姜简两手端起来,“能帮我解开吗?”   钟洵的喜悦刚爬上心头,听到后面整个人一噎,斩钉截铁道:“不行。”   “我现在已经没有昨晚的那种感觉了。”   “谁知道你等会儿又会不会嗜血?”   姜简见钟洵像防贼一样防着他,像极了怕清白被人污了的大姑娘,无奈地抬起头。   “把桌上的书拿给我。”   钟洵将《佩洛兹大帝传》递来,他摊开在腿上,两手被绳子系着,翻页时只能拘在一起。   “现在几点了?”他边看边问。   “还不到早餐时间。”钟洵看向窗外的天气,也许是因为时刻处于危机感,他和姜简的睡眠时间竟然都不是很久,总是很早就醒来,“饿了吗?”   “还行。”姜简翻过血的诅咒,往后看,边看边问钟洵,“上次在曙光二中,温思黛说你睡了几天都没醒,很蹊跷。你还有印象吗?”   他多线程工作的能力很强,阅读并没有限制他和钟洵讲话。   他有很多事情堆在心里想问,天知道他们已经有多久没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谈谈了。   “记得。”   “有什么想法吗?”   钟洵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带,没有说话。   他的身体机能006号比谁都清楚,倘若真的有问题,不用他问006号就会咋咋呼呼地提醒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保持沉默。   除非就是它干的。   姜简见他心里有数,放下心来,视线焦点落在纸面上的文字,余光瞥了一眼悠闲靠在椅背上的钟洵,说:“多莉斯有和你提过血的诅咒吗?国王和魔鬼的后代,有概率会成为嗜血的族类,就像……昨天的我那样。”   现在的问题是,血的诅咒为什么会在他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应验?   钟洵显然毫不意外,他揉了揉眉心:“这就是为什么她不同意我允许你带路易斯进射击场的缘故,那里连接着山间猎场,再加上一旦擦枪走火,会让路易斯失控。”   “哦?”姜简抬眸,“这么说她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钟洵轻哂:“她是个傲娇,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她其实一直很关心路易斯的身体状况。”   “那她比她的母亲强,不是吗?”   “你说那位夫人?”钟洵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起身,抽开姜简手上绑着的带子,转身就要离开。   “钟洵!”姜简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追了他两步,厉声直白地问,“你在瞒着我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什么,但就是不告诉我。”   钟洵转身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   他走到床边,俯身拿起姜简的鞋袜,蹲在他面前:“穿好。”   姜简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一丝火气冒上心头,抬脚踢开了他的手。   “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下次直接伸直脖子等我咬碎你吧。”   钟洵起身,定定看着他留下一句:“今晚是望日,姜简。”   *   “他说他们吵架了,但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吵架,这什么情况?”温思黛抱着餐盘退出餐厅,边往厨房走边自言自语道。   她话音刚落,耳侧的翡翠响着宋知返的声音:“小情侣哪有隔夜仇?”   她刚离开,餐厅大门被推开,傅云成打着哈欠走进来。   他径直走向正在往面包片上疯狂抹草莓果酱的姜简。   “早上好,姜先生起这么早?”傅云成和煦地笑了一下。   “不早了。”姜简沉着脸色,“基斯医生呢?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果然就像路易斯所说的那样,城堡里一切正常,仿佛昨天无事发生,根本没有一个可怜人被开膛破肚倒在血泊里。   “他昨天去给伯爵看病,之后就没有回来。管家和我说他这两天要住在偏楼,让我不用等他。”傅云成推了一下眼镜,“我也很奇怪,明明我是他的助理,他却不带我。”   姜简;“带你去的话,你现在可能也是一具尸体了。”   傅云成拿起的刀叉掉落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瞪大了眼睛,确认整个餐厅只有他和姜简,压低了声音;“‘也’是什么意思?基斯先生死了?”   姜简将最后一块沾着草莓的面包咽下,摘下胸前的餐巾,起身。   “别忘了您自己也是接了调查的委托来的。”   他没有理会傅云成在身后一阵眩晕,摇摇欲坠,离开餐厅前去找路易斯,刚推开餐厅门,便迎面碰到端着一壶红茶走来的温思黛。   她的脸色有一些凝重。   和温思黛擦肩的时候,忽然两人的腕带一同亮了一下。   包括身后的傅云成,也抬起了手腕。   [恭喜嘉宾温思黛完成城堡女仆任务(阶段任务一),获得积分500分,阶段任务二已开启。嘉宾总计积分为820分/10000分,请大家再接再厉。]   “怎么回事?”姜简停下步伐问。   温思黛叹了口气:“我刚刚被管家被调去偏楼照顾伯爵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黛黛·危 第094章 主导权的争夺   姜简和温思黛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无奈。   方才他下来吃早饭, 趁没有人的时候告诉了她基斯医生半夜暴毙在楼梯间的消息,没想到她回厨房洒扫的功夫,就接到了管家的调任。   危险性可想而知。   “什么时候去?”   “现在。”温思黛回道,“等他吃完我将这里收拾好就过去。”   她看见傅云成坐在餐桌前, 频频将目光投向他们这里。   她看了一眼姜简紧抿的嘴角, 欲言又止道, “那个……”   “怎么了?”   “没, 没有。”   她不知道这两人闹了什么矛盾,但她没有见过这样神情阴沉的姜简。   以她阅人无数的经验看, 显然,在那两人中, 姜简是毫无情感经历的那一个。他可能连喜欢、生气、埋怨都是第一次,遇到矛盾时是非常容易钻牛角尖的。   不管怎样, 她都不想让他们的私人恩怨影响两个人的状态。   他们越和谐相处, 整场节目嘉宾的存活几率才越有可能增大几分。   姜简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的脚步声, 微微错开站位。   他压低声音快速对她说:“现在来不及细说,但这座城堡里似乎存在非人类, 我现在怀疑偏楼里的伯爵也是血族,你去了多注意安全, 如果遇到危险……”   “那时我会解锁耳环扔出来。”温思黛接道。   “让小宋报信吗?好, 那你记得告诉他我的卧室和教室的位置。”   姜简目光从温思黛的耳环上面移开,在转角处镇定地从她身侧走过, 而后顿了一下步伐, 朝身后看了一眼:“你记得和他说, 让他有空检查一下基斯医生带的药。尤其是给路易斯和伯爵用的药。”   “好。”她松了一口气。   似乎小情侣的矛盾并没有影响姜简做正事的状态。   她话音刚落, 管家先生便从转角走过来, 前来接姜简去给路易斯少爷上课。姜简跟在管家身后, 低垂着眼眸离开。   温思黛收回目光,看见傅云成一动不动地望着姜简离开的方向。   她掩门,抬步走上前,而后把姜简的话传达给傅云成。   傅云成眼睛一亮,点头应下,摘下金丝边框眼镜,抬手擦了擦汗:“我听他说医生死了,这……应该不是在诓我吧?”   他故作镇静的模样让温思黛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他们自诩排位靠前,参加的节目挑战和难度都很高。勾心斗角也好,收买人心也罢,在嘉宾之间周旋,一副长袖善舞的模样。   可碰上钟洵后才知道,自己先前经历过的节目多么温和。   多么令人耽溺其中。   温思黛静静打量着傅云成。   他的排位大约在百名的中上游,在嘉宾中算个人能♂风力稍微突出一些的,有小谋略,为人也很温和,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从他现下这模样看,似乎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被生死威胁的节目。   他擦汗的时候忽然身体一晃,手掌托着额头,按了按太阳穴。   “低血糖?”   “有一点,老毛病了。”傅云成闭上眼睛缓了缓,“可能是没法接受昨天和我同乘的人已经不在了吧。”   温思黛从口袋里把昨天路易斯给的糖果拿出来:“收着吧,你是医生助理,在城堡晕倒可就不好了。”   “啊,太谢谢了!”   “你接委托的时候是不是把它当成侦探解谜类的娱乐分支了?”她提醒道,“别大意。”   傅云成干笑了两声。   “其实我本来没打算来的。”他等头不晕后,缓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是在小镇码头上帮忙的时候看见他和那位钟先生上了船。”   “船?”温思黛皱了一下眉。   她记得姜简刚来的那天晚上特意确认过她是怎么来的。   于是试探地问:“船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船开远后就看不见了,我也不清楚有没有问题。”傅云成摊手,“硬要说问题的话,小镇上的人告诉我,镇上的人如果要出海,都有最远的航行限制范围。到达一定远的距离,就会有凶猛的海鲨海蛇之类的盘旋,阻挡着水手,逼迫他们返航。   “我问了一圈,似乎没人真正出过小镇、城堡、森林和雪原之外的地方。”   倘若姜简在场,一定会意识到一个重要信息。   海鲨阻挡的最远海域,实际上是这场节目的“地图外”。   但温思黛不是姜简。   她既没有过在青峦村地图外开车的经历,也没有在图书馆阅览室的门后进入秦瀚的星空长廊,她分辨不出傅云成话中哪些信息有用,只能暗暗记下。   “还有,我听码头搬运工说,如果是从海上去城堡的,一般都是贵客呢。”他推了一下眼镜,而后两手托着下巴,“你说,姜简和我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贵客?温思黛狐疑地看了一眼傅云成。她愈发觉得他们之间的信息有哪里不对等。   哪个地方会给贵客灌下令人昏睡的药?   她正想着,忽然看见傅云成提及姜简的姓名时,逐渐柔和下来的目光。   温思黛顿时眉头跳了跳:“你不会是对……”   对姜简有什么想法吧?   她想了想,咽下了之后的话。   傅云成闻言,挑眉道:“我没有资格吗?”   温思黛:“……”   这人可能还不知道,他挑得太是时候了。那俩人正闹别扭呢。   他是想横插一足,还是想乘虚而入?   温思黛脑海里浮现出钟洵居高临下地神态,嘴角抽了抽。   “我先去偏楼了。”她讪笑着离开。   您自求多福。   温思黛穿过两边挂画的长廊,往偏楼走去,忽然听见翡翠耳环里的宋知返直摇头叹气:“虽然我也没多喜欢钟洵吧……但这个男的,不行。”   她穿的黑色皮鞋在石板上生生硌了一下。   “你真的像那种给离异亲妈挑后爹的小孩儿。”她小声地吐槽。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   而后她听见宋知返一声清脆的叫骂声:“卧槽?你什么时候开的外放?”   宋知返被当成挂件随身携带后,就像个行走的吐槽机器。   但自从他发现她的性别后,就再也没有主动和她讲过话,只在姜简随口埋怨了两声时才会开口,而且只要有外人在的时候,他就会安安分分地待在耳环里,乖得不得了。   她慵懒地应了一声:“嗯,我就一直没有关。”   毕竟随身弹幕还挺有趣的。   宋知返:“……”   我谢谢,脚趾已经抠出一座城堡了。   温思黛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宋知返亲手打造了社死现场。她走到偏楼下,站定,仰头望着高塔般的偏楼。   忽然想到了儿时听过的童话故事。   公主从窗户中放下了自己的长发,等待前来救她的王子顺着她的头发攀爬了上来。   她以前一直很羡慕公主的发质。   现在,她看着深灰色石头垒砌的偏楼上仅仅开了高处那一个狭小窗口,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这种环境不掉发就不错了吧……   从下往上看,她就已经感受到了一股绝望和窒息。   仿佛这不是城堡的偏楼,而是一种囚笼。   她深吸一口气,伴随着宋知返骂骂咧咧的声音,提起裙子走上了楼梯。   *   窗台上枯萎的鸢尾花迎着太阳,一片花瓣飘飘荡荡地落下。姜简靠在桌子前,目光放空地看着路易斯咬着笔头做题。   路易斯今天的气色显然比昨天要好很多,他与姜简的相处中也多了几分亲近与信任。   两人心照不宣,对昨晚的事情闭口不谈。   如果任务是否完成是按照伯爵夫人的请求来算的,姜简觉得他百分之八十能拿下了。路易斯似乎认为两人共同保守昨晚在走廊相遇的秘密,俨然将他当成了“共犯”。   他的小共犯很聪明,也会举一反三,练习题很快就都完成了。   姜简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道更难的题。   他本人没经历过题海时代,但他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尤其是在曙光二中的14天,被关过几次小黑屋,被老师点名,领悟到了不少——   原来以纯粹为难人的目的出发,可以把题目出得那么偏难怪。   路易斯摩拳擦掌,想要一展拳脚,可过了很久,他的眉毛开始拧到了一起。   最后,无奈放下羽毛笔,声音有些委屈;“老师,这道题我不太会。”   姜简看了一眼钟表,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拉过一把椅子,在路易斯身边坐下:“我们知识交换一下,你觉得怎么样?我教你解这道题,你也教教我,好吗?”   “我有什么能教你的?”路易斯歪头。   “历史。我想你绝对比我要了解这里的历史,完全可以当我的老师。”   路易斯问他:“什么是历史?”   姜简想了想,解释说;“过去的事情。你所处的世界发展到现在经历的重要的事件与活动,被记载下来的,就叫做历史。”   路易斯一拍脑袋,转身跑到这个房间后面书架上,踮起脚尖查看。姜简跟在他身后,将他托举起来:“要哪儿一本?”   “《佩洛兹大帝传》!”   路易斯伸手从角落里拿出一本沾满灰尘的书,递给姜简。姜简接过这本沉重的书,发现这册书比他房间里的那本要厚许多。   “路易斯,我想看历史书。”他捧着书坐在椅子上,对路易斯说,“不是传记。一家之言并不能称之为历史。”   路易斯不理解他的话。   他挠了挠头,说:“可是我家里所有的历史书都是这个人写的,喏,上面还有《佩洛兹大帝前传》《佩洛兹后裔编年史》,还有多莉斯姐姐最喜欢的《佩洛兹情史》,哦这个好像是她的秘密来着,你别告诉别人呀。”   姜简将他提到的几本都拿下来,放在桌前,他们的扉页上都有着作者的落款。   是同一个人的笔走龙蛇,签下花体的W.H.。   他摊开《佩洛兹大帝传》的目录,发现房间里那本与这本相比,有很多删节的内容,而且,这本书用词也更加高级深刻。   他看了一眼路易斯:“我房间里好像也有一本,怎么和这个不一样?”   “你住的是我以前午休的地方,那本应该是我以前睡前读的,哪里不一样嘛?”路易斯歪头想了想,伸长了脖子看向姜简手上摊开的那本,“咦,这本我好多字都不认识呀。”   ……姜简沉默了一下。   哦,原来他这两天看的都是青少年删减读本。   他顺着目录往后,找到提及“血的诅咒”那一部分内容,一目十行往下看去。   清晨他手被捆着边看书边和钟洵讲话时,看到过一行内容。   ——女王国家历15年望日,佩洛兹次子患有不解之症,指尖发黑,手臂长毛疯长。   书里仅仅是一笔带过,姜简却记在了心里。   他在未删减的书中一段一段找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他眼睛发酸。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倏地顿住。   找到了。   他一个字一个字看去,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国家历15年,望日,满月之夜。血之诅咒于次子身上应验,半刻钟内,狼人之躯成型,顶灯碎,屋内一片狼藉,佩洛兹大帝当场昏迷。”   “自此,诅咒完成,大陆正式陷入血族与狼人对黑夜主导权的争夺。”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5章 就去表白吧!   满月之夜, 黑色的指尖,狼人。   这就是钟洵一直在隐瞒他的事情吗?   姜简屏着呼吸,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有一种茫然无措在胸腔里散布开来。   从他在099号那里接过人设开始, 就默认了钟洵是与他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使知道在节目里不可以完全交付信任, 却还是为彼此放下了许多戒心, 双手递上坦诚。   而这一刻, 有一道界限无比分明的线隔在了他们中间。   “老师,老师!”路易斯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 “上面写的是什么呀?”   姜简回过神,转头问他:“嗜血的事情, 你了解多少?”   路易斯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忽然提到这件事。   他说:“第一次犯病的时候, 母亲精神状态很不好, 还骂了我。后来是管家叔叔带来基斯医生给我看病, 还每天睡前带我读书……那时候我才知道,这是家族的遗传。”   姜简凝神, 感到一丝困惑。   管家先生知道,伯爵夫人竟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管吗?   他又问:“基斯医生给你吃的是什么药?”   路易斯答:“是能抑制我对血液上瘾和冲动的药, 基本上吃一次可以管半个月。这次,这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吃过药了, 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姜简将疑点记在心里, 无声叹息。   他既要承担教导路易斯的工作, 又想知道钟洵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无暇分神。他现在非常希望傅云成的个人能力至少能像他的棋技一样, 在这件事情上起到点作用。   “你还没告诉我书上写的是什么呢!”   小孩子有时很容易被岔开注意力,有时对内心惦念之事的执著又超出大人的想象。   姜简看着他浅绿色的眼眸,问道:“肖特家有血之诅咒,就是你昨晚的状态,那你有听说过狼人诅咒吗?”   路易斯瞪大了眼睛:“那是什么?!”   所以管家只按删减版给路易斯讲了一半的内容吗?   姜简下意识扫了一眼教室大门。   一般临近午休,管家会提前来教室等他们去用午餐,如果路易斯像昨天一样废寝忘食,说不定会直接推着餐车过来。   他起身走到门口,谨慎地把门从里面锁上,转身走到摊开的书前,犹疑了一下。   路易斯识字量没有到达能看懂这本未删减版的地步,对这些事都是一知半解。管家是为了路易斯好而故意隐瞒的,还是单纯不希望他知道狼人与血族数百年的纷争?   他隐约觉得,如果自己贸然将这些故事告诉路易斯,可能会造成一些意想不到的蝴蝶效应。   路易斯朝他走近了一步,眼神有些忧伤:“有什么是我不可以知道的事情吗?”   路易斯的话让姜简一惊。   他差点忘了,早慧的路易斯对人的情绪极其敏锐。   姜简将他抱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下定决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能知道的事情,而是当你知道了后,不一味地相信所有眼前看到的,也不完全摒弃所有道听途说的,要学会辨别真伪,学会思考。”   “最后半小时,我们上一会儿阅读课。”   姜简拿着作者署名为W.H.的书,现学现教。他不认为这人所记载的就是一字不差的“历史”,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写下的未删减传记就好像亲身经历了这数百年沧桑巨变一样。   魔鬼与人类相爱,摒弃身为魔鬼的职责,自然有天降正义。   且不说他要面对自己的长寿与人类爱人的短命,他的子嗣也不得安宁。   佩洛兹与魔鬼诞下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位觉醒了血的诅咒,在嗜血的痛苦中度过疯魔的余生;而另一位则觉醒了狼人诅咒,在每一个满月之夜化身野兽,失去人的意识大肆攻击。   佩洛兹不允许这样血腥且不稳定的子嗣继承王位,于是将他们流放至边陲封地,自生自灭。   对于血族和狼人来说,白日不曾给他们作为正常人光明存活的身份,黑夜变成了他们自由的天地,他们互相挤压着黑夜的生存空间,为了黑夜主导权而互相厮杀。   原本血族与狼人能相互制衡,力量此消彼长。   但后来,有女巫行经边陲封地,在平民面前指认了几个隐藏在人群中的狼人,一度造成恐慌。教会为了平复民间情绪,猎杀了一批有一批“狼人”。   那其中,有真的佩洛兹后裔,也有普普通通的人。   从那以后,狼人的势力被极大的削弱,加之他们的全部力量只在满月之夜觉醒,并且觉醒前或多或少会受到状态的影响,而变得虚弱,血族成了佩洛兹后裔的主宰力量。   然而并不是所有出生的后代都会觉醒两种诅咒之力的任意一个,生长到十八岁如果还没有觉醒表现的人,便会被送出封地,去到其他贵族的安全领地。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从嗜血的兄弟姐妹中活下来。   数百年的筛选和厮杀,真正拥有诅咒之力的家族越来越少。   书上详细列了一些著名的家族,比如威廉姆斯家族、特里家族;而另一些更为稀少的以狼人为主导力量的家族,则有克里夫家族、莱恩家族等。   肖特家族则是其中一支以血族为主导力量的家族,   姜简看到后面的内容,忽然停住了讲述。   “然后呢?然后呢?”路易斯听故事似的,追问着后面的内容。   他看了路易斯一眼,慢慢地将这上面的内容转化成他能理解的话语。   “在佩洛兹后裔中,诅咒之力是继承的重要标准,但这条标准和佩洛兹开始定下的女性继承有时候是冲突的。”   这片大陆上女性家主传给女性继承人是正统,佩洛兹后裔却为了生存和力量选择,在这条正统条件上加上了身份继承的条件。   笔者在这一章末尾表示,这种继承制度或许会带来纠纷和隐患。   “所以我……其实是有资格的对吗?”   路易斯歪着小脑瓜,努力想要弄明白其中的含义。   姜简却合上书,拍了拍他:“去吃饭吧,慢慢想。下午我们上地理课。”   按照W.H.的说法看,女性血族应当是最完美的继承人,而像现任伯爵这样,尽管是老夫人唯一的孩子,却也因为觉醒了血族之力而成为下一任继承人。   就像路易斯所说,他并非因为是男性就没有资格。   而是,伯爵夫人始终在极力阻止他站在和多莉斯共同竞争的起跑线上。   姜简想到从第一天起就跟随多莉斯的钟洵。   如果钟洵的的确确获得了狼人诅咒之类的觉醒,那多莉斯大概率早已经觉醒了狼人诅咒。她那头乌黑的长发和红色眼瞳与整个肖特家的其他三个人都不一样,恐怕也受到了狼人身份的影响。   他现在突然很想去见一见那位气定神闲的伯爵夫人。   她坚持维护多莉斯,拥护性别继承大于身份继承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   温思黛端着午餐,走到偏楼顶层,通过铁铸的栏杆看向里面。   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缩坐在床头,仰头望着离他很远的窗口。他单薄瘦削,皮包骨头,眼睛深深地凹陷,下眼袋一片乌黑,却难以掩盖他优雅高贵的气质和完美的骨相。   窗外略过一只飞鸟,男人的眼睛微微闪过一道光。   而后又慢慢黯淡下去。   “伯爵,吃饭了。”温思黛将餐盘从栏杆中间推过去,温吞地说。   男人回眸看了她一眼,缓缓下床。   她这才看见,伯爵手上脚上都拴着锁链,锁链连着房间的四个角落,他走过来时,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   “新换来的?”伯爵瞥了她一眼,“辛苦了。”   温思黛摇头:“应该的,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我能有什么需要?”伯爵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抓了抓头发,“夫人他们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温思黛回答道。   她目光大胆地从伯爵身上略过,发现他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上满是细小发青的针孔。   这到底是在囚-禁还是在治病?   伯爵捕捉到她的目光,眼中躲闪,两手慌忙背到身后,沉声道:“你先下去吧。”   温思黛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她心里边盘算着怎么能多套一点信息,边顺着石阶往下走,忽然听见身后链条碰撞的声音。她回头,只见伯爵两周抓着栏杆,努力想伸出脖子看向她:“呃那个……”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如果可以,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戴维怎么样了?”   温思黛站在石阶上,长身而立。   她不解道:“对不起,请问戴维是谁?”   *   傅云成在自己的卧室里来回踱步,他把昨天基斯医生入住的房间都看了一遍,里面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似的。   管家鹰钩鼻两侧的黑色瞳仁死死盯着他,好像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就连问管家,如果基斯医生已经离开,能不能也安排他离开城堡,也只得到了冷冷的一眼:“等我们找到下一位接替基斯医生的人,您才可以离开。或者如果您可以自荐接替,我记得原本您也是基斯的助力?”   傅云成一口答应了下来。   答应的结果是,他根本不知道基斯平时在为城堡这个家庭提供什么服务。   他坐在床上,焦虑地搓着手,忽然看见对面落地镜子映出床下的什么东西,他不记得自己在床下放过什么东西呀?   傅云成连忙趴在地下,伸手往里摸了摸。   这一摸,从床下拖出了一个皮质手提箱!   “这……”   这不是他和基斯医生一起坐马车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箱子吗?他什么时候放在他床下的?   傅云成把箱子放在床上,自己则盘腿坐在床上,和基斯医生的密码锁面面相觑。   六位字母锁,每个齿轮上有8个字母,262144钟可能性。   傅云成推了一下眼镜,活动了一下手腕。   心想,要是能在100次以内试出来密码的话,就去表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云成:如果0.03%的概率都成功了,那我一定超幸运的!   钟洵:笑死,老子根本不需要试密码。   姜简:(冷漠鼓掌)是,您就是撬锁大师。   =======================   评论如果比傅云成先猜对6位密码送大红包!   不猜也能表白姜姜(钟洵的凝视.JPG)   虽然老钟再不支棱起来就要被偷家了,但让他出场的内容废了我2000多字,一直写不满意,容我再酝酿一下,明天请准时来慰问空巢老钟_(:з」∠)_ 第096章 “钟洵,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傅云成试到第五十次, 没有成功,人已经头晕眼花。   他在羊皮纸上记下刚才试过的密码,从口袋里拿出上午温思黛给的糖果含进嘴里,整个人向后仰靠着, 闭上了眼。   这一闭眼, 脑海里就浮现出姜简在餐厅让他好好调查的淡漠而严肃的模样。说实话, 他到现在还有一丝惶恐和惧怕。   “如果当时没凑这个热闹就好了。”他自言自语道。   傅云成的人设是总在一见钟情路上的风流男人, 但如果不在挑选好目标后完成真心的表白,人设契合度就会大打折扣。   当然, “真心”也不一定是真的恋慕。   演技足够到位的真诚表演也是一种“真心”。   不可否认,姜简是绝对完美的一见钟情的对象。   他突出的容貌, 冷绝的气质,再配上冷静理智的头脑, 以及一丝不苟和专注态度, 会让人第一眼就被吸引, 而后想要再多看一眼,又一眼。   但给这种人表白的难度也绝对不小。   毕竟妄想打动一个看上去冷心冷情的人, 得多么努力剖白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真心啊?   他开始后悔了,后悔选了姜简, 也后悔在演播中心休闲打发时间的时候一次就匹配到他。   傅云成咬碎了口中的糖, 摘下金丝边框眼睛擦了擦,继续试密码。   100次不行, 那就200次吧。   正午一过, 寒风就开始席卷。   乌云遮住旭日, 屹立在山巅悬崖上的城堡格外阴冷。   姜简换了件黑色毛呢大衣, 站在城堡高处, 望向远处的碧海, 海风吹乱了他微卷的头发。   他在等路易斯,也在脑海里复盘着所有信息。   下午他给路易斯安排了地理课,可他事实上对这片大陆一无所知。   教室里那片高大的书架上,除了H.W.写的“史书”上对佩洛兹及其后代统治下的疆域有只言片语的描述,再没有更多能让他窥见这个世界自然地理全貌的文字。   其他书的故事性更强,更离奇,往往翻上两三页就看不下去。   他愈发能够感受到,在这里,整个世界是断层的。   一切从佩洛兹的出生为起源,光明中的历史以国家和封地之间的建设、扩张、争夺为主线,贵族制的逐步强化为点缀,在黑夜里的历史,则以血族和狼人的血色纠纷为底片。   它在时间线上与前代文明完全隔绝。   姜简转了个方向,迎着风吹来的地方,任凭它肆意拍打着自己的脸。   他需要更清醒地思考。   在青峦村和曙光二中的那种封闭空间里面,他并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时间感受。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集中在短短十来天内,就算能感受到线性时间的存在,诸如唐凰的过去,任繁星与秦耘的纠葛与项目发展,都只算得上是NPC的个人前史。   而当他捧起《佩洛兹大帝传记》,违和感就便不自觉地跳到了眼前:诡异的天气变化,不连贯的历史,不与生产力匹配的制度,以及眼前这见所未见的崎岖海岸线,任何一处挑出来,根本就不能称得上正常。   然而,这些违和感又能被唯一的理由解释。   这种解释还是林棠提供给他的,所有节目世界或许都遵循的法则——   构建的世界。   只有在人为构建、不需要遵循任何自然与社会发展规律的世界中,这些不合理之处才能被一一消解。   如果说曙光二中的世界是幕后某个人为林棠打造的,那么他此刻身处的世界呢?这里又是谁的不甘心吗?姜简将他在城堡中见过的人逐个过了一遍,每一个人都表现得像极了这个世界的土著居民。   还有秦瀚。   他曾告诉他,他是那个世界秩序的维护者。   那眼下这个世界秩序又是谁来维护的?究竟到什么样的地步才算打破秩序,引出秩序维护者?倘若能见到那位秩序维护者,他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无措,一定要抓住机会,探究节目组背后的秘密。   姜简越想越深,在节目组想要隐藏的秘密面前,他愈发觉得一万分的积分都不那么重要了。   “简哥,你怎么在这儿挨冻呢!我找你好半天了。”   宋知返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姜简回过头,看见他哆哆嗦嗦地跑过来。   “我在等路易斯来上课。”他皱了一下眉,“温思黛出状况了?”   “没有。不过她没有被限制在偏楼的行动,还可以把我放出来给你交换信息。”宋知返揉了揉鼻子,“我在外面时间有限,到时间会自动被收进耳环里的。如果他有危险,也能直接把我收回,你不用担心我们。”   说着,宋知返把他今天在偏楼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姜简,连同伯爵询问温思黛的那个人。   “戴维?”姜简听到这个名字,有一丝诧异,“我和钟洵第一天到小镇前,在森林边缘见到了一个猎人就叫戴维。难道是他?”   “伯爵没有提过他的身份,也没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看来得找机会离开城堡,去镇上一趟了,姜简心想。   他又问:“伯爵状态怎么样?有什么嗜血或者瘾症癫狂的表现吗?”   宋知返摇了摇头。   姜简抬手覆上自己的脖子,昨天那种被癫狂意志支配的冲动消散殆尽,但他仍然担心自己还会再一次因为闻到血液的味道而忘乎所以。   如果下一次钟洵不在身边,他要怎么办?   还有谁能控制得住他吗?   “你们找机会了解一下伯爵被关在偏楼进行过什么样的治疗吧?我怀疑他也有用药,但不知道他和路易斯用得是不是同一种。”   如果这父子两人是通过药物抑制吸血冲动,那基斯医生之死和路易斯服药后依旧被血液气味吸引,有没有可能是父子两人长期服用药物,导致形成抗体而导致药效失灵?   宋知返不能被人发现他在到处游荡,应下来后便猫着身子离开。   姜简目送他离开后,等了半小时,却还是不见路易斯前来。   他和管家提前讲过,让路易斯午睡起来后来这里见他。   如果管家在,一定会亲自带着路易斯前来。但到现在,约定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管家和路易斯都没有出现,实在有些不正常。   他心里感觉不妙,反身走进城堡,向路上碰到的侍女或工匠询问小少爷的动向。   小厨房里有一群佣人,趁管家不在的时候唠嗑,见到姜简进来,局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有没有可能他躲起来啦?我记得他和夫人闹不愉快的时候,会悄悄躲起来哭的。”   “你说的是晾衣台吗?我刚从那里回来,没有哦。”   “不会是偷偷溜出城堡了吧?”   “不可能吧?我听管家说,少爷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城堡,他一个人溜出去能找到路吗?”   姜简见问不出什么来,正要离开,忽然一个扛着柴火的人推门从小厨房后门进来。   “诶,我刚才卸柴的时候看到少爷跑出城堡坐着升降梯下去了!所以那个升降梯只有我们不能启动,主人家是可以随便用的呀!”   话音刚落,姜简已然冲了出去。   “刚那是谁啊?”男人放下柴火,挠头看了看大敞的门。   “小少爷的新老师。”有人回答他,“真是的,咱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众人点点头。   在城堡里,默不作声和视而不见才是生存之道。   *   姜简走到城堡正门前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整个城堡中他看不见管家和巡逻侍卫的身影,却瞥见了城墙上昏睡的侍卫伸出来的一只手。   这难道是路易斯觉醒的诅咒之力?   姜简不安地朝下山的升降梯走去。   城堡外的这条路两旁生长着玫瑰,在已经开始飘雪的午后,花瓣上落着晶莹的水珠和雪景,他在升降梯前同样看见栅栏围起的木板上刻着玫瑰的纹样。   禁地,或者说单方面伯爵夫人与多莉斯为其他人设置的禁地。   听命于主人且胆小的人自然不会逾矩,但倘若没有物理意义上的惩罚,它根本束缚不住一颗自由的心,比如路易斯,比如姜简。   他不假思索地翻了进去,按下操纵手柄,等着升降梯从下面升起来,站进去,再缓慢将自己放下去。   不得不说,这个滑轮装置的玩意儿实在太简陋,姜简感觉过了一个世纪才落到山脚。   他刚从升降梯里出来,迎面撞见骑着白马而来的多莉斯。   多莉斯长发在寒风中飘着,红色眼瞳中闪过一丝警惕:“你怎么下来的?这里是禁地,需要经过许可……”   姜简没工夫听她强调规矩。他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单言语上的尊卑等级说教根本无法给他任何震慑。   他径直打断她:“路易斯下山了,我是来找他的。”   多莉斯拉着缰绳的手一紧,翻身从马上跳下来。   她大步走到姜简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声音有些颤抖:“你是他的老师,你为什么不看好他?他从来没有出过城堡,你知不知道让他出来有多危险?!”   姜简垂眸,抑制住自己的反胃心理,扒开她的手。   “虽然我不知道钟洵为什么不在你身边,但我现在很想替他教你分清主次。”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你要是真觉得危险,先帮我找到他,再来追责。”   多莉斯瞪他,不满道:“你还好意思提钟洵,你现在站在这里也是给他添麻烦,快给我上去。”   姜简眼眸一沉:“先找到路易斯再说。”   多莉斯睨了他一眼:“上马。日落前找到人,然后把你们都送上去。”   姜简踏上马背,还没等他坐稳,多莉斯便翻身坐在了他身后,缰绳一扯,骏马在山间灵活地飞奔。身后的少女似乎察觉到他刚才的不适,极力和他保持着距离,但姜简还是感受到她的紧张。   “因为今天是望日才更危险的,对吗?”他轻声问。   多莉斯颤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整个大陆历史上血族的生存能力和势力范围都要强于狼人,路易斯本不会这么脆弱的。”姜简瞥了一眼多莉斯逐渐攥紧的手,“是你母亲刻意要将他培养成这样的,不是吗?狼人女性继承人和血族男性继承人中,她选择了你。”   多莉斯沉默了。   半晌,她说:“争夺食物、争夺地盘、争夺权力,在血族和狼人之间就像是刻在身体中的本能,这是……本能。”   佩洛兹后裔中觉醒两种诅咒之力的概率是差不多的,但后代们逐渐摸索出了尽量使血族家族只诞下血族后裔的婚育方法。一旦出现另一种力量的觉醒,家主便会将在襁褓里的孩子处死。   “在同一个家族中出现两种诅咒之力本就是很可怕的事情,母亲没有像先代那样选择杀了路易斯,是她的仁慈,这意味着我和路易斯一生都会陷入无法抗拒的你死我活的争夺。”   多莉斯目光在丛林中搜寻着,此刻已进入寒冬,纷飞的大雪遮住了路易斯的足迹。   她吸了吸鼻子,想靠狼性嗅觉找到路易斯的气息。   “不让路易斯出城堡其实是因为,这些年有一些出身于其他领地的狼人出现在这附近了。Tarina镇和城堡之间的森林过于广阔,它们就在其中徘徊。我能控制住自己不伤害路易斯,但不能保证其他狼人可以。”   姜简听到这里,不禁想,那又是什么让钟洵变成狼人的?   “那钟洵又是怎么回事?”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直接将心里所想问出了口。   “谁知道?他不是你未婚夫吗?你该不会一点都不关心你未婚夫的状况吧?”多莉斯没好气地说,“你们进城堡那天我就看见他不太对劲,还以为他是试图混进来的那群外面的野狼呢。但他又明显对我们城堡没什么兴趣,我才把他留下来的。”   “所以外面的那些狼群在觊觎着城堡?”   多莉斯勒住马,在岔路口停了下来,看着姜简的后脑勺,叹了口气:“难怪钟先生什么都不敢和你说,你的思考力和推断力真的很让人窒息。有这么一个刨根问题的伴侣,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你是说,我是他的祸吗?”姜简不解,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似的说道,“但他喜欢我。”   他会愿意喜欢上灾祸和不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多莉斯吸了吸鼻子,像是嗅到了什么,调转马头,在树林中穿梭着往另一条路上跑去,加快了语速,“肖特家是血族家族,家里的书上关于血族的内容比较多,所以你可能不知道狼人的特性。”   在疾驰的马背上,多莉斯的声音被风吹散。   姜简微微侧耳,努力倾听。   “狼人其实没有什么家族的概念,胜者为王。我刚出生那几年,整个Tarina区域都只有我一个狼人。但当其他狼群出现后,我就不是实力最强的那一个了,他们不会听从我的话离开这里,相反我的本能还会要求我臣服于头狼。”   “臣服?是加入他们?”   “在满月之夜,头狼都可以通过狼啸召唤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狼人,经过厮杀角逐会形成新的狼王,或者是头狼,新的头狼,实力最强,也会决定狼群的行动。现在的头狼赋予整个狼群的使命就是争夺城堡的主宰权。”   “那你岂不是处在很尴尬的位置?”   “我假意同他们合作了。因为我名义上是城堡的继承人,所以满月之夜召唤我也不会伤害我。”多莉斯放慢了速度,拉住缰绳,“所以我需要钟先生,他能帮我变得更强,直到我有一天能主宰他们。但是……”   但是现在,路易斯不见了,她担忧地望向丛林深处。   姜简看了一眼天,不知不觉已经落日了。   他们在森林中一无所获,连路易斯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我送你先回去吧,等下月亮就要升起来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   姜简摇摇头,正想拒绝,忽然听见远方传来先后传来一声啼哭和狼啸。他和多莉斯对视一眼,她没再劝说,打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满月从云中露出淡淡的光芒。   丛林深处的一片湖泊,路易斯孤身站在湖心岛上。   看见姐姐下山才跟上来的。   他今天第一次从姜老师那里得知了两种诅咒之力的历史,想要找她问个究竟,却在山中迷了路。   他遇见的这个人说会帮她找到姐姐的,没想到,他居然也变成了狼!   他在身侧握紧了拳头,看着身边的人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化形成狼,心中本能地升起一种躁动和排斥,想要将比自己高很多的狼按在地下撕咬。   不可以,他不能伤人。路易斯摇摇头。   要是被姐姐看到,又要指责他了。   “路易斯!”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回眸看去,惊喜地看到老师和姐姐从林中气喘吁吁冲到湖前,而姐姐正在痛苦地扶着胸口。   以往的头狼召唤都没有降临到她身上,唯独这次叫了她。   多莉斯咬着牙直起身,冲着湖心岛上的狼,怒道:“把他还给我!”   头狼张了张嘴,低吼了两声后,发出了粗壮的人类声音:“月亮都出来了你还在抑制变身?他可是今天的战利品,你要是赢了今天的争斗,就给你。”   姜简的听力了得,他很快听见了成群结队的低吼和喘息声。   回眸,无数只亮着光的眼睛在树丛中逼近,根本分不清这些是真的狼群,还是变了身的狼人。   他看见多莉斯俯身颤抖着,夹杂着怒意和威压下本能的惧怕。   他的衣角忽然被攥住,多莉斯抬起头,自责道:“我应该早点让你回去的,我的能力不够保护你,也不够保护路易斯。”   姜简哦了一声;“你倒不用担心我。等这些狼打起来,受伤了,我可能比他们还要更失控一些。”   他在W.H.的书上看到了,狼人在满月之夜的力量从虚弱恢复到巅峰需要一个小时左右,而血族则在嗜血达到极致时展现出极其凶残的爆发力,在血族与狼人的对战中,往往需要数名狼人才能挫伤一个血族。   单从战斗力角度来说,姜简觉得自己还没沦落到需要多莉斯保护的地步。   可多莉斯瞪大了眼睛:“你为什么会觉醒啊?你怎么不早说!狼王角逐时如果有非战利品的血族在场,他们会先选择攻击你而不是内部决斗啊!”   说着,就已经感觉到垂涎的狼群朝姜简这边围了过来。   姜简毫不畏惧,气定神闲地俯身在多莉斯耳边说:“等下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变身把路易斯救走。”   多莉斯怔怔地看他走向湖边,目光对上狼王。   她心中无比焦急,这人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啊!   毫无危机意识的姜简看向狼王:“您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简,想问问您知不知道我的未婚伴侣在哪儿?他叫钟洵,听说他也变成了狼,并且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回家了。”   狼王似乎愣了一下,踏着水三两下从湖心跳到姜简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姜简余光给多莉斯使了个眼色,而后伸手摸向狼王棕色的毛发:“听说您能召唤所有的狼人,能帮我把他叫来吗?”   狼王拂开他的手,冷笑道:“知道他是狼人还要和他在一起?你们血族什么时候多了你这种废物?”   姜简淡淡地反问:“绑架血族幼崽的你就不废物了?”   都是要被兽性支配的人了,在这儿和他谈什么道德呢?   狼王恼羞成怒,朝他怒吼了一声,震得姜简胸腔有些痛,姜简往后退了两步,便看见狼王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身后的狼群也沸腾了起来。   在这个瞬间,多莉斯蓄力冲向湖心岛,跃起时在空中变身。   月光照在她乌黑的毛发上,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伸出前爪将怔在原地的路易斯搂进自己怀里,转身准备冲出重围。   一部分群狼警惕地向她围了过来。   她弓起背,汗毛竖立,做好了和狼群厮杀的准备。   姜简冷静地看着多莉斯一边控制着杀戮欲而保护路易斯,一边又释放着兽性威胁震慑狼群。她击退了几只青壮狼人,自己的四肢也开始流血。   路易斯趴在她的怀里,死死攥着她温暖的绒毛。   血液的气息在空中蔓延,他第一次没有躁动与不安,反而是被血液安抚,只是紧紧抱着她。   很快多莉斯踢到了硬骨头,对方将她一击甩在地下。   她半天都没能站起来。   “不自量力。”狼王收回视线,战局已定,城堡的小主人同时落在自己手中实属今天的意外惊喜,“接下来就看看怎么解决你了,下辈子记得不要挑一个狼人伴侣了。”   姜简静静看向它的身后,冷声道:“你在教我做事?”   话音刚落,狼王身后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它回过头,发现原本阻碍多莉斯前行的狼都躺倒在了地下,而多莉斯带着小血族跌跌撞撞地爬向山上,消失在视线里。   狼王震惊的目光中,一匹浑身泛着银光的狼从灌木中走了出来。   他步伐优雅,气势逼人,睥睨的眸光随着转动的头颅依次扫过林中的每一匹狼,与之对视的狼无一不打了个哆嗦。   明明他才是狼王,为什么他也情不自禁想要臣服于面前这匹来路不明的白狼?   还有,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召唤过这种银白毛发的狼人?   狼王还没有想明白,忽然听见身后的人笑了一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白狼走去。   “怎么说,我挑中的伴侣好像比您更适合做头狼呢。”   姜简停在白狼面前,站定。   这匹白狼高大而矫健,眸中写满了不吝与高傲,却在他面前微微低下了头,四肢颤抖地往后退了一步。   众狼一看连他竟然都对着名不见经传的血族感到畏惧,不由自主地也往丛林灌木中缩了缩。   姜简没等白狼退却,伸手抓着对方垂下白耳朵,拇指揉了揉,俯身贴在他毛茸茸的耳边,低声问:“钟洵,你还要逃?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狼群不知道这个血族对着白狼说了什么。   下一秒它们都疯了。   那个白狼竟然以臣服的姿态伏下了身,等着血族摸了摸他的头顶,而后委屈地凑在血族面前,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脖颈和脸颊上胡乱地蹭了蹭。   苍天啊!!!   作者有话要说:   狼人:哥们,我们是狼,不是宠物!   钟洵:闭嘴,老子哄老婆呢!!!   ===================   发晚了发晚了,我这章二合一了,比心心!   周五周六周天在外出差,可能更新不太稳定,晚上12点没有就不要等了哦。 第097章 “忍耐会让你们变弱,但只会让他变得更强。”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所以才要连这种事情都瞒着我?”   姜简的手心里,尖尖的耳朵动了动。   他能清晰感受到眼前这匹毛色漂亮无暇的狼,从耳尖开始变得滚烫,目光向后望去, 尾巴竟在雪地上无措地扫动着。   他对上白狼满含祈求的眼眸。   湿漉漉的, 不像狼, 像一只大狗狗。   他无法想象这放在钟洵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只能回想这段时间以来钟洵的种种异样表现。   第一次,钟洵翻上他的窗, 留下一支禁地玫瑰。   禁地是身份的象征,他在那时就已经见过了多莉斯, 并且知道自己被动划入了狼族的立场。只是他没有藏好自己泛黑的手指尖,还低估了姜简的观察力。   第二次, 他们在猎场相遇, 哪怕姜简夺过他的枪, 枪口对准了他,他也只是用膛线磨损的隐喻让他将路易斯带离。那时姜简一心想为敏感脆弱的路易斯撑腰, 差点忽略了钟洵的态度。   他是多莉斯的老师,他的态度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多莉斯的态度。   也就是说, 多莉斯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充满敌意。   第三次, 他当着钟洵的面失控,钟洵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也不似作假。   说明多莉斯也并没有告诉他全部, 而翌日清晨他看着书里的内容试探他, 他已经完全是推测出全貌的模样, 却依旧没有坦诚, 只留下一句:今夜是望日。   现在他明白了。   望日即满月之夜, 是狼人集聚角逐的日子, 也是他们对血族城堡虎视眈眈的日子。   Tarina区域的黑夜统治权本就不在血族手中。城堡中仅有的血族——伯爵被封禁在偏楼,路易斯力量尚不能自控——两人为了留住残存的人性,保住贵族的体面,似乎还都需要用药物来抑制。倘若不是因为城堡中如今有多莉斯这样一个狼人继承者坐镇周旋,或许还没等他们进入节目,就被黑森林中的狼人所占据。   而钟洵,一开始可能只是怕自己的狼人身份会伤害他才选择避而不谈,后来明显意识到他的血族立场时,知道自己也有概率会失控遵循本能撕咬他,则选择用沉默来隐瞒一切。   如果今夜路易斯没有擅自离开城堡,姜简怀疑整个望日结束他都未必能见到他。   然而,他完全不能理解。   “你是不想与我站在对立面,还是想和多莉斯两个人独自处理好这外面的一切?”   他目光不错地盯着狼型钟洵浅灰色的眼眸,见他张了张嘴,无法像头狼那样开口说话,又兀自低下了头。   姜简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心中有些难受。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喜欢”这种情感会影响人到什么程度。   在他看过的那些偶像剧里,喜欢让人义无反顾,喜欢让人奋不顾身,喜欢让人委屈求全,喜欢让人迷失自我……有正反馈,就有负反馈,有人为爱牺牲,就有人为爱黑化。,同的人在相同的困境中会做出截然不同的选择。   只是他不喜欢钟洵这样的选择和做法。   可他除了小声埋怨,别无他法。   他无法完全感同身受,无法完全设身处地,也就无法趾高气昂地指责他不该这么做。   他摸着钟洵滚烫的耳尖,看到他的情绪被晃来晃去的尾巴暴露无遗,多多少少也能意识到,钟洵那副强大而不吝的雅痞模样都只是皮相,骨子里却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付出和执著。   他有一瞬的失神,好像被共享感官时的疲惫重新笼罩。   他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们不曾重逢的日子里,钟洵究竟默不作声地承担了多少?   “先说好,以后不能自作主张替我做选择。”姜简眼眶一热,俯身抱住钟洵毛茸茸的脖颈,“我还没有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呢,我们都要好好活下来才行,不是吗?”   怀中的白狼微微颤抖了一下,仰起头,鼻尖在姜简的脸颊上轻轻抵了抵。   听你的。   震惊后的头狼和狼群对钟洵的臣服姿态嗤之以鼻。   它们权衡了狼群的数量优势,在姜简俯身说悄悄话时重新振作了起来,背脊弓起,压着眸光以包围之势向中央的姜简逼近。   头狼站在狼群最前方,胸腔发出嗡嗡的共鸣声。   它停下姜简面前,越过他,对上钟洵的视线:“狼群以猎杀血族优先,你要保护他,就得抑制本能,压抑本能反而会让攻击力降低,你要怎么办呢?你难道想亲眼看着未婚妻被撕咬得四分五裂吗?这滋味可不好受啊。”   姜简抚摸了钟洵两下,等他从卧姿站起,对头狼说:“你知道在我们那里的历史中,有一种起源于晚更新世的狼叫北极狼吗?它们是冰河时期的幸存者,常年容忍着极地严寒,每半年经历一次极夜期漫长的黑暗,其中还有那么几周要挨饿。它们在世界上最荒凉的地方等待冰雪消融,等待冬季的离开。”   姜简瞥了一眼身侧的钟洵,他此刻的形态,白色的狼毛覆盖着窄胸劲腰,背部和腿部的肌肉线条完美而有力量感,像极了白色的北极狼。   他曾在青峦村第一次与钟洵见面时,就因为那头银发而感叹过,他好像白狼。   此时更觉得它们在某些方面的相似之处。   他俯身翻上钟洵的背脊,微微启唇:“忍耐会让你们变弱,但只会让他变得更强。”   路易斯趴在多莉斯身上,在山林里穿梭,他们在一个制高点停下。两人远远看见,月光下银白色的狼以极快的爆发和精准的制动能力,将群起攻之的狼群逐个击破。   化身黑狼的多莉斯凭借目力看见姜简竟毫发无伤地在钟洵背脊上,似乎在指挥着钟洵的行动。而钟洵视线所不能及的每一处攻击,无一不是听从指挥行事。   那仿佛是超越了交出后背弱点的信任。   路易斯还在自己背上瑟瑟发抖。他此时已经处在嗜血的兴奋状态,显然城堡是不能回了,不能放任他伤害城堡里无故的仆从和工人。   她调转了方向,带着路易斯往自己的洞穴走去。   多莉斯走了两步,回眸,越过枯枝又看了一眼。   而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早知道他们的默契会压制住诅咒本能,或许坦诚比隐瞒更合适吧?   *   城堡偏楼里,温思黛在佣人专属的房间里,门被人从外面锁上,除了窗外的月,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听见脚步声路过她附近的楼梯台阶,向着顶层伯爵的房间走去。   距离宋知返能出来还有两分钟,她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老鼠洞,洞口正好通向房间外的走廊。   她不顾地下的灰尘,径直趴下,摘下耳环放在洞口,指尖用力往前推了推,让耳环暴露在洞外。这样,她只要一点,宋知返就能在房间外现身。   “等出来了记得把耳环往里藏一下。”她小声叮嘱,“注意安全,小心别让人发现了。”   时间到了,宋知返在门外现了身。   他蹲靠在走廊的墙上,轻轻翻了个白眼,对这个男人哄小孩似的语气表示无语。他没理他,轻轻把耳环推进洞里,起身,踢了踢角落里的灰尘,挡在洞口。   没什么用的掩耳盗铃。   楼梯上安安静静,但螺旋而狭窄的台阶布局危险性极强。   一旦有人从上面下来,便会与他迎面对上。   算了,打不了被发现后大叫一声,直接让温思黛把他收回就好。   宋知返捏了捏掌心,放轻脚步往上爬。青峦村爬山爬树锻炼了他的好身手,他轻轻巧巧就到了顶层,躲藏在楼梯口的一尊雕像后面,屏息凝神。   “克里夫。”伯爵虚弱的声音传来,“基斯医生还好吗?”   克里夫又是谁?   宋知返竖起耳朵,却听见熟悉的声音。   管家温声道:“他已经咽气了,先生。”   “啊……所以我还是没有控制住吗?”伯爵茫然地开口,“你还能找到其他能帮我换血的医生吗?”   “基斯的助手还在城堡里,但是不确定他有没有能力胜任。”管家顿了一下,“您一定要换血吗?您可是肖特家族最有能力的血族,为什么一定要做一个普通人?”   “能力越强,就越需要相应的血量滋养。”伯爵垂下眼眸,“夫人会难过的。”   管家说:“就算您正常了,路易斯也依旧会让她难度的。”   “如果我换血成功了,路易斯不也可以成功吗?”伯爵反驳道,“你回去吧,明天让基斯的助手来看看。”   宋知返听着听着瞪大了眼眸,难不成他是自愿被囚在这高楼之上的?   正想着,管家已然转身往楼梯口走。   为了避开管家的视线,他努力挤进雕像后的缝隙,却在管家消失在楼梯转角的瞬间,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颗糖,拨开糖纸,露出其中晶莹剔透的红色糖果。   那颗糖他见过,路易斯给温思黛的就是那样一颗。   后来被温思黛转手送给了傅云成。   宋知返心头剧烈地跳了跳,一不小心没站稳,整个人扑到伯爵房间的栏杆前。   “先生?”管家的脚步顿了一下,准备反身回来。   伯爵和宋知返面面相觑,扬声道:“我在换衣服,没站稳,你走吧。”   宋知返趴在地下大气不敢喘。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楼梯上的脚步声,直到确认整个偏楼再无其他人,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起身。   “你是?”伯爵打量着他。   “新来那个照顾你的侍女的……儿子。”宋知返不情不愿地说。   “原来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伯爵震惊地看着他,而后拉下脸,以成年人的姿态教训他,“你不知道城堡不能乱跑吗?”   宋知返最烦说教,他没好气地瞧了这个瘦骨嶙峋的帅伯爵一眼,竟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说正事,你锁在这里是想把自己的血换成正常人的血吗?”   “……你都听到了啊,不准告诉夫人听到没有。”   “我像那么多嘴的人吗?我就一个问题,你换下来的血,都到哪里去了?”   伯爵怔了怔,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我没有管过,基斯和管家会帮我处理的。”   宋知返按了按眉心,离开之前撂下一句:“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可能会用你换下的血去制造新的血族啊?”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狗勾委屈.jpg   姜简:rua毛!遛大狼!   ========================   说钟洵像白狼在第3章 ,呜呜终于写了我爱的北极狼   昨晚下飞机后太累了直接昏睡过去,今早还有月会要开,就发晚了!给大家评论发红包! 第098章 “上回是你救了我,这回该轮到我了。”   巨大的撞击声在林中响起, 惊飞树上栖息的群鸟。   头狼狠狠撞在树上,又缓缓滑下来。它奄奄一息,目之所及,是仰倒无数的狼群。   银白毛发的狼踩着越来越深厚的雪, 步步向它走来, 微微张开嘴。   很奇怪, 原本太阳落山后气温就会渐渐回暖, 冰雪也会解冻,可今天不知道怎么, 雪却一直在下。   雪地中睥睨的白狼仿佛主宰着冰雪,与它身后的银装素裹交相辉映。   头狼不再抵抗, 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狼王已经易主,从现在起, 眼前这位将会是新的头狼, 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 所有狼人都听命效忠,直到他被下一位狼人所击败。   钟洵停在了头狼面前, 感受到林中狼人气息的变化。他们不见血不落泪,最终还是从不服走到臣服。   其实没有一只狼受了致命的伤, 但他们都被姜简的指挥精准地击打到了要害, 没有一个人幸免。   “回家乖乖休息,不准乱跑。”   继承了狼王的钟洵惊觉自己可以开口, 这野兽胸腔振动, 发出比他自己粗犷好几百倍的声音。   “……”他看着狼群们小心翼翼又迅速的离开, 默默转过身看向姜简。   尾巴局促地扫了扫。   “我想傅云成的任务应该调查清楚了。”姜简看了一眼地下残留的打斗痕迹, “镇上或受伤或失踪的人, 恐怕并不是真的因为去城堡之后才变成那样的。”   城堡总共就四位主人, 仆从佣人数也并不算多,就姜简撞见他们划水摸鱼的那副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会被城堡中的人伤害的。   如果真是路易斯或者伯爵失控,可能下场也是基斯医生那种开膛破肚的惨样。   “混迹在镇上的狼人每逢望日都要被召唤,加入角逐,角逐后没法隐藏自己的伤,只好借口是在城堡弄的。只要对细节闭口不提,还能顺便造谣诋毁一波血族,我说的对吗?”   钟洵接着姜简的话,在前任狼王面前边走边问。   前狼王想挣扎着站起来,却惊觉自己被钟洵控制着动不了了。   他咧嘴朝钟洵乱吠了两声,而后又哑声缩了脖子。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下吗?”钟洵踢了踢前狼王的小腿肚子,而后朝树林深处喊了一声,“不用躲了,出来吧。”   姜简随着钟洵的目光看去,一只狼从灌木丛里直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他眼眸刹那间亮起。   他见过这匹狼,他和钟洵都见过,在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它从猎人的背上逃跑。   “戴维。”姜简三步两步跑到前头狼面前,想蹲下查看时,被钟洵的大尾巴拦住了去路,“他果然是戴维?”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钟洵诧异不已。   如果不是他今夜变身狼人后,恰好在林中遇到了这条受伤的狼,他还不一定能推断出头狼的身份呢。   他的小姜老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刚才说了‘未婚妻’不是吗?”姜简耸肩,“这里的习俗是叫未婚伴侣,而不是未婚妻,还是他告诉我们的呢。”   他脱口而出的“未婚妻”,分明是姜简和钟洵教会他的。   戴维瞳孔缩了缩,他万万没想到是自己的一言之差暴露了身份。   “狼群之间有绝对力量压制,一般不会轻易将其他狼同伴置于死地。”钟洵声音清晰可闻。   这是他刚才与他们争斗时逐渐领悟到的事情。   “同为狼人,你居然要用猎-枪杀害同族?”   戴维嗷呜地嚎叫着回答,只有钟洵能听懂他的话。   姜简听不懂,无聊地将手搭在钟洵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顺毛。   钟洵头皮一阵酥麻,像是被触发了某个开关想要更多,不自觉地转头,脑袋往姜简手掌心里贴。   “……哥,你抑制一下本能行吗?”   姜简有些无奈地在他头顶乱薅了两下,“快翻译。”   草!不自觉就……   钟洵前爪搭在姜简腿上,掩盖着自己滚烫冒烟的脸颊,闷声说:“他说这位狼人是之前多莉斯的家庭教师,给多莉斯建议让她将附近的狼人一网打尽,先后消灭了几位狼王,所以他决定将她也变成了狼人,先控制,再消灭。”   伤狼站在钟洵和姜简的侧后方,呜咽地哀嚎了一声,声音中含了些许愤懑。   “等一下!”姜简听到重点,眸光一凛,“狼人也能把其他人变成狼人吗?怎么做到的?”   钟洵跟着戴维的嗷呜声同声传译:“就像血族靠初拥将其他人变成血族,狼人也能通过血液将其他人变成狼人。这就是血之诅咒。”   话音一落,两人齐齐转向后方的跛脚伤狼。   “你那天查看专门检查她的血液了,我记得。”姜简眼眸亮了亮,小声说,“所以还是要注意卫生勤洗手。”   钟洵牙尖轻轻磨了磨,语气酸酸的:“那你又是被谁初拥变血族了?路易斯吗?”   姜简一噎:“没有。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说着,他拧起眉。   如果靠接触血液就能异变……思来想去他也就接触过路易斯身上沾染的那点血迹。   但那是基斯医生的血!如果那点血就能让他转变为血族,除非基斯医生也是血族。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血族不经过任何反抗就被另一个血族单方面虐杀?   “戴维。”姜简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你和城堡里的伯爵是什么关系?”   被控制在原地的前狼王身体一颤,看向姜简的瞳孔缩小。   先前钟洵的提问他都风轻云淡地回答了,唯独姜简这个问题,让他神色陡然暗下来。   仿佛被深深戳到了什么痛处似的。   “这和伯爵有什么关系?”钟洵不解。   姜简轻轻捏着他毛绒绒的耳朵,解释道:“下午小宋和我说,伯爵问了她知不知道戴维怎么样了。”   他将目光落在戴维身上。   “你们认识?还是他单方面认识你?”姜简飞快地思考,“要不直接带您回城堡?”   戴维惊恐地看着姜简仿佛在讨论伴手礼似的谈起要将他带回城堡见伯爵,整个人忽然发了疯似的乱叫起来。   他决绝的姿态竟然挣脱了钟洵的力量压制,在一瞬间松懈中,整个人一跃而起,朝面前的粗壮树干直直撞了上去。   跛脚狼往旁边跌撞地挪了两步,只见戴维缓缓跌落在它脚边,合上眼。   太突然了,钟洵和姜简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姜简松开手跑过去,想要蹲下检查,被跛脚狼欺身拦在身前。   “你小心别碰它的血。”钟洵跟了上来,腰背一横,接过身体摇摇欲坠的姜简,让他靠着自己。   姜简眼眸泛着红,指尖轻轻颤抖。他感觉自己站不稳,抬手向后扶着钟洵。   怎么会这样……   他没有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在他们面前离开。   他声音凉凉的,夹杂着浓浓的难以置信:“钟洵,是我害的他对吗?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决绝而壮烈,一如林棠在地下实验室扑向惩戒者那般,猝不及防。   “是我逼他们走到绝路的。”   他的声音幽幽,呼吸在空中冒出一股白烟,而后消散殆尽。   他感觉自己被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拉扯着,将他架到深渊面前,被名为自责的鞭抽打,被无价的生命之神审判。   即使遇到怎样的绝境,他都不愿意以牺牲他人的生命为代价,来换去自己的苟活。这是他跟随贺悯之受教育一来接受的人生准则。   可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在他面前……为什么又……   “不是你的错。”钟洵难得看见姜简失态,他望着姜简失去焦点的眼瞳和恍惚的神情,急切道。   可是姜简好像陷入了某种无法自拔的回忆,似乎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一边驮起姜简,一边对那只跛脚狼说:“先跟我走,带上他的尸体。”   寒风刺骨,原本应当融化的冰雪迟迟没有化开,伤狼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们,钟洵带他们进了一个山洞。   每只狼人都会有一个专属的洞穴,以度过角逐狼王后伤痕累累的满月夜。   这里大抵是钟洵今天新找的,里面还没有认真布置。   它帮忙叼了一些软草铺在洞穴里面,自发地走到洞外,没再去看洞内的模样。   姜简陷入了无限的懊悔和自责,他被钟洵温柔地放下,侧躺着,红着眼眶,死死抱住钟洵。   “姜简,看着我。”钟洵低头,收起自己的利齿,轻轻吻在姜简的额头,鼻尖拨开他额前卷曲的碎发。   姜简忍着剧烈的头痛,睁开眼。   他眼前闪过鸢尾花,闪过留声机,闪过冰封的欧式小城镇,闪过一双目眦尽裂的面容。   他曾在无画相框中看到的冰山一角,又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恐惧。   被遗忘或者说是被迫封印在角落里的恐惧。   仿佛有一双手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动弹不得,呼吸不得。   好痛苦,好难受。   “姜简!你看我,我在这里。”   钟洵低沉的吼声穿过重重迷雾,带着狼的胸腔共鸣,直击中姜简的内心。   他在一片血色中看到银白色的光芒,那束光芒笼罩着他,霸道又温柔。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雪山里的那瓶烧刀子了。”钟洵轻轻卧在姜简身旁,将毛茸茸的尾巴搭在他身上。   “上回是你救了我,这回该轮到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剧情党指路一些藏在chapter10和chapter77的细节   为CP粉指……没什么好指的了,rua毛茸茸的日常罢了。   ==================== 第099章 滚烫而炽热,迎着风雪破开他的偏见。   森林洞穴中的夜是漫长的。   狼自能忍耐严寒, 无需生火,姜简却急需被温暖。   洞外风声渐渐弱了,跛脚狼在外面的呼吸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钟洵前腿向前伸直,低低卧下, 姜简蜷缩在他身侧, 脸色苍白, 双唇微微颤抖。   视线模糊的他看不到, 此时此刻,钟洵浅灰色的眼眸仿佛寒冰消融吼的春水。   这只白狼捱过漫长的寒夜, 等来了眼前的珍宝。   “你怎么……都记得呢?”   脑中、眼前被痛苦的过往碎片充斥着,姜简瞪大眼睛, 像枯涸池中的游鱼,攥紧钟洵垂在他身前的容貌。   “因为就没有忘记过。”钟洵低声道。   姜简进入节目后不再记得他是谁, 反而心里挂念着另一个同事;而他, 则是自始至终抱守着关于姜简的一切活到了现在。   “真好。”姜简沾了夜露的眼睫轻垂。   他想听钟洵回忆, 回忆那些他此刻想不起来的事,来驱散在心底逐渐堆积的阴霾。   钟洵从洞内衔了一些草铺在姜简身边, 没想到他张开怀抱扑到自己身上。   “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狼眸微微闪动,娓娓道来。   *   有段时间, 异调科新来的那位特聘分析师姜简, 是茶水间的热门话题。   据说他打破了钟洵的记录,成为加入异调科时最年轻的成员, 20岁出头就站在了这个秘密部门最核心的位置。   他一丝不苟, 公事公办, 对数据了如指掌, 仿佛直接在大脑里建模的信手拈来, 让组里和小队的人都无比敬佩, 以至于可以忘却他那张冷淡面瘫的脸。   钟洵一开始就和他不对付。   他们不在一个组,无法评价他的业务能力。但客观讲,他只是看那张脸不爽。   异调科固然调查的是特殊案件,需要无比理智冷静的工作态度,但他始终认为姜简过于冰冷,整个人少了人情味。   如果人心里只有数据,受害者和犯罪分子仅仅是一个坐标和数个标签,而缺少对生命的敬畏,那他和机器有什么区别?   他在茶水间听人夸赞,心下庆幸还好他没有和自己在同一个组,走廊上打照面的时候,也只是视线淡淡交错,没有更多言语。   直到他的上级兼搭档失踪,姜简被调来做了他的新搭档。   异调科的负责人曾说他是表面桀骜不驯,内心却是很守规矩、会服从命令的人。可他听闻要与姜简搭档时,心里是百般不情愿。   “我知道你还没有从失去搭档的难过中走出来,也很难接受听从一个比自己年轻的人指挥,但你要学会适应,学会去认识他。”沈长锋沉着脸对他说,“钟洵,你已经独当一面了,重明组需要他,也需要你。这是命令。”   他们合作的第一次任务,是调查北部边境山林的频繁异动。他的前搭档也是在被借调去北部时失踪的。   他穿好装备走出山下的木屋,看到姜简孤身立在门口,神色恹恹地看着满天山雪。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你这小身板,留在木屋里也行,不要拖累我。”   姜简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将专用通讯设备递给他,自己则带上耳机,捧着电脑走回木屋:“在坐标点附近设备探查不出任何异样,你注意安全,不要擅自行动。”   两人各说各话,谁都没有答应对方的话。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合作,第一次分歧,与第一次险境。   他在林立的桦木雪松中捕捉到了一个灰色人影,他想追上去探查清楚,姜简却不希望他轻举妄动。   他没有败给那未能探查清楚身份的人,却败给了巨大的天地震动。   他在冰冷刺骨的雪崩中自救,凭着强大意志力与死亡赛跑,在双腿冻僵,奄奄一息之际,他看见那个一贯单薄的男人裹着厚厚的绒帽和围巾,开着雪地摩托,与时间赛跑一般找寻着他。   他找到他时,脸上还是那副僵硬冰冷的模样。   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颊和手背,钟洵眼眶一酸,喉咙梗着说不出话。   地崩山摧的架势容不了他们寒暄,姜简默不作声将他身上的带子一扯,径直扣在自己身上,背着他跨上摩托,顺着风雪前行的方向离开危险的边缘。   木屋基地里,只有他钟洵是遇险晚归的人。   其他分散在各方的队友都乖乖听从姜简远程指挥,提前回来规避风雪了。   “支队长,你的耳机是不是坏了,没听见小姜老师的声音吗?”   听见了。   “小姜老师,我们支队长不是那种鲁莽的人,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设备出问题了,等他缓过来你们好好谈一谈啊。”   谈什么,设备问题的监控就在姜简眼皮底下。   他就是他妈的鲁莽了,还差点连累了别人。   “小姜老师还以为你出事了,安排好我们回来要做的事自己就出去找你了。”   他错了,姜简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俯视蝼蚁的冰块,那冰封的脸庞之下是一颗不曾有人触及到的心。   滚烫而炽热,迎着风雪破开他的偏见。   众人散去,姜简才现身。   他好像刚烤完火,冷白色的皮肤被熏得浮起淡淡的红色,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烈酒扔给他:“你是沈局口中异调科最强的人,今天你的行动可配不上这个评价。”   钟洵徒手开了瓶盖,仰头灌下,向姜简深深俯身:“我回去领罚。”   “不如罚你告诉我原因。”姜简拉开椅子坐下,“鉴于我们之后还要有很长时间合作,你有什么意见和不满,不妨直说。“   他没有真的告诉姜简自己的不服气,太过丢人,只是把亦师亦友的搭档失踪后他的心情在姜简面前剖白。   他是别人眼中坚不可摧的中流砥柱,不能流露出脆弱,动摇军心。   只有在姜简那张看不出表情的面瘫脸下,才能将他的难过和委屈悉数吐露。   ……   姜简的眼神逐渐清明,他没想到,在失去部分记忆的时候,听别人讲述和自己有关的故事竟然是这样一种奇妙的体验。   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开始。   可为什么他记得都是他悄然无声的温柔?明明这种真性情的不满也是他的一部分呀。   他抬手拍了拍钟洵的额头:“谢谢你替我记着。”   钟洵往他的手掌里蹭了蹭,贪恋地埋进他的颈间,生怕望日一过,恢复人身,他就无法再这样亲密无间地与他相处。   从他们来到Tarina小镇开始,他的记忆开始逐渐恢复得畅通无阻,只要他愿意去回想,过往就会行云流水般翻涌而来。   他问过006号,006号说它也不清楚。   他以为解除封印的记忆是一种恩赐,能够尽情回想一切,没想到其实是另一种折磨。   拥有记忆的人,面对失去记忆的人必然会生出的遗憾和小心翼翼。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姜简无意识地又抓上了钟洵的耳朵,感受到他颤了一下才松手,“青峦村的时候你还觉得我是冒牌货吧。”   “我态度变化这么明显?”   “你说呢?”   钟洵想了想,说:“在琴房看到你在纸背面画地图写线索的那天。传纸条的时候你用的还是改变过的字体,那晚可能是太心急没有变过来吧?”   他有那么多文件都是经了姜简之手,两人签名都是并排的,没有刻意模仿和改变,下意识写出来的字,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可是……”姜简眼皮打架,想说什么,却连张嘴都变得无力。   “睡吧,有我陪着呢,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困意袭来,姜简合上眼,往钟洵的毛茸茸靠近了一些,神志模糊地问:“对了,如果你们变回来,记得穿衣服。”   “……”   钟洵还没说什么,姜简已经沉沉睡去   他正想从洞里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忽然听到洞口窸窸窣窣的声音,警觉地回眸,发现先前那只受伤的跛脚狼站在洞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钟洵找了点东西盖在姜简身上,尾巴轻轻一扫,往洞外走去。   站在洞穴上方,他认真说:“有什么事情快点说,黎明前赶紧去找到衣服换上。”   尤其是……他才发现眼前是只母狼。   母狼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嗷呜了一声。   钟洵听懂了她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他妈是从哪个男德班毕业的?   严寒已过,春色却也没在夜里停留。   山间雪色已经消融。   姜简醒来时就看见钟洵已经人模人样地坐在洞口,微敞着领口,享受着暖阳洒在身上的感觉。   他走到钟洵身后,望向已经重归茂密的森林,不解道:“昨天冬季气候的时间明显变长了,之前我没有注意,春夏的交替是在夜晚吗?为什么我觉得这里好像没有夏天?”   钟洵看姜简若无其事地走近,心跳得快了一点。他克制地动了动喉咙,说:“从我两天没睡的观察看,这里没有夏天。”   姜简微微皱眉。   在正常的世界,昼夜和四季的交替是在地球公转和自转基础上形成的,像这样构建出来的世界,又是怎么做到一日如四季的?   还有,夏天去哪儿了?   “你等下要回城堡吗?”钟洵问他,“我送你回去?”   “路易斯他们回去了吗?”   “没有,从你那天嗜血失控开始就不太对劲,多莉斯暂时不会带他回去的。”   “那你送我去镇上吧,我想去基斯医生家里看看。既然他一直都在为路易斯和伯爵制药,或许他的家里有遗留的研究材料。”   日光洒在姜简的侧脸上,他说完,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   “有人来了。”   钟洵起身,抱臂看着远方一瘸一拐走来的女人:“别紧张,是熟人。”   女人在山洞下方的岩石上站定,仰头看着他俩,淡淡从钟洵身上掠过,看着瞠目的姜简。   “好久不见,谢谢你们那天在戴维手里救下我。”陈夕清甩了甩头发,“没什么好说的,提前祝你们百年好合吧。”   作者有话要说:   陈夕清:祝99   钟洵:好耶谢谢希望所有人都这么识趣,到时候请你喝喜酒!   ============   来晚了quq关键人物暴躁老姐小陈上线   明天就百章了,呜呜呜谢谢大家陪伴 第100章 好想……咬一口啊。   陈夕清也要回Tarina小镇, 现在没有狼人敢违逆钟洵的意志来伤害她,她打算去镇上养一养。   钟洵和姜简照顾着她受伤的腿,慢慢悠悠往森林边缘走。   姜简有很多问题想问陈夕清,奈何被一句“百年好合”噎的, 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倒是钟洵,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陈夕清和颜悦色了起来, 遇到难走的路段, 还会主动来帮姜简搭把手,给她借力。   陈夕清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   她不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 连路上碰到猎人陷阱都会事先给钟洵提醒一声了。   钟洵稀奇道:“我还以为你会一声不吭看着我踩上去呢。”   陈夕清翻了他一眼:“我倒是想。”   姜简的目光在钟洵和陈夕清之间流转,他看着两人的背影, 边走边陷入沉思。   他们走到了一条溪流前,这条溪流也会汇入流经镇中的那条河, 只要沿着小溪往下游走, 就能走到镇上。   “别发呆。”钟洵一个响指打在他面前, 一步越过林间的溪流,站在另一边的石头上朝他伸出手, 学着他先前一本正经的模样,笑道, “姜简, 这时候你可以不用站稳,我准备好接你了。”   姜简听出了他的调侃, 逆反心理瞬间涌了上来。   他跨步跳到钟洵旁边的石头上, 扬起下巴看着他, 心想, 可算以牙还牙了。   阳光下, 他抿起的嘴唇闪烁着微光。   钟洵喉咙一紧, 轻咳一声别过视线,向陈夕清搭了一把手,强行转移了心中的躁动。   “咦?!姜姜!”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林中的寂静。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卜蒙提着裙子,背着竹筐从下游远远地跑来,满头卷发扎成双马尾,在两侧乱颠。   她气喘吁吁地跑近,看到陈夕清的瞬间,难掩脸上惊诧又喜悦的神情。   “我今天出门特意算了一卦,卦象解读说离开久居之地会有意外之喜。我挑了个来森林里采药草的任务就出来了!”   卜蒙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扑到陈夕清怀里。   “阿清你怎么也在这里呀!我来之前还听一个嘉宾说,他们一期节目同行的人里就你没出来!不会是这个节目吧?哎呦我的宝,你怎么受伤了!”   卜蒙甜甜软软,把陈夕清拉到自己身边,让她把力量放在自己身上,拄着她走路。   陈夕清一贯暴躁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些局促和羞赧。   “节目一不一样我不清楚,但也是在这个世界,我当时最后一项任务是去城堡做为期一周的家庭教师。”陈夕清叹了口气,抬眸看了一眼钟洵和姜简的背影,坦诚地说,“我离开前被一只狼咬了小腿肚,在节目正式结束的那天夜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狼人形态,腕带识别不出我的身份信息,就没有办法离开。”   “狼……狼人?”卜蒙一头雾水,但她发现姜简和钟洵没有一丝波动,嘴唇抖了抖,“我错过什么重要的剧情了吗?”   陈夕清抬手敲她:“噫,你个小笨蛋,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呀?!”   “在做任务攒积分啊,我前前后后为整个节目贡献了300分呢!现在一共才得了3000分,十分之一都是我的功劳好嘛!”卜蒙委屈地捂着额头,对姜简他们喊道,“狼人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背着我开启什么狼人杀的隐藏任务了吗?”   向卜蒙解释的重任交给了姜简,他言简意赅地概括完脚下这个大陆的历史,和魔鬼后裔的血之诅咒,收获了卜蒙震惊的表情。   “卧槽,玄幻起来了。”她自言自语道,“一个血族,一个狼人,要上演不为天理所容的跨物种恋爱了!不愧是逆位恋人牌啊。”   陈夕清:“……”   你这一脸嗑到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姜简解释完,看向陈夕清:“咬你的人,是戴维吗?”   陈夕清沉下脸色,点了点头。   他皱眉:“所以你知道他的身份吗?他和伯爵认识?”   姜简的声音有些沉闷。   钟洵知道,即使过了昨天一晚,他依旧对戴维的决绝赴死感到自责。他轻轻贴上了姜简的手背,反手握着他垂在身侧的手。   “应该是认识的。”   陈夕清听到姜简提伯爵,低垂了眼睫。   她回忆了一下,说:“但具体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他不是城堡的人,但我曾经在城堡禁地看到过他和伯爵在争吵。”   姜简推算了一下时间,也就是说在陈夕清进入这里的时候,伯爵还没有被囚进城堡偏楼。   “好啦!有什么大事慢慢说,先上车!阿清的腿伤成这样你俩也不知道背她走。”卜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指着不远处的马车,“我为了任务还专门学了学怎么驾车呢。”   *   从卜蒙的马车下来时,姜简按了按太阳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钟洵的肩:“你的极速飙车要是也是这种水平,我绝对不会坐的。”   阿拉斯加犬的除外。   卜蒙将马车还给邻居,采完的药草放在指定地点,总积分“叮”一下跳到了3080。她带三人穿过小镇集市,来到她借助的房东奶奶家。   “奶奶,我带朋友们回来了,不会打扰到您吧!”她扬声道。   推开房门,客厅坐着一位贵妇人。   对方正和她的房东奶奶寒暄着,回头看到她,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   “可算等到你回来啦。”妇人走到卜蒙面前,“上次说好离婚后给你报酬的,今天财产已经分割好了,你看看有什么想要的?”   卜蒙摇摇头:“官司打完您不是已经给过我了嘛!”   “这不是摆脱了垃圾男人,开心呀!”妇人豪爽地看着她,“或者你朋友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呀。”   姜简眼眸亮了一下,手背在身后轻轻扯了一下钟洵。   钟洵心领神会:“我们的妹妹不小心受了伤,想托人找水平好一点的医生看看,顺便开些药,不知道您这边有没有推荐的?”   陈夕清的眼刀袭来,脸上写满了“谁他妈是你们妹妹”的嫌弃之情。   妇人目光扫了陈夕清一眼:“懂了,你们也想找基斯医生看病吧?伯爵的御用医生,妙手神医。整个镇上的人都得拿号码牌等着呢。他这会儿应该在城堡呢,一时半会回不来。”   说着她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递给钟洵。   “这个戒指是特殊病例优先的象征,你拿这个去C区,找到他的铺子,药铺的人可以用他留下的现成药方帮你们配药。”   几人谢过妇人,连忙往基斯医生的药铺赶去。   药铺伙计看到戒指,二话没说将他们迎了进去。   他搀扶着陈夕清到诊疗位上,反身走到柜台后面林立的木架中,拿出几个瓶瓶罐罐。   “这段时间带着这种咬伤来我们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了。”伙计轻轻把粉末状的东西倒在陈夕清的伤口上,她猛地拧了一下眉,咬牙忍痛,“最近还是少去森林吧,感觉野兽都很躁动。”   钟洵竖着耳朵听着,闭上眼睛感受着自己体内的狼王沟通之力。   且不说整个镇,就是C区这一片地方,他都感受到有四五个狼人的气息在蔓延,他们和每一个镇上的普通人一样生活着。   姜简走近柜台,远远打量着摆放药品的木架,每一种药品下方都贴着相应的标签。   看着看着,他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怎么了?”钟洵走到他身边。   姜简回眸,微微仰起头,贴在钟洵耳边,压低了声音;“基斯医生……可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钟洵挑眉,顺着姜简刚才的目光看向柜架。   在伙计眼里,这两个英姿俊朗的男人就跟逛家具市场一般,仿佛是来收购他们这家镇上最大的药铺似的。   “这样放眼看过去,几乎完全是现代药店的陈列规则,如果他没有一点现代药理和医学基础,恐怕无法做到这样的摆放。”姜简轻声道,“这里和他的房间连着的吗?我觉得很有必要去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钟洵颔首:“行,我们找找看。你先等我借两根针。”   姜简;“借针干什么?”   钟洵启唇,淡淡道:“开锁。我身上的工具都被多莉斯拿走了。”   姜简:“……”   *   温思黛看着伯爵食不下咽,将他没怎么动过的餐盘端起来,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锁链响动。   她转身,看见伯爵捂着心口,整个人往后跌撞了两下。   “你没事吧?”   伯爵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不远处仿佛有同样的跳动与他共鸣。   之前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的发生,就在一天前还感受过。   他一直以为这是换血的后遗症,但今天这位侍女的儿子和他说的话让他彻悟。   “我……没事。”伯爵咬牙支撑着站起,拖着铁链走上前,“应该是又有人变异了。”   “变异?”   “变成血族!”宋知返懒得在耳环里躲着,他大吼出了声,“我不是说了,路易斯手里的糖和管家身上的糖一模一样吗?我怀疑那种糖就是他们用伯爵的血制成的,能把人变成血族。”   温思黛转头看向城堡的方向:“我给傅云成的那颗糖?”   城堡房间内,傅云成坐在桌前,第1968次尝试着基斯医生的密码。   “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眼睛一亮,立刻打开箱子翻看里面的内容,瓶瓶罐罐和密密麻麻的文字手稿让他头晕眼花。   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整个人趴在桌上,痛苦地痉挛了一下。   他眼睛慢慢泛着红色,浑身滚烫。   六位数密码B-U-T-L-E-R呈现在他面前,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试出来了,就可以表白了。   表白……   他脑海里浮现出姜简白皙的脸庞和修长的脖颈。   好想……咬一口啊。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滚!我的!!   ==================   100章撒花花 第101章 “你在发抖。”   又是一轮秋冬, 下午的冰雪解冻。   暮色沉沉,气温回暖,春夜再次到来。   房东太太睡得早,随便吃了点晚饭就回房休息了。   卜蒙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 放在点着蜡烛的桌上, 看见陈夕清单脚跳着往餐桌走来。她连忙放下盘子, 上前搀扶着她坐下。   “这个纱布缠得还挺有少女心的。怎么就你一个人呀?那俩祖宗呢?”卜蒙看向她已经包扎好的脚, “怎么就你一个人呀?那俩祖宗呢?”   陈夕清看向窗外,下巴轻抬:“回城堡啦。”   卜蒙眼睛亮了亮:“他们真查到什么了吗?”   “我看他俩在我包扎地时候偷偷溜出去, 估计是去基斯医生家里了。具体查到什么也没细说,但我看表情挺严肃的, 离开得也很匆忙。”陈夕清点头说道,而后撇撇嘴, “他俩还得感谢我呢, 差点就要被店铺那个伙计察觉了。”   要不是她发脾气佯怒喊痛, 把一个作精病人表演得淋漓尽致,恐怕那两人得以入室盗窃的罪名被抓去审判吧。   “阿清。”卜蒙摸了摸自己裙边的铜钱, 眨眼打量着陈夕清,“你和钟洵之间发生什么了吗?我总觉得你没有之前那么针对他了。”   陈夕清眼睫颤了颤, 别过脸。   卜蒙轻轻叹气:“你虽然又作脾气又不好, 但你的情绪真的太好懂了。是不是发现什么和沈哥有关的事情了?”   卜蒙和陈夕清在节目里相遇的次数比较多。她知道陈夕清有一个沈姓男友,也从她的言谈间知道, 沈哥最后一次节目就是和钟洵在一起, 那是唯一的一次节目嘉宾全员进入荒芜之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死透的时候, 只有钟洵一个人活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在青峦村时的表现极其明显, 对钟洵可以说是因迁怒而起的恶劣情绪, 能让她态度转变的, 只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和钟洵和解了。   “我不知道,蒙蒙。”陈夕清低喃,“我……我昨天不小心听到了钟洵和姜简的对话,钟洵说了一些他们在外面的事情,我听得不是很清楚,有些地方也听不懂。”   她记得钟洵提到了他失踪的前搭档,而那个人是在北部边境失踪的。   “我这段时间在节目里待着,记忆感觉有些模糊。但我还记得沈哥说他当时就是在北部边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眼就到演播中心了。”   “这……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这里了。”卜蒙抬手摸了摸已经和手腕完全贴合的腕带,“所以你觉得这背后会存在什么因果对吗?”   “或许吧。我越往前就越害怕,那种未知的感觉你懂吗?”   卜蒙重重地点了点头,蹲下身轻轻抱住她,整个人埋在她怀里。   陈夕清默默抬手,轻抚她的头顶。   她们都有各自的人设,长久以来都用假面伪装着心底的恐惧。   这份恐惧往往随着大多数人忘却一切后消散殆尽,怎样提示和提醒都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只有他们这种对“外面”的世界还留有依恋和牵挂的人,才会在午夜梦回时惊醒,提醒自己不要忘却。   “如果没有沈哥,我想我撑不到现在。”陈夕清低声说道,“要不是为了弄清楚他那场节目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可能早就放任自己在节目里迷失了。可你看,他们俩却还和当初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   自信张扬,仿佛没有什么能困得住他们。   尤其是姜简,他眼眸中的执著仿佛能破开一切迷雾。   “所以我想,也许多信任他们一点也没有关系。”   *   夜色渐浓,迎着风一路往前,视线内的林木飞速地向后移动。   姜简微微弓了背,和身后的温热怀抱保持着距离,手里攥着基斯医生的笔记本,脑子里却想不进去任何事情。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是,为什么他要和钟洵乘一匹马?!   在小镇上,钟洵自作主张地在集市上用他从多莉斯那里收获的财物换了一匹马,带着他直冲进森林里。而此时此刻,他就坐在自己身后,两手随意牵着缰绳,似有若无地环着他的腰。   淡淡的热气喷在姜简耳后,酥酥麻麻。   说实话,多莉斯骑马带他在林间寻人的时候,他完全不紧张!身后的人换成钟洵,他顿时感到了一种煎熬和坐立不安。   还要随时控制自己跳动得过于离谱的心脏。   “这黑灯瞎火的,别看了,对眼睛不好。”钟洵从他手里抢过笔记本,抓在手里,缰绳并在另一只手上,拿着笔记本的手不经意低垂在姜简腰腹上,“你可是过目不忘的天才,我不信你刚才在医生家的时候没有看完。”   姜简抬手,推开这个凑他很近的男人的脸。从他手里拿回笔记本,拇指摩挲着磨砂封面上凹陷的英文:Faizal——Keith。   他上一次看见Faizal这个单词,还是在曙光中学图书馆墙上,相框里的旧照片有着手写落款“Faizal实验室留影纪念”,照片上有些熟悉的面孔,任繁星和秦耘,玩世不恭的秦瀚。   当时,那张照片上其他人的影像都很模糊。   当他翻看基斯医生的笔记本时,同样一张照片夹在了扉页与封面之间。   而这张照片上,比当时多了一个可以辨识清楚的人。   ——基斯医生。   就像青峦村和曙光二中先后两次出现的“云汉科技”一样,Faizal实验室同样是隐藏在整个世界里面,无意间被暴露的存在。   虽然还不知道这些人之间存在着什么联系,但姜简有一点可以笃定,他们的存在与节目世界的构建息息相关。   “想起来了,这是你趁我昏睡的时候独自发现的。”钟洵一边控制着方向一边说,“看来他大概率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了,笔记上写的什么?”   “他的实验研究。”   城堡越来越近,姜简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我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懂,但从关键词和草稿里大概能推测出来一些内容,血族的形成恐怕不是所谓魔鬼的诅咒,而是一种基因改造。”   在姜简所处的时代,还没有人能够验证人类基因中是否有能够引起人上瘾的基因片段。有研究认为人们对烟草和赌博的上瘾,除了环境因素,还有遗传基因的影响。   显然,基斯的笔记已然超越了对成瘾性基因片段是否存在的论证。   他已经进入了对成瘾性基因片段的改造阶段,整个笔记的三分之二都是关于改造的实验。   “他做了很多尝试,最终找到了一种方式,能够让人类变得对血液上瘾。我想这就应该是血族产生的最初来源,某一类改造成功的实验品。”   他想,是不是W.H.的故事性著作让这个世界的“血族”默认了他们的起源和历史,以一种奇幻色彩的手段,完美掩盖了一桩极度违背伦理的生物实验?   “所以,那些血族只是以为自己是遭受了诅咒的人,实际上是遗传了他们祖先被改造过的基因?”钟洵的声音严肃起来,“可是你那晚又是怎么回事?”   姜简绝对不可能和这些人一样拥有那种基因。   但他依然表现除了嗜血的特性。   “这我也不清楚了。”姜简垂下眼眸,“他的笔记上并没有提到这部分的内容。”   不过,这样一来,肖特家请基斯医生来照顾伯爵和路易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既然知道这么详细的研究内容,就一定知道怎么样能够抑制这种由基因造成的血液成瘾的状态。   “可惜的是,他已经死了。我们只能靠推断,不能从他口中听到最真实的证据。”   姜简遗憾地垂下头,好像在节目的世界里,他只能凭借自己的思考去摸索答案,从来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解释。   秦耘跳下山崖了,林棠自戕了。   就算在星空长廊里见到了秦瀚,也没能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这种被重重迷雾笼罩着的感觉真的非常难受,失去的记忆也同时阻碍着他的正常思考。难受到他想敲开自己的脑袋,把被莫名抹去的记忆悉数拿出来。   忽然身后的人将下巴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诧异地回头,钟洵仿佛还是昨晚那只大白狼,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气息瞬间笼罩着姜简全身。   “怎么了?”他转头问钟洵。   “你在发抖。”钟洵在他耳侧轻声问,“现在还冷吗?”   姜简微怔,他低下头,看向不受自己控制的颤抖的手指,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这不是冷,而是一种变化失控的前兆。   “钟洵。”姜简眼眸沉下,“书上说,血族的力量始终压制着狼人,等下如果你控制不住我了,就去找把猎-枪让我冷静一下。”   “嗯。”钟洵漫不经心地应着,驾着马越过最后一段崎岖的路,扶着姜简下马,走到城堡的山脚下的升降台上。   他死死拽着姜简的手。   而姜简目不转睛的看着视野里逐渐变小的森林。   升降台停稳之际,他忽然听见钟洵轻笑了一声:“小姜老师,好像有人比你先失控了。”   姜简顺着钟洵的目光看去,升降台所在的山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在禁区的边缘徘徊,整个人焦躁不安,看到他们竟是飞身扑了过来。   “傅云成?”姜简看着他手掌心和嘴角的血迹,惊道,“他怎么也变了呀?!”   “谁知道呢?想和你组血族CP吧。”钟洵怏怏地说。   下一秒,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眼前这个自觉俊朗的血族高质量男性径直在姜简面前停下,颤抖着手拿出了一朵禁地玫瑰,递给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不好意思,我已经收过别的男人的花啦。   ============================   前情提要小助手:faizal实验室有关内容在chapter70 第102章 玫瑰浓郁的气息中,他生出一颗想要渎神的心。   傅云成忍住想要舔去嘴角血迹的冲动, 手微微颤抖着把禁地玫瑰递给姜简。   手笔直地伸着,执著而坚定。   姜简问;“给我的?”   “嗯。”傅云成重重点头。   血族本能快要压过他的意识,听见姜简的声音竟无端清醒了一些,目光落在腕带上, 想起自己这次进节目挑选好目标后, 一直没有完成的人设要求:真心表白。   他局促地擦去自己嘴角的血液, 往身上擦了擦。   微微退后了一步, 单膝跪在姜简面前。   “我知道这很突兀,请你原谅我的鲁莽。其实从我们在游戏里相遇的时候, 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他将禁地玫瑰举起,呈在姜简面前, 看着那张漂亮而沉静的脸庞,心里跳了跳, “这株玫瑰就是我的心意, 它很契合我们。你可以不用接受我的心意, 但就算你只愿意收下这朵花,我依旧会很开心。”   姜简觉得自己听懂了傅云成话中的意思。   禁地玫瑰, 是肖特家对继承权和对路易斯禁锢,是出现就意味着不被允许的象征, 似乎很符合他在这个节目中作为钟洵未婚伴侣的身份。   姜简有一瞬的走神。   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在偶像剧里看过的场面居然就这样上演在自己眼前。恐怕贺悯之当初陪他看剧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未来某一天也会有这种经历。   钟洵的手在身侧紧紧攥成了拳, 他在姜简身后半步的位置上, 看他微微低垂眼眸看向单膝跪地的傅云成, 心里抽痛了一下。   惩罚的地狱梦境照进了现实。   他还未曾属于自己, 在他不在姜简身边的日夜, 或许真的会有人像这样前赴后继地走向他。   他会向当初冷眼沉默对待自己那样对待他们吗?还是会像那场封山大雪中一样将滚烫的心递给别人?   要想让姜简不正眼瞧那些人是不可能的。   他的性子就是那样清正率直, 对谁都是专注认真的倾听,对谁都是凝视着双眼说话,连面对歇斯底里都无比尊重。   愤怒、不安和失神的情绪在钟洵心里打架。   逐渐纠缠在一起的混乱思绪中甚至还生出了一些极端厌恶,厌恶自己甚至没有傅云成的果断和直白。   钟洵脑海里已经想了暴打傅云成的一百种方法,但他不知道姜简在想什么。也许是想怎样体面的拒绝,也许是想他是怎么变成血族的。   总之,月光下,姜简就这样低着头看着傅云成。   夜晚入春后,他脱下厚外套,穿着薄薄的白色灯笼袖丝绸衬衫的姜简仿佛血族中的神迹,清辉照着他似有若无的线条,勾勒出一种至高无上的神圣感。   钟洵定定地看着,想将那腰肢拥入怀中。   玫瑰浓郁的气息中,他生出一颗想要渎神的心。   “本来我计划着100次试出密码就来和你表白,但组合实在是太多了,幸好是B开头……我就想着试都试出来了,表白也一起做了吧!”   傅云成看着宽松的衣服隐约透着姜简劲瘦的腰身,行云流水的表白语句中间还语无伦次了好几下下。   他羞赧地挠挠头,郑重收尾;“姜简,我喜欢你。”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姜简身后的男人也喊了他一声。   两人的“姜简”一前一后,盖过了后面四个字。   傅云成嘴角抽了抽,眼刀飞向钟洵。   “谢谢。”姜简的听力很好,并没有因为钟洵的打断而听错,“什么密码?你查到什么了?”   傅云成起身,想往前一步,走近姜简。   没想到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我在房间床下发现了基斯医生的一个箱子。”他两手垂在身前,捏着玫瑰花的根茎,“一个六位密码锁,我试了很久才打开,里面都是他的手稿。”   姜简眼眸亮了一下。   基斯医生随身携带的手稿,一定比留在家里的那些更有价值。   “密码是什么?”   “B-U-T-L-E-R。”   姜简眉心重重跳了一下。   “管家。”钟洵低声开口,“他不会无缘无故设置这个密码的。”   “走,我们去找他。”   姜简头也不回地从傅云成身侧走过,走了两步他忽然停下,转身,目光从傅云成手上的血迹掠过:“等下,先带我们去你房间拿手稿,你和我们一起,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会伤害到无辜的人。”   傅云成小声道:“这是我自己的血……”   姜简颔首:“还有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的心意,以后换个人喜欢吧。”   在他身侧,钟洵的步伐稍微顿了顿。   他等着傅云成快步走到前面,慢悠悠地走到姜简身边,与他并肩往前走。   “为什么拒绝他?被人喜欢不好吗?”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姜简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缓缓移到钟洵紧握的手上。   他快步往前走,边走边问:“你说,喜欢是什么?爱又是什么?你们又是怎么判断自己的喜好?”   钟洵跟在他身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想起一切后,他发现了那些他身上的变化——   他学会笑了,但笑得不多;他的共情能力和同理心更强,懂得用冰冷的面容关心安慰人了;他开始有痛苦,有喜怒,一点一点为它们印下属于自己的名称。   他甚至能够捏着他的耳朵,轻声质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想过很多种他会远离自己的可能,唯独忘记了一点。   姜简自己依旧还不会爱。   别人的七情六欲都是与生俱来,姜简却像个跌跌撞撞学走路的一样,往前摸索着,通过生理状态和心理状态的变化,去量化那无数文字都无法精妙形容的感情。   姜简一本正经道:“体验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所以你能保持着喜欢我吗?我不想拿别人做对照组。”   钟洵心里漏跳了一拍。   还没等他点头,垂在身侧攥成一团的手指被姜简一点一点撬开,冰凉的指尖侵入到自己满是汗渍和灼热的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明明喜欢我的是你,我却觉得你在受到伤害,来自我的伤害。”   姜简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的直觉,他只觉得刚才钟洵低气压的沉默和故作轻松的反问让他感到淡淡的伤感。   他从钟洵手掌中抽出,放在他的脖颈上。   那里有着那天晚上他乱咬动脉留下的淡淡齿痕。   “我不希望伤害你的人是我。”   姜简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钟洵抬手摸了摸左侧的脖颈,眼眶一酸,抬手将他轻轻搂进自己怀里,数秒后松手。   “好。”   但你不知道,甘愿承受伤害也是一种喜欢。   *   傅云成匆匆跑进房间,整理基斯医生的手稿。   姜简看着地下凌乱的痕迹,猜测他变成血族的时候可能一直把自己关在这里,直到实在忍耐不了,才出去让自己清醒。   他从傅云成手里接过那些潦草凌乱的文字稿,也许是因为看《佩洛兹大帝传》看多了,对这种花体文字的识别速度上了一个台阶,迅速地浏览完,整个人还沉浸在震撼里。   “发现什么了?”傅云成问。   姜简还没有回答,忽然有一道尖锐的呼救声从外面传来,在城堡中回响。   “宋知返!”钟洵一秒辨别出了声音,转身推门。   姜简怔怔地看着这个原本和宋知返不对付的男人瞬间冲了出去,抓着基斯的手稿,跟着他跑了出去。   傅云成把散落在地下的纸张收集好,跟着他们追出去。   声音是从会客厅传出来的。   钟洵一脚踢开门,看见宋知返被管家压在沙发上,往他身上要注射什么东西。   他反手拿起挂在墙上的□□,对着管家的手,精准地射了出去。   宋知返惊魂未定,竟也努力与他配合得很好,在管家被击中的瞬间,翻身滚下沙发,脚下爆发出无穷的力量,朝着姜简跑过来。   看到跟在姜简身后的傅云成,宋知返眼皮跳了跳。   “他他他变血族了!”   “我知道。”姜简按着他的肩,顺着他的背脊,“怎么就你一个人?”   “伯爵感应到其他血族的存在,状态有些失控,温思黛在里面控制着他呢。”宋知返一口气说,“糖,路易斯的糖有问题,那个糖能把人变成血族!”   姜简愣了愣,转头看向傅云成:“你吃了?”   傅云成震惊地点头:“吃了,因为试密码太晕了。”   “能别聊天了吗?”钟洵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语气有些不悦,“草,这人打不死的。”   姜简看过去,中了弹的管家毫发无伤。而被钟洵打中的茶几、沙发、花瓶,无一幸免,破碎声此起彼伏。   “不是打不死。”姜简眯起眼睛看着管家的动作,他仿佛能够预见钟洵的弹道,身形轻飘飘地躲着每一颗子-弹。   “是他的移速太快了。”   他顶着钟洵的枪-弹,从沙发后面拖了两个人出来。   路易斯和多莉斯!   “不想他们死的话,你单独和我聊聊?”管家看向姜简,扬声问道,“这样我放他们一条生路。”   钟洵停下了射击,整个人进入了解救人质的戒备状态。   “别去。”他说。   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   姜简没有必要为此冒这样的险。   只是他们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行动,从门后冲进一个人,径直把姜简推到管家面前,姜简趔趄地往前,整个人被管家死死抓住。   而推他的人一把扑到地上,小心翼翼地趴在多莉斯面前,她的的碧眼看都没有看路易斯一眼。   “简哥!”宋知返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惊到,大喊。   伯爵夫人双膝跪地,冷声地看着管家:“人给你了,我的孩子我带走了。”   管家勾唇,右手搭在左肩,深深鞠躬:“是夫人。”   下一秒,两个人如烟般消失在会客厅。   宋知返脸色扭曲,他正想大骂一句,忽然听见巨响。   回眸,只见钟洵一枪打到茶几上的花瓶,瓷瓶碎落,他一步一步走到伯爵夫人面前,从她手里抢过多莉斯,抓着她的领子从地上举起来。   眸中闪着难以遏制的火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伦理。   钟洵一步步与伯爵夫人缩短距离的每一步, 窗外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入春的夜狂风席卷,窗外的春色倾颓,狂风席卷。   刚抽芽的树叶尽数枯萎,融化的溪水重新结成冰。   会客厅骤然降温, 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恨不得现在就去烧起壁炉来取暖。   伯爵夫人怔怔地看着冷风吹动面前男人的银发, 寒冷与僵硬从指尖传来, 她的目光找寻着多莉斯,只见多莉斯靠在他的臂弯里, 下意识地往他身边取暖。   一日为师,钟洵低头看着双唇已经冻得发紫的女孩, 将她妥帖地在沙发上放平,抓着伯爵夫人的手却始终没有松。   宋知返看着突变的奇景, 瞠目结舌。   他身边的傅云成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知道为何一动不动。   他担忧地看向钟洵, 小声唤道:“钟……洵哥。”   钟洵生气了,他想。   宋知返直觉窗外的这场异变与钟洵有关。   作为一个经常在钟洵的雷区上蹦迪的人, 宋知返知道他要守的分寸在哪里:只要姜简在他身边,他就有恃无恐。   所以, 尽管不清楚窗外为何会风雪大作, 但他知道,这一定与姜简有关。   他没有告诉他们, 在城堡的这几日, 虽然大多数时日都待在温思黛的耳环里, 但他能够回想起的记忆越来越多。   离开青峦村或许是一个契机。   特别是进入曙光二中开始, 从对姜简的隐约熟悉到现在, 进节目前的大多数事情他都想起来了。   他不仅认识姜简, 还认识钟洵,并且与他们关系匪浅。   -   结识姜简的确是从唐凰的坠亡和唐麟的失踪开始。   姜简以调查员的身份介入唐麟失踪案,给了他一张名片,名片背后写着含有他名字的典故。   而他,在某一日被父亲从家里赶出来后,赌气地拨通了他的电话。   姜简沉默听着,没有指责他,也没有说要送他回家,认真听完后,清冷的声线说:“找附近的公交车站等我,去接你。”   他在那天住进了姜简的家。   装潢简洁,没有什么人味儿,满地堆得都是各个专业的书籍文献,据说是为了里上班的地方近,才从家里搬出来的。   姜简家里没有适合的衣服给他穿,正准备出门给他买衣服,钟洵就提着一盒又一盒饭菜敲响了姜简的家门。   那是宋知返第一次见生活中的钟洵。   衬衣上套着毛衣背心,宽松的条绒格子裤衬得他的腿格外修长,像个纯情的邻家哥哥一样,周身散发着阳光与活力。   听闻姜简要收留他,钟洵二话没说,自告奋勇地带他去买了衣服。   后来他发现,姜简独来独往,孑然一身,身边除了这个围着他打转的大男人,再没有其他朋友。   不如说,钟洵是宋知返所见过的,姜简冷清寂静的家里最有人气的存在,他总是会来姜简家往他冰箱里塞很多家里做的好吃的。   不过宋知返一直没好意思和钟洵说,那些吃的恐怕都不怎么和姜简的口味,姜简基本不怎么会吃,全被他一个人吃掉了。   虽然宋知返不屑于做一个“好人”,但在他眼里,他们都是极好的人。   姜简专门联系了他父亲的心理医生朋友替他看病。在他歇斯底里将桌上的东西悉数打翻,摔到桌下的时候,他也只是安静地蹲下身收拾残局。   他们毫无亲缘,他却对他没有丝毫怨言。   宋知返整个心灵都受到了震撼。   姜简一定不知道,以往在家里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父亲的皮带就是巴掌。每一次受伤害,他的恨意就浓一分,他无数次想过与那个男人同归于尽,却又止步于母亲的哀求。   他想,也许是被扭曲多少年后,上天终于让他见到了正常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对温思黛的敬畏也是出于类似的缘故。   姜简的包容让他不敢触犯他的底线,但温思黛是那种温吞到即使他羞辱了她的人格,她也依然能笑意盈盈地对他的那种容忍。   那恐怕也是她的人设,让他毫无办法的人设。   他知道,节目里人人都有人设,每个人恐怕或多或少“表里不一”。   可无论姜简也好,温思黛也好,没有一个人像节目里的钟洵这样,让他从心底里会感到发抖。   事实上,在他没有回想起过去那段记忆的时候,宋知返一直都很害怕钟洵。   记忆里的男人,面对姜简清脆冷淡的一声“支队长”就能穷开心好久。   但回想他在节目里第一次见到的钟洵,却远比那个望着姜简傻乐的男人要偏执许多,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鲜少主动与人打招呼,就算有人接近他,也会被他冷漠的眼神瞪到不敢吱声。   宋知返最了解偏执的人,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   他在节目中的钟洵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那种偏执深深潜藏在他的眼底,几乎从来不外泄情绪。   这钟冷静的阴鸷比歇斯底里还要可怕,也是最令他恐惧的存在。   它们在最黑暗的地方压抑,拥挤,发酵,最终一个火星就能引爆,将那副淡然自持的皮囊彻底撕破。   就像……现在的他。   像屋外的风雪一样,不知道要摧毁的究竟是面前的人,还是他自己。   -   钟洵的拇指紧扣着伯爵夫人的领口,他泛黑的指尖仿佛下一秒能变成兽爪,锋利地戳破她的喉咙。   她的肢体有些扭曲,但他认出了她的姿势——   竟然是隐隐护在了路易斯面前。   真是奇怪又好笑的保护姿态,分明只将多莉斯当成掌心的明珠,此时此刻竟豁出姓名也战战兢兢地护着昏迷中的路易斯。   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钟洵不懂,他只觉得她自私。   用姜简换取一双儿女的性命在她眼里大概很划算吧?可是谁来替他护着姜简呢?能够再次遇见他、认出他已经很难了,为什么要将他从自己身边这么轻易地夺走?   钟洵明知道自己在迁怒,迁怒一个出于扭曲母爱而做出选择的女人,却还是难以浇灭胸口的烈火。   “老师。”   多莉斯虚弱的声音传来,对峙中的两人齐齐看向她。她扶着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缓缓朝钟洵身边走,面色凝重道:“我母亲精神不稳定,给你添麻烦了。”   伯爵夫人脸上满是错愕:“是我救了你,你居然先找他?!”   多莉斯绕过钟洵,将躺在地上的路易斯抱起,枕在自己的腿上,拿起地上的花瓶碎片在掌心划开一道口,流淌的血液滴在路易斯的唇瓣上。   “多莉斯!”伯爵夫人尖叫起来,“你在干什么?!”   多莉斯没有抬眼,只是淡淡地说;“我还能干什么?让弟弟醒来而已。他已经觉醒了力量,您还想怎么压制他?”   她将黑色卷发撩到脑后,目光死死地看着路易斯。   路易斯紧闭的眼睫轻轻眨了眨,血液的味道勾起了他原始的本能,心脏重重跳动了两下,眼眸陡然睁开。   浅绿的眼眸被点入了浓浓的墨。   他下意识抓住了多莉斯的手掌,对着她准备咬下去。   “不要!”夫人嗓音尖锐到破音。   路易斯却在靠近多莉斯的瞬间生生停下。他整个人开始颤抖,抗拒地别开脸,将额头贴在多莉斯的肩上,咬紧牙根,带着哭腔:“不可以……我不可以伤害姐姐……”   说着他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多莉斯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戚,她翘起手上的手掌,用小臂托着路易斯,望着跪在地下的母亲,冷声说:“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避之不及的恶魔儿子。”   路易斯颤抖地转过身,努力睁开眼眸,看向母亲。   她一向整洁而高贵,此时却披头散发,一副惨淡而崩溃的模样。   他轻轻出声,声音也有些颤抖;“小姜老师对我说,如果好好学习,您和姐姐都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待我。我有好好学习,老师也夸我聪明,学得快,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伯爵夫人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钟洵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表情,转头对上路易斯祈求的目光:“在人际交往这方面还是不要相信你的老师。”   姜简是他见过最不会勾心斗角的人,他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潜台词,只会抓着人说出口的内容结合对方的微表情深挖。   这种能力或许在案发现场还适用一些,但在伯爵夫人这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面前,基本上相当于失灵。   “您是厌恶路易斯的,对吗?”钟洵讥讽地笑了一声,“即使在我要置你于死地,你还要装作一副很看重他的样子,可你的眼神却出卖了你。”   多莉斯的苏醒打断了他逐渐累积的怒火。   冷静下来的他再次回想她那个异样的姿势,就看得清楚了许多。   她是护着路易斯了没错,但她的身体确实面朝多莉斯的,目光也始终看着沙发上的多莉斯。钟洵甚至觉得,那时多莉斯已经转醒,而她正在用眼神示意让她偷袭背对她的自己。   也难怪她怜爱的大女儿走向他时,她会那般错愕。   “真的吗?”路易斯颤颤巍巍地扶着多莉斯站起来,强撑着嗜血的本能,一步一步走到母亲面前。   下一秒,他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他的母亲,和多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瞳孔抖动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往后撤了两步,明明还在钟洵的桎梏下,却依然将他视为洪水猛兽,哪怕躲在钟洵这个正在伤害她的人身后,也不愿意他接近。   伯爵夫人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她顾不上被钟洵。   她目眦尽裂,目光扫过路易斯,落在一脸失望的多莉斯身上,崩溃地说:“你们,你们没有一个正常人,生下来的孩子不正常,就连老公也不正常,没有把你们送到教会当成异端处理已经是我最大的忍耐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   钟洵看着她通红的脸颊,微微松开了手。   “他说我厌恶你?不,我恨你。恨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像个吸血的寄生虫一样,有多少次是因为失血过多差点死去你知道吗?   “我恨我即使这样还坚持把你生下来。   “恨我看到我从家里带来的侍女死在你的手上,不得不原谅你,默默把她葬在山下!   “我恨你们父亲根本不理会我的痛苦,见我这样对待他的孩子,说什么都要搬到偏楼去,再也不见我!我远嫁过来,难道就图他们肖特家的爵位?难道他觉得留给我一个空空的城堡我就满意了吗?”   女人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响。   路易斯眼泪溢出眼眶;“我没有,莱茵姐姐不是我害死的!”   多莉斯冷眼看着她:“那我呢?明明觉得我是异类,还要坚持苛刻地培养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是能够继承爵位的那个人吗?”   “那个……”宋知返清醒无比,“我觉得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宋知返瞥了钟洵一眼,看见他轻轻点了点头,立刻清嗓子说道;“首先,伯爵把自己关在偏楼并不是要远离你,他和基斯医生在尝试能不能用换血的方式把自己从血族变成人类。当然,没有成功不说,现在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根本没眼看了。”   伯爵夫人怔在原地。   “还有,我问过他,他否认之前城堡的命案是他或是路易斯做的。他们的确是城堡里的血族没错,但你看,连路易斯这么小都能够控制自己的本能,您丈夫难道做不到吗?这么多年了,您不想着找凶手,把您家少有的亲子关系搞得这么僵硬,真是和我那个蹲大狱的父亲有的一拼。”   “凶手难道是他吗?”傅云成拍了一下脑袋,想到基斯医生箱子上的密码锁,“那位管家先生?基斯医生把箱子放在我床下后就死了,密码指向了管家,莫非他已经预见到自己会……”   多莉斯和路易斯齐齐看向他。   钟洵手彻底一松,将伯爵夫人扔在地下,这一地鸡毛让他们自己去理吧,他抓着傅云成抬脚往外走。   “你干干干干什么!?”傅云成推着自己的金丝边框眼镜,踉踉跄跄地跟在钟洵身后,很奇怪,他刚才在外面还感觉到对血液的饥渴,可是刚才面对多莉斯划破的手掌,他竟没有一点失控感了!   “你不是变血族了吗?应该有办法找到同类吧?”钟洵淡淡地说。   就像狼王能够连通召唤其他狼人一样,他觉得血族之间应该也有方法感知到其他血族的方位。   “?大哥,我今天才变!你怎么不问小少爷去啊?!”   傅云成难以置信地看着钟洵。   这个男人沉着眼眸,仿佛他现在不想出方法来,他就得被就地解决。   救救,他不想有这样的情敌啊!?   *   海风呼啸而过,海水卷起巨浪拍打在山崖上。   海浪高度直逼顶部的城堡。   只是,海水还没完全回落,整个世界气温骤降,浪涛瞬间凝结成冰,像利刃一般冻结在山崖峭壁上,形成冰冻海浪的奇景。   姜简站在甲板上,久久没有从城堡收回目光。   他讨厌的冬雪又来了。   被掳走的人是他,但他却没有什么紧张感。   即使站在管家这艘会飞的船上,他的心思依旧在城堡里的钟洵身上,在他被带走的瞬间,春花脆生生地被风折断坠落,他隐约觉得自己听见一声悲戚的狼嚎。   就好像是那只大白狼心里的哭嚎似的。   “您确定要在外面冻着?”管家从船舱里出来,恭敬地把姜简迎了进去。   姜简跟着他,路过他和钟洵第一日来城堡时被关的船舱,抬起手下意识扶了一下嘴角。   那个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吻,在这冰天雪地里让他无端想念。   “您想喝血吗?”管家回眸看到他的动作,带他走进他专属的船舱,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罐子,放在姜简面前,“伯爵的,如果需要的话请自便。”   “谢谢,不用。”姜简静静地把罐子推开。   他环视着管家的地盘,在这个朴素的船舱做成的实验室里,桌上的鸢尾花格外明丽。   “我看到基斯的手稿了。”姜简静默地开口,“所谓魔鬼的孩子降下诅咒,血族和狼人自相残杀,从一开始就只是幌子,对吗?”   管家摘下自己的手套,露出它泛黑的手掌:“没错,不过是两组实验罢了。不过在意识到基斯他们小组的存在前,我们一直都以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只有我们实验的小组成员。”   姜简眼眸微微闪动。   这艘会飞的船,也能解释了。   “基斯他们研究的是成瘾的条件,并把人类改造成对血液成瘾的。你们呢?”   “你猜?”   “基斯的实验创造了血族,那么你们就是狼人的创造者。我不懂,理论上真的能做得到吗?”   管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实验最初是没有方向的,我们和基斯他们的核心都是对改造基因片段进行尝试,谁也不知道在改造的过程中会出现什么变异。很神奇,虽然只能在特定时间变成兽类,并且主要以狼的形态为主,但人的兽化确确实实做到了。”   “基斯的改造几乎和你们同时取得了进展。”   “对,并且他们创造出的血族在体质方面更胜一筹。由于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并且始终压制着狼人,甚至被他们改造出来的血族差点把我们的实验室毁了,最后团队放弃这个课题离开了。”   “所以,诅咒是假的,实验是真的,但所有接受了实验改造的后代,他们都以为自己是遭受了诅咒的人。对吗?”   “聪明。”管家欣赏地看着他。   “那你将我带走的目的是?”   “我自己的课题已经已经失败了,我想检测一下新课题的被试——也就是您,现在的状态。”管家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果放在桌上,从手边拿起白大褂穿上,指了指那个明显和时代不符的床,“需要我请你吗?我不想使用暴力,请脱了衣服躺上去吧。”   姜简木然地看向他,一动未动。   “对不起,没有签署过知情同意书的我并不认为您这样属于正常的科研行为。”他冷声反问道,“需要我教您写伦理审查材料提交委员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一轮月亮挂在空中, 清辉落在男人消瘦的脸庞。   他望着天空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对身后提着长裙的女人说:“城堡里的变异血族只剩一个了,另一个的气息就在不久前远离了城堡。”   温思黛细眉微蹙,抬手摸了一下耳环。   “草, 谋杀!”宋知返暴躁的声音从耳环里传来, “我差点以为我要从楼梯上栽下去了。”   惊魂未定的少年在耳环里生了两秒闷气, 这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你把伯爵放出来了?”   “他自己要求出来的。”温思黛解释道, “城堡都乱成这样了,一个人待在高楼也无济于事。”   宋知返刚旁观完伯爵夫人和子女的家庭伦理剧, 看到男主人的瞬间心情有些复杂:“大叔,有空去和家人聊聊天吧, 我感觉您夫人精神状态可能有些问题。”   伯爵还没有习惯温思黛的耳环会说话,微微愣了一下。   等宋知返自顾自地概括完, 他快步朝城堡主楼走去。   宋知返心里挂念着他的简哥:“小少爷说他暂时没有能力感知更远范围的血族。如果简哥是吃了由你的血液做成的糖, 不知道您能不能……”   “我只能大致感知到他的气息离开了城堡, 去往海边的方向。”   言下之意,他也做不到具体定位。   宋知返冷漠地“哦”了一声。   “您家真是有些离谱, 一个给自己关禁闭的男主人,一个神经质的女主人, 还有一个变态的人贩子管家, 我简哥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来这里做家庭教师。”   “夫人以前不是这样的。”伯爵边走边说,脸上愁云惨淡。   “变化总有契机。”温思黛紧跟他, 轻声细语地引导他, “您还记得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极端的吗?”   伯爵脚步顿了一下。   “难道是那个时候?不对, 她应该不知道才对。”   “不要小瞧女人的观察力和演技, 您若是有什么瞒着她做的事情, 可千万别抱着她一定不会知道的侥幸心理。”   嘁, 宋知返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兄弟可真是演女人演出了心得。   “也许是戴维来找我那段时间。”伯爵闷闷地说。   “戴维?”   “那段时间发生什么了?”   异口同声的两道疑问响起。   温思黛怔愣了一下,回头看见钟洵揪着傅云成从拐角处走出来。   钟洵的神态是少有的急躁,而他身边的傅云成更加落魄。   宋知返撇撇嘴,显然,这俩人并没有讨论出任何能追踪到他简哥的方法。   伯爵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他身上有自己很讨厌的属于狼人的气息,而被他拎着的那个眼镜男正是他今天感知到的变异血族。   出于血族保护的本能,伯爵抬手将傅云成抢过来护在身后。   傅云成悄悄打量着钟洵冰冷的脸庞,心里松了一口气,朝伯爵身后躲了躲。   “多莉斯的家庭教师,钟洵。”初次见面,钟洵彬彬有礼地自报家门。   “望日刚过,所以你应该见过戴维了。”伯爵冷静地分析。   两个男人没有客套,他们相视而立,心里早已有数。   “原来您知道他的身份。”钟洵笔挺地立着,寒风吹得他衣袖猎猎,“我不止见过他,狼王角逐我也赢了。不过,在我们提出要带他回城堡的时候,他自尽了。”   他无法忘记,就是这猝不及防的举动,让姜简的状态瞬间失控。   男人蓦地抬头,浅色瞳孔中颤了颤:“你说什么?”   “我不想重复一遍。”钟洵冷淡地说,“您分明已经听清了。”   肖特伯爵的神色有些颓然,他身形摇摇欲坠。   温思黛抬手扶住了他:“戴维究竟是谁?”   “是我弟弟。”伯爵的声音有些哽咽。   “您弟弟……是狼人?”   伯爵稳住了自己的身形,看向钟洵。   “肖特家是佩洛兹后裔里最主要的血族家族之一,但他却是少有的觉醒了狼人诅咒的孩子,从他刚表现出狼人特征的时候,被祖父下令抹杀。后来是母亲主张将他送去了其他狼人家族。”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他的气息藏得很好。狼人只要不在满月夜出现在城堡周围,我也没有办法准确判断。”伯爵按了按太阳穴,“那天他偷偷出现在了玫瑰园的禁地,被我发现了。”   尽管多年未见,肖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弟弟。   他容貌依旧,眉眼中却燃着熊熊烈火,那其中有怨憎、有控诉,他是为了复仇而来,为了夺回属于他的城堡,重新回到了抛弃他的地方。   “我以为那天的事情只有我知道。”伯爵叹息,“听你们说,我忽然意识到夫人可能也听见了。血的诅咒只在觉醒之人见传播,她是佩洛兹旁系的后裔,人生中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离奇的事情。”   他是肖特家族公认自制力最强的血族,除了第一次觉醒,从来没有在血液的诱惑前失控。   因此他成了肖特家第一个没有娶血族同类的成员。   本以为自己能瞒她一辈子,没想到最先打破她认知的是女儿的觉醒。   按照肖特家的规矩,多莉斯本应当和戴维一样,被抹杀或是被送走。但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对这个女儿有多喜爱,苦思冥想了若干个日夜,还是决定将女儿留了下来。   同时,他隐瞒了佩洛兹后裔的诅咒。   他有一瞬的期待,或许他的女儿能成为终结血族和狼人数百年厮杀的那个人。   然而,对于妻子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多莉斯每月一次的狼型变身,让身为母亲的她花了近一年才接受,每天夜里哄女儿睡觉前,她都在书房里静坐一个小时来做心理建设。   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对多莉斯的爱一分没有少。   她的第二胎,开始变得心惊胆战。   然而,城堡突发的伤人事件,让路易斯的觉醒比他当年还要早。   尽管他知道,照顾路易斯的那位女佣人并不是他和路易斯害的,但这件事迫使他不得不将血之诅咒完完全全向夫人坦白。   一家四口中只有她一个正常的人类给她的压力非常大,他和路易斯身为血族的危险性瞬间暴露在夫人面前,她开始排斥与他和路易斯亲近。   相反,只有稳定每月有一日会离开城堡的多莉斯让她更有安全感。   “我猜她可能听见了戴维在我面前的狠话。”伯爵眼皮沉沉撘下来,“她是忧患意识很强的人,与其让他取代我,占领城堡,不如让多莉斯来完成这一切。”   宋知返喃喃道:“所以她才那么在意多莉斯的安危,就好像把女儿视为自己生命的依仗一样。”   “其实她知道狼人和血族有着悬殊的实力差距。”伯爵叹息,“她是皇室后裔,星月一族,从小接受的就是严格的长女继承制度,拥戴多莉斯做继承人,毋庸置疑,从任何角度都是她唯一选择。”   钟洵久久静默,没有说话。   望日晚多莉斯矫健地救走路易斯时,他或许遗漏了那位前狼王的神情。   多莉斯假意与他合作,让他有机会深入接触自己的小侄女。   同为肖特家族的狼人异类,他被抛弃,在外自力更生,而多莉斯却能得到父母的爱与温暖,健健康康地成长至今,并且被当做继承人捧在掌心。   他得不到的一切,她都能得到,该有多么不甘心与愤懑呢?宁愿死也不愿作为阶下囚回到城堡,或许是他最后的骄傲与倔强。   可惜。   他敬这个人的骨气,却无法原谅他带给姜简的伤痛。   “我去看看夫人他们。”伯爵看了一眼烛火闪动窗户,瞥了钟洵一眼,“家里的管家出现这样的事情,是我们的失误,我感知到他带着另一位变异血族往海边去了,能取代戴维成为狼王的人,教导多莉斯我很放心,这份工作算您胜任了。现在我想拜托您先调查管家出逃的事情。”   钟洵、傅云成和温思黛的腕带同时弹出提示。   [恭喜嘉宾钟洵完成家庭教师任务,奖励积分4500分。]   傅云成喜出望外。钟洵的任务积分居然这么高,一下就拉近了当前积分和总积分1万的距离!   他飞快算了算,加上镇上嘉宾陆陆续续已经完成的任务,现在总积分已经达到5430分。   “当年照顾路易斯的女佣人伤亡后,整个城堡的人手让他重新换了一遍,现在想想看,真正该换掉的人竟然就在我自己身边。”伯爵自嘲道。   “为什么会对他这么信任?您什么时候雇佣他的?”   “这……”伯爵愣了愣,“我总觉得认识他很久了,但您这么一说,我竟完全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来我家的。”   “没事,您先解决家里的事情。”傅云成拍了拍胸脯,小碎步从伯爵身后跑到钟洵身边,“管家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伯爵看着这个斯文的血族和高大的狼人站在一起,总觉得哪里不太和谐。他抿了抿嘴:“祝你们好运。”   说着转身走进城堡。   温思黛提着裙子跟上,走了两步,停下回看钟洵:“我的任务还得继续,你注意安全。”   钟洵颔首,快步往城堡的马厩走。   等他牵着马出来,看到傅云成那张令人讨厌的脸,嫌弃地说;“你确定要跟着我?”   傅云成抬手抓着他的缰绳,自暴自弃地将人设进行到底:“怎么,我也和你一样心系姜简啊!他现在又不属于你,有人婚礼上还逃婚呢,你们就算是未婚伴侣,也是可以解除婚约的对吧。”   钟洵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说实话不在他面前我吃醋也没什么用。说实话我还会考虑带你一程,还是说你想自己骑马跟着我?”   马厩里的马应声暴躁地蹬地,吓了傅云成一跳。   他立刻垮下脸:“大哥大哥大哥,我说,我说!我当然是为了我那2000分的任务!听说镇上的人从城堡回来,没多久就失踪或死亡了,你看那个管家刚才要对那个宋小朋友注射什么,这件事一定也与那位管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任务如果完成,总积分就7000多了。   他可太想赶快结束这次节目,彻底远离姜简和这位他的疯批追求者,惹不起啊。   *   “伦理?”管家轻轻扣好白大褂的扣子,好笑地看着姜简,“这里没有人会管那些的,就算你去控告我,上报到教会,首先被处理的是你,其次是无辜的人,我想你应该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吧。”   “法外之地。”姜简轻声说。   无论是云汉科技的秦耘和秦瀚,还是这里的基斯医生和管家,似乎都没有人能够管得到他们。   “没错,就是这样我才愿意留在这里的。”管家走到检测设备的床前,按下启动键,“躺上来吧,我对不听话的小白鼠脾气没有那么好。”   姜简没有动。   他看着管家嘴角噙笑,一步一步走近,在他朝自己伸出手的瞬间,用力钳制住了他的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血族的觉醒基因在作祟,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比之前上升了很大的台阶。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管家的手压了下来。   拥有迅捷能力的管家并没有挣脱他,保持体面地站在他面前。   他像是观察培养皿一样观察着姜简脸上的每一处变化,镇定地问:“您还想问什么?”   姜简顺手从摊开的基斯医生的手稿中拿起一页。   “作为一个对科研常年保持好奇心的人,想和您讨论讨论一些事情。”   管家微笑:“请讲。”   “这个世界,是先有你们的基因实验,再有狼人和血族诅咒的故事,对吗?”   “可以这么理解。”   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在这个世界他倾向于先有鸡。   携带了被改造基因的人类诞下了“会变血族或狼人”的后代,经由一些神秘色彩的传奇故事,将责任推脱到数百年前的魔鬼诅咒,而实际上是则变异基因一代代的传承。   “基斯医生在手稿里说,他是为了赎罪才回到Tarina镇的。血族的扩张和失控超乎他的想象,到了连他自己的药物都压制不住的地步。他说:‘基因池的代代积累和变化的确能够强化嗜血基因的表现,但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试图让血族彻底沦陷为无法抑制自己天性的兽,而不是人。’”   姜简顿了顿,看向管家的眼眸。   “这句话有两个很有意思的地方。第一个很简单,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伯爵和路易斯失控的人是你,并且基斯医生的丧命极大程度上源于他发现了你的企图,而你决定灭口。”   “第二个呢?”   “‘代代’‘回到’,基斯医生最多才60岁,甚至更年轻,假设他是天才科学家,从10来岁就加入了实验,五十年过去才能有几代?这个问题你能回答吗?从你们两组最初的实验到现在,经历了多少年呢?”   管家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和呆滞。   “你们团队的人离开后去了哪里,基斯医生又是从哪里回到小镇?而你,为什么要在城堡里让血族频频失控?”姜简缓缓举起管家的手,他泛黑的指尖在姜简面前颤了颤,“还有,你们团队是习惯拿自己当小白鼠吗?”   姜简的声音很淡,但落入管家耳中却振聋发聩。   他仿佛替自己揭开了从来没有被注意到的盲区,一旦开始思索,整个人就陷入生涩和故障中。他觉得自己应该什么都知道,可这些问题,他竟然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他甚至一直忽略了自己白手套下的指尖。   难道他,也是狼人?   “为什么会这样?不对,你在扰乱我……”管家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清醒,他似乎急切地想要得出一个答案,“我是谁?”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姜简垂眸,“但看上去,你就想被人植入了一个研究员的记忆,并被人操控着行动的傀儡。”   他晃了晃管家的指尖:“看在你很可能是失忆笨蛋狼人的份上,我不计较你带我来这里的失礼。你能先觉醒一下本能,想办法帮我联系到你们优秀帅气的狼王先生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王先生?什么王先生?   ======================= 第105章 可这样的人,却敢说他不敢说出口的爱意。   姜简的声音仿佛有着穿透人心的魔力。   管家停止挣扎, 软下身形,目光放空,一些记忆涌上了心头。如果真如姜简所说,这应当是不属于他的记忆。   “不可能沟通到的。”他整理着思路, 看向姜简, 笃定地说, “狼人和血族, 都是随基因实验代代遗传的,怎么可能有远程沟通那种奇幻的事情存在?你是看书看魔怔, 信以为真了吧?那些所谓的史书是研究员为了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创造出来的。”   姜简指着自己:“那吃下糖果的我和傅云成变成血族是怎么回事?”   管家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们不能被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血族。基斯他们当初是在一个可能影响成瘾性的基因片段上进行的修改,而我发现伯爵血液制品能够刺激那段基因, 将普通人类变为伪血族。”   他回头,指了指船舱电子屏幕上的屏保。   “我做了很多实验, 但不同人服用后表现都不一样, 你们能顺利变成血族已经属于幸运的了。第一例失败就在城堡里, 照顾路易斯的那个佣人,她似乎没有办法承受伯爵的血液, 排异反应很强烈。”   管家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姜简听懂了。   那件伤人事件与伯爵和路易斯都无关, 始作俑者都是眼前这个人。   “健康的年轻人更容易被异化成伪血族, 来城堡找活计的所有人都会经过我的挑选,如果外表上过关, 我就会邀请他们到船上进行一个全方位体检, 以便实验的下一步进行。”   原来他们最初在船上服下的汤剂是这个作用, 看上去管家或许还不知道他那日并没有昏迷。   姜简装作好奇地问:“那我们的体检结果如何?”   管家叹气:“没有体检。你们喝完没多久自动驾驶功能就坏了, 我只能回驾驶舱。”   姜简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继续接着先前的提问, 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之所以那么确定狼人间无法沟通,只是因为你有研究员的记忆。现在我有事实可以证明同族沟通的可能性,你要怎么解释?”   钟洵和陈夕清沾染了狼人的血迹就变成了狼人,狼王的召唤,头狼对群狼的威压和沟通,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姜简面前的。   “这不可能!”管家听着听着瞪大了眼睛。   “同理,如果血族的诅咒只是基因表现,那么路易斯最近觉醒的能让城堡守卫都昏迷的能力,又是怎么做到的?”   “他……”   “除非他们也像你一样拥有这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高科技物品,你觉得这合理吗?”   姜简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各种设备上,全凭这些,这位伪装高明的管家才能带着他在城堡做到瞬移和迅速躲避子弹,全身而退。   可无论管家是被什么人以记忆形式留在这里继续实验,达成过同族沟通的其他人——尤其是钟洵和陈夕清——他们没道理和管家一样有那些的金手指。   按照基斯手稿的记载,这个世界混乱到如今这个地步,一方面是因为两边实验几乎都被放弃,没有人继续维护,另一方面是管家为了自己的研究推波助澜着血族的失控,如此才有基斯为赎罪重返小镇这一遭。   但同族间的感应和沟通这件事,似乎并不在两边的实验结果中,而更像是与狼人和血族有关的奇幻故事的再现。   他步步紧逼:“你不是没有发现盲点,你急于否定我,只是因为靠那不属于自己的知识和记忆无法解决,对吗?”   姜简的反问时,双唇轻碰,尾音轻柔,让人不自觉陷入思考。   那双坚定又无情的眼睛让管家无比动摇,他无法反驳姜简的每一句话,却一点一点被他摧毁着自己的认知,动摇着他的世界观。   管家的语气软了下来,他抬头望向姜简:“以你、你看……到底是什么原因?”   “谁知道呢。”姜简移开目光,走到舷窗边,看向海面,“我只觉得,比起你们的两组实验,有第三方力量在主导这个世界。”   话音刚落,他身后传来重重的一声闷响,戒备地回头。   只见管家面容僵硬地倒在了地上,缓缓闭上眼,姜简快步走过去。   幸好只是昏迷。   他收回手,松了口气,起身在房间里翻了一圈,没找到什么防身武器,只好从柜架中砸了一个玻璃皿,放在口袋里,走出船舱。   姜简仔细检查完这艘船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他不知道管家为什么忽然昏迷,但此时此刻整艘船此刻已经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找了个船舱把管家在船上捆好,以防他再次偷袭,而后一边用纸巾擦拭着手,一边走到驾驶舱。   窗外依旧是冰天雪地,寒风肆虐。极不平静的海面在他眼皮下凝结成冰,整艘船悬浮在汪洋之上,仿佛空中飘荡的热气球。   他被管家带走时,就已经感受到了钟洵瞬间爆发的怒火。他有些担心,如果一直找不到他,钟洵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返程,方向,移速,高度……动力在哪里?”   姜简站在精密的操控面板前,飞速判断着每个按键的功能,就在他调转船头,准备往城堡方向前进时,他蓦地停下了动作。   驾驶舱前方正对着的海面,被分割成了一半深一半浅。浅色是凝结成冰的海面,上面落着一层皑皑白雪,深色那半是汹涌壮阔的海浪,不断往浅色那侧拍打。深浅中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端。   在屏障的一侧,有海鲨背鳍高耸。它们在冰层夹缝中挣扎着游动,却怎么也游不到那边。   就好像,冰层落雪和鲨鱼环绕的这侧才属于这个世界。   “这是……边界?!”   没有冻结的那边是地图外!   姜简顿时醒悟,他立刻将船头往反方向调转,将船速加到最大,往屏障中央直冲过去。   *   钟洵和傅云成顺着伯爵指的方向,一路回到Tarina小镇,沿着镇上的主河道往海边走。天气巨变,熙熙攘攘的港口人烟稀疏,渔民裹紧了衣服纷纷往家里跑。   只有他们两个人,身着贵族的服饰,逆着人流往海边走。   走到一半,钟洵忽然在感知到远离海岸的地方,有微弱的狼人气息,瞬间加快了步伐。   “哎,能不一言不合就跑吗?”傅云成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边跑边抬手把眼镜顺着鼻梁往上推了推。   “轰——”   一声巨响传来,钟洵停下脚步,抬头望远处看去。   “什么声音?他们不会在那边吧?”   傅云成话音刚落,眼见着钟洵潇洒地飞身踏上一艘船,他咬牙跟上,费劲爬上船,钻进船舱里找了一床薄被子披在身上:“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走哪儿,哪儿就变得更冷了?啊——嚏!”   钟洵回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沿着甲板跑到船头。   “海中央好像有一艘船。”他搓了搓手,翻身从船上跳到冰面上,用力跺了两脚,“冰面很厚,不用担心。下来。”   傅云成内心腹诽着钟洵不走人走的路,绕了一圈从船上稳妥地走下来,嘴唇冻得发紫:“我们就在冰面上跑到海中央?太危险了吧?”   钟洵冷冷地说:“不想可以回去,没有人逼你。”   傅云成摘下眼镜,擦了擦因呼吸沾满的水汽:“之前所有嘉宾对你避之不及,是不是也是因为你这种态度?分明是救人心切,怎么看上去又冷又不好相处。”   钟洵一噎。   又冷又不好相处,分明是他在异调科对姜简的初印象。他只是一边戒备着那些“假姜简”,一边履行着自己的人设。   “汪汪!”   空旷的海边,此起彼伏的狗叫顿时吸引了傅云成的注意力:“啊!狗狗!还是三只!”   他兴奋地跳起来,正想让钟洵回头看,而后就看见这三只毛色纯正的狗子蹬着四肢,绕过他,激动地朝钟洵扑过去,身后还拖着巨大的雪橇。   是他们刚来这里的那天在雪原上见到的狗。   钟洵蹲下来,挨个摸狗头。   “太好了,天降交通工具,我不用跑了。”傅云成拍手称赞,他看着这些狗在钟洵脚边扑腾,扒着他的腿往后看,“它们在找谁?”   钟洵没理他,踏上了雪橇,挨个摸狗头:“乖,我们去那边找他。”   傅云成生怕钟洵一拉缰绳就自己溜了,连忙坐了上来:“好家伙,你俩还是只未婚伴侣,都养了这么多崽子了?”   钟洵:“……”   在狗子们卖力的帮助下,两人很快到了海面中央,船只的轮廓也渐渐清晰。   钟洵认出了这艘曾由管家操控的船只,手攥得紧了些,三只狗似乎也嗅到姜简残留的气息,一个个兴奋了起来。   只是船上空无一人,没有管家,也没有姜简。钟洵翻遍了所有船舱,也只在一个类似实验室的船舱里找到了玻璃器皿的碎片。   “别、别担心。”傅云成看着男人骤然沉下的眼眸,在桌前小心翼翼地坐下,“至少没有打斗和挣扎的痕迹,对、对吧?”   呸,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傅云成自暴自弃地拍了一下桌子,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忽然船舱内响起了姜简和管家的声音。   “这是……录音?”   傅云成话音刚落,就见钟洵一个箭步从一旁的盆栽中拿出了播放设备。   原来从姜简登船开始,这里就录下了他们所有的谈话内容。   两人屏息听着,虽然对血族和狼人一知半解,但傅云成恍然,他要调查的真相,就在他们的对话中!镇上从城堡回来,或受伤或离奇死亡的那些百姓,正是管家的实验造成的结果。   他的任务可以结束了,傅云成心想,还要继续留在这里找姜简吗?   他犹豫了一下,起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钟洵不悦地皱眉。   “回镇上,向委托人汇报调查结果,交任务,拿积分。”傅云成回头看向他,“在这里毫无头绪地找他,能让节目结束吗?等我这个任务一交,就只剩2000多分了。”   “所以,完成节目比姜简重要。”钟洵嗓子一哑,“你要放弃他,对吗?”   即使他多有醋意,即使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当着他的面向姜简表白的男人。但是听到他选择离开的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窃喜,不是胜利的趾高气昂,而是有一丝心疼。   他的喜欢,好廉价,怎么配得上姜简呢?   可这样的人,却敢说他不敢说出口的爱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他早就有了自己想摘的星月和玫瑰。   海水从七窍灌入时, 姜简感到的不是冷意,是窒息。在那一瞬间,眼前浮现出自己被人死死掐着脖子的画面,将他往水里按。   原来靠近地图边界就会触发某种保护机制, 船毫无征兆地从空中坠落。   离边界五米左右的海域没有冰封, 他猝不及防落入水中。   一切都很突然。   落入水下的刹那, 他想起四个字。   溺水无声。   溺水而死的人往往不会挣扎, 沉入水中又浮起的一瞬间,没有时间留给人去呼吸, 也无法踢腿蹬水,更无法抬手呼救, 只能在水中僵硬而沉默地挣扎30秒左右,便会径直沉下, 无力回天。   难道要这样静默地仰望天空, 安静无声地虚度人生最后的半分钟?   不能死, 不能死在这里,哪怕是去荒芜之地也不行。   他飞速憋了一口气, 在水下尽力睁眼,顺着无形的边界游去。   指尖触碰到边界, 痛得他忍不住张开嘴, 倒灌了一口水。没有物理层面的伤出现,痛感直接作用在他的意识上。   姜简瞬间意识到, 这是一个人跨越地图边界的代价。   他腿部发力, 在海水中用力一蹬, 似一条游鱼般冲过了边界。   痛感从头到脚传来, 仿佛细细密密的刀片依次削过他的身体, 每一处神经都在叫嚣着疼痛, 剧烈地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模糊的视野中,分隔地图内外的鲨鱼张着血盆大口在他面前游走,却不敢越过那一道透明而锋利的界限。   姜简忍痛冲出海面,卷曲而湿漉漉的头发尽数贴在脸颊。   此刻他在海的另一边,没有冰天雪地,没有寒风凛冽,连包裹着他的海水都温柔无比。   “你是第一个独立跨过节目范围的嘉宾,这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痛苦。”099号的声音忽然在寂静中响起,“这里不属于场记记录的范围,从现在开始你的行动与节目核算无关。”   独立……的确,在青峦村是钟洵与他一起离开,在曙光二中图书馆,是穿着他同款风衣的陌生人和他一同穿过那扇门,坠落后消失不见。   姜简没有否认099号的表述,却认为“第一个”的用词有问题。就凭钟洵对地图外的了如指掌,第一个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但他没有精力计较,为了不在海里泡烂,全神贯注往海边游去。   他回忆着和钟洵离开青峦村后一路驱车的那个夜晚,回忆着跨越地图边界后,时空尽随意识掌控的感觉,海岸线很快边出现在了他面前。   海港,船舶,小镇……熟悉的景色依次加载渲染,姜简快步在其中穿梭,最终在广场钟楼前停下脚步,应当挂满羊皮纸的任务板空空荡荡。   这里就仿佛沿着海中央界限而对称的镜像世界。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边空无一人。   他心念一动,人就已经看到了悬崖峭壁,和上面耸立的恢宏城堡。   如果每一个世界都有像秦瀚那样负责维护的人,最有可能将出现在这里。   姜简轻车熟路地通过升降梯上山,推开无人看守的城堡大门,一路走到城堡的中庭花园。   有人拿着扫帚,在蔷薇丛中探出头,姜简微微一怔,看着管家先生放下手中的工具,朝他走过来,恭敬地鞠了一躬,和蔼有礼地问:“您好。”   他的眼眸不再像先前船上那样茫然,指尖的黑色也消失不见,对待姜简全然是对陌生客人的态度,回到了记忆的出厂设置。   “主人在等您,请随我来。”   姜简亦步亦趋地跟在管家身后,眸光警惕,没有放过路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对他来说,是同时将眼前所见之景与地图里面的城堡进行比对,然而,他没有发现任何差异。   这里现在的主人会是谁?   伯爵?夫人?亦或是传说中的佩洛兹?   姜简思绪纷杂,跟着管家来到了城堡的书房前。   和地图里的城堡书房不同,这里没有悬挂着示意禁地的玫瑰标志。   沉重的木门随着管家的动作缓缓打开。   从中透出的光线带着淡淡的暖意,驱散了接连几个冬日的寒意。   约莫二十岁的女生端坐在正中央的圆木桌前,背脊靠在精致的木椅上,手捧一本书认真地阅读,岁月静好的模样,渐变的蓝色长裙像一朵玫瑰盛开在她身下。   她手边放了很多张纸,书页翻过,便拿起蘸着墨水的羽毛笔,在纸上落笔。   姜简走进来时,她才缓缓从书中抬起头。   管家在身后重重的合上门,伴随着沉重的闷响,他没有错过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一瞬间的错愕。   这个眼神他多少有些熟悉。   “你有过什么兄弟姐妹吗?”女生放下书,“你和我的老板长得真像。”   姜简忽然想起,林棠死前也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你……好像他。   “也是他将你带到这个世界里的?”姜简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轻轻搬开她面前垒起的高高厚厚的书,视线忽然顿住。   “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要知道更多。”女生眨了眨眼睛,“你见过他带其他人构建的世界,对吗?你觉得有什么区别吗?”   “那里都比这里要现实。”姜简指尖落在她的羊皮纸上,从地下轻轻抽出来一张,望着角落的花体签名,“原来你就是W.H.,影响狼人和血族能力的,除了基斯的实验,还有你。”   女生倒吸了一口气,惊讶于他的洞察力和敏锐:“不愧是路易斯的家庭教师。我叫黄唯唯,是佩洛兹大帝系列作品的作者,如你所见,这个系列就是这个世界的构建蓝本。”   姜简皱眉:“Tarina小镇……Tarina,芬兰语里‘故事’的意思。原来是这个意思吗?你是怎么做到改变血族和狼人特性的?”   “确切地说,我什么都没有做。基斯他们的实验只作用在了佩洛兹初代子孙身上,对于拥有诅咒的后裔,他们主宰着世界的真理,只要他们自己认为自己可以通过血液将人类变成狼的时候,这一条规则就已经被写进了世界的规则里。”   她递给姜简一卷羊皮纸。   “这是我的手稿,《佩洛兹大帝后传》的最后一卷。这个世界我已经支撑不下去它的运作了,你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读者。”   她书写了佩洛兹大帝的历史,书写了这个世界,但已然成型的世界在她笔触落下的那一刻,就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形成了自己的规则。   《佩洛兹大帝后传》的最后一卷,名为《玫瑰星月》,整个大陆最后一代血族与狼人路易斯与多莉斯,克服了兽性的本能,成为从未有过厮杀和斗争的诅咒之子。   他们茁壮成长,长成了出色的大人。   姐姐有着强大的军事与政治天赋,弟弟则在建造与机械领域有着独到的技术才能,两人一文一武,攻守兼备,让Tarina区成为了大陆各贵族政权最有力的一支。   如祖先佩洛兹一样,两人重新走上了统一大陆的路。   他们还做了先辈不曾做的事情,那就是将各地的血族与狼人重新聚集,合理规划着黑夜的支配权,制定了不得随意袭击人类的规则。   教权臣服于皇权,教会也不能随意以异端的名义滥杀无辜。   而就在肖特家的姐弟俩最终实现大陆高度统一的那天,诅咒之力竟奇迹般消失在这片大陆。   冬日阳光的午后,路易斯端着红茶坐在花园中,摘下一朵玫瑰放在空椅子前。   多莉斯解下自己腰间的枪,放在另一把空椅子面前。   “白天与黑夜重归和平,希望老师们也能看到。”   路易斯的轻声细语里,结束了整个《佩洛兹大帝后传》的篇章。   姜简看到尾页,腕带忽然亮了亮。   [恭喜嘉宾姜简完成家庭教师任务,奖励积分4500分。]   [恭喜本场节目嘉宾总积分突破1万分,两小时内嘉宾将会被传送回演播中心,请各位嘉宾提前就位。]   “我的寿命所剩无几,结局也只能写到这里,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维持下去了。”黄蔚的眼神有些忧伤,“你听,城堡外面都开始坍塌了。”   城墙坍圮,碎石坠落进大海。   只有这间偌大的穹顶书房因为黄唯唯最后的精神存在,而□□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世界都需要精神力维持着运作,其他现实世界的构拟有另外的人维持能量,而我只够维持这一个虚幻世界,显然,世界规则脱离我掌控后,我就无法维持稳定了。”黄唯唯说着,强打起精神,弯了弯眉眼,“在回到你出发的地方前,还有什么其他想问的吗?”   “Tarina的一日不是四季轮转,对吗?”姜简回想起这几个夜晚,“下午的寒冬到黑夜的早春,翻过春夜就是上午的秋日,为什么没有夏天呢?”   既然这是她设定下的世界,就只有她能解答这个问题。   “因为魔鬼放弃永生走近火焰那天,是一个炎热的夏日,‘无夏’是他走向自我毁灭时降在这片大陆的诅咒,或者说,是他的愿望。”   黄唯唯拿起手边的一摞书,翻开一页递给姜简。   “这是初稿,后来诅咒内容被我删了,三季往复的设定却保留了。”   姜简一目十行地看去。   ——魔鬼希望这个世间再无夏日,因为夏天,正是天地将他的爱人从他身边带走的季节。   “他爱佩洛兹,所以他诅咒让他所爱离开的季节?”姜简轻声说,“你创造了他们,魔鬼爱佩洛兹,伯爵爱夫人,可以告诉我,什么是爱吗?”   黄唯唯微愣,而后咯咯笑了起来。   她扬手,身后书架上有一本缓缓飞过来,稳稳落在她手上。   姜简见她翻到某一页,指着最后一行。   他的目光随她的指尖移动,眉眼低垂,轻声读出了那行字。   “是爱也,动太阳而移群星。”[1]   在他舌尖划开的瞬间,屹立不倒的书房轰然倒塌,穹顶从他二人身侧坠落在地上,柜上的书一本接一本砸下,尘土飞扬。   黄唯唯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起来,她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突然,她眼前一亮,看着远处:“你有过愿意为谁移星换月、撼天动地的想法吗?你有希望谁能成为自己的星月和玫瑰吗?”   姜简回眸,在废墟的尽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他踩着颓圮的墙垣,急切地朝自己跑来。   破败的城堡中,他宛如一束亘古不灭的光。   他想起一年前收到他消失的消息时,整个人跌撞地飞奔在整个城市,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将全城所有监控资料尽数装进脑海里的疯狂。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定义那份心绪。   原来……他早就有了自己想摘的星月和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魔鬼的死亡在chapter89有提到   注1,“是爱也,动太阳而移群星。”出自但丁《神曲》   ============================   这个月加班太多,更的不勤奋,但还是想要营养液呜呜,宝贝们看看我QUQ 第107章 “但我想拥有你。”   高墙坍塌, 烟尘弥漫。   姜简注视着远处钟洵如风般的身影,目光变得柔和。   然而,他很快察觉出了异样,嘴角缓缓沉下。   “他怎么还在那里?”他看向身旁的人, 她的长裙拖曳, 周围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碎裂的一切都绕开了他们。   黄唯唯微微努嘴:“因为我多少还剩一些精力可以控制这里的空间感知呀。我还想和你单独说说话呢, 这么多年闷在这里写故事,除了基斯的死对头来过一次, 就再没人陪我说话了。”   “你看上去不怎么喜欢他。”   姜简目光始终没有从钟洵身上收回,钟洵一步跃上碎石尖, 他的心就轻颤一下。   “是不怎么喜欢。”黄唯唯托腮,“按照我原本的剧情走向, 戴维作为狼王要和伯爵来一场兄弟之间的斗争, 无论基因如何, 他都应当是狼人的最强战力。可惜,原本的故事被你们的出现一个接一个推翻了。”   “没有人比他更强了。”   姜简漂亮的瞳仁里映着远方男人猎猎的衣袍。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身体状态到达临界还能若无其事与他一起冒险的男人, 他看上去永远坚不可摧。只是最近这段时日,蓦然落下的泪和他白狼形态的种种亲昵, 让姜简窥见了他的柔软。   “他扰乱了你的故事, 我替他赔礼如何?”他问。   “怎么赔礼?”   “让我听听你的故事。”   “这个故事,似乎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你问的是我自己的故事吧?”黄唯唯倾身, “你知道对女生的过往表现出好奇, 是一种有些危险的信号吗?”   姜简缓缓起身:“那位和我长得有些像的人, 让你引我到这里来的时候, 没有料到我会这么问吗?”   黄唯唯愣住:“你怎么知道?”   姜简转头, 看向远处微微佝偻的管家。   城堡里所有人文类的书籍, 都起始于佩洛兹出生前的若干年,也就是说,这里时间的尽头,就是你所有的故事起点——佩洛兹前传的最早时间。同样,管家也应当属于W.H.故事里的人物,他为了服务肖特家族而存在,路易斯一家都很难说出来他什么时候开始在为城堡工作。   “他作为管家的那部分,严谨而忠诚。作为研究员的那部分,更是专注于实验,被试的状态,而不会随意伤人。所以他掳走多莉斯和路易斯,还要注射什么的举动,本身就不符合逻辑,倒像是……为了引我出现,将我带走,好让我在漂浮在海面上的船中,接近你的领地。”   黄唯唯的眼眸逐渐亮了起来。   她仿佛遇到了极其懂她的读者一般,极为欣赏地看着他:“你们虽然有点像,但你比他阳光多了,整个人都在发光。”   说着,她用脚踢了踢地面,砂砾晃动。   “强行改动管家的行为逻辑让我掉了好多头发呢。”   “你这个年纪,也可能是正常的新陈代谢。”姜简正经道。   “相信我,没有女生想听到这样的话。”   黄唯唯扶额,幽怨地看向姜简与那人无比相似的侧脸,深吸一口气,往椅背上一靠:“左右我的人生就到尽头了,有一个人能记着我的故事也挺好。”   她第一次与那人见面,是在医院的走廊上。   那是寒冷的冬天,她拗不过父母,被迫辍学打工供弟弟读书。打工期间生了一场重病,被同事打急救电话送进了医院。   她被查出了所有医生都不喜欢的病症,俗称疑难杂症。   治疗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很多危险的并发症,手术难度之高,对主刀医生的专业度也要求很高。   很巧,她金贵的弟弟恰好遇上了事故,和她前后脚住进了医院。   贫穷的家庭无法支撑两个孩子的学业,更无法支撑两个人的医药费,尤其是她要花费的更多。   于是他们把所有借到的钱都交了弟弟的住院费,而她,则因为没有人继续支付医药费,负责她的年轻医生没有申请下延迟缴费的许可,被人从病房里请了出来。   她拖着虚弱而疲惫的身躯路过弟弟的病房,看见一群人围着他嘘寒问暖。她裹了裹身上单薄的外套,靠着墙,缓缓蹲下。   窗外的雪花一片片落下,她感受不到心脏的温度。   男人就是这时候朝她伸出了手。   他说,他可以带她去到不再有这样绝望的世界。   “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很可笑吧,一个不知道他图什么的陌生人,都会比我的亲生父母对我好。”黄唯唯慢悠悠地说,“他资助我读了书,支持我瞎写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文本和所有世界观都被用来构建了这个的世界,而我也和这里彻底绑定。   “其实我到现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这里除了进入过一批研究人员之外,很久都没有人来过。我也的确像他说的那样,找到了不再拥有绝望的世界。”   姜简从地下捡起纸页散落的书册,掸了掸上面的灰。   佩洛兹大帝就像是黄唯唯的映射,是她的寄托。   她于绝望中主动解开禁制的魔鬼则更像是那个男人。   她所受的不公都在这里被颠倒,皇室与贵族严苛的女性继承制则是她对自己过去的反抗与宣战。就连伯爵夫人对多莉斯的支持中,也藏着她的愿望。   她希望她是被选择的,而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在你们之前有几个人进来,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放进来的人——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我了,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但因为那些人并没有影响我的故事,我就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你们进来后,他才联系了我。”   “他说什么?”   “说想让你和我一样,站在他这一边。”   “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我能做的并不多,除了我的故事,就是让你看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   她挥了挥手,管家提着茶水和杯子踏着废墟走来。   他恭敬而专注地倒着水,周遭的尘埃沾在他衣领上,不惊不恼,依然保持着和蔼优雅。   他离开后,姜简打岔问:“是某个研究员把他的记忆留在管家这里的?”   “对,他不死心,还想继续研究下去,但人已经病入膏肓了,好像是借了别的研究者的半成品实验成果,把自己记忆植入进管家身上了。”   姜简比谁都清楚,那是云汉科技的手笔。   他们这些人果然和秦耘一样,盘踞在某一个世界里进行着自己实验,甚至可能共享成果。   “除了管家,他还找到其他进行植入的人吗?”姜简不放心地问。   而后又补充道:“只要始终有主体接受,他可以一直涅槃重生。”   黄唯唯摇头:“他想一直在这里留着,选的人也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等这里消亡,我们都要消失。”   “是消失?还是死亡?”   “没有区别,整个大陆都是我创造的,我生,他们生,我死他们死。”黄唯唯捧着杯子,视线落在杯口的花纹上,目光悠远,“你是路易斯的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是先有物质还是先有意识呢?”   “本体论?任何一种哲学流派都有自圆其说的解释,就我而言,我的一切学习研究都是基于物质决定意识和相应的认识论出发进行设计的。”   “那这里就是颠覆你的开始。”黄唯唯说,“这片大陆,这个世界的一切,因为我的创造而成型,确切地说,这里是我精神世界的实体化。如果他需要你与他站在一起,大概率也是像我一样,为一个世界提供源源不断的精神力量。”   “怎么实体化呢?”   “似乎只有他才能做到,我知道的基本都告诉你了。但我不建议你和他合作,他是个没有心的人。”   “你知道他隐瞒你许多,却依旧愿意帮他转达?”   “如果你在意的人对你有所隐瞒,你又会怎么办呢?我只是凭心行事罢了。”   她手微微一抖,没有拿稳茶杯。   杯子“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而远处的钟洵一个箭步径直冲到了他们面前。   “我到极限了。”黄唯唯垂眸,“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他,替我给他一拳吧。”   *   大提琴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一朵鸢尾花枯萎了。   灰褂男人端详着瓶中颓废的花瓣,又看着房中的巨树:“她也失败了。”   调酒师轻声回答:“完全虚构的世界需要消耗更大的精力,她能以那种时间流速支撑两百年,已经很不容易了。”   男人光脚在地板上走着,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衣服。   “您又要离开了吗?”   “能让你留在这里,是因为话少。”   男人在灰褂外套上外衣,走到窗边,将枯萎的花瓣一片片碾碎,推门离开。   调酒师关掉房间里的留声机里的音乐。   海边一片春光,冰层也消失殆尽。   姜简看着整个世界消失在眼前,伸手牵住身边的男人。   钟洵愣住,瞳孔微微颤抖。   “你还喜欢我吗?”他听见姜简一字一句问道。   “我……”   “不喜欢也没关系。”姜简亮亮的眼眸望向他,“星月可以远望,玫瑰可以不采摘,即使不拥有,我也依旧可以去爱它们。”   “但我想拥有你。”   世界坍塌,钟洵张开五指,从他的指缝穿过,紧紧扣住。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刚才的话,回去之后,你能再对我说一遍吗?”   不受人设约束地,再说一遍。   “当然。”   云端之下的废墟,天地间只有一双消逝的身影。   卷三·无夏·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副本三完结,下章新副本。   ==================== 第4卷 卷四 · Panopticon 第108章 “但你不觉得,钟洵他一直有事瞒着你吗?”   海风凉爽, 站在Tarina镇的港口,只能看见海平面。但姜简知道,若干海里处,在地图外的那个镜面世界, 坍塌的速度并不比这边慢多少。   钟洵十指紧紧扣着他的, 热量在掌心相抵之处传播。   姜简还没有忘记被传送回演播中心的痛苦, 他不敢乱动, 任由他握得越来越紧,侧目看向钟洵。   从他表白开始, 钟洵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他眼角有难以遏制的笑意,眼底却翻涌着不安。   这是姜简第一次无师自通地理解某种神态和情绪:钟洵竟好像害怕他出尔反尔?   难不成他在怕他喜欢上别的什么人吗?   不解之际, 姜简视线有所飘忽。   远处的桅杆随着船体坍塌,瞳孔骤然一缩, 熟悉的衣摆一闪而过。   再睁眼, 便回到演播中心的个人宿舍。   身边的人不在, 只有掌心淡淡的热量残留。姜简攥着拳头,往后退了一步, 失神地坐在床上,没有理会腕带上的通知疯狂闪烁。   就这么静坐了五分钟, 他将身上的衣服悉数扔进洗衣机, 转身钻进浴室。   他闭着眼睛,任由喷头里的水珠从脸颊向下滚落。   他看到了那个人。   离开那片大陆的瞬间, 在桅杆轰然坠入海面的时候, 风中猎猎飞舞的衣摆出卖了那个隐藏在港口的一艘破渔船上的人影。   他额前的黑发遮住了容貌, 姜简却还是认出了他——那个在曙光二中图书馆与他狭路相逢的、穿着原本不属于他风衣的那个人。   他到底是谁?   姜简开睁眼, 睫毛上的水珠颤了颤, 顺着眼尾滑落。他想起林棠和黄唯唯口中与他相像的那位幕后黑手。   他的记忆还是不够完整, 往少年时代追根溯源,只能回想起地下电子城的苟活,和之后与贺悯之共度的新生活时光。而他来到电子城和店主先生在一起生活前的记忆,空白无比。   那之前……他为什么会到地下电子城?   他遇见店主之前发生了什么?   究竟是那时年少记忆模糊?还是来演播中心后一并被抹去了那些往事?   姜简关了水,怅然地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会不会真的如黄唯唯所说,他有一个和自己南风独家长得很像的兄弟姐妹?   他一边梳理着当前的一切情况,边吹头发。打开衣柜门要换衣服,只见钟洵买给他的衣服整整齐齐挂着。   钟洵的审美无可挑剔。   姜简嘴角上扬,挑了一件偏复古灯笼袖的白色衬衣,在领口系上一条黑色细带。衣料偏薄,他站在镜前都隐约能看见衣下腰肢线条的轮廓。   他蹙眉,又添了一件外套在上面,推门走出去。   即使他们从来没有沟通过,姜简也还是毫不犹豫地往电梯间走去。公共休息大厅小二层的酒吧是最方便找到彼此的地方。   “您有多条未读通知,请尽快阅读确认。”099号冰声提醒。   姜简看了一眼电梯,似乎还要等很久,靠着墙点开了通知。   他这次回来在房间里待得有些久,早就错过了排名更新时间,所以例行提醒查看综合评分和实时排名更新的通知全部被他跳过。   比之前多出来的一条是隐藏任务奖励相关的通知。   上场节目拿到的空间置换奖励,系统提示他仍未使用。   姜简标记完已读,电梯到了。门一开,就看见里面满满当当,只有门口有一点点位置能站得下人。他看了一眼限重,一步踏上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   “奇怪,每一层都那么多电梯呢,以往空空荡荡的,怎么今天这么挤?”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去吃夜宵。”   “你们没听说吗?有人在演播厅外面闹事,我们都是刚去楼下围观的。”   “什么情况呀?”   “不清楚,只能看见外面黑压压都是人围在楼下。”   “不会是哪个顺位嘉宾的观众和直播间粉丝来打抱不平吧?”   演播厅外?姜简陡然回神。   所有嘉宾的活动范围都限制在这座演播中心里,他一直以为这里他们是无法与外面沟通的,这栋高耸入云的演播中心大楼外居然还有人?   没等他多听两句,50层就到了。   他和另外两个人下了电梯,其他看热闹的人继续下楼,姜简抱臂在电梯前等了一会儿,确认过这辆电梯最后所停的楼层,朝休息大厅走去。   “吱呀——”   休息大厅堂皇富丽的大门忽地打开。   里面的人成群结队,鱼贯而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的神色。姜简眯起眼,忍着摩肩接踵带来的触碰,逆着人流往里走去。   “别进去了,他不在里面。”一双手温柔地托住他的手臂。   姜简条件反射地抽开,却看见温思黛一袭黑色抹胸长裙站在门前。她压低声音对他说:“这里被封了,酒吧也没有营业,里面的人都被赶出来了。”   她耳畔的翡翠跟着晃了晃。   “什么情况?”   “先离开这里,我们边走边说。”   休息大厅是人流最多的一层,电梯间挤满了人,姜简看了一眼远处嘈杂的人群,又低头看着她繁复的裙装:“走楼梯方便吗?”   温思黛细眉轻挑:“方便,我没那么娇气。”   耳畔隐约传来嘁的一声,她没有理会,跟着姜简往楼梯间走。   这里是五十层,没有人愿意上下爬楼梯,楼梯间悄无一人。   “里面怎么回事?”姜简问。   “刚才休息大厅的排位提前更新并且同步在设备商,紧接着广播就通知让所有人离开,要求回到各自的房间。”温思黛指尖戳了戳腕带,刷新了一下,“场记还没发系统通知,没有官方原因。”   姜简也刷新了一下,发现多了一条实时排名查看的通知。   温思黛的女装优势很强,人设稳定,在城堡当侍女也很出色,排名依然保持在001号,而钟洵则从006号上升到003号,只有他,还保持099号在不变。   “以你在节目里的表现,怎么可能不上升呢?”温思黛看姜简面不改色,担忧道,“百位之后强制淘汰,你这个位置但凡在节目里出一点差错就是去荒芜之地的结果,排位算法是不是在针对你?”   他姜简想到上次在大厅公开询问算法的人,最终血肉模糊的景象。   颔首道:“没有问题是不怕被人质疑的。至少我自己的数据一定是有问题的。”   “会不会因为你和钟洵在节目里消失时间太久了?”温思黛提着裙子走到一半,停下脚步,“我本来挺担心的,知返和我说你们经常这样,后来从镇上来的两个姑娘也这么说。”   “卜蒙和陈夕清?”姜简愣了一下,“我们离开后,你们的时间过去了多久?”   “一直到路易斯长到18岁,你敢信?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长的节目时间,明明节目积分都到了,也没有通知我们离开。”温思黛摊手,“不过之后没有什么危险,就像玩了继承人养成游戏似的。   “伯爵把爵位给多莉斯后,就带着夫人回娘家散心了;多莉斯继承后彻底放开手脚开展她的宏图大业;你的好学生成了技术宅,偏楼变成他的实验室,每隔几月就要被炸一次……我们好像也没有衰老得很快,姐妹茶话会都办了好几次呢,哦对了,傅云成后来加入了多莉斯的麾下,当了一名骑士。”   姜简出神地听温思黛讲着后来的故事。   这和他在黄唯唯那里看到的最终卷结局走向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小细节,但这些都只有她在城堡中以亲历者视角才能拥有的。   他读完黄唯唯写的路易斯和他家人的结局时,自己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但地图内的人还需要走到那个既定结局,节目才能算真正结束。   或许地图内外时间的流速差异,才是他们停留在那里许久的真正原因。   “傅云成说他和钟洵找你的时候在海中央发现了一艘船,后来我们派人去打捞,只能打捞到一些残骸,还有一些机械制作相关的文字稿后来被路易斯拿去当学习材料了。”温思黛说着,从口袋里拿出挂着一颗晶莹钻石的项链,“这是路易斯送你的。”   “送我的?”   “节目结束前我和他说,要离开城堡去你们的家乡看看。他坚信你和钟洵应该是回去结婚了,要我带给你们的随礼。”   姜简:“……”   他差点都忘记他们在这个节目里还有未婚伴侣的自定义人设了。姜简接过项链妥帖收好,抬眼看见温思黛犹疑的目光,眨了眨眼,说:“怎么了?”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傅云成在船上听到了你和管家的录音,我们都知道了。所以,节目世界里,除了NPC和嘉宾,其实还有和我们一样外来的人,对吗?”   姜简毫不意外她猜得到始末,点点头。   温思黛拧眉许久,认真地说:“节目的事情太复杂,我一时想不通。不过我回来后去了楼上,在情报交易处待了一会儿,感觉整个节目组的各个节目状况都不太对。”   “比如?”   “我听说很多节目都出现了极端天气和地震,导致节目被迫中断;情报交易处也很混乱,据很多人说他们自己正在逐渐恢复记忆。就连我也是。”   姜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楼层,推开楼梯间的门走到走廊上,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后,示意跟上来的温思黛继续说。   “我想这似乎并不是抹去我们记忆的节目组想看到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场记,说白了就是一种……嗯,你懂的,我怀疑关闭休息大厅都和这些状况有关。”   话音刚落,两人的腕带同时亮了亮。   系统通知再一次下发:嘉宾直播间3分钟内关闭,游戏区5分钟内关闭,用餐区10分钟内关闭,请各位嘉宾及时回各自房间休息,请各位嘉宾及时回各自房间休息。   姜简始终没有查看过个人直播界面,并不知道关闭直播间会有什么影响,但他知道,自己带温思黛来的这一层是十分钟后就要被关闭的第30层用餐区。   低楼层都是迷宫一样的个人休息区,除非进别人房间,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模样。而30层有落地窗,勉强看见楼下的情况。   但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餐厅滞留的人也异常多,姜简快步往餐厅的落地窗前走去,找到角落不那么拥挤的位置。果然如传闻所说,楼下乌泱泱的一片人影,他眯起眼,隐约看见有人张牙舞爪地敲打着演播中心大楼的玻璃。   温思黛神色有些凝重:“我进入节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   姜简单膝蹲下,试图看清楚下面人的情状。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觉得这座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和节目世界一样吗?”   温思黛沉吟道:“节目世界远不够真实,我和知返聊过,我们都倾向节目世界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但这里……我们从来没有走出去过,说实话不是很好办法判断。”   姜简理解她的意思。   演播中心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地图内,他们所有人的衣食起居都被困在其中,在这里他们谁也没有走出过1楼的大门,走向地图外,也就无法判断真实与否。   姜简指着楼下表情动作生动的人:“可是他们给了我一种真实感。”   NPC不会违背游戏设定讲话行事,就如同伯爵夫人在黄唯唯设定下逐渐执拗和极端一样。倘若外面那些人是这个世界的NPC,他们应该在整个演播中心的管理之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由他们群情激奋地在下面吵吵嚷嚷,同时把嘉宾都往回屋赶。   太奇怪了。   “这里还有两分钟就要关闭了。”温思黛抬手又刷新了一下系统通知,“快走,所有公共的嘉宾互动区域都要关了,倒计时一过还停留在这里的人就要被处理。”   [各大区即将关闭,请嘉宾回到各自房间,节目组安排定时配餐,节目选中嘉宾在房间内自动传送,请各位嘉宾配合,如有违背节目要求,按规定处理。]   “这是监……禁!”两人走到电梯前,听见有人查看完系统通知朗声喊道。   下一秒,地上多了一滩血沫。   姜简脚步一顿,侧身挡在温思黛面前,两人面色俱是一沉。   耳环里突然传来宋知返的小声吐槽:“简哥,你别把他真当姑娘啊!”   “条件反射。”姜简皱眉,钟洵因为沾染了狼人的血液就能变身这件事,匪夷所思到令他不得不对周遭一切都开始警惕。   他环顾四周,忽然一怔。   “对了。”回头看向温思黛,“下一次节目,你稍微放点水。”   温思黛蹙眉:“什么意思?”   姜简下颌微微抬起,看向远处。   温思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见消失在不远处的钟洵的背影。他似乎没有看到他们,匆匆忙忙穿梭在人群里,像是在往什么地方匆匆赶去似的。   “他在第一的位置似乎有额外权限。”姜简看着钟洵消失的转角,始终没有收回视线,“你先回。”   “我懂了。异调科出身的两位,我还有什么话说?左右算我把赌注压你身上了,你可要好好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温思黛撩了一下头发,“但你不觉得,钟洵他一直有事瞒着你吗?”   姜简摸出口袋里路易斯送的项链,点了点头,而后朝着钟洵离开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和黄唯唯可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你最好一直瞒好别让我发现真相(微笑)。   =========================   可恶,没写到新副本QUQ 第109章 为什么不问?   因为系统突如其来的强制性通知, 整个演播中心都陷入混乱之中。   近百层高楼除了最下面三十层的休息住宿区,以及八十层以上没有通行证禁止出入的楼层,中段几乎都是等待关闭的公共区域。   各层的嘉宾都往电梯间拥挤,焦急地等待着一趟又一趟下行电梯。参与实时排位的虽然只有一百人, 但演播中心现存的嘉宾却远远不止这个数。   姜简上次从曙光二中回来后仔细研读了节目组的规则, 发现了所谓实时排名的漏洞。   一方面, 只有在统计时身处演播中心的人才参与实时排位, 也就是说每次统计时,仍处在节目中的人不会被计入排名统计淘汰, 只有节目结束回到演播中心后才会加入排名。   另一方面,游戏区长期有延长时间的道具可以用积分兑换, 在延长期内的嘉宾不参与排名。因此,只要某个嘉宾能长期浸淫游戏区, 便能持续换取这种奖励, 让自己始终处于延长期, 使得下一次进入节目变得遥遥无期。   也就是说,在节目中滞留不出来或在游戏区兑换奖励都能达到长期逃避排名的结果。   姜简认为这种漏洞之所以可以存在, 是因为它正中了节目组的下怀,嘉宾在虚无的世界、在封闭的演播中心停留得越久, 就越和节目组的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相契合。   此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大多人都是处在延长期的那一类,他们已然迷失, 不像姜简和钟洵那样对离开这里有着那样强烈的心情, 同时也贪生, 不愿意用人设作为武器在排名的沉浮中冒险   因而, 他们的紧张、局促和怨念比姜简这种持续进入节目的嘉宾要强烈许多, 一旦不能耽溺于游戏逃避, 就意味着要参加节目,留给他们的选择便只剩下两种:   要么从节目组活出来,提心吊胆地接受一次次排名;   要么想方设法不违背人设,在节目里长久地逃避。   没有人知道这次的新通知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他们会面临怎样的未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都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姜简一路听着他们细碎的讨论声,目光坚定地贴着墙壁在人群中穿梭,沿着钟洵消失的方向找寻。   动荡之际,没有任何人关心他的去向。   这一路弯弯绕绕,直到这一层用餐区的地图都要在他脑海里形成。用餐区结构很简单,一边是开放式的散台,另一边是大小不一的包厢,除非哪里有暗门密道,不然整个楼层结构留给钟洵躲藏的地方并不多。   很快,姜简停下脚步,仰头。   面前是紧闭的银灰色的铁门,门上贴着红色的黑体字:后厨重地,非工作人员请勿进入。   或许钟洵在这里。   姜简这样想着,小心将手掌放在了铁门上。他没有依据,仅仅凭一些猜测和第六感,却比以往任何一次行动都要坚定。   门内的陈设和正经后厨没有什么差别,墙上挂着火灾逃生示意的平面图,偌大的后厨分了清洗、宰杀、烘焙、煎炒等多的功能区,每个区域都有一扇防火门隔开。   宽敞的走廊上,笨重游走的机器人搬运着切好、分类好的菜往烹饪区移动。   姜简出神地看着,这些机器人和曙光二中的扫地机器人和洗衣房机器人像极了。   如果说秦耘的重生实验都能带到黄唯唯身边的管家身上,那曙光二中的机器人能带到这里好像也说得过去?   他害怕这些移动的小家伙也有惩戒者那样恐怖的功能,小心翼翼地绕开,往里走去。   “这里还有多久关闭?”走到下一扇防火门前,姜简停下,敲了敲腕带。   “……”099号沉默了一会儿,坦言道:“这里只有工作人员才能进入,不在嘉宾互动的公共区域范围内,也就是说,这里不受影响。”   只是现在所有人都被恐慌和不安裹挟着往楼下走,谁也不愿意反抗,落得当场变成一滩血的下场,回到自己的小卧室看上去才是最安全的。   只有它自己负责的嘉宾在这种时候还心率正常、沉稳镇静地跑来这种地方找男人。   这里本就没有危险,所以099号便没有提醒他。   何况,它和001,哦不现在是003号的关系也不好,亲眼看姜简拆穿钟洵的真面目姑且也算是给无聊的职场生活提供一些乐子。   “有危险我会提醒嘉宾的。”099号补充道。   “那就好。”姜简松了一口气,推门往里走,“谢谢你。”   “对AI这种数据堆砌出来的东西说谢谢,有一些多余。”099号罕见地多说了两句话,“就像这句吐槽,也是从语言库里的生成,与你性格契合的语句。”   姜简手指从放在料理台的小蛋糕上飘过,忍住偷吃上面小草莓的欲望,小声回应着099号:“在我所处的时代,很多人都在致力于推动AI技术的发展,也有人会担心会不会有朝一日学习人类的机器生出自我意识,对整个世界造成巨大的影响……”   或者是说危害。   人类总是对未知怀着一种复杂的悲观情绪,但姜简没有这样对099号说。   “每个节目都有着远超我认知的研究结果,所以我也想保有一些期待。倘若你也有自我意识,这句谢谢并不多余。”   “哦,好的。”099号给了他姜简式的回应,“草莓可以吃,新鲜的,剩下的东西会送到你的房间。”   姜简咧嘴笑了一下,反身回去捏起蛋糕上的草莓。   刚要放进嘴里,忽然听见防火门那头传来一声巨响。姜简猛地直起身,皱了一下眉头,轻手轻脚地往那道门走去。   *   钟洵恼火地靠在料理台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两鬓发白的男人蹲在地下,将被打翻的锅碗瓢盆一个一个捡起,他周围躺着几个冒烟的机器人。   “所以你什么都不打算说,是吗?”   钟洵忍着怒意,目光随着调酒师起身而平视,眸色阴沉。。   调酒师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您想听什么呢?不由分说地就把这里弄得乱糟糟的,这不像您,您最近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   说着,他又转身把地上的碎片收拾起来。   钟洵眯起眼:“他人呢?我要见他。这里乱成这样,他就不管不顾?”   调酒师定定地看着他:“看来您已经去楼上看过了,他又离开了。您知道的,他一向很忙。他自己的事情优先级永远比我们这里更高。倒是您,再不控制情绪,就不只是外面观众骚动那么简单。”   “你是说楼外的人……”   “接连几个节目都出现了极端天气,有两个节目世界甚至发生了地震和海啸,害得节目组紧急把节目改成了抗灾救援主题。嘉宾在直播间疯狂抱怨,火气直冲节目组,导致外面的观众觉得节目组故意害嘉宾,把他们放到那么危险的地方,都跑来要替嘉宾们讨说法。”   调酒师看了钟洵一眼:“他们原本只需要安安稳稳坐在家里看节目就好,演播中心的事情他们不需要知道。难不成需要我提醒你,几个节目出现极端天气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吗?”   钟洵指尖狠狠扣进掌心。   他有两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一次是姜简和路易斯陷入狼王手中,一次是管家带走姜简。   “只要你的状态稳定,一切都能如常运行。”调酒师蹙眉,喃喃道,“可你甚至都影响了那个世界,那颗黄唯唯掌管的树……”   “他答应过我的。”钟洵死死地看着调酒师,“那天你也在。他说只要我帮助他,就不会伤害到姜简。可结果呢?他还是被带到这里来了!”   钟洵冷笑一声:“既然他出尔反尔,我还有什么理由帮他维持这里的稳定?”   “有人在外面,我们就说到这里吧。”调酒师轻咳了一声,抱着一筐碗盘碎片从钟洵身侧走过,在擦肩而过时停下,压低声音,“你知道我今天来这里前做了什么吗?”   钟洵侧目。   “你们下场节目的随机分配被我修改了,是你没有去过的那个世界。记住,这是你们唯一一次拿回全部记忆的机会,完整体的你们俩或许更有机会解决眼前的困局吧。”   钟洵闻言瞳孔骤缩:“您动了那个权限?您不怕他……”   “年轻人啊,真不让人省心,谈个恋爱都磨磨唧唧,老头看不下去,就帮你们到这里了。”男人头疼地按了按鬓角,“反正我也活够了,我们就此说永别吧。酒吧里还有一杯给小姜调的silence,关得匆忙,现在看来他也无福享受了。”   说着,他把胸前装满碎片的盆子往上托了托,挥手离开。   钟洵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两分钟,消化完老人话里的信息,反身追了出去。   走廊上空空荡荡,仿佛没有人曾经来过。他托着步伐往前走,忽然眼睛一疼。   姜简抱臂靠在墙上,纯粹干净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动了动嘴唇,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刚才在后厨的人是……”   “是我。”姜简看着钟洵骤缩的眼眸,缓缓直起身,慢条斯理地走到钟洵面前,微微仰头,“张嘴。”   钟洵微愣,张嘴的瞬间,一颗包裹着奶油的草莓送入他的口中。   香甜的汁液蔓延开来。   “甜吗?”他歪头问。   钟洵茫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又看见姜简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项链,挂在他脖子上。   突然靠近的气息让他有些紧张,他垂眸看着那晶莹的项链:“这是?”   “路易斯送我,我借花献佛送给我男朋友的礼物。”姜简认真说,“你不用紧张,无论我听到了什么,在你愿意亲口和我说之前我一句话都不会问。走了,这里马上也待不了。”   姜简说完,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忽然从身后被人抱住,熟悉的气息缠着他,就像那只高大的白狼,他在他颈窝蹭了蹭。   “为什么不问。”   姜简转过身,张开嘴,正要回答,忽然一道刺眼的光将两人笼罩。   糟糕!这次新节目怎么没有提示的呀?   再次回神,只见他和钟洵同时被关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两人被手铐紧紧锁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封面就是这个副本~   ======================== 第110章 钟洵是他找了这么久的人,他想要他平安。   手腕上的触感冰凉, 姜简微微抬手,身侧的人便靠近了他几分。   两只手铐相连的链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房间内的光线很暗,他看不清钟洵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受他小心翼翼靠近, 再靠近, 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纠缠。   传送前他从背后环抱住他的余温尚在, 此刻又多一些灼热。   ——为什么不问呢?   回想起他刚刚从身后环抱自己时的反问, 姜简不由自主地沉默。   他很早就察觉,钟洵和其他嘉宾不同。他有着别人没有的底气, 就连异变成狼都具有独特的领地主宰者的气质。   从黄唯唯那里窥探到的冰山一角让他意识到,钟洵身上的独特性不能仅仅用气质简单解释。倘若钟洵也和黄唯唯一样, 是支撑节目世界运行的一环呢?   这种猜测在断续听见他与调酒师的对话后,变得更加有理有据。   “再不控制情绪, 就不只是外面观众骚动那么简单。”   “接连几个节目都出现了极端天气……”   “难不成需要我提醒你, 几个节目出现极端天气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吗?”   姜简脑海中渐次冒出了一些细微又不合常理的画面。   曙光二中的忽然放晴的阳光, 走廊上的穿堂风,以及城堡突如其来的风雪, 抽芽的树转瞬枯萎,融化的溪水骤然结冰。   他还记得, 管家带走他的那一刻, 春花脆生生被风折断坠落的轨迹,他在风中隐约听到了一声悲戚呜咽。   而不合常理的原因, 就在他身边。   细碎的锁链声在耳畔响起, 身边的男人得寸进尺地越靠越近。   “管家将我带走时, 你是什么心情?”姜简问道。   锁链轻晃了一下, 空气仿若凝滞。   钟洵声音低哑,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才缓缓开口。   “如果……不是多莉斯和路易斯,我可能不会放过那位夫人。”   姜简心头一惊,反手抓住钟洵的手腕。   他万万没想到钟洵竟坦白得如此彻底,他挣扎犹豫着将那些隐秘而幽暗的想法,剖白呈现在他面前。   他绝不希望钟洵因为自己而生出伤害他人的念头,眼前却蓦然浮现出他在飞船上所见的海上冰原,海浪如利刃悬在崖壁前。   原来,那竟是钟洵怒不可遏的化身。   而愤怒的源头,竟是他自己。   钟洵……他到底和这些节目世界究竟有多深的纠葛,才会因为自己的绪波动影响到那么多节目世界的环境?   姜简的眉头渐渐拧起:“你先前问我,为什么对你的隐瞒毫不过问。”   钟洵停住,指尖在他掌心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姜简微微低头,在黑暗中找寻钟洵的脸庞,他罕见的不安让这个问题的答案愈发清晰。   “我从一来到这里就听人说,你去过荒芜之地。但为什么会去,又为什么能回来,你从来对此都避之不谈。钟洵,我很清楚,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靠单纯提问就可以解决的。”   他读懂了黄唯唯消失前眼中的复杂与苦涩,却始终认为他与她不一样。   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是一路被放弃的人生终于遇到一个没有丢下她的人,才选择对那些隐瞒视而不见。   但对姜简而言,他只是承担不起提问的代价。   无论钟洵对这场“盛大节目”背后的秘密知晓多少,一旦他开口回答自己的提问,便意味着泄密,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   钟洵那么骄傲又恣意的一个人,此刻却那样不安。   他的洞察与敏锐注定了钟洵在他面前无法做到完全缄默与欺骗,那么他究竟是害怕自己得到真相和答案后会离开他,还是害怕一旦开口,他将无法以现在的身份待在他身边呢?   亦或者,最坏的情况,他也会像黄唯唯一样随着某个世界的坍塌而永远消失?   “我有很多次开口提问的机会。就在我们来到这里,你问出那句话时,我也推演了很多种情况,可没有一种情况让我感到乐观。”   他扣着钟洵的五指,拇指轻轻搭在他的虎口。   钟洵是他找了这么久的人,他想要他平安。   “只要我从未放弃过寻找真相,给我答案的人是不是你都不重要。”姜简说着,感受到钟洵逐渐平稳的气息,轻轻松了一口气,“何况在我们都完全恢复记忆前,我对一切都保持着怀疑的态度。”   “说到这个。”钟洵抬手在腕带设备上摸索了一下,“他和我说,这是唯一一次能拿回全部记忆的机……”   钟洵话没说完,锁链轻砸在胸前,姜简捂住了他的嘴。   一开口,唇瓣就碰上他的掌心。   “……会。”   “我们这是又进节目了,对吗?”姜简打断了他的话,径直问道。   “嗯。”钟洵的气息沉稳,他的声音在姜简掌下显得闷闷的,“应该是演播中心的混乱波及到了节目安排。这种不下通知、不提前准备就直接传送进节目的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   虽说连钟洵都是第一次见,但姜简明白,这和封锁公共区域的目的大抵是一致的。这些突如其来的举措看上去都是为了不让嘉宾以任何形式逗留在演播中心,一边切断嘉宾之间在公共区域的联系,一边急切地把他们送到其他节目世界。   也许演播中心本身存在着不能为嘉宾察觉的秘密,也许……这次的紧急状况也与演播中心外骚动的人群有关。   姜简侧目,在黑暗中眼眸透着光。   “既然我们已经进入节目了,你贸然说这些话不危险吗?场记会记录言行。”   他抬起左臂想要在腕带设备上点一下,却忘记了这只手和钟洵锁在了一起,连带着肩膀都往下一沉。“啊,不好意思。”   “没事。”钟洵顺手托住他的小臂,“别看了,场记没声音,节目开始的系统通知也没有发,自从进来后亮都没亮过。”   “难怪,因为我们现在是近乎无人管理的封闭状态,所以你才那么嚣张。”姜简缓缓放下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没有任何动静地腕带设备。“场记暂停工作,直播关停,我们的节目又给谁看呢?”   099号这样的个人专属场记在他眼里就是一段在整个节目运行机制的程序控制下的代码。眼下超出以往数量的大量嘉宾被强制送入节目世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场记没有响应的情况倒有点像是……可分配的场记不够用,系统需要扩容了。   想到这里,姜简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出声。   “在笑什么?”钟洵抬起没有和他拷在一起的左手,指尖摸黑掠过姜简嘴角。   “我在想,演播中心和节目世界运行的背后,究竟会不会也有一批痛苦的人类程序员。”姜简一边回答他,一边抬手抓住钟洵那宛如捣乱猫咪一样往他脑后探寻的手。“回到你之前说的,为什么这里是唯一一次拿回全部记忆的机会?那位调酒师老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他是前任场记总统筹,整个节目与场记系统运行有关的底层逻辑都是他设计的,场记的分配,节目世界的随机……同时也负责记忆屏蔽系统和功能的设计。”钟洵轻嘲,“你的猜测是对的,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退休’去做调酒师了,但确实非常痛苦。”   “他为什么去当调酒师了?”   “据我所知,是因为想要反抗。他掌握着自己定下的规则,也就意味着掌握着大量的漏洞,他希望能有人利用他留下的漏洞逃离这里,但是……被发现了。”   “那有人成功离开吗?”   “当然没有。”钟洵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只掌握着节目内部的规则,但对于节目世界、演播中心和我们原本生活的世界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并不清楚。从那之后,他就被隐形监管起来,”   姜简靠在墙壁上,双膝曲起,单手搭在膝上指尖轻点。   也许涉及钟洵自身的问题是雷区,对于其他人的事情,他倒是说得毫无负担。   他想起那位调酒师先生为他调出名为“Silence”的鸡尾酒时眼中淡然而慈祥,仿佛节目更迭,嘉宾匆匆皆与他无关。   现在想来,那却也并非真的与世无争。   倘若他再有更多的情感体验,是不是能发现藏在那双沧桑眼底的些许希冀?   “他交出权限前给自己留了后路,把解除记忆屏蔽的方式留在了一个决定不再启用、已经废弃的节目世界里,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钟洵说,“我没有来过这里,他也从未告诉我要怎么能够解除记忆屏蔽的限制,可是如果场记功能恢复,检测到异常,对他和我们都是危险。”   “我们时间有限。”姜简扶墙站起,在黑暗中摸着墙壁向前探,“这里是封闭空间,你要来看看怎么开锁吗?”   “……”   这么久以来他就在他心里留下了会开锁的印象吗?   钟洵动了动嘴唇,起身,一步跨到与他并肩的位置,拷在两人手腕上的锁链在空中荡了荡。   下一秒,一束刺眼的白光迎面打了过来。   空中响起一道警报:“3639号,3640号,未到出工时间请在房间整理内务卫生。3639号……”   钟洵抬手替姜简遮挡住强光,看见姜简站得笔直,严肃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10平米左右的小囚室,前后开窗,光从他们面前的窗中透过来,那束光的尽头是灰色高耸的塔台,正对他们有一盏亮起的红色警告灯,灯下有一面时钟也随之亮起。   显然,他和姜简就是这3639号和3640号。   腕带设备没有任何动静,钟洵低声说:“这个世界虽然被废弃了,但恐怕在按原本的设定运行,没有受到节目和场记的约束。”   “Panopticon。”姜简抬眸望向钟洵,“边沁在1791年提出过的全景式圆形监狱,中心是瞭望塔结构,外侧是被切分成若干小囚室的环形建筑。监管者能在瞭望塔上对360度的环状玻璃就能实现监视。而囚室中的人既没有办法看到塔内的情状,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处在被监视的情况下,就意味着他们需要时刻规训自身,不可随意造次。”   “始终有一双眼睛望在人心里,哪怕塔上根本没有人,囚犯也会自觉遵纪。”   “是这样的。”   姜简收回目光,借着还没有熄灭的光,走到背后的那扇窗前。   窗外天色深沉,见不到月亮,如果不是塔台上的这束光线,外面的云层缭绕都看不清晰。他们这层囚室,莫约要比20层楼还要高。   “抛去节目规则的存在,繁星集团和云汉科技的“涅槃”也好,秦瀚依托繁音系统在曙光二中的所作所为,还有城堡所在世界的基因改造……我经历过的每个世界都有一场不合法的实验,或许这里在被放弃前,也进行着什么。”   “不是或许,是一定。”钟洵揉着手腕,“我问你,如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监控,我还能绕过监视将面前这扇门打开吗?”   姜简垂眸。   钟洵是对的,细想便会冒出更多的疑问,而现在他们首要的问题是离开这间逼仄的囚室,寻找到他们丢失的记忆。   “不确定,随机性太强,每一步都是赌。假如开始时没有人监视,也很难保证在我们‘越狱’过程中开启监视。”姜简按住他的手,“你刚刚看到塔上的时钟了吗?距离出工时间只有半分钟,不如我们等它亲自开门?”   钟洵点头,静等半分钟后,两人手腕上的手铐骤然一松。   而后从地面升起一对脚铐瞬间锁住了姜简,那副手铐在空中转了一圈,将钟洵的两只手牢牢锁住。   “3639号,出工时间到,今日目标劳动时长4小时。”   囚室厚重的门随着这道声音缓缓打开。   钟洵回眸看了一眼乖巧站在原地的姜简。   “哥,注意安全。”他毫不意外抱臂看着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无比镇静,情绪从不外漏。   钟洵颔首,而后转身顺着地面的指示灯往前走,门在他的身后重重合上。   下一秒,眼前突然冒出了一排文字投影。   那是连续参加三次节目就可以解锁的腕带功能,并不受场记存在与否的影响。   [是否接受来自姜简的精神共享?]   [是/否]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老婆都不担心我QUQ   姜简:感官共享邀请已发送   钟洵:呜呜呜老婆主动了!!!   =========================   久等了宝贝们!我的加班生活暂时可以消停几天了_(:з」∠)_   不多说了,2022新年快乐,谢谢你还在等我! 第111章 我的运行密码。   中央塔台的光线随着钟洵的离开而暗淡。   在黑暗的重新笼罩下, 姜简敏锐地察觉到五感的变化。   丝毫不拖沓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平稳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走廊微风拂过脸颊。   闭上眼,还能感受到周遭的明暗变化,和隐约的心跳和呼吸声。   这种身临其境, 来源于钟洵的精神感知。   不知道是不是共享次数增加的缘故, 这次似乎比前几次都要清晰。姜简松了一口气, 手臂缓缓垂在身侧。脚下的镣铐已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解开禁锢的他小心迈开脚步,在狭小的囚室里四下探查。   囚室四周的墙壁上空空荡荡。在后侧墙壁开的那扇窗右下方, 有一扇通往洗手间的门。姜简小心翼翼摸索着走进去,却发现无论是外间还是里间, 两处区域都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   整个囚室的墙壁使用了定制的材质,转角处的弧度非常流畅, 在黑暗中也摸不到尖锐之处。想来既要防止囚徒通过任何方式越狱, 又要堤防他们自我了断。   他找了一圈, 发现这屋子连床和椅子都没有。走到尽头,也只摸到了窗框处的栏杆。   一阵酥麻瞬间从手上打过!   栏杆上竟通着的电流。   姜简骤然缩回手, 向后退了一步,默默将手背到身后。他仰头, 在黑暗中朝虚空定定望了一眼, 抿着嘴转身走到墙角。   精神共享是双向的。   他既不想让钟洵分心担心自己,也怕自己这样在黑暗中瞎摸索, 过度用眼, 会给钟洵带来负担。   最后只好嫌弃地拍了拍地面的灰尘, 盘腿闷闷坐在地板上, 合上了眼。   他努力把自己代入到钟洵的视角下, 依靠微弱的明暗关系变化和肢体触感, 试图在脑海内搭建环形监狱的细节构造。   钟洵似乎是进入了一个电梯间,短暂的失重感传来。   若干秒后电梯停稳,他就这样走出去,走走停停,最终踏入一个光线很充足的空间。   姜简不确定那是室内光还是太阳光,因为这种共感的分享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他们看到对方眼前的景象。但毫无疑问,钟洵所处的明亮环境是他参与劳动的地点。   监狱服刑有各种不同形态下的表现,劳动也是其中一种。中央塔台处通知为4小时,姜简心里盘算着,如果是体力活,开启精神共享还能替他分摊一些。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他感受到钟洵踏入那个光线十足的地方后,没多久就坐了下来,而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状态的变化。   在此之前的每一次共享,姜简都能感受到钟洵身上的部分痛苦——诸如整个人疲态暴露,在身体极限的边缘之类。   而现在,他的精神状态是前所未有的稳定。   似乎整个人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有时候,平静的海面比汹涌的波涛更令人揪心。   姜简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更加专注地感受。   突然,左肩传来一道淡淡的刺痛!   不是击打的痛感,更像是掐出来的痛,又有点像尖刺入时的体验。   这种痛感并不强烈,通过共享分担后还会削弱,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姜简却是下意识地站起,心情紧张了起来。   有人在施刑?姜简想着,不禁皱眉。   比起牢狱中的滥用私刑,他更害怕钟洵面临的是另一件可怖的事情——迄今为止每一个节目中都隐藏着的某种实验。   很快,连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也消失了,他又重新能捕捉到钟洵的绵长呼吸,和打在身上的光。   自己被困在囚室中什么也做不到,姜简心中莫名烦躁。   “3640号。”   姜简抬头,发现囚室里的光再次亮起,一双手铐从屋顶垂落,稳稳锁住他的双手。   金属带着速度落下,在他手腕上一沉,坠得人生疼。   他连忙用手托住,皱起眉头抚上手腕,生怕给钟洵带来刺激。不过钟洵那边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依旧是静谧的模样,呼吸匀称。   塔台提示音除了念了他的编号,就再没有说其他的话,地面上应声亮起路线指示灯。   姜简沉思了片刻,跟着指示灯离开了这间小囚室。   *   明亮而偌大的房间中,摆放着一排又一排间距相等的实验躺椅,仿佛私人影院的沙发厅似的,乍一看,竟有些背脊发麻。   钟洵泰然自若地穿过这些椅子往前走,忽然在其中一排停下了脚步。   只有最中央的那个躺椅亮着灯。   那位能够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真相和记忆,他相信在这里的危险性已经被他降到了最低。   他思考了一下,跨步坐了上去。   一落座,面前的墙壁上便出现了巨大的投影。   “记忆提取封闭性测试已结束,点击查看结果。”   “记忆虚拟重构测试已结束,点击查看结果。”   钟洵低头找了一下,发现这个座椅的扶手上有两三个按键,他尝试地按了一个下去,墙壁上瞬间弹出一份实验报告。   他没有姜简那么快的理解力,却也能快速抓住其中的关键词。   他知道这个世界,或者这个房间在做什么实验了。   实验的开始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早,他甚至亲自体验过所谓研究落地的成果。   ——那个惩罚室里,江边雪夜炸开的烟花,他看着虚构的姜简和陌生男人的亲密无间,眼睛刺痛无比。   *   姜简一路走走停停,步伐时急时缓,偶尔走两步就停下来看看周围。但指示灯与塔台提示音都没有管他这种游荡的消极行为。   往前走了一路,路过无数间坐落在环形弧度上的囚室,他都没有听见其他任何人的呼吸声或迹象。   仿佛在这个被废弃的节目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走了没多久,姜简随着地面指示灯停在电梯前。   他看着紧闭的电梯门,回顾他和钟洵的路线。   他们分别是按照顺时针和逆时针方向走,从距离上看,两人所乘坐的电梯恐怕坐落在整个环形建筑直径的两端。   而这一路上,钟洵那边的刺痛感也断断续续传来。   有时右边锁骨疼两下,有时是后背脊椎左边的地方被敲打了一下,最令姜简觉得奇怪的是腹部断续长达四次的疼痛,他甚至担心钟洵是不是突然急性阑尾炎发作。   只是,此刻他也没法过度分心去感知钟洵。   他乘着电梯,眼看着电梯一层层升高,电梯里却没有楼层按键,更没有标注楼层变化的显示屏,完全没有办法判断自己的方位,只能大致估算着行进的高度。   直到电梯稳稳停下。   电梯门打开,一条笔直的通道在自己面前,径直延伸出去。   整个建筑的结构在脑海中成型,中央塔台和环形囚室呈同心圆布局,而这条通道……   姜简恍然意识到,路的尽头,就是中央塔台。   姜简在身侧握拳,打起精神走上了这条通往未知的路。   他宛如钻进了一个漆黑的封闭金属管道,无法确认这里是整座建筑的第几层,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条类似的通道能从外环的囚室通向中央塔台。   他的步伐时快时慢,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   头顶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依次亮起又熄灭。   就在他即将一步踏上中央塔台的地面时,一道黑黢黢的人影骤然被通道口的最后一盏灯打亮。   姜简瞳孔微缩,一跃而上,警觉而果断地冲到那人面前。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后,一道金属门重重落下,封死了通道与塔台的连接处。   封闭的陌生环境,贸然行动会把自己推向一些未知的困境,但若不主动争取一点先机,便相当于完全任人宰割。   “谁?”他凌厉的爆发将那人用力抵在墙面,冷声道。   塔台的警灯也在这一瞬亮起,猩红的光芒照射在两人身上。   姜简蓦然看清楚手下这个人的容颜。   一条狰狞的长疤在左眼的眉骨处,冲击着他的视线。   这张脸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模糊,回忆起来也并没有什么困难。因为这是属于他进入节目之后才有的记忆。   他望着这张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几乎脱口而出:“唐队?”   被他禁锢住的男人还没来得及挣扎,听了他的话突然怔住,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红色的警灯也在同一时间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冷白色的明光。   “你见过……我?”他问姜简,眼中充满怀疑,“什么时候?在哪里?我叫什么?”   姜简没有松手,冷静地回他:“上上个节目,曙光二中,你叫唐尹,是个刑警。”   眼前的那人瞳孔逐渐变大,姜简又补充道:“还有在这之前,青峦村那场节目,我和一个唐姓的警察通过电话。”   说着,他顿了一下。   其实从他刚进入节目世界,在酒店床上醒来的那天,陈彦东的笔记本上就记着“唐队”的电话号码。后来也是靠着这个号码,他和钟洵在青峦村的地图外后唐队取得了联系。   “与我交流过的人,电话号码是……”   他回忆了一下,很快背出了那串数字。   男人的眼中原本只是怀疑和警觉,在听见这串数字后竟彻底呆住,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姜简欺身,手上的力度半分不减:“这个号码有什么问题吗?你是谁?”   男人一动不动地望着姜简,声音幽幽。   “这串数字是我的运行密码。”   作者有话要说:   回顾指路↓   钟洵的惩罚室内容:chapter74   唐队出现章节:chapter1,17,58 第112章 钟洵就算再强大,又能有多么坚无不摧呢?   运行密码?   姜简闻言, 瞬间有了猜测。   他内心凛然,问道:“你不是人类?”   面前的人凝视着他,陷入长久的沉默。   半晌,男人喉咙动了动, 点头。   猜想被证实的瞬间, 姜简有片刻的哑然。他面前这位不是普通的人, 确切地说, 他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他只是一段加了密码的运行程序。   姜简蹙眉, 犀利的目光一寸寸从唐尹的身上扫过,宽阔的肩膀, 结实的躯体,哪怕是眉上那道伤疤, 都沟壑分明, 简直就……与人无异。   现在这个情况, 是程序有了人的形态?   还是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植入了程序?   后者……做得到的吗?   很快,他又自嘲般牵了一下嘴角。   从他在繁星酒店醒来的那一刻起, 他就不断强迫自己接受着节目世界里的不可思议,那些已经完成的、正在发生着的、无数未曾收到约束和控制的恶劣实验, 让不该成真的事情变成现实。   早在青峦村, 他就和钟洵探讨过什么是真实。既然秦耘都能完成意识转移的涅槃计划,那么将一段运行程序植入进某个人身上也是可以的, 不是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悲悯, 内心却没有放松警惕。   他和钟洵是来拿回记忆的, 这个过程中必然会触碰到整个节目组的核心秘密。此时钟洵的状态平静得有些异常, 而他更不能掉以轻心。   唐尹, 或者说眼前这个程序, 以及这里的一切可能是葬送他们的危险。   “您……不用紧张。”唐尹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出声,“我的存在是维持各个子世界嘉宾的稳定,对拥有密码的人绝对服从。”   说着,中央塔台里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   光线柔和,带着淡淡的暖意。灰蒙蒙的环形玻璃上,类似于遮罩的装置缓缓收起,在姜简的视野内,塔外囚室的景象一览无余。   姜简用余光留意着中央塔台,控制着唐尹的手仍旧用着几分力,紧接着,就听见塔台的提示音响起:“3640号已从关押名单中除名。”   手上的镣铐瞬间打开,坠落在地下。   他的阶下囚身份被解除了。   他回眸看向唐尹,这竟是在服软示好吗?   只是唐尹垂头,一言不发。   姜简微微动了一下手腕:“解释一下。”   唐尹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禁锢着的脖颈,向他递了个眼神。姜简慢慢松开手,压住心里淡淡的不适感,看着唐尹恭敬地点了一下头,转身往中央塔台里面走。   姜简时刻做着制服他的准备,紧随其后。   塔台里是通透又开放式的一片区域,宽而长的白色办公长桌一排接着一排,显示器整齐地摆放在桌上,椅子七零八落地放着,在整个区域的圆心位置,有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沙发躺椅。   姜简淡淡地从躺椅扶手上的按键上收回目光。   显然,那并不是纯粹休息躺椅。   “这个世界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它现在唯一的价值,它被重新启用只有一种可能。”唐尹转头看他,“有人要来取回自己的记忆。”   姜简不置可否。   “除了那位先生在每个世界来去自由外,能重新启动这个世界的人只有一位,送你们进来的那位——其实唐尹这个名字,也是他的。当然,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每一个我。   “唐先生是场记系统和记忆屏蔽系统的负责人,也是我的创造者。   “我的工作是对他所建立一切系统的安全负责。毕竟这个世界当初是他亲自关闭的,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判断这次的开启是有人胁迫他的结果,所以……”   所以才按照这个节目世界最基本的运转模式,为他们开启了囚室。   姜简听到一半便明白,那位演播中心里的调酒师,才是真正的唐尹。   曾在青峦村与他通过电话的、在曙光二中调查周星海死亡一案的、以及眼前这位“唐尹”,都是他创造出来的安全程序。   他仔细回味着程序“唐尹”的话。   他和钟洵离开青峦村来到地图外、曙光二中里周星海身亡,原来都算是不稳定因素吗?   倘若他没有拨打他所谓运行密码的那串电话,倘若当初钟洵没有利用自己的权限修改他们的身份属性,他们和唐尹的见面方式,又是否会有所不同?   姜简压下不断思考和提问的念头,仔细看了看面前的男人,脑海里浮现出那位调酒师的形象。   如果不仔细留意,真的很难将一个器宇轩昂、眉间狰狞的年轻男人,和一个两鬓添白、身形佝偻的老人形象联系在一起,只有像现在这样努力聚焦回想,才能发现他们眉眼轮廓的相似之处。   何况,调酒师的眉骨上并无那一道疤。   “知道我的运行密码的人只有两位,除了他,另一位已经去世了。”唐尹边说边将姜简带到桌前,“他不可能放任他人得知我的密码,说明你们是他认可、选择的人。”   看样子,唐尹并不知道他在新人测试中遭遇的事情,也不了解他这串密码是怎么拿到的。   不过姜简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目光只是在唐尹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如果真的是一段普通的程序指令,它们只需要根据已经写好的逻辑和条件判断执行即可,但唐尹的这番话里,除了判断,竟多了几分主观思考的意味在其中。这是也是原本就给他设定好的内容吗?   姜简脑海里突然闪过寄居在他腕带里的099号场记。   这些AI场记会像唐尹这样有自己的形态,会思考吗?   另一方面,调酒师唐尹把他和钟洵送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似乎是识别出了他的探究神态,唐尹字正腔圆地说:“我按照程序设定行事,无法解开您的困惑。不过唐先生在这个世界里备份了他自己的记忆,提供给拥有密码的人,也就是说这些内容现在同样对您开放。您想知道的事情,或许在他的记忆里能够找到答案。”   姜简眼眸微亮,很快神情又凝重起来。   “那个先不急。请问可以告诉我,怎样取回记忆吗?”姜简分得清孰轻孰重,“我听说需要解除记忆屏蔽,具体应该怎么操作?”   “最安全也是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是从外部破解并关闭唐先生的屏蔽系统,但这个方法是有门槛的。”   说着,唐尹抬手敲击了桌上的一块屏幕。   塔台中央的所有显示屏都依次亮起。   除了他点击的那块屏幕,其余的屏幕上流动地呈现出一块又一块深棕色的格子,仿佛贮藏中药材的抽斗式百子柜,十分规整。每个方格上都有短短一行小字。   姜简粗粗扫了一眼,蓦然在极细的小楷字体中看到“陈夕清”三个字。   他眉头一跳,瞬间理解了这些文字的意义:每一个记忆被屏蔽的嘉宾,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方格。   目光落到中央那块屏幕,被简洁的编程界面填满。   光标在左上角忽闪忽闪。   虽说节目世界里他遇到的一切都很超前,但姜简还是明白了唐尹说的“有门槛”是什么意思。看上去,调酒师唐尹留下的记忆屏蔽系统,需要有人来破解。   专业对口了不是吗?   姜简勾了勾嘴角,十指交叉,轻轻转了转手腕:“另一种方法呢?”   唐尹指着塔台圆心的那把躺椅。   “另一种方法比较麻烦,也有风险。   “需要通过这个回溯装置进入指定人的记忆。每个人记忆的尽头都有一扇门,进入后在其中找到一把能开启那扇门的钥匙,就可以了。”   姜简颔首。   这个方法的危险性确实更高些,且不说装置的安全性,光是在别人的记忆里走到尽头这件事,听上去就非常耗费时间。   “外部破解这种方法,虽然个人面临的风险低,但每位嘉宾的记忆都收到这个系统的制约,有被节目组发现的可能性,而通过回溯装置进入记忆属于从内部解锁,虽然个人所面临的风险高,但不会影响其他所有节目世界的正常运行。”   姜简点点头,走到中央那块屏幕前,手指在光标处一滑动,投影的键盘便悬浮在他面前,闪着淡蓝色的微光,这和腕带装置的显示如出一辙。   他仔细地盯着屏幕,在键盘上尝试地按下。   很快,姜简发现,那位唐尹甚至贴心地添加了一段极简的操作指南。   若是换了别人,或许会觉得这个操作手册太不人性化,但对于一目十行和拥有惊人的记忆力的姜简来说,上手实践并流畅操作实在是易如反掌。   解除记忆屏蔽系统的禁制说难也不难,在姜简看来,就和唐尹留下的东西进行一次简单的攻防对抗差不多,他大概熟悉了一遍唐尹使用的程序语言,在目标位置输入自己的姓名。   很快,修长的手指停了下来。   姜简回眸看向唐尹。   唐尹:“怎么了?”   姜简挥手,拂去面前的键盘投影,正色道:“我没有找到我自己。”   说罢,他起身在桌椅间穿梭,目光飞速地从方格上的那些名字里掠过。   他看到了陈夕清、卜蒙、郝刚、温思黛和傅云成,也看到了钟洵,看到了很多在排名榜上见过的名字,甚至还看到了宋知返。   唯独没有找到他自己。   唐尹皱眉,想了想说道:“唐先生离开后有新的场记统筹接替了他的岗位,或许您身上的记忆屏蔽系统有所修改,可能……就只能通过另一种方式解除屏蔽了。您面前的这台装置可以调取方格里存储的信息,进入别人的记忆,也可以直接接入自己的记忆。”   说着,唐尹走到躺椅装置上,依次按了几个键。   “咦?”他愣了一下,“有人已经使用了?”   姜简猛地抬眸,快步走到他面前:“什么意思?”   唐尹指了指扶手上的显示:“中央塔台里的这台曾经是主试人使用的装置,其他的都是被试使用的装置,塔内所有回溯装置的状态,这台机器上都能看得到,分布在环形外层的不同楼层。”   “是钟洵在用。”姜简冷静地说。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他精神共享时感受到的是一片寂静和平稳了,原来这个人已经躺在装置上,去解开自己的记忆了。   “他不是……应该在劳动时间吗?”唐尹皱眉,“我把你们分开就是想单独询问的。”   姜简耸肩。   虽然他也不知道钟洵是怎么做到的,可谁让人家的本事大着呢。   唐尹觑了姜简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男人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很美妙。   可他只是个程序,他能识别的面部表情有限。   “我能看到他的进度吗?”姜简问。   “不可以,装置之间是独立的,即使进入同一个人的记忆,在走到尽头那扇门前,始终无法得知从另一个台装置进入的人的存在。”唐尹回答。   “如果我现在从外部破解他的记忆,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唐尹回顾了一下当初的装置使用说明,对姜简说:“如果他同一时间正在自己的记忆里进行回溯,您从外部破解可能会让他无法正常地从那扇门里出来。您可以先解开自己的记忆屏蔽,如果他还没有出来,您可以再次进入去找他。”   姜简没有听他的,抱臂沉吟:“主试装置和被试装置还有什么区别吗?”   唐尹诚实地回答:“回溯记忆有固定的视野和范围,主试人是在回溯记忆时是灵活的,更像是上帝视角,意识进入后可以随意选择依附的主体,继承该主体的视角,而被试装置进入时,只能在你选取的记忆所属人视角进行回溯。”   姜简怔了怔,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向属于钟洵的小方格。   轻轻一点,小方格像个被打开的抽屉,里面弹出一串编号。   “既然如此,我先进去帮他找钥匙。”他记下编号,往躺椅走去。   对本人而言,回溯一遍自己的记忆并非一件容易抽身的事情。   已知的生离和死别会想方设法的扭转,回到幸福的那刻就会想着长久停留。在过去的几个节目世界中,他已经从自己和他人身上,体会过足够多的“似曾相识”能催生的执念和心魔。   面对与恋人容貌相似的NPC时,陈夕清便是如此。   而那个构建了曙光二中,想与唐凰重逢、不再重蹈覆辙的林棠亦是如此。   钟洵就算再强大,又能有多么坚无不摧呢?   刚才心里还想着装置危险又浪费的姜简,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坐上了躺椅,将属于钟洵记忆的小方格以代码的形式输入进去。   唐尹咽了咽口水,对上姜简的眼眸。   饶是他的创造者和他的同伴,当初第一次上装置时也没有这么果决。   他好言提醒道:“记忆回溯只在意识层面进行,无法构成真实的世界,所以不是我能负责的范围,您进去后我就帮不到了。好在这些装置都有最大时间限制,到时间会自动登出,如果您选择的主体视角遇到生命危险,请及时更换,选择另一个主体,保持在到达时间期限的时候意识是清醒的就可以。”   “嗯。”姜简看着头顶缓缓放下来的面罩,瓮声道,“你帮我留意一下他的状态,保护好他。”   唐尹一噎,程序有些卡顿。   他是高级人工智能,他能判断得出“他”指的是哪位。   按照他的执行逻辑,他还没有验证过钟洵的身份,没有义务保护他,可奈何姜简有他的密码,相当于他的半个主人,主人下达的指令他又不得不服从。   “好的。”唐尹道。   看见唐尹点头,姜简安心地闭上了眼。   他感受到自己像是一头扎入了水中。   整个身体沉沉坠着,被湍流浸泡着,被压强包裹着。胸口有一瞬沉闷。本能驱使他使劲蹬腿,他朝着照在水面上的阳光用力游去。   就在仰头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被氧气紧紧拥抱。   这种感受太真实了。   姜简渴望着痛快酣畅的呼吸,张嘴,大口喘气。   没想到,猝不及防听到从自己胸腔发出的清脆而响亮的一声:“喵——!”   他茫然地抬起头,周遭巨大无比的室内陈设映入眼帘,有人竟将他从身后一手捞了起来。   而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勃朗宁!”   姜简瞬间炸毛。   确切地说,这是他依附的主体——这只猫的本能反应。   他随着勃朗宁的视野,回头对上那双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眸。   “饭不好好吃,你又在这里偷啃老妈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一睁眼我变成了男朋友的猫   ========================   大家久等,记忆就要恢复了!   代表各人记忆的百子柜和回溯装置,灵感来源是记忆理论中的信息加工理论。   研究者把记忆看作是对输入信息的编码、贮存和提取的过程,如果按照储存的时间,还能分为瞬时记忆、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   参考文献   [1]王甦,认知心理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2]梁宁建,当代认知心理学,[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   [3]彭聃龄,认知心理学,[M]浙江教育出版社,2004   这些理论性的内容都只是激发我的灵感来源。文中其实没有怎么引用。尤其认知心理学近年的发展飞速,是不断有新认识新发现、不断挑战传统理论的过程,创作里可能会有些跟不上时代的构想。   不过还是那句话,我这文以幻想和乱想为主,不用过分考据较真~ 第113章 他在他穿越时间的视线里,发着光。   唐尹说, 主试的记忆回溯装置可以随意选择依附的主体,继承该主体的视角。   姜简可算用自己的亲身实践理解了这句话。   此时此刻,他的意识依附在钟洵家的猫身上,被圈抱着往外走, 而它不安分的尾巴在钟洵的臂弯里扫来扫去。   勃朗宁?   这个男人真行, 用枪名给可爱的小猫咪起名。   唐尹没有说钥匙是什么模样, 姜简只能四处打量着寻找踪迹。一回眸, 就瞥见卧室等身镜里的钟洵,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这时的钟洵, 比他认识的时候还要年轻。头发也不像现在这样被漂染成跳脱的银白色,乌黑蓬松, 干净清爽,眉眼间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气。   宽厚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顺着怀中金渐层的毛。   “看来妈把你养得不错啊, 都爆毛了。”钟洵把猫猫举起来打量了一番, 又重新抱回怀里。   明明他看的不是自己……姜简耳朵微微发烫。   然而他只是暂时以小猫咪作为载体, 影响不了它的行为,只能红着耳朵感受着勃朗宁疯狂往钟洵掌心里蹭的动作。   钟洵关好卧室门, 把猫放到客厅,起身听见关门声。   姜简与他一起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背脊笔挺的中年男人换了鞋从玄关走进来, 边脱外套边往客厅走,和一人一猫对上视线。   钟洵诧异道:“爸, 你的项目结束了?”   “嗯。”钟父慵懒地应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猫, 转身回房把外套挂好, 又走出来, “你放假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 不过下周还有集训。”   “对了,我记得上次打电话你说,异调科的选拔已经通过了。”钟父看了他一眼,“想法还是没变吗?离毕业还有时间,要不再想想?你妈可不是很希望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原来钟洵在毕业前就已经被异调科录用了。   姜简眨眨眼,仰起头,目光在钟洵和他父亲之间流连。这两个人容貌不怎么像,但眉宇间气定神闲的神态颇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两个大老爷们聊家常基本上都很寡淡,可对于姜简而言,这都是新鲜未知的。而且他们父子之间的相处,比他和贺悯之显然要更随性,更亲密。   “沈叔叔可偷偷告诉我了,这回的选拔就我一个通过审核,你们应该为有我这么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翘楚儿子感到骄傲才对。”   钟父没有接话,姜简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心下怅然。   谁能料到,日后的他的的确确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钟洵却没有留意到父亲的神情,他牵着嘴角,接着说:“正好,我去接她下班,路上再试着说服一下她吧。”   “……我估计你和她聊这个,她就没心思问你的情感生活了。”   “啧,那不正好?”   “臭小子!我告诉,你少气我老婆!我先去做饭。”父亲笑骂着他,挽起袖子往厨房走,半路又想起来,“她上次说有孩子想借我们学校图书馆的杂志,你记得给她带去,就在我包里。”   钟洵拿过包翻找着,把母亲要的杂志拿出来放在桌上,忽然瞥见包里还有一本书,也一并拿了出来,扬声问:“爸,里面怎么还有一本你的教材?”   “你上次问我借的时候我还在修订,上个月再版了,刚好给你。”   “谢了啊!”   勃朗宁的小腿一蹬,一跃跳到茶几上,姜简也借机看到了那本书。   他看到作者姓名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   徐城易?   这不是那个从事武器开发研究的教授吗?   学界公认的专家,涉猎广泛,在发射工程、爆炸技术和制导等好几个领域都有建树。姜简读过他给相关专业的学生写的几本教材,但书上和网络上都没有作者的照片。   ……原来这人竟是钟洵的父亲。   勃朗宁的爪子拨了拨书页,感觉没意思,又跳下了桌。   它猫着腰在家里四处巡查。   姜简随着它的视角,静静望着厨房里拿小刀去鱼鳞的徐城易,很难把这个充满烟火气的父亲和那个缜密又优秀的研究者联系在一起。   钟洵做事不拖泥带水,他拿上杂志就出了门。   勃朗宁被他关在门内喵喵大叫,姜简心念一动,将意识附着在那本杂志上,主视角随之变化。   年少的钟洵三步并两步下楼,径直走到楼下停着的变速自行车前。   头盔一戴,长腿一跨,飞速穿梭在城市的道路上。   姜简被风吹的睁不开眼,只隐约看见道旁的景色变化,钟洵似乎在往城郊骑行而去。   车轮与地面摩擦产生一道响亮的声音,钟洵刹车停了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色彩温馨的院门,上面写着“樱花福利院”,院门旁边两棵樱花树仿佛夹道欢迎,风一吹,地下飘落的樱花在原地打转,姜简隐约对这样的景象有一丝熟悉感。   “小洵来啦?好久不见长这么高啦!”门卫大爷探出脑袋,乐呵道“钟院长今天有客人要接待,可以去小花园找她。”   钟洵摘下头盔,放在门卫室小窗台上:“好嘞,谢谢叔。”   福利院中央坐落着几栋粉色墙面的楼,楼外草坪齐整,小朋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聊天,或者追逐奔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有男孩认出钟洵,高喊一声“小钟哥哥”,像一头小牛犊一样横冲直撞过来。   钟洵微微一蹲,借着男孩旋风般的力,单手把他抱起来,拿杂志轻轻敲了敲他的脑门:“多大人了还这么跳,也不怕撞到弟弟妹妹。”   “撞不到人,弟弟妹妹都去吃饭啦。” 男孩咧嘴,捏了捏钟洵大臂上的肌肉,充满艳羡,“我以后也能练成这样吗?”   钟洵瞥了他一眼:“你好好吃饭不挑食就可以。”   姜简挑眉,脑海里回荡着钟洵计较的声音。   ——香菜芹菜折耳根胡萝卜还有肥肉沫,你这是想和我势不两立?   某人的挑食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在心里轻笑,默默看着目光柔和的钟洵,这个少年和后来在青峦村见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男人判若两人。   樱花福利院临市郊河流而建,景色格外清秀,和男孩寒暄完,钟洵便往楼后的小花园走去,从两栋楼中间的穿过,开满一簇簇花的小径出现在眼前。   钟洵轻车熟路地往里走,走到一半停了步伐,往远方挥了挥手:“妈!”   杂志的视角只能看到地面,姜简闭上眼,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一旁的树叶上。   这片叶子的视野不错,几乎能俯瞰整个小花园。   越远的地方,景象越模糊,姜简往远处换了几片叶子依附,却发现并没有因为越往远处景象越清晰。   这和地图外逐渐靠近就变得清晰的视野不太一样,倒像是提取了本人不甚模糊的记忆的结果。记下来的内容格外清晰,而不曾留意的便模糊不清。   他随意扫了一眼,看向小径那边相携走来的两个人,愣在原地。   “快来和贺老师打个招呼。”身穿碎花长裙女性朝钟洵招了招手,“这是心理系的贺悯之贺教授,他今年调任到Z大来的。这是我儿子,钟洵。”   姜简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养父。   他努力回忆,贺悯之的确做过一些发展心理学的项目,但总是有很多监护人不愿意让自家宝宝参与,那段时间他联系了市里很多园所、家长,没想到他居然连福利院都来尝试了。   贺悯之儒雅依旧,与小辈问好的模样熟悉得让姜简眼眶一酸,自从进入演播中心后,他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了。   “贺老师。”钟洵微微鞠躬,目光从贺悯之身上扫过,并不是很在意,转头对母亲说,“喏,杂志。”   “他回来啦?”钟母接过杂志,粲然一笑。   贺悯之看着样貌出挑、气氛融洽的母子俩,笑道:“刚听钟院长说孩子难得回来,人就来了。正好,我这边的事儿也办完了,你们母子慢慢聊。”   钟樱自然不愿意,只是还没把贺悯之送到门口,就被园里其他事务叫走,只好吩咐钟洵代她把人送走。   姜简重新回到钟洵这边,化作钟洵衣上的纽扣,侧耳听着贺悯之和钟洵的交谈。   不得不说,年轻的钟洵可以说是长辈杀手,进退得体,还嘴甜,明明是刚认识,言谈间哄得贺悯之格外开心。   “真好啊。”贺悯之看着钟洵,眼中闪过一丝艳羡,“我家那孩子要是从小和你在同样的环境和家庭里成长,就好了。”   钟洵茫然:“什么?”   “没什么。”贺悯之浅笑,重新恢复了他的随和淡然,“我的孩子现在这样也挺好,他会越来越好的。”   钟洵这才反应过来,贺教授在说他自己的孩子。   只是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对这种夸赞习以为常,于是乖巧地陪笑,把贺悯之送到院门口。   “您开车还是打车回?”   “公交车。”   “公交车站离这里还要走两公里呢,最近的那条路最近还在修,绕路还浪费时间,要不我帮您打个出租车吧?”   “没事不麻烦。”贺悯之往前方看了一眼,“有人陪我,他喜欢坐公交车。”   钟洵顺着贺悯之的目光看去,院外的樱花树下站着一个背影清瘦的少年,纷纷扬扬的樱花从他身边飘过,落在他的肩头、脚下,而他恍若不觉。   那是他自己。   姜简呼吸一滞。   不是因为亲眼看见了钟洵与他的初见,而是因为此时此刻,在钟洵的回忆里,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而那株樱花树和树下的人,清晰明亮。   他在他穿越时间的视线里,发着光。   作者有话要说:   《见 家长》   =============== 第114章 空降。   姜简窝在猫咪身上, 脚踩衣柜,居高临下看钟洵一家三口为他进异调科的事情陷入僵持。   三个人有理有据的争论都没有入耳,沦为他思考的白噪音。   在樱花福利院门口,落在他身上的光转瞬即逝。   很快连他的背影和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段记忆在钟洵那里似乎只是角落中的一撮突然被光打亮又暗淡下去的灰尘。   他们没有看到彼此的正脸, 遑论交流。   贺悯之让钟洵留步后, 他的目光停了片刻, 便目送贺悯之独自走到树下和他一起离开。在那之后的景象就变得模糊, 令姜简无法继续依附。   他不能靠近过去的养父和自己,只能随着钟洵的视角游荡在独属于钟洵的清晰记忆里。   姜简叹气, 没等他思考个所以然,勃朗宁忽然从柜子上跳了下去, 兴奋地跑到钟洵面前。姜简看着钟洵近在咫尺的脸,心里一悸, 没再改变主体, 认命地跟着小猫咪凑上前, 被钟洵抱在怀里。   场景变了又变。   姜简不知道走到记忆尽头那扇门还需要多久,他只知道自己一面找钥匙, 一面日复一日地陪着钟洵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钟洵记忆里那些平淡无聊的记忆往往过得飞快,像快速翻动的书页一般。   可姜简却看得津津有味。   他的枯燥学习和训练生活, 他和室友同学插科打诨的模样, 他生日时和好兄弟们一起开黑,还有每一次跋山涉水的野外拉练, 在姜简眼里是都是另一个新奇的世界。   那些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 他在钟洵这里得到了完全的满足。   20岁出头的钟洵不像后来那样充满威压。他坦率又直白, 无论面对师长, 还是面对亲朋好友, 他都能认真地表达自己。   他从不吝惜自己充沛真挚的感情, 或喜或怒,都让人明明白白无需揣测。   每一个与他结识相处的人,都感到非常舒心。   在钟洵记忆里的每一天,都比以往任何一天要理解那些他曾经看不懂的晦涩情绪。旁观钟洵的人生学到的人情世故,比他看遍影视剧和文艺作品都更有效。   深夜的勃朗宁还在角落钻纸箱,姜简换了主体,落在钟洵的手表上。   天亮后,就是钟洵毕业后的第一天,也是他正式加入异调科的日子。这两年他靠自己不懈的努力,终于在今天得到了母亲的点头。   这是一个格外兴奋的入职前夜。   他连入睡都比平时慢了许多。   姜简静悄悄地看着他的睡颜,不禁喟叹。   如果那天他没有只在外面等待贺悯之,他会不会更早认识他,会不会……有不一样的未来?   ……未来?   姜简被自己心里冒出来的这个词惊醒。   他的心尖仿佛烙铁被烫了一下,灼热中带着要吞噬一切的酸痛。   差点忘了,他便是从“未来”的诡异世界里来到了现在,他无法改变过去,更无法改变对过去的他们而言的未来。   他要替钟洵找到记忆的钥匙。   他还要回去,找到离开节目组的方法,亲手开启通向属于他们真正未来的那扇门。   -   “欢迎你加入我们异常事件调查科室。相信刚才的入职培训你已经清楚了,我们异调科涉及的案件非常的广泛,除了各地因各种原因无法进展下去的案子,还有很多或许被称之为‘灵异’‘怪力乱神’,总之无法用现代科学解释的情况。”   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合上文件,站起身,走到钟洵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话我会给每个新人都说,今天也提前和说你清楚。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新鲜和刺激,也没有普通人想象得成就感。也许你今天接触到的新案子,可在你就职后很长时日里,都不一定能完全找到真相和结果;也许你要去调查新的情况,最后会发现同样的事件,早在五六年前就已经立案了,这都很正常。   “切记,异调科所有案件都不能轻易结案。   “我们需要的不是尽快出结果,不是要给到上级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职责是尽最大可能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与财产安全,   姜简视线落在他桌上的文件,又淡淡收回来。   这个男人便是异调科的总负责人,沈长锋。而这些话,他隐约觉得自己也听过。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重明’支队的一员了,沈虑是你的直属上级。”沈长锋看着钟洵旁边嘴角噙笑的男人,微微皱眉,“你笑什么,给我好好带他。”   “是!沈局。”沈虑两脚并拢,扬声表态。   沈长锋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两人,好半晌才挥了挥手:“行了,忙去吧。”   直到两人从沈长锋办公室出来后,沈虑才稍稍松了松肩膀,小声吐槽:“平时不让我喊老爸就算了,在你面前也不给我点面子,好歹我也是你的新队长。”   钟洵轻笑:“从小不就这样吗?”   沈虑狠狠点头附和:“对,从小他就喜欢你。”   “记得吗?有一次你照着你爸给你随手画的图纸,用废品做了把小冲锋.枪,他激动地在我耳边念叨了一个暑假,要不是你们那届他都没参与选拔,我都怀疑他直接把你内定了。”   “沈叔叔公私分明,不至于。”   钟洵正了正制服里的领带,随后扭头问:“所以沈队长,有什么指示吗?”   沈虑瞬间敛眉,正色道:“先和我去北城的看守所走一趟,最近那里有几个拘留犯莫名其妙受伤,监控里看不出任何问题,资料路上看。”   异调科的案件有诸多离奇,线索也颇有一种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姜简处处留心钥匙的痕迹,同时分出很多心神跟随钟洵出外勤。他偶尔会想,倘若他方才没有先进钟洵的记忆,而是选择把自己的记忆找回来,或许能在钟洵这边发现更多线索。   可正如他对唐尹分析的那样,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在异调科的两年转瞬即逝。   就像沈长锋说得那样,这里的日子枯燥又乏味。   有些案件查着查着就走到了死胡同,看不到尽头,也没有一丝头绪,大多数时候,甚至能让人感到徒劳和绝望。   如果定力不足,便会动摇而生出想要离开的念头。   然而NANFENG,异调科又与各方面机密牵涉,即使想要离开,也不能轻易离开。   “异调科的人精贵不精多,哪怕寥寥数人,也必须要筛选出真正耐得住寂寞,能长久地坐在这个岗位上。”沈长锋选拔新人回来,和钟洵吐槽,“我长这么大,就听我爸说过一个离职成功的人,但好像是因为那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不太好,才同意的。”   他看了看钟洵专注地挑选着选拔视频,不停咋舌:“也就你,是真热爱,生是异调科的人,死是异调科的鬼。这才两年就从我的小跟班变隔壁支队的副队了。”   “阴阳怪气?我调过去之后哪次咱们重明的重要任务落下了?”钟洵乜了他一眼,把平板递给他,“我记得这次放了两个名额,这两个人的最终考核我都挺满意的。”   “留一个就行了,有名额被占了。”沈虑道。   钟洵愣住,瞪大眼睛:“不是和沈叔叔说好,让我来选吗?你们提前定了不告诉我?”   “叫沈局。”沈虑纠正他,“他们指挥部和技术部联合推荐的,我插不了手。”   “推荐?”   钟洵冷笑了一声。   “没有通过训练考核就进来的,那叫空降。”说着,他顿了一下,“技术部推荐的人,进重明小队?他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嗯。”沈虑点头,发现钟洵脸色极黑。   他赶紧把平板从钟洵手里接过来,生怕他顺手给扔在地下。   果不其然,钟洵一拳砸到了桌上。   沈虑了解钟洵的性格,也知道他直言不讳,任由他在自己面前发泄不满。   他清楚,钟洵的梦想就是加入异调科,为此在上学期间付出了比别人多很多的努力,通过层层筛选和严格考核才站在这里。   他自然是看不惯一个被领导们直接放进来的人,尤其是这个新人还进的是异调科最主力的支队。   沈虑想了想,把父亲给他的新人简历点开给钟洵。   “你先别急着生气,看看人家的简历再说,万一人真的是被挖来的大佬呢?”   钟洵停了动作,拿回呈现着简历页面的平板,嘴角随意扯了一下:“这你看过了?”   沈虑一噎,实话说:“还没,我也是才收到的。”   钟洵随手扔在桌上,转身离开。   “我倒要看看,简历上连教育经历都不敢写的人有多大能耐。”   沈虑在门快要掩上的时候小声吐槽:“凶什么凶,差点把我钢化膜嗑碎,万一这个空降就是来治你的怎么办?哎别说,还挺好看的,提高重明平均颜值也挺好的。”   姜简原本依附在沈虑办公室里的绿植上,静静地看着那份被钟洵丢弃的简历。钟洵的离开让办公室的场景逐渐模糊,他连忙从绿植跳到钟洵的肩章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那份简历右上角的照片,是他自己。   他果然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原来你当初是这么看我的啊。   钟洵:……我还能解释吗?   ======================   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可爱记得沈虑这大兄弟,关键词“沈哥”“沈虑”可以回顾一下 第115章 “我心里有数。”   姜简从来不知道, 他当初进异调科竟让钟洵这么不满意。   “占了我手里名额的人,我才不去看歪瓜裂枣呢。”   钟洵没见过他,提起他来却万分不情愿,眼睛不是眼睛, 鼻子不是鼻子。   沈虑好言相劝:“你好歹也是副队, 他们统一入职报道, 打个照面的事儿。”   钟洵摆手:“算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情绪会上脸,万一我克制不住自己的不满, 不小心给人家下脸色,到时候在沈局那边给我上眼药, 怎么办?”   钟洵对沈虑撂下了这句话,借着外勤的机会, 溜了出去。   姜简看不到后来新人报道的景象, 只得缩在他的表盘里陪着他出外勤。   他是真的很不想看见自己, 明明该调查的事情都调查完了,硬是逼着自己在外面多呆了一会儿, 快下班的点儿才晃悠回来。   正要和沈虑打个招呼回家,迎面对上了从支队办公室里出来的沈长锋。   “沈局。”钟洵往侧后方退了一步, 站得笔挺。   沈长锋睨了他一眼:“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来我办公室。”   钟洵心头一跳, 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跟在沈长锋身后,看到他办公室沙发上坐着的人, 不禁眯起眼睛。   姜简像照镜子一样看着当年的自己, 瘫着一张脸,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看到钟洵也只是微微敛了一下眉眼。   隐约有一些回忆破土而出。   他仔细想了想, 当时的他似乎还沉浸在沈局提出的问题中, 神情有些恍惚,没有很认真地回应钟洵的问候。   旁观者的角度看,倨傲又冷淡。   也难怪钟洵露出那样黑沉沉的表情,沈局向他介绍自己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看向自己的目光仿佛能喷出火焰。   姜简默默看着他,无奈地勾起嘴角。   钟洵是真的被姜简的冷淡气得发懵,一想到这个人空降占了名额,那冷淡里又好像多了几分嘲讽,沈局介绍夸赞姜简的话一句没听进去,就听了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怎么没有!   钟洵一挑眉,上下打量着姜简的小身板:“他体能测试过了吗?看着这么营养不良,根本不像是面对危险能活下来的样子。我看了简历,才20岁是吧,大学肄业还是怎么着?在异调科能行吗?”   沈长锋卡壳了一下:“不是,刚不是说了……”   他承认,姜简看上去身体是不太好,但这可是他千方百计从Z大贺悯之手里挖出来的技术型人才。   虽然姜简没有什么社会化经历,但人家自己捣鼓了很多新鲜玩意儿,也出了不少成果。上一次全市研讨会,隔壁某大队疯狂夸他给人家做的系统多么多么方便。   沈长锋当时羡慕了好久。   如今可算是把人弄了过来,结果自己的手下竟然问出这种问题。   再说,他刚才不是都说了嘛,技术部门最近因为各种原因不开放新名额,才把他放在了重明支队里,这臭小子怎么听的!   钟洵没等沈长锋解释,就继续说:“重明这支小队是我们异调科的核心,您也知道我之前就是重明的一员,队内有要求,月度体能考核不达标就要自动调到其他队,没错吧?”   沈长锋怔怔地看着钟洵,心头茫然。   徐城易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了?   姜简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还有这个要求?”   钟洵眉头微挑,似乎没有想到区区一个空降人员,态度这么狂妄,身侧的手握紧了些:“我们支队容不下这么大尊佛,要么您下月考核让我开开眼,要么自己走,去别的哪个队哪个部门都好,不要占别人努力训练这么多年的名额。”   沈长锋左右为难,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   当时的钟洵和如今的姜简都明白他的犹豫,规则是局长参与制定的,他所以不好轻易弄个例外出来打自己的脸,但姜简又是他挖来的宝贝,如果姜简不能为核心部门做事,对他来说血亏。   过了一会儿,沈长锋缓缓道:“那正好,小钟你来给小姜做特训,他下个月考核没过的话,他去哪个部门你就去哪个部门”   钟洵:“???”   沈长锋沉吟着,慢悠悠看他:“我记得后勤好像还缺俩浇花的,要不你俩……”   “我答应!”钟洵没好气地看了姜简一眼,“我答应还不行吗?”   -   “你说你,原本听我的安安分分见上一面,不来往就行了。非要搞成现在这样,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吧。”沈虑端着餐盘,在钟洵对面坐下。   食堂里熙熙攘攘,为了不去浇花答应给姜简特训的钟洵定定地看着前方,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远处神情淡漠的姜简身上,而后又很快收回视线。   “进异调科,努力呆在重明是我自己拼命挣来的。我才不想因为他就放弃。你可比我了解你爸,他可是一向说到做到,连玩笑话都不放过的狠人。”   “确实哈。”沈虑想了想,附和道。   “我就是不懂,你爸怎么对他那么迁就?”   “不知道,我最近忙着查陈氏集团的小女儿失踪案,好久没联系他了。而且他毕竟职位摆在那里,联系他问工作问多了又不太合适。”   “说实话,特训偶尔能通过某些方式‘名正言顺’表达不满,我又不亏。”   钟洵飞快扒拉了两口饭。   沈虑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他的体能到底怎么样啊?”   “差的要死,整个异调科最差的人,都比他强一百倍。”钟洵认真吐槽,“他应该特别厌恶运动,平时也不怎么活动,跑个一千米都要死不活的。”   “我爸不可能弄一个小废物来这么重要的地方啊。”   沈虑若有所思,总觉得钟洵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难怪我看他这段时间眼神格外得冷,比刚来的时候还要沉默。昨天晚上回来,在更衣室门口碰到他,还以为冬天来了呢。”   钟洵淡淡地耸肩:“就他这样,不多练练,怎么应付得了重明的工作强度?”   沈虑托腮看着钟洵,他说话间似乎又走神了。   他这位后辈对姜简的敌意已经比第一天要淡很多了,好像自从开始特训之后,钟洵提到姜简的次数就变得多了起来,只不过言语间由异常不满转为了极度嫌弃。   偶尔听异调科的人在一起八卦,说喜欢看钟副队和小姜一碰面就杠上。   尤其是他们互相冷眼,双目间电流横生的模样。   沈虑顺着钟洵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姜简孤零零地坐在食堂角落里,面无表情地吃着面条。偶尔有人从他身边路过,停下想打个招呼,迎上姜简寡淡的表情,兀自笑笑,尴尬地离开。   “你有没有发现,因为你的缘故他们都不太喜欢他?”沈虑问。   “什么?”   “你是重明小队出身,无论是队里还是整个异调科的老人都和你感情更亲密一些。”沈虑斟酌着措辞,“你对他没有好态度,大家可能都会不由自主地就会偏向你。”   “你是说,害怕因为我大家对他的态度有失偏颇?”   “我只是担心,大家工作中会带上个人感情,这样不好。”   姜简默默听着,有种和他们一点点拾回记忆的错觉。.   他记不清自己具体在异调科做过什么,只记得自己总是习惯了一个人默默做研究,除了有时候自己做出来的系统或者模型需要落地,会和其他人交流之外,平时也不怎么喜欢说话。   “他应该本身话就不多。”钟洵放下筷子,“我抓他训练的时候他也很少说话,也不会叫苦,不放弃,单就这点来说挺难得的。”   姜简垂眸。   那还不是因为他喜欢异调科的研究工作。他虽然很讨厌训练,但也不很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就放弃。所以一般钟洵说做几组,他就做几组,从不抱怨。   “你悠着点。”沈虑叮嘱道。   “都是循序渐进往上加的,放心,我心里有数。”   听到这儿,姜简嗤笑了一声。   还好他只是回溯记忆,没有实体,不会让钟洵听到自己这声冷笑。   果不其然,没过三天,由于他鲜少哭喊苦累,由于他习惯性地隐忍,“心里有数”的钟洵过于高估了他的体能,在某组负重训练中,姜简直接昏了过去。   他像一张脆弱的纸片,倒在地上发出的闷声都不是特别响亮。   而在他昏倒的瞬间,他看见跑在自己前面的人回过头,惊愕中带着一丝慌乱。   他自己的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所以姜简毫不犹豫地换了个主体,准备好好欣赏钟洵的反应。   “艹!”   钟洵不体面地骂出了口,三步两步冲到他面前,把人打横抱起。   今天他特意延长了特训,单位医疗室的灯是暗的,钟洵小声骂了一下自己,把人放在车上,飞快地驶入主干道。   他一边开,余光一边往后视镜里看。   他只注意到躺在后座的姜简毫无血色,却没有察觉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也在隐隐发抖。   “讨厌你就直说,坚持不住了就告诉我,不想训练咱们就不训练……你倒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的极限?现在这算什么呢?是我在害你!   “成心给我添堵吗?   “我只是想让你有强健的体魄,不要拖异调科的后腿,没有想把你逼到这个地步,你懂吗?   “还是你以为这样我就能对你网开一面?”   ……   他明知道姜简昏着什么都听不见,也一句话都回应不了,一路上那张嘴却没敢停下来过,就连抱着人往医院跑的路上,都在边跑边骂。   好像不说点什么,怀里的人就醒不过来似的。   仔细听,还能听见他强装镇定的声音里,隐约流露出的颤抖。   他骂自己为什么那么小心眼,骂自己为什么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姜简过不去,特训时还带着感情色彩。   也骂他成天冷着一张脸,见谁都冷淡倨傲。   骂他憋着忍着都不知道抱怨。   近距离吃瓜的姜简越听越觉得新鲜,钟洵在等医生的时候竟骂的没有一句话重样。   忽然眼睛仿佛被闪了一下,姜简愣住,隐约看见一束光芒凝聚成钥匙的形状,在半空中逐渐成型。   唐尹说着就是这个钥匙吗?!   他的意识往前伸手一够,不料,却扑了个空!   光芒打碎在房间里。   回过头,病床上输上液体的他自己幽幽转醒。   还在碎碎念骂人的钟洵顿时噤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把刚才那些话硬生生地吞回了肚子里。   他不忍心当面骂了。   低下头,小声问姜简:“没、没事吧?要不还是和局长说一声,给你破例免除测试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有双标狗,我不说是谁   钟洵:?   ==========================   想想曙光二中体测时的姜简,就知道他对曾经的特训是什么态度~   不过希望大家运动还是要适度适量,在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进行! 第116章 旧人旧事。   “这不好吧……”   躺在病床上的姜简看着钟洵, 视角依附在输液瓶上的姜简也在看着钟洵。   以他的体能和性格,在这个想法被提出的瞬间就会被接受。   但他还是犹豫了。   就像钟洵每次特训说的,在异调科工作,在训练和体能上的懈怠就是把自己放置于危险中而不顾, 就他这一个月经手的卷宗来看, 很难保证他日后不会有要去现场辅助调查的一天。   “我还是……”   “钟洵!”   气势汹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钟洵条件反射地起身, 打开病房门, 就看见沈局站在门外沉着脸,面色十分难看。沈虑在后面挤眉弄眼, 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他顺手掩上门,挡住姜简的视线。   “沈局, 沈叔叔,您声音小点。”钟洵压低声音, “给我留点面子。”   沈长锋吹胡子瞪眼:“那是老子重金从Z大挖出来的宝贝!人家没经历过社会化教育, 性格是怪了点, 体能是差了点,但怎么也是捧在手里怕碎呢!   “人家贺教授纯家庭教育培养的, 科研和技术方面都很在行,那些实验室都在抢。就是小同志比较怕生, 不喜欢大肆张扬, 我就没公开说他是我们特聘的分析师。   “我想着不能轻易打破规矩,让你先特训特训, 看看效果, 之后程序上也说得过去。你倒好, 啊?你差点把我们的大宝贝折腾死!”   “这次是我的严重过失, 怎么罚都听您的。”   钟洵自知理亏, 头埋得很低, 干脆地说。   末了,又小声补了一句:“先前是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但后来特训期间我的态度一直很端正……但他那个模样,根本看不出来极限在哪里。您待会儿也说说他,不要什么都忍着憋着。”   “人家还不是看你脸色?那天你咄咄逼人的样子,谁的自尊受得了轻易低头。”沈长锋揪着钟洵的耳朵,“我听沈虑说了,你先前一直把人家当没本事的空降是吧?我介绍人给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沈局骂得不解气,给钟洵加了三个月的负重加训。钟洵没有二话,就算平时工作结束得再晚,也没有偷过一天懒。   这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姜简最后还是去参加考核了。   “怎么样?”沈虑凑上来看钟洵手上的测试结果,“我刚路过重明小队的办公室,看他趴在桌上睡觉呢。”   “不怎么样,倒数第一。”   钟洵把意料之中的成绩放下,虽说如此,这已经是姜简的最好成绩了。   而且比钟洵特训他第一天的成绩要显著提高了许多。   “那怎么说,你俩不会真要直接调去后勤?”   钟洵抬了抬眼皮:“人家是科研技术人才,不需要和我们这种去现场侦察的人一样用同一个标准。   沈虑张张嘴:“这和你当初说的不一样,你变了钟洵。”   “你爸往我们队补了一个名额,我放过他了。”   “呵,我信你?死鸭子嘴硬。”   沈虑转身就要走,却忽然被钟洵叫住。   “哎……”   “怎么?又想把我手头上那个山林闹鬼案抢走?”沈虑停下脚步,“没门啊。”   “不是。”钟洵摇头,难得吞吐。   他眉头紧紧拧起,迟疑了片刻,抬头看向沈虑:“你有没有觉得大家对钟洵的态度还是和以前差不多?之前你说他们是因为我的缘故,那现在我对姜简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尖锐了,他们好像也只是停留在接受姜简留下来的阶段。”   他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连吃饭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在食堂角落。   “没那么尖锐?我怎么上次还听见你在阴阳怪气他呢。像个求关注的小学生似的。”沈虑随口吐槽,“姜简根本就不像是会自己主动和别人建立关系的人,更不要说让他主动缓和同事关系了。这总不是某一边努力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沉浸在钟洵回忆里的姜简悄悄看了一眼沈虑。   他的分析确实没错,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只是毫无察觉。   那个时候的他对各种感情和情绪的理解还很迟钝,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钟洵和同事与他的敌意或者隔阂,更对钟洵偶尔的阴阳怪气一无所知。   可现在,他轻而易举就能看出钟洵脸上的情绪。   别扭而不舒坦。   他心中微微一悸,又有些遗憾当初的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   -   从那之后,异调科的人都知道了姜简的不一般。   大家对他的定义,从“和钟洵不对付的体能渣渣”变成了“打破了钟洵的记录成为加入异调科时最年轻的成员”。   只是敬佩归敬佩,那张面瘫脸和过于不会拐弯的讲话方式,实在让人是亲近不起来。   因为特训前后的乌龙,钟洵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和姜简说话。   只是视线偶尔会和姜简交错。   难得回家休假,他抱着家里的小猫咪,一边给它剪指甲,一边碎碎念:“他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没有喜怒似的,搞得好像我们大家都在排挤他欺负他一样啊?”   就连对他颇有敬佩的同事也会在洗手间抱怨:“钟洵你人这么好,可没见谁会和你关系处得那么冷,那么僵,也就姜简这人吧,瞧着挺奇葩的。”   他当时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语气不驯又不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没点数吗?既然知道我人好,怎么不知道我听不得你这种话?”   勃朗宁一边听他讲,一边努力挣扎,想要从指甲刀的噩梦下挣脱,却被钟洵紧紧抱着。   它只好回头凶凶地对铲屎官喵呜地骂人。   “你知道吗?每次我看到他一个去食堂,看到午休的时候大家都在聊天,只有他一个人趴在桌上睡觉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喵!”   “明明我们都认识一年了,我都不知道能和他说什么话。他看到我冷着脸连招呼都不会主动打!比你刚接到家里那时候还要怕生似的。”   勃朗宁的尾巴扫过钟洵略显委屈的脸,钟洵伸手指点了点它的脑袋。   “不知道他是洁癖还是有肢体接触的障碍,我看有人稍微一靠近,他就会躲开。”钟洵剪完,收起指甲刀,拍了拍勃朗宁的脑袋,把它放到地下任它乱跑,“明天姥姥姥爷过来,□□要回来了,但愿你还能窜得这么欢快。”   姜简第二天才知道,这个用狙击步.枪命名的“□□”,是钟洵家养的萨摩耶。   他看着一猫一狗在家里追逐的场面,整个人都很疲惫,默默把视角换到了桌上的花瓶中。   一些共同的记忆渐渐从他脑海里流淌而出。   他们认识的第一年,钟洵从起初的针锋相对,到沉默不语。可他发现,虽然在他面前,钟洵还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在人后却会维护他,不让别人说他的坏话。   所以在异调科组织的年终寄语活动里,他给钟洵写了一封信。   估摸着时间,大概是在这个时候送到了他家。   果然,在钟洵给那只性格过分活泼的萨摩耶洗澡时,快递寄到了。   姜简自然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便没有切换视角,只是隔着花枝望着钟洵。   “什么意思,突然这么郑重,莫名其妙。”   钟洵读完合上信封,轻轻哼了一声,拿着信封回房,脸上的雀跃却根本藏不住。   异调科乏味而看不到尽头的生活里,这些细小的惊喜能让他回味很久。   以至于唯一得知这件事的沈虑在健身室一见到他就调侃道;“队里所有人都是对小姜老师新研发的追踪系统赞不绝口,就你一个人把一封信当宝贝。”   钟洵加了重量,长叹一口气:“你不懂。”   姜简和沈虑不同,姜简不会照顾他的面子和感情,有道理有依据的话他必须会说出来,冷冰冰的,直白得能把人气死。   虽然他们不在同一个组,但重明小队也都是他的挚友,来找他抱怨的人非常多。   “你知道大家现在工作有多纠结吗?有时候既不想听姜简的建议,但又觉得这人说得还挺有道理的要不还是听听吧……可一想到他似乎根本理解不了我们的心情,我就很生气。”   钟洵放下杠铃,不满道:“他有本事来和我们一起跑现场,体验一下人间疾苦啊!”   这话他也不是没对姜简说过。   姜简也只是板这一张脸,淡淡说上一句: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好气,真的好气!”   “你那是生气吗?”沈虑小声说,“春天是不是到了啊……”   正抱怨着,沈虑的副手忽然冲进健身室,打断了两个人的废话交流。   “沈队,钟副队!先前失踪案挖出来的黑产链,查一半断了线索的那个,姜老师这边抓到对方一个黑客的踪迹了!”   钟洵和沈虑顿时神情严肃。   两人同时放下手里的器械,边穿外套边往外走。   “查出嫌疑人的地址了么?”   “在城西,姜老师说再给他三分钟。”   沈虑推了一下钟洵:“我们先去开车。”   “好。”   钟洵边穿外套边往外面的停车场走,就听见对讲机里传来姜简冰凉的声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姜简的声音里比平时多了一些紊乱。   “城西希望大道,电子城。”   “收到,重明支队沈虑,现在出发。”   “收到,黎明支队钟洵,现在出发。”   对讲中的人难得犹豫:“呃……”   “小姜老师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钟洵打开车门,正要上去,忽然从后视镜里看到一道单薄的身影从楼里跑出来,径直跑到他的车前。   钟洵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出任务前看到姜简出现在室外,而不是异调科的电脑和各个设备前。   沈虑的车已经出发了,他急躁地抓了一下头发,   钟洵居高临下看着他的鼻尖,上面微微有汗:“有什么话对讲里不能说?”   姜简抬眸,破天荒地道:“我也要去。”   “怎么?突然想体验我们跑现场的人间疾苦了?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钟洵拧眉,“万一有危险你那个5分钟跑一千米的速度能不能行?”   姜简张了张嘴,慢慢垂下眼帘。   “好吧”   他转身准备回去,没有察觉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隐约在颤抖。   钟洵心里一紧,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一点属于人应该有的表请,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算失落还是什么,那样的神情在他心上落下绵绵密密的刺痛。   姜简的转身瞬间,一股巨大的拉力从身后袭来。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钟洵塞进了副驾驶。   钟洵的心率倏地升高,他飞快地给姜简系上安全带,然后绕车钻进驾驶座,一路目不斜视地往电子城开去。   -   “嫌疑人顾稔,因涉嫌黑产交易……”   沈虑把戴着手铐的圆框眼镜男人押进自己的车里,沉声说道。   关上车门,他转头看到了钟洵。   钟洵和自己的小队的人在确保数据没有被销毁的情形下,把地下门店顾稔的所有设备保持原状带了出来,指挥着大家有条不紊地搬运。   唯独的视线落在相反的方向。   “怎么了?”   “没什么。”   钟洵垂眸。   明明是姜简主动提出要一起来的,他却全程都没有参与,没有上前,只是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车旁,远远地朝他们这里看着。   他转身想去和他聊聊。   “沈队,钟副队。”最后一个人从电子城里出来,手里的两个证物袋里一个装着一本编程类入门书籍,另一个装着老旧的相框,语气吞吞吐吐,“顾稔他……”   “他怎么了?”   “他……好像和是咱们姜老师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回顾指路↓   姜简写给钟洵的寄语内容:chapter 16   第一任养父电子城地下一层的店主:chapter 18 第117章 追光者。 第117章   战线拉了近三年, 这桩黑产产业链的调查终于有了冰山一角的突破。在异调科众多卷宗中,这已经属于最不拖沓的那一类。   唯一让介入调查的队员们感到震惊的是,他们抓到的嫌疑人竟是姜简的父亲。   尽管他们之间的收养关系并没有被法律和其他程序手续认证过,但顾稔的口供、物证里少年的相片以及姜简沉默的态度都能证明, 顾稔的的确确养育过他。   一个是重明组的特聘分析师, 一个是涉嫌网络犯罪的嫌疑人, 看上去云泥之别, 偏偏又有着最原始的抚养情谊。   一时间,异调科内部猜测四起。   有人以最坏的恶意去猜测, 莫非是姜简亲手设计把养父这条大鱼送进去,来表忠心买前程?   最终负责审讯的沈虑也能没从顾稔口中问出这方面的事情。   “顾稔闭口不提, 坚持姜简和本案无关,和他所犯下的罪行无关, 拒绝回答任何与姜简有关的话题。”沈虑对钟洵说, “姜简也从不解释。说实话, 虽然我们都知道姜简不是那样的人,但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   钟洵咀嚼着沈虑的话, 冷哼一声:“别人我不太清楚,姜简这人的字典里还有畏惧两个字?你对着他那张面瘫的脸, 能看出一点人应该有的情绪算我输。”   钟洵回忆着自己的心路历程。   从最初得知顾稔身份时的震惊, 后来替姜简深思熟虑的担忧,无一不是感情充沛, 真情实感。   可姜简呢?   除了那天提出和他一起去现场时有些异样之外, 再无多余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姜简不可能是那种主动举报自己养父的人。他既然提出去现场, 就很有可能是不遗余力追查的时候, 心里产生了怀疑, 才会想去现场确认情况。   可是, 从电子城回来后,姜简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他那天就只是站在远处看着顾稔戴手铐上车。”   “兴许姜简是不善表达呢?”沈虑皱眉,隐约察觉到钟洵的异样,“我那天带他去看守所和顾稔见面,他们两人也只是隔着玻璃相顾无言。”   什么人看到养育自己的人锒铛入狱会这样镇静呢?   钟洵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一字一句地说:“姜简是真的,没有感情的人。”   他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强迫自己忘掉心里的一些别扭。   他不应该指望一个没有感情的人能给出多少情绪波澜起伏的回应。所以,他狠下心浇灭了一团即将燃烧起的火苗。   -   “喵——”   钟洵宽厚的手掌顺着猫咪背脊抚过,怀里的小猫咪舒适地打了个滚。   姜简依附在勃朗宁的身上,仰头看着静默的钟洵。   在顾稔被逮捕后,钟洵对他的态度比之前还生硬,现在的他大概明白了原委。   那时的他自己还并不能理解这所谓的“刻意疏远”,只觉得世界又恢复到了从前那种谁都不怎么理他的常态。   他们疏远而冷淡地相处了大半年,平时钟洵总在外面跑,姜简埋头为异调科搭建信息技术的后盾,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这样熬了近一年,钟洵才拿到了这次离队休假的机会。   回家,就是吸猫吸狗的日常。   姜简放任自己的意识停在勃朗宁和□□身上,贪恋着钟洵的拥抱。   晚饭,徐城易和钟樱从厨房端出了丰盛的菜品,钟洵把猫和狗的肉和罐头放在各自的碗里,转身回到餐桌。   “叮咚——”   忽然门铃响起。   钟洵脚步顿了一下,往门口走去。   勃朗宁听见铃声的瞬间钻到了阳台窗帘后面。   姜简立即把自己的视角调整到了玄关,他隐约觉得,门外等待钟洵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小沈的妈妈。”钟院长柔声说,“快去开门。”   徐城易放下筷子,伸头张望:“你什么时候请了老沈他们一家来吃饭?”   “谁说我请了他们一家?老沈去省外开会,小沈出外勤,我就请了我的小姐妹来,不行吗?”   “我说你怎么准备这么多饭。”   “沈虑年龄不是也到了嘛,她上次让我帮小沈留意留意有没有对象能介绍的,那还不是得慢慢聊……”   “妈——”   钟洵语气严肃,扬声道:“你俩别说闲话了,快过来。”   钟樱皱眉,走到门口,就看见沈虑的妈妈站在门口,一手攥着身侧的大衣,一手拿着手机,失声抽泣,满脸都是眼泪,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怎么回事?!”钟樱快步走上前,和钟洵一起把人搀扶进来。   沈母面容憔悴,抽噎道:“沈虑他……他失踪了。”   “他被借调去北部了。”钟洵拍了拍她的肩,纠正道,“阿姨,那边信号不好,出任务也不一定有时间看消息,您别担心。”   沈母哽咽,不住摇头。   钟洵眯了一下眼睛,抬步回屋,拿起屋里正在充电的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接视频。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回去让沈母放宽心,突然屏幕一亮,备注的大字闪动。   “沈局。”钟洵接起电话,沉声道。   沈长锋的声音沙哑而有力,却含着无尽的复杂:“借调去北部边境森林的那支重明小队全员失踪,请立即归队。”   钟洵有一瞬的恍惚。   他缓缓闭上眼,仰头,深深吸气。   “收到。”   -   沈虑失踪了。   在深山里,搜救队还没找到他们小队的尸体,整个山林就入了冬。   钟洵沉着脸站在沈长锋的办公室里,一言不发。   沈虑从小就是他的标杆,生活中是他的好兄弟,异调科是他的好搭档,沈虑无故失踪,全异调科上下最担心的人,除了沈局,就是他。   “你心里还是不情愿和姜简做搭档,对不对?”沈长锋的手在桌上交叠,眼眸犀利如旧,眼尾却带着比以往要重许多的沧桑。   钟洵动了动嘴唇。   半晌,沙哑着嗓音说:“他从没有去过现场,更没有像沈虑那样的作战能力。我能接受重回重明组,也能接受和他搭档,但你要我和他一起去,还要听他指挥,这……大雪已经封山了,我要尽快追查真相,查到沈虑的下落,不想分出心神关照他。”   “他是我的儿子,钟洵。我比你还要担心!”沈长锋严肃道,“可你至少应该对自己的队友,对你的新搭档更有信心一些。”   钟洵点头答应。   他对姜简的信心表现在,在那架往北飞的飞机上,他只和他说了一句话。   这是姜简第二次重温大雪封山的记忆。   比起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山洞里,听钟洵的口述,在他的视角亲身回顾这段经历更加清晰。   “你这小身板,留在木屋里也行,不要拖累我。”   他生硬地撂下这句话离开,留他的搭档任劳任怨地在木屋里给他指示,走出屋外对上其他队员,瞬间敛了神色,恢复如常。   姜简原本依附在木屋的灯里,追着钟洵的视角出去,不禁勾起了嘴角。   钟洵对他质疑和冷淡他都觉得无所谓。原由复杂的爱憎和无依无据的迁怒,恰恰是一个“人”的表现。他羡慕别人生而为人,天生具有对七情六欲的支配权。   不过那也是曾经而已。   此刻,他也逐渐有了人样。他已经能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愉悦究竟来自于哪里。   原来,因着沈虑失踪而沾染的那点消极和负面情绪,钟洵竟也只在他面前表露了出来。   姜简怀着笑意跟随钟洵的视线在寒风中穿梭。   远处桦木雪松中一个灰色人影一闪而过。   钟洵脚步动了动,想要追上去的瞬间,天地都在晃动。   姜简心里一沉。   后来的事钟洵都讲过,大雪封山,异常的雪崩来临。   他们冰天雪地里,碰着烧刀子取暖对酌,解开钟洵的心结,他失去搭档又被迫成长,后来成了独当一面的重明小组的支队长。   而沈虑和他的队员全体失踪,最终没有一具遗体。   这个属于异调科的调查事故最终亦沦为异调科无数卷宗中的一份。   真的是这样吗?   沈虑的失踪,钟洵遇到的雪崩,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姜简凝望着桦木雪松,在钟洵的视线中,它们仍旧是清晰的。   他闭上眼,心念一动,意识在一棵又一棵雪松中穿梭,离那个灰色的人影越来越近。   他化作一片叶,堪堪追上那个灰影的背影。   周围的一切都在模糊,他努力保持自己的清醒状态,试图窥见那不曾被钟洵看清的事情。   那人在雪地中行走得不紧不慢,仿佛山间地动雪崩根本不存在,忽然在一棵树前停下,瞬间消失在原地。   姜简已然坚持不住,他闭上眼,意识回归到钟洵附近。   就在此时,一束光芒在钟洵头顶凝成钥匙的模样。   他瞳孔骤缩,抬手去够。   意识原本只是虚空的意识,只能依附在无数个实体之上才存在。   可就在他要去抓那把钥匙的瞬间,姜简的意识竟仿佛有了实体!   从一团白光,到逐渐有着人型轮廓,随着紧紧抓着的那把钥匙越飘越高。   钟洵的记忆已经变成了一条蜿蜒的通道,通道的两侧宛如艺术展览时墙上的画框,每一个画框都是一段以日为单位回忆画面。   那些画面滚动播放着,而他就是展览的观众。   那些画面里——   钟洵给他带回顾稔于狱中病逝的通知书。   他沉默不语。   钟洵开始疯狂介入他的生活,从家里带了很多餐盒零食填满了他家的冰箱。   因着沈虑的缘故,他们一起排查异调科所有的失踪案,逐一进行分类。   期间,他们在某个地方警局与一位报案说自己女儿失踪的父亲擦肩而过,也在某个学校门口带回了一个小跟屁虫。   少年无处可去,赖在姜简家不肯走。   钟洵一挑眉,也有样学样地赖下,美其名曰帮他照顾小屁孩。   黄不行和宋知返,竟曾是这样与他们的生活交织在一起。   记忆的长廊中,有的画面光芒四溢,有的画面阴沉黯淡。   有一张巨型画幅,里面只有川流不息的马路,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着和他曾在樱花树下瞥见的光芒一样耀眼。   这幅画面太大了,姜简抓着钥匙飘在它面前,从一侧往另一侧飘着。   画面陡然镜头低了一下,钟洵那只萨摩耶在底部蠢蠢欲动。   这原来是钟洵遛狗时的回忆。   这只萨摩耶和它的主人一样精力旺盛,遛着主人跑了几条街。就在钟洵牵着他准备打道回府时,抬眸的瞬间忽然看见一辆公交车从他面前的十字路口转弯。   巨幅画面中央便被那个靠坐在车窗边的人满满占据。   钟洵的视线一动不动地随着车上的人移动,望着他渐渐远去。   就在即将消失在画面的瞬间,画面里的镜头突然开始抖动。   那是钟洵在跑动。   萨摩耶兴奋地跟着主人跑了起来,它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要追着一辆公交车狂奔,它只觉得很快乐。   姜简紧握着钥匙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自己喜欢坐在公交车上,在那种慢慢悠悠晃动的状态里思考问题,随便乘上一辆车,晃啊晃啊晃到终点站,很多困扰自己的科研问题都能有所突破。   他是没有目的地的,怎么可能一直追下去?   可钟洵,偏偏就追了下去。   异调科重明组的支队长,体力无敌,耐力无敌,带着一条狗都能游刃有余地跑着。   他的视线没有一颏从那个坐在车窗边的人身上移开过。   目光所落之处,璀璨而耀眼。   车上的姜简有时会茫然失神地朝外看。   钟洵会紧张地把卫衣帽子戴起来。   只是车上的人一次都没有发现,有一个男人始终怡然自得地跑在他身后四五米的地方。   姜简和钥匙从巨型画幅前离开时,画面里的钟洵终于停了下来。   他瘫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抱着他的萨摩耶望着那辆车缓缓行驶,直到离开视线。   末了,仰头倒在地上,放声大笑。   狗子在他身边兴奋地转圈圈。   ……眼泪从姜简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掉落。   他不知道钟洵当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路奔跑下去的,更无从得知这期间钟洵是否曾有一刻期待自己的回眸,期待与他对上视线。   他记忆中最耀眼的瞬间,不是通过异调科考核,不是在任务里立头等功,竟只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平凡日子里,悄悄追着一个人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的距离。   姜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用力地捏住。   原来在他不曾留意过的角落,有人像追逐着光一样追逐着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可恶啊,我追了你那么久你都不知道我喜欢你!   姜简:等下,追人是这个样子追的嘛?   ===============   一些回顾指路:chapter 76,chapter99 第118章 他,现在还依然喜欢他吗?   那枚光芒幻化的钥匙宛如脱缰的野马, 飞快往前冲,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打开记忆尽头的那扇门。   姜简却想多停留一会儿,不想错过钟洵的每一个瞬间。   长廊尽头的白光渐渐出现在他眼前,他离那扇门越来越近, 钥匙带他飞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和钥匙的力量无声无息拉扯着, 仿佛一场隐秘的拔河。   在钟洵的回忆画廊的最后旅途中, 一场吃力而漫长的驯服持续进行。   直到最后一幅画前, 钥匙的速度才缓缓减慢。姜简抬手擦着额头的汗,拨开额前微卷的发丝, 朝那画框望去。   -   在沈长锋的办公室里,钟洵背手而立。   沈虑失踪后的时日里, 那个昔日随性洒脱的少年褪去青涩和毛躁,洗尽铅华, 出落得成熟而稳重。   他沉稳地接过资料, 凝神浏览。   看到最后一行, 抬眸:“沈虑失踪后,我和姜简接手了所有失踪案, 姜简筛遍监控,调阅证词, 在70%的案件中都找到了一个身穿灰色褂子的人影。”   沈长锋:“没错, 另一组沿着这个思路去调查灰褂人的身份和行踪,发现最近他深夜在邻省某医院附近频繁出没的踪迹。你也参与了调查, 这个人行踪离奇, 时常在监控里消失, 所以此次行动需要你亲自出马, 黎明组会配合你。”   “明白。”钟洵动了动嘴唇, “我一个疑问, 失踪案一直由我和姜简共同负责,这次行动,为什么不带他?”   “姜简还在休假不是吗?”   “这不是理由,沈局您随时可以将休假的人召回。难道这次行动,您要对他保密?”   沈长锋深深看了他一眼,从桌上拿起另一份资料扔给他:“看了你就知道该怎么做。”   钟洵看完,双腿像是死死钉在了原地,望着沈长锋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他眼眸翻涌着情绪,过了很久,鞋跟一靠,挺直腰板:“是。”   画框外的姜简已是旁观视角,他不再像当初能将意识附着在任何有利于观察的角度,无从得知钟洵究竟看到了什么。   画框内的钟洵将资料还给沈长锋,走出办公室,恍惚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了姜简的电话。   “小姜老师,喝酒吗?”   这天是姜简难得的休假日,他坐着公交车,换了两条线路,在外面兜了两圈,路上看完了几篇最新的前沿研究论文。   返程的路上,他在自己手绘的地图上标注着失踪位置,一边转笔一边沉思,就连期间接了钟洵一通电话也忘在了脑后。   车慢悠悠地开到自家楼下的站点,他下车,收拾好背包上楼,就看见钟洵坐在他家门口的地上。   钟洵歪头靠在墙上,眼睛紧闭,怀里抱着一塑料袋从家里酒柜薅出来的酒,风衣在地上铺平展开。   楼道里一束夕阳打进来,拖着他长长的影子,照得钟洵半边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阴翳。   在姜简站定的瞬间,钟洵睁开了眼睛。   他什么也没说,姜简什么也没问,两人难得一次不是因为公事而见面,开怀畅饮,聊到深夜。   起先是钟洵再说,姜简默默听着,一口接一口浅酌。   不知道是不是那酒的后劲比较大,姜简那样酒量颇深、面不改色的人也觉得有些上头。   他拿着论文坐到钟洵身边,思路清晰地和他讲,他自己的想法和试图建立的模型。总之都是钟洵听不懂的内容。   他垂眸望去,姜简竟已是双目迷离。   他连喝多了都是一幅冷淡的模样,除了耳尖的红晕,再没有任何端倪。   钟洵喉咙动了动:“该睡了。”   姜简点头,起身,晃晃悠悠在浴室转了一圈,径直钻进卧室。   钟洵胸口闷闷的。   他竟然连一句关照的话都没说,是想让他自己顶着醉意打车回家吗?   明知道姜简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他却还是忍不住会有所期待。   他仰头灌下最后一杯酒。   而后落杯起身,收拾好满桌酒瓶,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垃圾袋,分好类。   回头,就见姜简拖抱着被子,站在卧室门口的走廊上。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向来清冷的声音有一些迷糊:“别收了,你明天还有事,进屋睡吧。”   钟洵没有动,死死盯着他:“你呢?”   姜简轻轻打了个哈欠,走到沙发上躺下:“我将就一下,反正休假。”   他闭上眼,很快就在钟洵面前睡了过去。   钟洵把各处收拾干净,走到沙发边,半蹲在姜简面前。   他的睡姿是很缺乏安全感的蜷缩状态,背部随着呼吸起伏。   钟洵静静看了一会儿,将他打横抱进了卧室,掖好被角,轻手轻脚退了出来,穿上风衣外套推门离开。   “晚安。”   楼道里,门锁扣上时的回声响起。   画框外,姜简抓着钥匙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想起来,就是这天醒来,自己就再没见过钟洵,而后的一整年,他滴酒不沾。   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越来越清晰,姜简蓦地意识到,这或许是每一个被屏蔽的记忆的终点——他们进入节目组前的最后一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钟洵连衣服都没换,一个人赶赴沈长锋任务中提供的可疑地点——邻省的某家医院。   钟洵在路上睡了很久,到达目的地时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行动前,他特意检查了一下通讯消息,没有姜简的任何音讯。   钟洵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妥帖收起,环顾四周,熟练地往医院后门的小巷走去。   钟洵是蹲点的最后一站。   按照计划,当灰褂人出现后,黎明小组的成员将负责不动声色地将对方往钟洵的所在之处逼近,形成包夹之势,进行瓮中捉鳖。   他靠着墙,一手扶在武器上,耳机中是队员们的汇报声,不远处,是逐渐朝他靠近的脚步声。   哒——哒——   那人闲适极了,步伐轻盈,像是能在雨天起舞的松快。   那人在转角处停下。   钟洵屏住呼吸,最好准备,他给远处能望到他的队友打了手势:一切就位。   忽然,一道慵懒嘲弄的声音响起。   “钟先生,等您好久了。”   钟洵瞳孔骤缩,浑身紧绷的肌肉蠢蠢欲动,即将有所行动。   刹那间,转角处的人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剧烈的疼痛从脉搏处沿着手臂席卷而来。   空间的扭曲感在他眼前放大,仿佛天空被撕扯开一个巨大的口,而他正不受控制地被那个无形的空间裂缝吸入。   钟洵强忍着疼痛,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扣住来人,手臂从外套里挣脱出,试图控制住着来路不明的伤害。   那人掌风从钟洵脸侧劈过,手掌掐上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在巷口,一位离钟洵最近的队员悄无声息逼近。   他从背后扑出,试图让灰褂男人就范。   可谁知,两人竟同一时间消失在他的面前!   地上空荡荡的,只有钟洵的一件外套,和外套旁纠缠扭打时扬起的尘土痕迹。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   这眨眼的瞬间也是钟洵记忆画廊中的最后一个定格。   “……”   姜简握着钥匙,拖拽着脚步走到了尽头的门前,靠着门顺势坐了下去。   他秉着呼吸,迟迟没有回过神。   钥匙从他手中飞出,径直飞到门上的锁眼中。   紧接着,“轰隆”一声,青灰色的弧形拱门亮了起来。   姜简起身,回眸望着被激活的门,上面弹出一行小字。   「回溯完毕,是否将意识传送离开。   【是】请拉动左环;   【否】稍后再说/在此等待其他回溯者,请拉动右环;   请主试人员谨慎选择。」   姜简按了按太阳穴,想起之前和唐尹的对话,另一台被试专用的回溯装置也在使用中,他伸手拉了一下拱形门的右环。   他必须要等钟洵出来,他有很多话想要问他。   然而,门上又弹出一行字。   「此份记忆回溯未发现其他回溯者,请重新选择。」   姜简猛地抬头,眉头紧锁。   并没有其他人在钟洵的记忆回溯里?!可明明在他进来之前,就已经有装置在使用中了!   难道钟洵进的竟不是他自己的记忆?   姜简无暇震惊,果断地拉动了左环。   “你怎么这么快?”面罩缓缓升起,唐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边的时间才过去十五分钟。”   姜简慢慢坐起,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托着脑袋,一下又一下按着太阳穴。   钟洵的记忆都在他脑海里,属于他自己的乱七八糟的记忆也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唐尹看着姜简的状态,沉默着思考了很久,问:“你不会是触碰到钥匙实体,开启快速浏览模式了吧?”   姜简抬头:“不然呢?”   “钥匙是每个人记忆提取放入方格时自动形成的保护装置,一般是光束状态,要想解锁只能收集齐所有光束,引导光束往前。”   唐尹顿了一下,打量着姜简,不可思议道:“除非是记忆的主人,否则只有得到记忆所属的主体的完全信任,才有机会触碰到钥匙的实体。”   他们之间……?   唐尹瞪大眼睛,他只是个程序,他还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情况。   姜简垂眸,淡淡地说:“但他不在他自己的记忆里。”   唐尹看着他,像是突然打通了什么关窍:“那有没有可能他去的是你的记忆呢?要不你进你自己的回忆里去看看?主试设备回溯自己的记忆不需要代码,按一下你身侧的按钮就可以了。”   姜简愣了一下。   是了。   他从进入钟洵回忆后,脑海里就不断涌现出自己过去的记忆。   那些并不是他靠回溯钟洵而自主回忆起来的!   是另一台机器上的钟洵……   姜简沉下脸,他一边删除着属于钟洵记忆的代码,一边仰躺回装置座椅上。   手伸向旁边的按钮。   “设备没问题……您怎么了?“唐尹探头,帮他检测设备状态,“您的手在颤抖。”   姜简凝神,看向自己微微颤动的指尖。   一种鲜少体会到的情绪从脚下翻涌起,将他吞噬在名为恐惧的巨浪中。   “您还好吧?”   唐尹像极了以前的他自己。   冷冰冰的,根本读不出人的情绪,读不出他的害怕和恐惧,   姜简摇摇头,收回指尖,扶上太阳穴。   逼自己深呼吸。   钟洵记忆尽头的定格画面,即使闭上眼也依旧在盘旋。   那一瞬间,钟洵看清了灰褂男人的模样。   那副隐藏在帽檐下的面容,除了更削瘦,更不羁,竟像极了姜简自己。   心脏跳得极快,呼吸也变得不顺畅。   从他离开钟洵的记忆回溯,各种猜测都在他脑海中成型,可他无暇理清思路,无暇抽丝剥茧去思考来龙去脉。   姜简浑身激灵。   在曙光二中林棠咽气前望着他时的喃喃自语,无端闯入了他的脑海。   “你……好像……他。”   他像谁?像那个将钟洵、将这么多人带入节目深渊的人?   姜简的指尖轻颤着抚上按钮。   钟洵呢?他又知道多少?   他此时此刻,看到了他多少记忆?   他,现在还依然喜欢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醒来我们一起过生日。”   姜简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理解不安与恐惧的滋味, 但他无暇细品,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伴随着实实在在的痛感,他迎上唐尹探究的目光,敛去眼眸中的不安, 轻轻吐了一口憋闷的浊气。   “我没事。”声音在面罩里显得闷闷的。   他还身处在调酒师唐尹冒着风险送他们过来的这个世界, 随着爱恋伴生的患得患失之心……实在不应当影响他的行动和决策。   他有那么一瞬怀念那个读不懂情感的“冷血”的自己, 那时的他, 无论如何都能不受任何影响,选择当下状况的最优解。   他闭眼按下按钮, 准备在此迎接回溯初期的溺水感。   只是,溺水感并没有如期而至。   他依旧躺在座椅上, 透过面罩能看见唐尹的身影。正待他问想要离开装置,扶手上的界面突然弹出一行字。   「此份记忆为高级加密, 如无授权, 记忆主人亦无法访问。   点击“下一步”输入密码, 点击“退出”关闭回溯装置。」   姜简蹙眉,修长的指尖落在“下一步”上。   屏幕跳转至另一个画面, 四个空白长方形框在中央,而底下则是一张扑克牌——Joker。   他指尖左右滑动, 扑克牌的花色便会依次切换, 除了大小王牌,四种花色从A至K由小到大排列, 长按住某一种花色的牌, 就可以随意移动。   他明白了。   只有选择出4张正确的扑克牌, 按顺序摆放到正确的位置, 才可以继续回溯。   在屏幕的右上角, 有一行极小的提示语——   仅有一次输入机会, 请慎重。   姜简返回上一页,毫不犹豫按下“退出”。   “怎么出来了?”唐尹看着姜简的面罩升起,从座椅上站起来,整个人吓了一跳,“仪器坏了吗?”   “我的记忆被高级加密了,需要密码。”   他言简意赅,说完,认真看着唐尹:“您有什么头绪吗?”   “高级加密?回溯装置的使用权限已经很高了,如果是高级加密,只有通过唐尹本人那个级别的授权才能做到。”   他提到的唐尹本人,正是那位调酒师,他的创造者。   “高级别权限的加密设置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只有权限管理者本人设置的,一种是权限管理者给予他人授权设置。前一种我不太了解,但听您刚才的描述,那四位密码更像是有人授权给钟洵,让他在进入特定记忆回溯时自行设置的。”   姜简靠在扶手上,两臂在胸前交叉,陷入思考。   他不了解钟洵和调酒师之间的亲疏关系,可从现在的局面看,那位唐尹先生既然能将他和钟洵送到这个世界来找回记忆,偷偷给予钟洵这样的权限倒也说得过去。   不然怎么解释钟洵被监狱的“劳动任务”叫走后,不声不响地就坐进了一台记忆回溯装置,还加了密码呢?   姜简仔细回忆了一下钟洵从囚室离开后的情况,尤其是那些他通过精神共享感知到的变化。   半晌,他抬起头,抬脚往中央塔台外面走去。   密码并没有要求每个位置上的扑克牌花色不能重复,意味着每个位置都有54种可能性,在八百多万种可能性中,只有一次机会猜取正确答案。   这可比傅云成要面对的挑战难多了。   “如果这个密码是钟洵设置的,未必是防我的,我先确认一下他那边的情况。”   *   钟洵整个人钻出水面,任由水滴从脸上滑落,大口大口喘着气。   老唐这人真行,送他来的时候什么都没说清楚,实验报告和回溯装置的操作指南倒是写了三四十页。   他这个人行动一向稳妥,躺在装置椅,戴着面罩在里面把操作指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保重要信息都能背下来之后,才闭上眼按下了按钮。   临进入前,他甚至还按照唐尹操作指南里的提示,设置了密码。   钟洵看过操作指南,确认自己没有权限挑选记忆主体,想着既然只有这台躺椅亮着灯,那么这应该正是老唐为他准备好的。   直到在按下按钮时,他都以为他进的是自己的回忆。   直到一声温柔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我们小简怎么这么喜欢泡澡的时候睡觉。”   钟洵太阳穴突突跳着,操作指南中“被试装置无法变换视角,只能随提取记忆所属人视角回溯”这一句在他脑海里回荡。   可以理解为,他现在就是“记忆所属人”。   而这个所属人,叫做小简。   一条毛巾轻轻盖在头上,钟洵的眼前一片黑暗,温柔的手拿着毛巾擦拭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把他从浴缸里一把抱起。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直到被换了一身绵软清香的新衣服,站在等身镜前,钟洵才幽幽回过神。他望着镜子里的人,没有长开的眉眼蕴藏着熟悉的神态。   终于意识到,他进入的是姜简的记忆。   奶团子一样小不点,这恐怕是……六岁左右的姜简?   他的视线随着姜简游走。   小小只的孩子,看什么都要仰着头,视野范围并不算广。他摇摇摆摆地走到客厅,拉出小板凳坐下,乖乖捧起桌子上的书开始识读。   女人拿着吹风机从浴室走出来,插上电源,坐到姜简身后的沙发上,开着最大档的热风给他吹头发。   “爸爸呢?”小姜简放下书,脆声问。   “和哥哥出去啦。”   女人放下吹风机,用手轻轻拨了一下姜简蓬松微卷的头发。   小姜简:“他们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吗?”   女人淡淡笑道:“当然,你先乖乖去午睡,醒来我们一起过生日。”   小姜简点头。   起身,把小板凳归位,往卧室走去。   随着小姜简的转身,钟洵的目光不得不从女人的身上收回,在脑海内搜索着这个女人的信息。   很奇怪。   异调科会对所有加入成员进行背景调查,每一个人的家庭关系都会查得一清二楚,可唯独姜简的资料上没有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情况。   确切地说,在异调科存档的资料中,姜简的亲属一栏只有他的合法养父贺悯之。   钟洵此刻并没有意识到,他关于自己过往的回忆在逐渐恢复,尤其是异调科的往事,已经能自由调取。他的注意力都在走路慢悠悠的小姜简身上。   小姜简手脚并用地爬上床,看着外面高高的日头,伸手拉上窗帘。   钟洵瞥见窗台上有一个玻璃花瓶,花瓶里是盛开的鸢尾花。   窗外的松树顶仍落了些积雪,窗外草地上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春意盎然。   小姜简闭上了眼,钟洵便什么也看不见。   他安静地听着小姜简的呼吸声,回想着自己所能见到的一切。   窗外的景象像是在郊外,独栋别墅的园子很大,远方的房屋结构看上去有一些异域感,总之不太像在国内。窗台上的鸢尾花很是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小姜简不像他在演播中心见到的姜简,在酒店睡个觉都不安稳,空调冷风有一丁点变化都能感知得到。只用了五分钟,他就陷入了睡梦。   睡梦中的人是没有记忆的,钟洵眼前的景象也被迫黑屏,万籁俱静。   不一会儿,客厅里传来低沉的乐声,不知道是哪里放着经典而温柔的古典音乐,很是助眠。   钟洵也跟着变得迷迷糊糊。   过了很久,嘈杂的人声盖过了乐声,其中还伴随着一些叫骂。   钟洵皱起眉。   小姜简还没醒,他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声音,眼前也都是漆黑一片,只能感受到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此起彼伏。外面争吵的人像是还要顾念着在睡觉的孩子,声音极度克制。   跳动的大提琴声音和争吵声交替传来,宛如蜜蜂在耳边飞舞,钟洵很是烦躁。   忽然一声尖叫声划破了午后寂静的房间。   “姜风!啊——!”   尖叫声很是凄厉,惊得小姜简从睡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睛,圆呼呼的手用力揉了揉,强打起几分精神,掀开被子,一边系扣子一边踩着拖鞋往外走。   “妈妈,爸爸回来了吗?”   小姜简的声音就已经透出几分清冷,只是尾音奶声奶气。   没有人回答他。   除了小提琴的合奏声。   小姜简走出卧室,抬手关了放在卧室门外的留声机,抬眼看向客厅,忽然愣住。   只见一个小时前给他温柔吹头发的女人,匍匐着爬到客厅的沙发上,她的身下拖了长长的一道血迹。   这样的景象在小姜简的眼里冲击极大。   他控制不住自己往后退了两步,直到对上女人痛苦的眼眸,他才颤抖着走上前。   走近,才看清她腹部的伤口,和插在上面未曾被拔出的凶器。   “不要看,宝贝。”女人哀求地看着小姜简,“快跑,赶快跑。”   钟洵随着姜简慌乱的目光在客厅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女人是从厨房里爬出来的,而厨房门口的血迹则更多。   他的心瞬间冷了下来。   幼小的姜简根本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血泊中母亲扭曲的脸已经让他丧失了行动能力。   他蹲在地下,两手抱着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唇颤抖着:“止血……要、要先给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   他嘴里念着,转身去拿电话。   可就在他刚刚绕过沙发,手伸向茶几时,一股力量狠狠将小姜简扑倒。   小姜简仰倒在沙发的边缘,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双手放在他的脖颈上,不顾他的挣扎,用力按下去。   钟洵透过小孩越来越模糊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个和姜简眉眼轮廓极为相似的人。   他只是处在小姜简的视角,并非成为他,一切感官都属于他自己。   可此时此刻,他却仿佛能体会到小姜简的窒息。同时,一种无法言说的撕心裂肺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姜简的过去,是他无法改变的过去。   他既不能阻止它的发生,也不能替他承担一切疼痛。   钟洵有一瞬怔悚。   他从来没有想过姜简会在这么小的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他还记得女人说,醒来我们一起过生日。   那天可是他的生日啊!   他不由自主想起他第一次带姜简体能特训那天,细皮嫩肉的姜简站在阳光下,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向他解释:“我一直身体都不太好,所以疏于锻炼。不过这不是借口,我会尽力的。”   他当时说什么了?   他说:“少废话,开始训练!”   他又想起在青峦村的第一夜。   宋知返半夜偷袭,姜简不仅把他打发出去,还松绑了宋知返,和他单独聊了很久。   他就那样毫无警觉的,在原本要伤害他的宋知返旁边躺下了。   钟洵隔着门,听到了他睡前对宋知返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想杀我的话,尽管来。”   他是怀着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呢?   钟洵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变黑下去,他听不到也看不到,不知道这一场没有前因后果的血淋淋如何收场。   钟洵心脏止不住地疼,狠狠抽动。   姜简休克了很久。   再睁眼,便看见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坐在他旁边,用中指推了推眼镜。   “你醒了?”   钟洵望着圆框眼镜男人,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姜简在调查云汉科技时,看到秦耘的刹那有了几分失态。   眼前这个男人和秦耘何其相似。   钟洵望着阴暗而潮湿的环境,瞬间回忆起了他的身份。   “我叫顾稔,是这家店的主人。未来这段时间你可能要和我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虽然是个糖里裹渣的副本,但本质还是让小情侣内心越来越近的糖啊对不对(?)   收了一些之前埋的点,   回顾指路,不一定全↓   chapter 6,20-21,70,98,117 第120章 可是他忘记了,人总是会变的。   “为什么?妈妈呢?我不能回家吗?你又是谁?”   小姜简仰起头, 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在陌生的环境遇见陌生的人,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和慌乱,而是冷静的反问。   话音刚落, 他就察觉到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 不禁抬手抚上自己的颈侧, 眼瞳微微有些颤抖。   “我是这家店的主人, 和电脑有关的乱七八糟的业务我都接。”   顾稔垂头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眸一动不动, 过了几秒钟,僵硬地抬手拍拍姜简的脑袋。   他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 完全是育儿新人,不知道如何哄孩子。   小姜简在他手掌伸到面前的瞬间, 浑身一颤。   一股恶心和反胃感涌起, 他两手护着脖子, 躲开了顾稔的动作,跑到一旁的垃圾桶前, 一下又一下地干呕。   顾稔微微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旁边, 没再触碰他,走到旁边的转椅上坐下。   他清楚地知道小孩子对他的不信任, 而他也没有想要获取小孩信任的意思, 晃了晃鼠标。   动态的电脑屏保是一棵树, 落叶缓缓掉落。   顾稔刚一碰到鼠标, 屏保动画便支离破碎, 显示出登录密码的界面。   “你知道你的父母叫什么吗?”   “姜风, 周梓。”   “他们做什么的?”   “老师。”   “那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小姜简双手扒着垃圾桶,抬头,稍稍拧了一下眉。   他都记得,但是他不愿意去回忆。   “有洗手间吗?”他问。   顾稔将他带到洗手间,看着他在昏黄的光线下,一遍又一遍搓洗着自己的手,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疯狂而执拗。   他叹了口气,退出洗手间,等他洗完出来。   小姜简洗完手,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和刚刚干呕过的嘴角,坐回顾稔的行军床上,视线被遮挡着,根本不知道顾稔在做什么。   顾稔指尖始终在键盘上敲击。   小姜简伸长了脖子,开口问他一些有的没的。   顾稔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过了很久,才按下回车键,回眸。   他沉默良久,说:“你回不去了。”   钟洵皱了一下眉。   他不清楚姜简究竟昏迷了多久?从他在家里被人掐到窒息,到他出现在电子城的地下,这段时间他竟然没有一点记忆吗?   “你还小,你也只能看到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顾稔颓废地靠在座椅上,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听着,发生在你家里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事情的原委之后……或许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有人告诉你。我呢,是受人之托照顾你,之后会你会有正式的合法的监护人,所以你不要问我太多问题,我懒得回答。”   小姜简看着他丧丧的模样,很久没有说话。   他双臂交叉,坐在顾稔的行军床上,盯着地面沉思了许久。   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冷声说,“没事,我也不用别人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妈妈说了,真理和真相都要自己去探索和发现。”   顾稔关了电脑,坐直,上下打量着小姜简:“你真的是只有六岁吧?”   小姜简不舒服地揉了揉脖子,轻轻咳了一声,对上顾稔的目光:“是的,爸爸妈妈都说我的智力远远比同龄人要高,但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对比过。”   顾稔点点头,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可以,我喜欢和聪明人交流。先说好,我不擅长照顾孩子,恐怕也养不好你,只能保证不饿死。”   小姜简把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我会照顾好自己,努力长大自己查清楚这件事。一日三餐就拜托您了。”   “我这店的业务养你吃饭还是够的。”   “谢谢,店主先生。”   钟洵随着小姜简的睡去而陷入黑暗,笼罩在姜简身上的疑团实在太多,偏偏顾稔什么都没有和姜简说,小姜简竟也表现出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淡然地接受了现状,什么也没有多问。   荒唐!   他早就知道姜简的性格很是怪异,却没有想到从他六岁起就是这样。   小姜简的手不安分地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睡得很不踏实,蜷缩着身体,偶尔会急促地呼吸。   钟洵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小姜简昏迷前的画面。   年龄就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少年,双手沾染了鲜血,狰狞的面容在姜简眼中放大,一秒一秒将他带入梦魇的深渊。   他阅读过唐尹写的操作指南,很清楚这是属于姜简的记忆回溯。   唐尹在操作指南里提到,在记忆主人视角下的回溯是“非客观”的,度过漫长的人生,记忆中的一切都或多或少会被美化、被修改,留下最深刻、最刻骨铭心的画面。   他亲眼目睹母亲腹部中刀,而后又被哥哥掐到休克,是这段回忆里最让他难以忘却的。   钟洵体味着那种心痛的同时,不住地去想那些他无法窥探到的细节。   姜简的哥哥出现时手上的血迹从何而来?   厨房中的那一滩血又属于谁?   钟洵无从得知,他总觉得顾稔似乎知道一些情况,但整整一年过去,这两人俩在同一个空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他从来不打扰顾稔的工作,顾稔在地下的店里接待客户的时候,小姜简就会抱着顾稔留给他的旧电脑去隔间,一点一点巩固他从顾稔那里学来的知识。   钟洵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   整整一年,没有过一次哭闹。   顾稔从来都不带他出去玩,他根本不介意。只是缺乏日照让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病蔫蔫的。   他没有一点属于小孩子的好奇心,唯一有一次充满求知欲,还是联网搜索了父母的关键词。   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找到。   两个活生生的大人,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在网络世界的信息消失得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小姜简就变得更加克制。   瘫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从顾稔这里学了一堆绝学技术。   有一天早晨,小姜简睁开眼,发现店里空荡荡的。   顾稔不辞而别。   在小姜简茫然之际,一个身穿浅褐色西装外套的男人扣响了店里的铁皮门。   叩门声清脆,迎接他的是一顿热腾腾的牛肉面早餐,和贺悯之与随行助手递上来的领养文件。   顾稔离开前就和他说过,他会有正式监护人。   小姜简认真确认过文件后,又打开旁边的电脑,输入了贺悯之的名字。   这个温润儒雅的大学教授对他的举动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或诧异,他的笑容温柔熨帖,耐心地等待小姜简确认完一切,向他伸出手。   “我们回家。”   小姜简将自己放在贺悯之掌心。   这是他在离开亲生父母一年之后,第一次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   贺悯之和他的夫人都对姜简很好,贺夫人作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因为手术排得很满,经常不在家,姜简大多数时间都和贺悯之在一起。   第一年贺悯之送他去学校,却因为姜简被排挤,几个月内险些发生霸凌,最终无奈地给他办理了休学。   那天夜里,姜简在睡梦中被男人女人交替的说话声吵醒。   这和那个噩梦的午后太像了,他紧张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蹑手蹑脚地扒到卧室门边,悄悄开了一条缝,贺悯之和贺夫人的低声争吵幽幽飘到了他的脑海里。   “不送他上学,我们教他?”贺夫人揉着太阳穴,“我知道他很聪明,我看到他那天在书房翻我的医学课本都津津有味。可这不是重点!”   “你认为重点是?”   “重点是他不能还和以前一样,孤僻的待在家里,这和他在电子城、在他以前的家庭有什么区别?贺悯之,他终究是要长大,终究是要走上社会的。上学是一个人完成社会化培养的第一步。”   “可现在的他还不行,强行让他接受社会化会伤害他的。”   贺悯之扶着夫人坐下。   “你那天不在,我看了学校的监控,那些小朋友怎样骂他、欺负他,他都始终是一个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回到家,我问他当时什么感受,他也只是说,心脏跳得很快,哪里有刺痛,呼吸不顺畅。”   贺夫人猛地转过头:“你是说?”   贺悯之点头:“他不是孤僻,也不是和我们有隔阂,才不在我们面前哭笑,不让我们触碰他。他应该是,生病了。”   贺夫人喃喃道:“听着倒像是述情障碍……”   意识不到自己情绪的发生,也不能理解别人情绪。   不被情感所支配,更没有办法用语言去表达大千世界丰富的情绪。   “他那么小就要遭遇那样难以理解、没有人伦天理的事情,心理上的创伤或许是让他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贺悯之压低了声音,“我也知道他不能脱离这个社会,可这样的他,和别人格格不入,如果他都不能被人理解,又怎么会被社会包容接纳?”   贺夫人动了动嘴唇。   没错,如果想要让姜简被人理解,就得让人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仅仅为了被别人被社会接受,就强迫他一次次去揭开自己的伤疤吗?   她和贺悯之既然已经是他的监护人,断然没有让他因为这件事受到二次伤害的道理。何况……何况那件离奇的案件已经没有人再提及。   钟洵看着小姜简关上了门,默默爬上床,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他打开了家里的电视,指着那狗血漫天的偶像剧,对贺悯之说:“你……可以教我,怎么去辨识情绪吗?”   钟洵打着哈欠,走马观花地陪小姜简看完了一部又一部偶像剧,看他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拉扯着自己脸颊的肌肉,试图展现出一个不那么狰狞的笑容。   他学习能力一向很强,强得离谱,唯独在情绪感知这件事情上显得尤为笨拙,不得要领。   和贺悯之在家学习没有学校里的课时限制,别人在他这个年龄可能还在读高中,他已经开始读贺悯之带的研究生写的论文了。   十八岁那年,贺夫人医院工作调任,贺悯之也随之来到了钟洵所在地城市。   他开始进入大学校园,在贺悯之的辗转努力下,作为他的助手在学校所属的交叉学科项目团队一起展开研究。   只是姜简依旧没有所谓社会化的校园生活。   他游走在各个实验室,和醉心科研的教授们一起谈论实验,谈论科研上的话题,却从来没有过日常生活上的接触与交集。   有的老教授喜欢八卦,向贺悯之提出想把自己的学生介绍给姜简,也都被贺悯之笑呵呵地打着太极拒绝。   贺悯之从来不干涉姜简的生活,只提出建议,让姜简自行判断。   就连沈长锋找上他,提出要让姜简加入异调科,也只是简单分析了利弊,任由姜简做主。   出落得无比好看的姜简听完贺悯之的话,转头看向沈长锋:“如果我表示拒绝,您会用什么来说服我?”   沈长锋余光看了一眼贺悯之。   那是钟洵熟悉的眼神,狡诈的老狐狸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眼神。   只听沈长锋说:“如今只有异调科还保存着你父母身亡的现场资料,等你加入异调科,晋升到拥有查看权限时,随时可以开启调查。”   果然,姜简一贯淡然的神色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好。”   钟洵心中一悸。   他透过姜简的视角看向沈长锋的目光中都添了几分感激。   感谢他的大领导,让他不久之后,就能从这个视角看见他自己了。   *   姜简跟着唐尹走出中央塔台,下了电梯,顺着环形囚室到了另一侧。   兜兜转转,来到了钟洵所在的空旷房间。   满屋的回溯装置座椅,只有中间那台亮着灯,躺在里面的人平静而安稳。   姜简看着面罩后钟洵高挺的鼻梁,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他还真是关心则乱。   这个男人和节目组的关系匪浅,在顺位第一时就为所欲为,还和调酒师唐尹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难怪精神共享时感受到的都是一片安宁。   等等?   精神共享?   姜简站定,目光锁在座椅上的钟洵身上。   他记得他去中央塔台的路上感受到了几次从钟洵身上传来的刺痛。可是他走来的这一路,完全没有见到有什么装置能造成这样的痛感。   姜简的目光缓缓往下,落在钟洵搭在扶手上的指尖。   他伸出自己的手,在手臂上轻轻捏了一下。   “嘶——”   “是这种痛感,没错。”   姜简自言自语,缓缓垂下手,回忆着当时的感受。   “您在干什么?这里不是梦境,不会醒过来的。”唐尹看不懂姜简的操作。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姜简又在自己身上其他几个地方掐了一下。   很快,姜简迷茫的表情宛如被一束光点亮,茅塞顿开,瞪大眼睛,抬手拍了拍钟洵装置上的玻璃面罩,轻声说:“真有你的。”   而后转身往外走。   “哎,您去哪儿!?”唐尹一心只有姜简这个拥有它运行密码的人,快步跟了上去。   姜简脚下生风,边走边说:“回塔台,我知道他设置的密码了。”   *   钟洵不知道姜简在外面和他打了招呼。   他跟着姜简的视角,重新温习了一遍他们在异调科的相遇。   只是贺悯之言犹在耳。   他在异调科不止一次嫌弃过姜简不近人情,不查人间冷暖,无论什么卷宗到他手里都是冰冰凉凉的工作。他害怕得不到他的回应,还因此想过要放弃对姜简萌生出的微弱心意。   姜简是没有心的,他这样对沈虑说过。   如今看来,他对姜简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针锥反刺在他的心上。   他还嫌弃过姜简的洁癖,嘲笑他胆小,下意识回避那些现场和解剖的图片,为此逼着他多看,直到他能训练有素的帮助他同法医一起进行交流。   可那时的他怎么知道他在幼年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呢?   钟洵煎熬着等到那个促膝对酌的夜晚,他离开后,进入了节目世界再也没有回去。他怀抱着隐秘的期盼,希望自己的失踪能给姜简的心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痕迹。   “钟洵失踪了。”   沈长锋递交给姜简材料时的手明显地抖动。   第一次是他的儿子,第二次是他得力的手下。他知道自己是异调科的主心骨,却还是免不了在这种事情上有一丝动摇。   他们会徒劳无功吗?   这样查下去,人一直失踪却找不到原由,要怎么办?   自己的儿子倘若因公殉职,他和家里人都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他的好朋友呢?徐城易和钟樱那么强烈地反对过钟洵的加入,他该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   怎么给那些失踪之人的家属一个交代?   “我要先看监控和现场照片。”姜简冷静地回应他,沈长锋在他清冷的声音中逐渐回过神。   钟洵埋伏的巷道原是没有监控的,他知道那人从来不怕在监控中出现,还是让提前去蹲点的人安装了监控装置。   姜简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看着灰褂男人逼近钟洵,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敲了敲键盘,画面往回倒了两秒。   在某一帧,灰褂男人微微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的双眸。   而后,钟洵的外套坠落在地下。两人的身影凭空消失在原地。   姜简按下暂停键,死死盯着屏幕。   半晌,他转身推开沈长锋的门,五指攥紧。   “我申请调取父母身亡的卷宗,查看相关调查资料。”他顿了顿,“还有,钟洵留在现场的那件黑色外套也请给我。”   钟洵消失后一年间,整个异调科都意识到,姜简变了。   他不再像原来那样,被钟洵催着才去现场,而是只要重明各支队有新情况,他都会第一时间跟去现场,穿着那身本属于钟洵的风衣外套。   不合时宜,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气魄。   除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任何地方有失踪案上报,姜简都会跟进。听说他和钟洵支队长曾经共同认识的一个少年也没了音信,整个人几乎住在了办公室,彻夜追查。   他把自己熬病了几次,挨了沈局的骂也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在一次追查中出了小车祸,整个人元气大伤,消瘦得没有人样。   那天姜简下了班,和同事打完招呼,走进更衣室换衣服。   他穿好便衣,套上钟洵那件大一码的风衣外套,正要往外走,忽然听见准备离开的同事在走廊上低声交流。   “你有没有觉得姜老师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不。”那人想了想,“我觉得……他倒像是逼自己活成了钟队长的模样。”   “小点声,我们已经大半年没提过钟洵的名字了!”   他们不知道,单是这句话,就让姜简整个人差点站不稳。他飞也似地回了家,外套都来不及脱,跑到厨房打开了冰箱的门。   那里面塞满了食盒,上面贴着钟洵手写的便利贴。   他当时对钟洵频繁上自己家,往冰箱里塞各种各样的吃的不以为意。   甚至觉得他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很浪费时间。   而现在,这里面除了空盒子,和他的字迹,什么都没有留下。   姜简关上门,背靠着冰箱缓缓坐在地上,他双腿弯起,两手环抱着膝窝,低头深深埋了下去。   钟洵酸涩地眨了眨眼睛,他的意识逐渐从姜简的视角升起。   就在刚刚,他看到冰箱里的空食盒中有一把光芒凝结成的钥匙。   操作指南上说,拿到钥匙就可以去尽头开启门,如此姜简就能取回自己的所有记忆。   他发着光的意识凝成人型,隔着冰箱往里伸去。就在他握住那把钥匙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姜简的声音。   “我是不是,学会得太晚了?”   钥匙握在手里,开始蠢蠢欲动。   钟洵转身看向蜷缩在角落的人,蹲下身,环抱住这个只存在在记忆中的姜简。   意识体在姜简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此时的姜简,和他在演播中心相遇时的姜简已经没有了什么差别。   他在青峦村试探后,曾笃定地对001号说,这个姜简是假的。   钟洵现在知道,他是被自己的记忆所欺骗了。   他曾无数次怀疑姜简就是他念着的那个人,又无数次打消念头,无非是因为姜简和他记忆中的相去甚远。   可是他忘记了,人总是会变的。   遇到钟洵前的姜简,和遇到钟洵后的姜简是不一样的。   同样,失去钟洵前和失去钟洵后的姜简,也是不一样的。 第121章 “可是我想要。”   中央塔台, 唐尹屏息凝神。   他看着姜简躺回座椅上,指尖在扶手处的界面飞速调整。   他知道唐尹本人在设计记忆回溯装置时的构想,主试装置虽然拥有很高的权限,但同样对被试装置有一定的保护。因此, 进入被试装置的人可以自主设置高级密码, 以防来自外界破坏中断回溯, 或防止主试装置的使用者擅自进入并同步回溯进度。   钟洵在54张扑克牌里挑选了4张, 并且需要正确的顺序,姜简又怎么能在看到钟洵后没多久就想明白他设置了什么密码?   姜简耐心等待界面弹出那行字。   ——此记忆为高级加密, 如无授权,记忆主人亦无法访问。点击“下一步”输入密码, 点击“退出”关闭回溯装置。   他指尖落在“下一步”上。   空白长方形选框和最底部滑动式备选扑克牌重新呈现。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 左右滑动切换花色, 一张一张挑选着。   梅花九。   方片A。   梅花七。   黑桃二。   四张扑克牌依次落入长方形框中, 每放入一张,长方形便亮起绿色边框。   直到四个框都亮起。   从外面唐尹的视角看去, 姜简面罩上渐次镀了一层浅蓝色微光,证明着回溯装置的加载启动正在进行, 且正常运作。   他看着姜简的目光肃然起敬。   「密码正确, 回溯将于30秒后开始。」   「请选择是否与被试装置同步进度?」   「是/否」   姜简长舒一口气。   他果断选择了“是”,慢慢闭上眼, 等待那种回溯时独有的溺水感的降临。   一回生, 二回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他进入的是自己的记忆, 鼻腔口腔中那种不适感少了很多。   姜简睁眼, 看见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   这条长廊依旧满墙都是画框, 仿佛人生是一场展览, 而每一个回忆的片段都是它的展品,挂在或高或低、或远或近的位置。   只不过和钟洵的长廊比起来,他这条长廊的墙壁色彩显得不那么明媚,勾勒着每个画框的线条是深浅不一又单调的各种灰色。   根据他之前的经验,进入长廊就说明钟洵已经拿到钥匙了。姜简无暇细细欣赏自己的回忆,朝长廊前方飞速跑去。   尽头那扇门就在眼前,长廊看着很短,可他跑动起来却好似看不到尽头。   他不知疲倦地跑着,仿佛回到了当初在异调科特训的日子,讨厌跑步,却又不得不咬着牙往前跑下去,目光一动不动望向前方。   前方应当有他要找的人。   *   钟洵面对着门,看不到身后长廊的景象。他依旧沉浸在姜简最后的回忆中,迟迟没有把手中的钥匙放进锁孔。   姜简记忆的尽头,是他抱臂蹲坐在冰箱前的模样,这意味着那时老黄使用了自己赌积分时赢来的奖励,将一个“新人嘉宾”直接卷入这里。   也不知道姜简这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会给异调科带来多少麻烦。   最后的最后,他蹲坐在底下,那件一直以来他万分宝贝的风衣披在他身上,仿佛从身后拥抱他那般包裹着他。   他还依然记得,姜简与他在青峦村见面时的模样。   苍白病态的脸色,尺码明显不合身的风衣,那是他对他的“初印象”。   在最开始意识到姜简冷心冷情的时候,他同时也认识到了自己对姜简情愫。   他曾用无数个日夜去幻想,幻想自己最终打开那块石头做的心,打开他的心扉,让他感知到人情冷暖的那天会是什么模样。   可他从未想过,是自己从他的世界消失这件事,撬开了坚硬的外壳。   他好想回到那些他独自前行的夜晚,拥抱他。   “钟洵!洵哥!哥——”   谁在喊他?   钟洵蓦地回头,只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   他是那灰黑相间的长廊跃出的唯一亮色。   姜简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眸亮了起来,他想要站定,惯性却又不得他瞬间刹住,整个人往前扑去。   钟洵脸色紧张,脚步一动。   扑了一个满怀。   姜简脑子空白了一瞬。   记忆回溯时的他们都不是实体,精神形态的一场相拥,竟更加炽热。   姜简扶着钟洵想要站稳,却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捞了起来,俯身吻了下来。   似乎一道电流流淌过,直达灵魂。   酥酥麻麻,好像有电光火花在指尖、在头皮炸开。   一些穿越时间的依恋、心疼、眷恋与浓烈的爱意互相纠缠,顺着鼻息喷薄而出,细细密密将人笼罩起来。   直到姜简狠狠按了一下他的腰窝。   钟洵这才意犹未尽地直起身,舌尖慢吞吞抵上后槽牙,微微后仰,将怀里的人尽收眼底。   “我记得我好像设置了密码。”钟洵声音微哑。   姜简仰起头,径直望进他的眼底:“密码信息不是你留给我的吗?我感受到从你身上传来的那些刺痛,难不成随手掐自己是你的习惯?”   钟洵张了张嘴。   他说的没错,但此时此刻他的心思已经悄悄飘远。   姜简对人类感情的认知的的确确上了一个新台阶,但他却还没有学会什么是羞赧和矜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是不含一丝杂志的赤忱和浓情,饶是自诩脸皮颇厚的钟洵一时间也难以招架。   钟洵忍不住俯身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我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既然开启了精神共享,不给你留下点什么信息,你可能会不太安心。”   “我总共感受过四次刺痛,左肩1次,右锁骨2次,后脊柱1次,和腹部大约阑尾处有四次。”姜简回忆道,“先前我没有意识到这四次间歇性的阵痛代表什么意思,但想到你一路畅通无阻,又毫发无伤坐在椅子上,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联想到密码是四位,心里就大概有了一个想法。”   钟洵蹙眉;“你过去看过我?你怎么从囚室里出来的?”   “一两句话说不清,等你出去见到唐尹就知道了。”   “好。”钟洵敛眉,“你继续。”   姜简云淡风清地说,“四次刺痛和四张扑克牌顺序依次对应,接下来只要知道扑克牌的花色和数字分别怎么和刺痛的部位和次数相对应就行了。”   “但这至少有两种对应。”钟洵挑眉。   “花色对应刺痛部位,或者花色对应刺痛的次数。首先,你在身上留下的疼痛范围并不是1-13而是1-4,这让我更倾向于一种情况——你在提示我1-4代表了着四种花色。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情况,只不过你对刺痛部位的选择让我更坚定了第一种想法。”   “哦?”   “托你的福,我想起来了很多。我们曾是搭档,钟洵。”姜简往后撤了一步,从钟洵怀里走出来,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虽然你曾经非常讨厌做我的搭档,但基本配合还是有的,对吗?”   攻防行动的术语中,点钟方向是报告动态和位置最常用的方式。   以人自身做参照,把周围三百六十度分为十二部分,便能和钟表盘上1-12点逐一对应。   除了数字13外,扑克牌上的其他数字都能够用表盘位置来表示,左右密码是钟洵自己设置的,他只要不选大小Joker和四种花色的K牌就足够了。   钟洵目不转睛地看着姜简:“那花色呢?刺痛的次数怎么和四种花色对应的?”   姜简慢条斯理地说:“黑桃,Spade;红心,Heart;梅花,Club;方块,Diamond,如果按首字母排序C-D-H-S,分别和1、2、3、4相对应。”   说着,他顿了一下。   “那天,那天晚上你在我家玩了一会儿扑克牌,后来我收拾的时候,看见你复位的顺序了。”   钟洵愣了一下。   他意识到姜简说的,就是他去他家喝酒,之后无辜失踪的那天。   那时候他虽然厚着脸皮追了姜简许久,往他家跑的次数两手都数不清,他们的距离好像拉近了,但每次看到姜简那张面瘫的脸,他又惶惶,在他家甚至不敢太过随意,摆弄过的扑克牌都要小心翼翼按大小顺序摆好放回去。   钟洵伸手拍了拍姜简的头。   这是他久违的、迟到的抚慰。   “你真的变了很多。”钟洵低声说,“以前合作的时候你总是只下达命令,从不多解释两句,哪像现在这样连破解密码都讲得这么有耐心。”   “那是因为……我后悔了。”姜简终于避开了钟洵的目光,转身看着他来时的长廊,看着画框里动态的回忆,“你失踪之后,我总是会想起之前你的话。抱怨也好,愿景也好。如果我当初能听你的建议,多对你说一些话,是不是就能少一些遗憾?”   为了弥补那些遗憾,为了不让心中的悔意蔓延,他在自己工作之余没日没夜地抓着失踪案卷宗不放,有一点也许钟洵有关的蛛丝马迹都要亲自去现场,甚至于他开始主动抽出时间去锻炼,不想让记忆里那个对待体能特训极其认真的钟支队长失望。   “可再见你的时候,你完全不像是……认真锻炼的样子。”   “为了找到你,找到沈虑,我那段时间心理状态是有点差,原本预约了第二天去看心理医生,谁知道睁开眼就进了节目。”   钟洵抬手捏了捏他现在看还是有些病态的脸颊,心疼道:“就只是心理状态出问题吗?你熬夜,被沈局骂,超负荷疲惫中途还出了车祸!”   “是韩队开的车,我们不是责任人。”姜简解释道。   韩队?   钟洵微微愣了一下。   而后他意识到那应该是他和沈虑失踪后,异调科给他新提拔的搭档。   他松了一口气,可没多久脑海里又浮现出惩罚室那场与他无关的江边烟花,和姜简执意要和谁看烟花的愿望,他胸口无端有一丝抽痛。   “那、那件风衣呢?”钟洵垂眸问道。   他似乎急需要什么来证明,慌不择路又小心翼翼。   就好像在问,你始终留着我的那件风衣,是……也爱我吗?   姜简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画框上。   画框里的他自己将自己裹在那件不合身的风衣里,午夜梦回时假装衣服的主人不曾从人间蒸发。   “我以为,小时候亲眼看着母亲在我眼前被伤害,哥哥试图把我掐死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痛了。可当你和沈虑如出一辙失踪,只留下一件外套,那股又闷又酸的窒息感重新回来了。”   在构建了魔鬼和佩洛兹的世界,黄唯唯里曾问他——   你有过愿意为谁移星换月、撼天动地的想法吗?   如今,那些被屏蔽、被尘封的记忆奔涌而来。   他终于能够作为完完整整的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起初我以为,那件风衣是我必须要接纳的伤害、悔过和遗憾,现在我想,那是我要敞开接受的爱。”   走遍钟洵的回忆,姜简哪还不明白,钟洵明知道会被自己那把无情化作的利刃伤害,还依旧选择去爱他。   他亦是如此。   姜简转过身,从钟洵手里顺过钥匙,打开了那扇属于自己的门。   回溯完毕后的小字在激活的拱门上亮起,选择是否离开的左右环在弧形拱门上闪烁着光芒。   他一手拉动了左环,另一手抚上钟洵的脸颊,拇指顺着他的下颌线轻轻滑过。   仰头覆上他指腹所在的唇瓣。   “你设的密码里没有红心,可是我想要。”   作者有话要说:   I want your “heart”. 第122章 “有谁会比我更希望他被绳之以法呢?”   唐尹看着姜简顺利地启动了回溯装置, 一动不动监测着姜简的状态。   没过多久,装置的面罩缓缓移开。   姜简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冷白的脸颊上竟多了一些不自然的绯红。   心率也有点高。   唐尹正张嘴想问, 就听姜简起身说:“帮我把钟洵带过来。”   “哦好的。”唐尹应道。   他没有理由拒绝姜简的请求, 照着引导姜简进入中央塔台的方式, 将钟洵带了过来, 同时默默解除了属于这个世界的囚徒设定。   姜简食指抵着嘴唇,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和失态。   剖白自己过后许久, 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脸颊的火热和心中一点点不自在。   “他在那边使用回溯装置和你有关系吗?”他随意找了张宽桌倚靠,目光从承载着无数嘉宾记忆的小方格上扫过, “这里没有我的盒子,但钟洵那边却能进入我的记忆。”   唐尹侧目, 向玻璃外看去。   在中央塔台能够清晰看到环形监狱中每一个囚室的状态, 而钟洵正沿着走廊快步朝通往塔台方向的电梯走来。   他说:“我只知晓我所能获取到的信息。”   姜简又问:“即使唐尹本人的操作, 你也不完全清楚?”   作为程序的唐尹果断点头。   “我是遵循指令行动的。你们人是他送进来的,他如果想让你们去到哪里, 看到什么,是我没有办法决定和控制的事情。何况……”   从姜简报出他密码的那一刻起, 他的行动就已经可以被姜简操控了。   唐尹话音未落, 姜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微微颔首,暗自琢磨着那位调酒师唐尹此番行动的目的。   钟洵在演播中心的时间远比他要久得多, 他和调酒师关系匪浅的事实, 姜简还是那天在演播中心骚乱时无意间发现的。   唐尹本人作为能够直达节目世界的核心, 冒着巨大的风险让他们拿回他们的记忆, 到底想让他和钟洵做什么?此番记忆恢复, 能离开这个世界后, 记忆还会被屏蔽吗?   一旦开始思考,姜简又恢复了冷静淡漠的模样,忘却了几分钟前精神状态的拥吻带给他的刺激,专注地在凌乱的信息流中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钟洵走进塔台时,就看到的是这样的他。   侧身抱臂,脸色凝重,目光仿佛没有焦距,虚虚落在身前几米的距离。他身边立着一个沉默不语的人,眉上的刀疤显眼。   他心跳乱了一拍,快步走上前,难以遏制心头的冲动,抬手环抱住了姜简。   姜简左边的太阳穴猝不及防地撞到了温热的怀抱。   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让他瞬间敛去了条件反射的警惕,收起反击的起始动作,各处肌肉纷纷泄力。   钟洵眯了一下眼。   这种机敏又警觉的意识都是他失踪后姜简独自苦练的结果,手臂不禁收紧了几分。   “你来了。”姜简鼻尖擦着钟洵的衬衫,微微偏过头,“他是……唐尹的程序。”   即使再迟钝,他也已经从钟洵的情绪外溢中寻到了蛛丝马迹。   虽然他不知道钟洵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从何而来,但不可否认,钟洵对他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都或多或少会表现出敌意和不安。   唐尹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顺着姜简的示意,用最简洁的方式把他的情况对钟洵说完。   而后自觉地回避说:“你们先聊,我去巡逻一番。”   姜简:“……”   整个世界就他和钟洵两个人,有什么好巡逻的?   只是钟洵此时像极了他家里养的那只萨摩耶,一把将他抱在桌上,低头贴着他的脖颈来回蹭,好似再宣誓着主权。饶是这个唐尹根本是人,也看得分明。   姜简任由他贴着,余光落在钟洵头顶,银白发的顶端竟生出不少黑发。   那才是他本来的发色。   “先不闹,我们聊聊。”   他拨了拨钟洵的发丝,将他往后推了推,对上钟洵潋滟的目光。   钟洵眼角微挑,露出一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的模样。   “从哪里开始呢?”他问。   他们之间错过的时间,他在这个世界的经历……想不起来的时候可以搁置不管,一朝得以恢复,各种纷杂的、乱七八糟的记忆纷至沓来。   姜简乜了一眼钟洵好整以暇的神情,忽然意识到这个曾经他说什么都要和他杠一下的搭档,在节目里走了一遭后,收起了利爪和獠牙,温顺得不像话。   不过都是假象。   “从你最后一次行动说吧。”他淡淡地说,“沈局绕过我,让你独自出任务的时候,给你看过一份文件,那是什么?”   钟洵明亮的颜色陡然黯淡。   他望着姜简平静的脸色,想了想,说:“沈局自己手下精锐的调查,灰褂人在各地流窜的监控画面分析和图像识别,还有……他的资料。”   “姜繁,那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哥哥。”   姜简清冷的声音接上他的话:“你不用斟酌措辞,你失踪后我向沈局申请调阅了和我自己有关的文件,你知道的我也知道,甚至可能比你知道的还多。”   钟洵瞳孔微颤;“那天掐你的人,是不是?”   姜简点头:“是他。”   钟洵喉咙有一丝酸涩,他清了清嗓子,重整情绪:“当时沈局只给了我姜繁的资料,他没有学历,甚至还有逃票、盗窃的前科,曾经在Y市的少管所多次被拘留。我想沈局是为了避亲,才没有让你加入那次任务。”   钟洵自觉自己不如姜简,不像他那样,得知自己追踪到的嫌疑人是自己的养父还能保持冷静自持。   “而且……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家里人的事情,我当时担心,如果我们一起出任务,就不只是分歧那么简单了。”   他担心姜简会因为自己对他亲人的处置而与他心生嫌隙,所以坦然接受了沈长锋的任务,并且对姜简严格保密。   “难怪那天你会找我喝酒。”姜简叹气,“那时候你要是知道,他曾经差点杀了我,是不是就不这么想了?”   钟洵皱眉:“所以你母亲他们……”   姜简:“他们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没有人找到他们的尸体,异调科也没有。”   “异调科?”   如果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是不该惊动异调科的。   “你看过我的记忆,应当知道顾稔不让我问他问题,他说等我长大以后就有人会告诉我。”   “嗯。”   钟洵回想起来,等姜简长大后,沈局以此为条件让他加入了异调科。   “我从沈局那里申请查看了和当年有关的全部资料,顾稔是在电子城后巷的下水道旁捡到昏迷的我,他当时报了警,但是系统里根本没有找到我的资料。”   那时他似乎没有意识,嘴里胡言乱语,被当时刚组建异调科、正在交接工作的沈长锋听到,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长锋让顾稔先照看他,等他清醒后再慢慢打算。   为了维护小朋友的身心健康,他们都鲜少在姜简面前身着制服出现,当年姜简以为顾稔接见的客户,竟有很多人是异调科队员假扮的。   “沈局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我的出生记录,就在我在顾稔那里住了大半年的时候,他们在Y市的少管所里发现同样没有身份证明的孩子。”   “是姜繁?”   钟洵没有用哥哥来指代,那个人不配。   “对,他是在Y市夜市被人发现的。那里……你懂的,混沌角落里的众生百态,他比我大,从小就比我健康,别人以为他就是小混混,他自己为了活下去,在便利店偷窃,帮别人揽生意,无所不用其极。”   “后来呢?”   “姜繁什么都不肯说,甚至一度被认为有交流障碍。但他们从我这里却得到了一些关于我父母的姓名和其他信息,找到了他们的居所。”   “但是没有发现尸体。”钟洵想起姜简刚才的话,不禁接道。   “不仅如此,那里和我凭借记忆描述的完全不一定,并且几乎没有生活痕迹。但是他们发现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些不完整的研究材料。”   姜简顿了顿。   “对了,忘了和你说,我父亲是生物学专业,母亲是心理学专业的。当然,他们不配被称为科研研究者,因为在那里发现了一小部分研究资料,是关于基因编辑婴儿的。”   钟洵怔在原地,在上一个节目中,他和姜简都经历了基因改造后变异成的血族和狼人的状态,一些可怕又大胆的想法疯狂撞击着脑海。   “别担心。”姜简声音变得轻柔,抬手顺了顺钟洵的头发,“他们留下的材料没有黄唯唯那个世界那么夸张,看上去似乎只是想通过手段,得到更健康、更漂亮、更聪明的后代。”   姜简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下垂,眼中满是嘲讽。   “他们不确定我和姜繁是不是被编辑过基因后出生的孩子,所以决定对我们两个人进行监管。”   “……为什么?”   “因为和人类胚胎技术、基因有关的实验,是科学的禁区,也是伦理程序所禁止的。基因编辑一旦出错,例如脱靶,等待人类的无数未知的结果,甚至突变,而且这些错误、问题,会一直存在于孩子的体内。倘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放任他们婚配生育,就有污染人类基因池的风险;而如果禁止他们婚配生育,又是违背伦理的事情。这本身就是困境。”   没有人能预计一旦出错、一旦变异的后果,人类也无法承担这种不可预计的后果。   他经历的这些节目,不正是那样的世界吗?   随处可见的违反伦理和触碰禁区的技术运用于人类的世界,充满了可怕后果。青峦村、曙光二中甚至是整个佩洛兹及其后代的大陆,被当做实验对象的普通人何其无辜。   “你还记得我后来的养父贺悯之吗?他之前和你母亲还有过合作,做过一些小朋友的识读和自闭症相关的研究。”   姜简想到那棵发着光的樱花树,眉眼稍稍亮了几分。   “他本人就是高校伦理学联合委员会的主任,他收养我的手续还是沈长锋帮忙的呢。”   钟洵眼眸沉了下来。   虽说是收养,虽说贺悯之也的确认真履行了作为父亲的义务,但没有办法更改的事实却是,姜简——作为对人类命运具有潜在风险的人,一直处在他们的监管之下。   “你不是看过我的回忆嘛?这些年我过得很好,除了遇到一个一见面就逼我特训的人,一切都很快乐。”姜简见钟洵情绪不好,抬手捏了捏他的嘴角。   “沈局一直都是知情的。”   钟洵有些不开心,他从小就认识沈叔叔,没想到他竟那么早就知道姜简。那他力排众议让他进异调科,在发现姜繁的踪迹时又让他对姜简保密……不就是把姜简当成工具和诱饵了吗?   “那是他的职责,钟洵。”姜简轻轻拍了拍钟洵的脸颊,目光落在他脖颈上路易斯送他的钻石项链,勾起嘴角,“姜繁是在他们监管的眼皮下失踪的,他把我放在眼前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姜简语气一转,顿时冷了下来,“有谁会比我更希望他被绳之以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智慧不属于恶毒的心灵,没有良心的科学只是灵魂的毁灭。——拉伯雷   参考阅读   人类胚胎基因编辑技术的伦理考量(作者:Rickyyy,来源:知乎)   P.S.所谓记忆回溯就是互相看过对方光屁股的样子,一点小情绪变化都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 第123章 “人在,树活;人死,树亡。”   钟洵看姜简顶着淡然宁静的脸庞, 诉说着本该被称之为恨的情绪,倾身抱着他,手掌在他脑后轻轻柔柔顺着他的头发。   他想不通,姜繁分明没比姜简大多少岁, 怎么狠心下得去那种毒手?   作恶之人一朝行凶, 消失得毫无踪迹, 他的姜简却要用这漫长的二十多年去治愈他的心理阴影。   怕冷、体弱, 因为讨厌呼吸不畅的感受,所以极度抗拒长跑和各种运动, 还有他最初从被接到电子城时就出现的洁癖症状,睡眠时蜷缩的姿态和不安稳的神情……   这一切都从那个没能善终的午后小憩开始。   “我不知道那些资料他们是否付诸实践, 但我应该是正常的。”姜简靠在钟洵胸膛上,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我从沈局那里拿到这些资料后专程去找养父, 他说,我曾做过检测。”   钟洵想起自己回溯过姜简的这二十多年, 自从贺悯之收养他之后,定期体检总是没有少。不过, 在姜简的主视角听他和养父的对话仿佛全程打哑谜, 他不得不承认,在回溯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听懂。   “说实话, 我光顾着看你不要命地工作了, 心疼都来不及。”   钟洵小声狡辩, 说着把姜简又搂紧了一点。   “那我长话短说复盘一下我这边的情况。”姜简轻轻勾起嘴角, 任由钟洵恣意妄为, “只说一遍, 不许抬杠。”   钟洵:“……”   他看上去很像ETC吗?   “你失踪以后,我从沈局那里要来了姜繁出没的所有视频和资料,把他出现的时间、地点、有存档的监控、以及他露面时间前后异调科收录的卷宗都进行了整合,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时间上看并没有发现规律,大面积筛查过监控录像,进行过面部识别对比,发现他出没的地点都是人口结构复杂,治安相对混乱的地方,但不同省市的医院及其周边确实都是他高频出没的场所。”   说到这里,姜简忽然停下。   他想起了前几次节目的见闻,无论是黄唯唯和林棠,他们都曾见过姜繁,那个所谓和他长得很像的“灰褂男人”。   “我们为他接触过的人群进行画像,基本上都是家庭构成简单、生活失意走投无路、病痛折磨无法医治或没钱医治的这几类。当时我想不明白这几类人群之间的关系,现在想来,他是把这些人都带到这边的世界。”   有的人成了嘉宾,有的人固守在某一个节目世界里,不知今夕何夕。   他靠在钟洵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钟洵的动作微微一顿。   姜简已经逐渐熟悉钟洵的肢体语言,这是他欲言又止时的下意识动作。   他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毫无疑问,钟洵有许多藏在心底的话,不愿说亦或是或不能说,无不让他进退维谷,令他内心焦灼。   他只是不愿意看见钟洵这般痛苦。   姜简叹了口气,继续说:“这期间沈局另外派出了一队人去了北边,我负责远程指挥推演。”   钟洵低低应了一声。   “沈虑失踪前留在记录仪里的位置方向虽然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当时搜查时,虽然是往他消失点方向去找的,但我们和沈虑移动路线的延长线交汇处,可后来勘测出来的震源方向几乎一致。”   听到这里,钟洵松开了姜简,眸光微微亮了起来。   在姜简的记忆回溯中,他消失后的那些日子过得飞快,他越心疼于姜简无休止地玩命工作,回溯时展现给他的细节就越少,仿佛加了倍速的播放,遗漏了姜简在这一年的很多调查结果。   姜简看见钟洵的神态逐渐恢复如常,目光也变得柔和。   “在震源附近我们发现了一个小洞口,洞口直径很小,无法通人,现场换了很多探查设备都没有能够进入到最深处,所以后续的调查有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这边了。”   无论是更换或定制设备,还是趁着冬天未至,大雪还没封山,加紧对周边环境进行调查勘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即使他也莫名其妙地消失,异调科只要有明确的调查方向,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尤其是回溯完钟洵记忆时,不经意注意到姜繁的灰褂也出现在了那片山林中,他愈发觉得自己的方向没有错。   “你们的方向没有错。”   静默了许久的钟洵终于开了口。   姜简看着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好似在斟酌着怎么开口,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我们所在的世界和节目世界……确切地说,是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是连通的。可能是以一种怪力乱神的方式相连,你说的那个洞口,很有可能就是连接之处。”   “等一下。”   姜简第一次听钟洵愿意开口讲述他所知道的隐秘,宛如好奇宝宝,一丝细节都不愿意放过。   他转身,随便点亮了一块屏幕,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方式速记着他的话。   “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和节目世界有什么区别吗?”姜简问。   钟洵想了想,用姜简习惯的理解方式说道:“假设α世界是我们原本所在的世界,β世界是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那么这些节目世界就是β’,每个节目世界互相平行,互不干扰,与β世界连通。只有具有嘉宾身份、或者拥有高级别管理权限的人能够自由往返其中。”   “也就是说,整个节目都是建立在演播中心所在的β世界和各个节目构成的β'世界上。唔,那林棠和黄唯唯应该是属于……只能在其中一个节目世界里度过余生?”   “是的。”钟洵说,“所谓的节目组,其实是一套多系统集合而成的完整体系作用β和β’世界之上,嘉宾的来去往返都是由整个节目的运行体系控制。”   姜简了然,指尖又划开了一片空白区域。   这段时间的经历从他心中飞速翻过,他画出一个简单的树状结构,说:“如果我没想错,嘉宾的场记系统、记忆屏蔽系统、节目世界分配系统以及演播中心的游戏机制,恐怕是互相独立又数据互通的吧?”   说着,姜简往外瞥了一眼。   唐尹本人在被降职到演播中心小酒吧前,一定是承担与这些系统有关的重要工作。   “这部分我并不清楚,老先生几乎很少说自己的事情。”钟洵摇了摇头。   “既然β和β'世界能够往返,那我们和原来的世界之间是不是也同样可以往返,就像姜繁把你们带过来那样?”   他边写边画,钟洵却没了声,狐疑地抬眸望去,对上钟洵凝重的目光。   “成为节目一部分的人,比如林棠,就彻底失去回β世界的资格;拥有人设的嘉宾,虽然能够在节目和演播中心往返活动,但也是在支配下进行的。在这里能够自由往返于这三个世界的,只有一个人。”   “姜繁?”   “现在……应该是他。”   现在?为什么是现在?   姜简皱了一下眉,对于钟洵的用词表示不理解。   他看向钟洵,发现眼前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男人竟有些愣神。   他很快意识到,钟洵是在梳理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被屏蔽已久的纷杂记忆。   “要不,先从他把你带到这里开始回想吧。”姜简决定帮帮他,轻声引导,“我看了当时的监控,你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被他直接带走,就是从α世界到β世界了吧。你过来之后,就没有……反击?”   钟洵俨然从姜简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调侃。   他的搭档在理解情绪这件事情上开窍后,仿佛一下就长大了,翅膀硬了,敢拿他开涮了。   他轻哼了一声,实话实说道:“我在β世界里醒来的时候,是被绑在一颗树上的。”   姜简微怔:“树?”   “那棵树很高很大,树冠茂盛,就长在β世界里,演播中心那座高塔,其实是中空的,它的中间就是那棵树。”   钟洵的声音深厚,目光幽远,那日的画面渐渐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幽幽转醒,发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自己被绑在一颗巨大的树上,藤蔓从树根处缠绕着向上爬起,将他死死勒住。   清醒的时间很短暂,很快一道钻心的疼痛从头顶传来,顺着头颅、脊柱,一直蔓延到他的指尖和脚尖,几乎是立即又痛得昏了过去。   昏死前的瞬间,他强忍着疼痛抬眸,发现痛苦的来源竟然只是一片垂下来的树叶。   而后,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更像一种……更简略更跳跃的记忆回溯?不,可能是记忆片段。”钟洵抓了抓头发,回忆道。   他仿佛打开了一道蓄满记忆之水的闸门,每一朵浪花都来自不同的记忆主人。   “看不清他们具体的模样,但每一个人都和我有着共同点。”钟洵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他们都曾和我一样,在这棵树上体验过抽筋剔骨的痛苦。”   姜简歪着头:“意思是说,这棵树上有其他受害者残留的记忆,在它施加给你痛苦的时候,连记忆也一并传递给了你?”   “不完全是。”   钟洵摇头,他发顶生出来的黑发悠悠垂在在姜简眼前,他的眼眸中随着逐渐丰满的回忆而隐隐溢出几率痛苦。   姜简抬手,抓住钟洵的手腕。   指节顺着他的手腕向下,一点一点撬开他垂在身侧、不知什么时候攥紧的拳,用力将掌根贴紧他的,然后手指一根根落在钟洵的指缝。   “既然不是,那是什么呢?”   他轻声引导他,宽慰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蛊惑,令姜简莫名有种自己在逼诱良家的错觉。   钟洵眼眸深沉,低头抵住姜简的额头,避开他的目光。   “这棵树是整个β世界,包括节目世界维持正常运转的核心,而树,以人的精神为养分,通过攫取人的精神力而持续存在。给树提供精神力的我们,相当于它的宿主。”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来自于树的历任宿主。   “所以说,演播中心所在的β世界和节目世界的稳定依赖于那棵树,现在这棵树的宿主是你,难怪你的情绪波动会影响到节目天气。”   姜简心中的疑惑终于被揭掉了冰山一角。   他歪头看着垂头丧气的钟洵,“姜繁擅自让你成为树的宿主是他的事,我又不会怪你,你在忧心什么?”   钟洵静默着。   半晌,他启唇道:“人在,树活;人死,树亡。”   姜简心头一惊。   “当宿主完全和树融合后,宿主可以自由往返各个世界,但同时寿命也和树息息相关。离开树的时间越久,需要给树提供的精神力就越大。当精神力消耗殆尽时,树就会随人死去,整个世界也会随之崩塌。所以,毁去这个世界最好的方法,就是——   “我,自毁。”   钟洵发现,有些话一旦开口,那些忧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在其中。   那些话被他风轻云淡说出来时,姜简瞬间想起精神共享时钟洵身上的疲惫感。   他抓住了钟洵之前话语里的隐晦细节:“你刚才说现在还是姜繁……意思是,你现在被那棵树寄生着,却没有完全融合?”   “因为我并不是被姜繁说服着过来的,所以其实我的潜意识一直都在抗拒与树的融合。”   “可是融合的进程始终在继续不是吗?”姜简忧心地看着他。   古堡悬崖外被瞬间冻成冰的巨浪,那是钟洵情绪的外化,又何尝不是他和树——和这些世界的本体联系愈发紧密的写照。   “你知道我的人设是什么吗?”   场记系统此时此刻还在崩溃,钟洵没有顾虑地岔开了话题。   姜简摇头,从进节目到现在,这是他观察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做一个完美的宿主,保证节目世界的稳定、有序。”钟洵说,“姜繁为了约束我,不让我自毁,同时又保障树能有长久的生命力,他把我编入进了节目嘉宾。倘若我违背人设接受惩罚的次数变多,他便会寻为树找下一个更合适的宿主。”   从某种程度上说,托记忆屏蔽系统的福,我一直保持着警惕的意识,因此无形中一直在反抗者树的融合。”   姜简恍然。   他所知道的钟洵,是不顾家人反对也要加入异调科的人   他心中有大爱,绝不是自私的人。   当他离开那棵树,成为一个嘉宾,他会发现在β世界,在无数节目世界有那么多不明就里的人类存在。他便不舍得靠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一死了之。   只要钟洵决定拯救所有人,他就不得不遵循人设活下去,甚至是为了探究整个世界最深处的隐秘而和罪魁祸首与虎谋皮。   而这正中了姜繁的下怀——   在短时间内钟洵会保证自己不搞事,也就保证了树的生命力的稳定。   成为节目嘉宾的钟洵受到记忆屏蔽系统的制约,遗忘越多,就越有可能忘记他可以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选项。   “而且,在我最开始参加节目的时候,遇见过很多个‘你’。”   起先,他还能分辨得出来。   而后来,顶着“姜简”那张脸的NPC也好,嘉宾也罢,总会有一个瞬间让他感到茫然,直到他被一个极其像他的人狠狠背刺。   “我猜那也是姜繁的手笔。”   钟洵不得不承认,姜简对情绪一窍不懂,他的哥哥却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我遇到你,就不敢轻易地毁掉你所在地方,越小心翼翼,就越活得谨慎,越不愿赴死。万一呢?万一真的是你呢?万一我真的会遇到你呢?”   姜简不语。   他的好哥哥未必料到自己因为老黄的偶然奖励也来到了这里,所以要用假货来维系住钟洵悬着的感情。   他蓦然想到在青峦村遇到钟洵时,他的满眼戒备,忌讳他的主动接近。   原来那不都是防备。   或许虚假的他自己,曾给过他很多伤害吧。   他伸手环住钟洵,想拍拍他的背。   没想到却被他先一步禁锢在怀里,低头吻上。   这一次,仿佛蕴藏着雷霆暴雨,不同于在记忆长廊里的精神刺激,带着不可控的力度和纠缠,无比激烈。   不像是在诉说爱意,倒想是在倾泻着一些无法言说的沉疴。   两人鼻息交错,许久,姜简听见耳畔响起男人低低的声音。   沙哑中带着一些极其克制的喘息。   “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我担心过你如果也是假的,也担心会把无辜的人卷进来,毕竟那些冒牌货里面,每个人的结局都很惨。”   “后来呢?”   “后来……”   后来知道你来了,我不想死,也不敢死了。   “你终是要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而我——和树共存亡的我——或许只能在我的消亡中目送你离开。而另一种糟糕而可怕的念头不知什么时候萌发了出来。”   “是什么?”   姜简一动不动地望着钟洵的眼睛。   那双眼睛如深泓,倒映着他的模样。而他自己,就是那一汪水的源头,钟洵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都来源于他。   “我开始害怕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让你同我留在这里。”   姜简是多么敏锐又刨根问底的人啊,   他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所以只要他不说,姜简就永远不会发现他的痛苦、挣扎,更不会发现他的卑劣和妄念。   他分明清楚,这离谱的世界根本就不该存在!   他怎么敢!   怎么敢生出这样自私的念头?   “想想又有什么错。”姜简轻声打断他。   “我喜欢你,喜欢博爱众生的你,也喜欢充满占有欲的你,只要是你。”   他是自私的,那又怎样?   爱原本就是自私的。   “我们一起找到最优解不就可以了?就像以前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送红包,没有回顾指路了,大家有兴趣二刷自己找吧_(:з」∠)_ 第124章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钟洵对这边世界的所有认知, 包括β世界这样的定义,都来自于残留在树上的前任宿主的记忆片段。   零碎的画面蕴含着大量的信息,但彼时他很快就被姜繁编进了节目嘉宾的队伍中,记忆屏蔽开启, 几乎没有时间将那些碎片细细整理回味。   姜简的眼眸依旧没有波澜, 却仿佛有着无穷的力量。   他在他的注视下, 又变成了原来的钟洵。   他长眉舒展着陷入了回忆。   *   在树上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的尽头, 钟洵曾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金发碧眼,意气风发, 看上去是个年少有为的学者。他的生活三点一线,穿梭在家、课堂和实验室, 对学生们的朦胧的春心和敬仰视若罔闻。   男人唯一的休闲和乐趣就是园艺。   每天雷打不动在自己的花园里,翻土、播种、浇水。工作和研究上遇到瓶颈, 就会搬个小椅子, 对着幼苗自言自语, 说着“等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在院子里再栽一棵树”云云。   然而有一天, 在他不曾播种过的角落,竟冒出了两瓣透明的嫩芽。   他以为是晚上伏案太久眼花, 错认了月光洒下的光影。   走近, 使劲揉了揉眼睛。   嫩芽在他面前抽出新的一瓣。   是真的。   透明的嫩芽不会随着气流微微颤动。水浇上去,便会径直钻入泥土;肥料亦然, 无法停留。花园里的蝴蝶蜜蜂会从它透明的嫩芽上径直穿过, 仿佛它本身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无论白天黑夜, 它都不曾有属于自己的影子。   他还买了专门的相机架在嫩芽旁, 从早到晚开了整整一天。   最后, 二十多个小时的画面宛如静止, 镜头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捕捉不到。   似乎只有他踏足花园,睁眼朝那里望去的时候,那株幼苗才会存在在那里。   直到有一天,他尝试着伸手触碰。   那透明的小叶子仿佛突然打了鸡血,得了精神,一夜之间往上抽条了好几厘米。   他感到无比惊讶,却又秉持着探索未知的无限好奇,光顾花园触碰嫩芽的次数愈发多了起来。   他渐渐发现,即使他没有碰它,光是坐在花园里对着满园花果发发牢骚,那株透明的幼苗也会自己边伸懒腰边长高。而每当他邀请自己的学生们来自己家里做客,大家围坐在花园中一起畅谈时,它便长得格外迅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讲师做到教授,直到他的第一批学生都已经在学界小有成就的时候,嫩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它的树枝其实都已经碰到邻居家里,却因为奇妙的存在感,对周围构不成任何影响。   树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他的生活却因为树而改变。   在他的研究计划没有通过审批的那天,他淋着雨来到花园,失意地朝树走去。它没法为他遮风避雨,但它在他靠在树干的瞬间,将他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   “他是第一任宿主?”姜简问。   钟洵点头:“他也是树的创造者,他给那棵树起名为意识之树。”   “不,他没有发明也没有创造,他只是不经意发现了那棵树,并且养育了它。”姜简不知想起什么,慢慢皱起眉。   “从那些画面的场景、残存的情感以及宿主视线高度看,这棵树似乎并没有换过很多任宿主,每一任宿主都坚持了很长时间。”钟洵继续说,“姜繁成为宿主的时间,似乎是二十年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和树融合的时候没有产生什么剧烈的情绪,我没有看到他留下多少记忆。”   姜简从思索中抬起头。   二十年前,他们失去父母,姜繁险些掐死他的那一年。   半大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事情?问题是谁让他成为宿主的?   他对上钟洵的目光,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们瞬间明白了彼此心中的猜想。   “要求证的话,从这里出去,总会见到他的。”   姜简眼神变得锋利,知己知彼才能增加胜算,趁着如今场记系统还在崩溃,他必须要和钟洵掌握更多的信息。   “还记得我和你说,在曙光二中图书馆看到过一张照片。”   他在无画相框中看到了令自己恐惧的往事片段,也不曾忘记自习区角落里的旧照片。   在那张照片里,很多人西装革履、整齐端坐一排,在少数脸庞清晰的人里,有和任繁星、秦耘和秦瀚一般模样的人物,照片右下角有着手写落款“Faizal实验室留影纪念”。   “记得,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钟洵轻笑,很快严肃道,“基斯医生做血族研究的笔记本里也有那个单词,对吧。”   “对,Faizal,你在宿主的回忆里有看到过吗?”   “没有。”   钟洵摇了摇头,树上残留的画面几乎没有暴露过宿主的个人信息,以至于他连那位发现树存在的男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姜简失望地垂下眼眸。   “等等。”   钟洵突然站起来,往中央塔台的门口快步走去。   姜简从桌上跳下来,随手抹去他记下来的笔记,小跑跟上:“怎么了?”   “唐尹。”钟洵声音低沉,“我第一次结束节目,在酒吧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研究一款新的鸡尾酒。”   那是钟洵和调酒师的初遇。   两鬓花白的人嘴角噙笑,将菜单推到他面前,眉眼柔和地在纸上记着自己的酒精配比。   他问钟洵,要尝尝我的新配方吗?   钟洵点了杯最大众的威士忌,婉拒了他。   刻在潜意识里的警惕心让他对尝试新食物万分警惕,当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配方文字从他的方向看去是颠倒的,印象本就不深刻,对那新配方的命名也没有多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漂亮婉转的花体字“F”竟如此鲜明。   姜简走在钟洵身侧,余光打量着他凝重的侧脸。   他想,此前在钟洵身上的记忆屏蔽效果很灵活,看上去只是隐去了重要信息的关注焦点,达到了逐渐被遗忘、被抹去的效果。   唐尹说是在外巡逻,实际上片刻都没有离开中央塔台外围。听见姜简的声音,他几乎是立刻跑到两人面前:“出什么事了?”   姜简言简意赅:“唐尹本人的情况你知道多少?他和Faizal实验室有什么关系?”   程序有一瞬的卡顿,看向姜简的目光有些许呆滞。   很快,姜简听见他说:“搜索失败,并未有个人信息保存在我这里。”   意料之中,眼前这个程序自称自己的存在是保证节目世界的稳定,没有其他多余的信息倒也正常。不过姜简很快回想起自己回溯记忆前他说的话。   他接着问:“我记得你说,唐尹自己也有也有一份记忆存放在这个世界里了,在哪里?”   钟洵侧目看向姜简,这是调酒师不曾告诉他的信息。   只见程序唐尹抬手放在左胸口,手指敲了敲,只见他身上的布料逐渐化成块状像素,胸膛上露出方块的纹路。   姜简认出来了,那是和存放每个嘉宾记忆一样的小方盒,它严丝合缝地嵌在程序唐尹的心口。   “提取他这份记忆需要额外重新输入一次我的运行密码。”   唐尹说着,面前亮起晶莹的密码输入界面。   钟洵按住姜简即将抬起的手,扭头问:“提取这份记忆会对你本身产生什么影响吗?”   “不会。”唐尹回答,“放在这里是只因为防御需要。”   姜简果断地输入了密码,小方盒缓缓从唐尹的心口推出,轻轻落在他的掌心。   他们也是这才窥见了程序唐尹的身体构成,没有血肉,有的只是像素化的纹理和数据,胸口合上,衣服的布料也恢复如初。   钟洵从姜简手里接过小方盒,举起来看了看,而后听姜简问:“你回溯还是我回溯?还是像之前在我记忆里那样,主试装置和被试装置一起用?”   钟洵转头看向唐尹:“你没有给他看回溯装置的说明书?”   唐尹愣了一下,还真没有。   “说明书都不仔细看就直接上了?”钟洵眯起眼睛,抬手把姜简捞到怀里,手掌按在他修长的颈侧,低头,“小姜老师不是一向很谨慎吗?嗯?”   姜简从他手里把盒子拿走,面不改色:“想快点帮你恢复记忆,具体用法和关键信息他都给告诉我了。”   钟洵一听他是为了自己,心头漾起淡淡的甜意。他指尖从姜简的耳廓滑过,拇指轻轻撩起他的一撮卷发,摩挲着柔软的发尾。   “你在主试设备上可以修改回溯模式或观影模式,观影模式下,多台被试设备能同时观看,并且还能控制倍速。喏,你见过我之前躺着的那一排排装置座椅,我猜原本就是可以像电影院那样,一起观看的。”   熟读使用说明书的钟洵一边说着,一边藏起神色中的小得意。这么长时间来,难得他在细节处比姜简获取到更多的信息。   唐尹闻言却有一瞬的茫然。   的确有观影模式,但在说明书里那可是写在最角落,被标注为娱乐用的,所以被他直接划归在非正经使用方法里,才没有告诉姜简的。   姜简返回中央塔台,按钟洵的指导修改完模式,被他拉着走到了那个光线刺眼的大厅。   他在钟洵身边重新启动了一台装置,将唐尹的记忆方盒里的代码同步至两台设备,调试完毕后,不期然对上钟洵灼热的目光。   “怎么看上去这么兴奋?”   他一边问,一边等着钟洵躺好,准备等他成功启动之后再自己操作。   没想到钟洵竟抬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领口,在他弯腰的瞬间亲了一下他。   姜简怔住,像是没料到他会突袭。   男人唇上的温度还在嘴角停留,人却像个偷腥的耗子,飞快躺好,按下按钮,隔着缓缓落下的玻璃面罩,声音传出来显得遥远——   “因为,这可能算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吧。”   正经情侣确定恋爱关系后的消遣,不是逛街吃饭,就是看电影去游乐园。   他呢?   追姜简的时候只能借着加班的名义赖在他家里,对方还无所察觉;在一起了又得想着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好不容易能有点看电影的感觉,看的还是别人的回忆。   怎么说也是第一次一起“观影”,不给自己尝些甜头,他就不叫钟洵了。   姜简站在原地,看着钟洵亮晶晶的眼神,心跳陡然快了几分。   看遍偶像剧的他熟知情侣约会套路,无聊打发时间的时候还做过情侣行为模式的整理给贺悯之看。当时他对贺悯之说,受众的心理很奇妙,即使在不同背景下,还会对千篇一律的场景感到激动和上头。   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结论有误。   分明是特定的人,让千篇一律变得独一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这么艰难的状态下恋爱多难,只能氛围拉满。   姜简:原来偶像剧乏味的原因是因为主演不是你。   唐尹:请对老人家多一些尊重_(:з」∠)_ 第125章 一个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凭空生成。   观影模式不只是在回溯方式上支持多人同步以及倍速播放, 就连承载记忆的意象也不再是蜿蜒看不到尽头的长廊,而是露天的影院模样。   夜幕星河高高悬在头顶,柔软的草地坐落在脚下。微风吹动着细草,萤火虫星星点点在身侧飞动, 远处架起巨幅幕布, 身后是放映机和投影机。   脱离了溺水感, 姜简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老唐这人, 还是有点浪漫细胞在的。”   钟洵已经在放映机前捣鼓完毕,等幕布上出现画面后, 走到姜简身边,席地而坐。   姜简不可置否, 但他神色有些担忧:“按你之前所说,他已经不是节目系统的负责人了, 他这么做的目的……”   原先姜简觉得唐尹把他和钟洵送到这个世界, 帮他们恢复记忆, 是有求于他们。可他连自己的记忆都备份好保存在这里,很难让人不怀疑他在未雨绸缪。   往更坏的情况想, 仿佛是交代后事。   “先看吧。”钟洵抿唇道。   他虽然的确曾幻想和姜简在浪漫的夜空下,看一整夜电影, 但总归不是现在。   两人很快找到倍速切换的方式, 画面开始飞快地动了起来。   大多数孩子真正有属于自己的记忆,也就是开始记事的时间都不算特别早, 唐尹也是如此。他们跳过了他优秀的童年和学生时代, 在他随父母移民至海外、开始在异国求学时恢复了正常速度。   “认知神经科学。”姜简看到在生物学科颇有天赋的唐尹最终决定自己未来深造的专业方向时, 轻轻念了出声, “果然。”   由于节目里的经历, 他对唐尹的选择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从时间上看, 彼时年轻的唐尹似乎身处在脑科学起步初期,而他的研究也停留在了解人脑的结构和功能层面,比他在这里开发出记忆屏蔽系统所要掌握的知识初级得多。   唐尹按部就班的研究生活,被父母的意外身亡所打破。   夫妻二人正值发展开拓期的事业戛然而止,相反巨额的债务也落在了他身上,而政策对族裔之间的厚此薄彼更让这个年轻人的求学之路变得雪上加霜。他申请了助学金,加入了几个教授的项目,同时又要在学业和导师剥削之余,昏天黑地接兼职补贴家用。   Faizal实验室的邀请正是这个时候发到了他的手上。   宽裕的实验经费和研究补助令他心动,他在春假买了机票决定去实地考察,如果情况真的如邀请中所说,他非常愿意在毕业后选择这里。   他拎着箱子下了飞机,走向来接他的人。   那人身着白大褂,金发碧眼,摘下鸭舌帽颇为绅士地与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Faizal。”   姜简见钟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蹙眉:“是他?”   钟洵点点头。   是那个发现了透明嫩芽又把它培养成参天大树的男人,他对那醇厚富有磁性的声音无比熟悉,他在夜色里在自家花园和植物们自言自语时就是这般语调。   “您好,费泽尔先生。”唐尹受宠若惊,他没有想到实验室的大老板居然会亲自来接他。   名为费泽尔的男人目光诚恳,惜才的态度不似作伪,他能猜到唐尹在他导师最新发表的论文中负责了哪一部分,连他博士毕业论文的方向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和自己沉默苛责的导师不同,费泽尔先生更像是慈父一般。失去双亲的唐尹沦陷在实验室优渥的待遇和许久未体味的关爱中。   Faizal实验室是少有的跨学科实验室,除了大学的经费赞助,和不少企业的合作支撑着实验室的运作。   唐尹如鱼得水,从费泽尔先生的得力助手做起,逐步还清了债务,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研究者。   费泽尔与他亦师亦友,他们无话不谈,他总是能在费泽尔身上感到亲切和共鸣,虽说研究方向不同,费泽尔也总是能给他的脑实验课题带来启发。   不过,这个宛如伯伯一般的先生远比他的年龄看上去更苍老。唐尹因他的知遇之恩,便自觉承担起了实验室的琐事,希望能为他分担一点,不要老得那么快。   然而事与愿违,即使费泽尔当了实验室的甩手掌柜,他也一天比一天苍老,称病缺席组会的时间也愈发多了起来。   尽管如此,他还依旧在给Faizal实验室疯狂招人,有很多人的面试唐尹都没参与,他只知道唐尹大约是对后辈的质量感到不满,一个都没有录用。   后来有一段时间,唐尹的实验陷入瓶颈,无论是理论上的问题,还是现实中的问题都很难解决。而同时他心爱的女友也不告而别,他整日陷入焦灼和躁郁,险些染上不该染的瘾。   他不想带着愁容去见老先生,想着等自己这段时间走出瓶颈再去探望,谁知一等就等来了费泽尔病重的消息。   他匆匆刮了胡子,换了身干净衣服,跑到费泽尔先生家里,却看见他一个人靠在小花园里的躺椅上,怡然自得地望着空旷的地方。   “唐,你能看见这棵树吗?”他问。   唐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里分明只有一些土渣,费泽尔的目光却好像有一个固定的落点。他如实地回答:“那里没有树。”   “你也相信存在先于意识的,对吗?”费泽尔淡淡笑了一下。   “如果您问的是我的研究范式,那么确实是的。我的世界观——我对物质和意识关系的认知决定了我的研究方法和我的研究过程。”   唐尹在他身旁的小凳子上坐下,轻轻拨开身边一株他叫不上名字的花草。   他和费泽尔此前也有关于哲学问题的讨论,在实验室里,认同唯心主义或唯物主义的人都在理论的基础上有各自不同的研究手段。他想,在生命的最后,费泽尔或许有了新的认识或想法。   费泽尔却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交叠在腹部的双手松开,从一旁的矮桌上拿起一叠纸递给他。   “这个要死不活的猫,你听说过吗?”   “薛定谔?”   唐尹看着手里打印出来的文章,上面是物理学界新生学科量子力学的诸多理论和假说。这上面的内容庞杂,一时半会没法完全理解,他只是草草地浏览了一番,却不知道费泽尔是何意。   “你不是一直想研究意识在大脑中如何形成,又如何被人所感知吗?”费泽尔苍老的声音中含着一些隐秘的兴奋,他看向唐尹,“有人说,意识也是一种量子力学现象。他们认为经典力学不能完全解释意识的存在,说意识不是通过某种方式产生的,而是源自大脑、神经网络中处于量子纠缠态的电子之间的相互作用。”   唐尹的目光落在纸面上,他看见费泽尔用笔在某一行写的批注。   ——意识从量子纠缠态的电子的波函数周期性坍缩中产生?意识引起量子坍缩?   “您最近开始研究其他领域了吗……”他没有说完,看到费泽尔闭上的眼睛,连忙噤声。   “还有人说,我们之所有能看到宇宙万物,是因为我们在观测,有意识参与观测。也就是说,意识参与物质世界的形成。”   费泽尔顿了顿,缓缓抬眸。   “你是不是觉得难以理解?唐,我刚才问你那里有没有树,你说没有。可是它真的不存在吗?还是仅仅它只是没有被你观测到呢?”   唐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自己的观点,却被费泽尔的按住了自己的手。   “让我猜猜你想说什么,柏拉图?黑格尔?叔本华?”费泽尔紧紧捏着他的手,嶙峋的手掌下的力量竟如此之大,“如果这棵树被你的意识察觉,在你的观测之下,你还要否认它的存在吗?”   费泽尔的话音刚落,唐尹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撕裂感从自己身上传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空旷的地方,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听到了沙沙作响的声音。   唐尹瞳孔骤缩,一片泛着青光的透明叶子从他眼前飘落。   眨眼间,一株参天大树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里竟真的有一棵树!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   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股撕裂感带着他陷入了空间的扭曲中。再睁眼,他便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广袤无垠的土地中央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树。   在这里,这棵树不再透明,它和原先那个世界的相似植株一样,苍翠而高大。   它根植于脚下干涸的的土地,却能如此蓬勃,仿佛根本不依赖任何养料便能茁壮生长。   “它的确不靠肥料和水生长。”费泽尔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数十年共事,他对唐尹的表情和疑问了如指掌,“它需要你的关注,或是说精神、注意力、你的意识,怎么说都行。在这个世界里,意识创造物质。”   唐尹来不及关注费泽尔在这里重新焕发光彩的容颜。   他只知道,费泽尔的话音一落,便有一条蜿蜒的小溪流从他们之间缓缓出现,溪水将他和费泽尔隔在两岸,在他们背后逐渐出现了鳞次栉比的街道,石砖泥瓦的房屋,茂盛的草木和偶尔掠过的飞鸟。   一个新的世界在他眼前凭空生成。   他不得不开始相信费泽尔说的一切。   他在用自己的意识创造着世界。   “我叫它意识之树,我为它提供养分,它为我创造了这里,并且不会让我轻易地死去。”   “你想要追求永生?”唐尹皱眉。   “永生怎么够?”费泽尔勾起嘴角,满眼兴奋,“还有什么比探索世界和人类的秘密更令人着迷?资金有限,伦理审批也卡的很死,甚至还有被试在实验中途退出……可是这里呢?这里我才是主宰,这里的人可不归他们管!”   唐尹瞠目结舌,他能在这里创造世界,竟也能创造人?   “可惜了,我们这里的成果不能拿到外面去,不然被暴露了可就糟糕了。”   “我……们?”唐尹眼中滑过一丝诧异和痛苦,“您之前面试又拒绝了许多人,他们莫非?!”   “你果然聪明。”费泽尔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看来我应该早带你过来的,我之前一直担心你是那种刚正不阿的孩子,但你看上去倒像个吃哥哥姐姐们醋的小朋友。”   唐尹张了张嘴,他没法想费泽尔形容自己心中出离的愤怒和震惊。   他做好了见他病逝前最后一面的准备,不曾想却得知了如此巨大的秘密。   他将他当做学术上的好前辈,生活中的好伙伴,甚至是精神上的共鸣者,可他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出这样违背道德和人伦的事情来。   并且,他亲手将这份肮脏的遮羞布从他眼前扯开。   “你瞒了我那么久,是希望我在外面为实验室营造好名声,顺便继续创收帮你招新的人吗?”唐尹滚了一下干涩的喉咙,凄苦地问道。   “倒也不完全是,我只是累了,想把这个世界交给我信任的人。”   费泽尔的笑容得体,一如他第一次在机场见他。   “我研究了很久,成为这棵树的宿主后,死亡是很难的。当人的精神力枯竭的时候,树奄奄一息,整个世界都好像要坍塌一般,可树不会轻易让人死去,它再怎么源源不断的吸收,也会给我留下一丝精神力量。”   费泽尔淡然地说着自己多次尝试摆脱死亡的过程,他屡次寻找尽头,屡次被树吊起最后一口气,他知道,那是树的求生欲。   但反复走入濒死的边缘,逐渐消磨了他对世界的好奇心,他彻底累了。   “只有宿主亲手将寄生关系转移给下一位,我才能摆脱死亡。你是我信任的人,唐。”他对唐尹说。   唐尹拳头在身侧紧握,他绷着脸说:“所以你选了我?你这样说,到底是真的自己希望去死?还是仅仅不想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消失?”   费泽尔没有回答他,幽深的眼眸望着他。   半晌,他听见费泽尔沉声说:“你的女朋友,不告而别很久了吧?”   唐尹的怒火瞬间拱起来:“是你?!你要用她来威胁我?”   费泽尔指了指身后:“她怀孕九个月了,这里的世界暂时还没有完善的医疗体系,而无论是完善这个世界也好,还是自由往返于两个世界也罢,只有一种方法。”   “接替你成为宿主。”唐尹如此聪明,瞬间就明白了费泽尔的意图。   他苦笑了一下,他的女人何其无辜,那个等待降生的孩子又何其无辜?!   “我要怎么做?”   费泽尔的手一抬,从地下生出一条又一条藤蔓将唐尹瞬间缠绕住。   藤蔓一缩,唐尹的背部重重撞击在树干上。   钻心剜骨的疼痛顺着四肢百骸流淌,他从隐忍到喊出声,在绝望和痛苦中流下了眼泪。   两鬓生出了些白发。   姜简指尖抽动了一下,转头望向钟洵,望着他从发顶,生出的黑发下盖着恣意的银白。   “是差不多的。”钟洵察觉到他的目光,手掌包裹住他的指尖,“我嫌就那么几缕太难看,专门找了个机会把全头都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你别乱动,让我抱着就行。”   姜简并不完全相信钟洵的话。   费泽尔在这个世界的发色仍是金色的, 而唐尹在费泽尔的威胁下也接受了现实,一次性和树完成了融合,只有两鬓添了一些斑白。   那钟洵呢?在被姜繁强行带来,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获得的痛苦恐怕不必这两位前任宿主少。何况他的潜意识仍在抗拒和树的融合, 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他心疼地握紧钟洵骨节分明的手指, 将目光移到荧幕上。   *   唐尹苏醒时, 费泽尔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宿主身份开始转移后,意识之树便不会再吝啬吊着他生命力的最后精神, 形容枯槁地靠在树边,抬眸对上唐尹的目光。   他动了动嘴唇, 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相信唐尹和他同一类人,相信唐尹在学术研究上的野心, 更相信他们无数个醉心痴狂交流的过往。   无非唐尹看上去比他更道貌岸然罢了。   他怎么会抵抗住这个世界的诱惑呢?   姜简和钟洵看见费泽尔闭上眼时, 心情都很复杂。   看β世界现在还存在着, 就知道费泽尔比他们都要了解唐尹。   唐尹来到费泽尔身旁时,他已经静静合上了眼, 化作淡淡星点,仿佛变成了树的养料消失不见。   而新生的宿主在这一瞬间, 正式有权利探索费泽尔已经创造出的那部分世界。   他发现费泽尔在树所在的世界之外, 又开辟了诸多可以往返的平行子世界,而他邀请进来的学者, 都在不同的世界里专注着自己的非法研究。   树所在的世界相当于子世界的中枢和中转站, 仿佛意识之树枝杈延伸到遥远的尽头, 和每个子世界相连。   他跑遍了每个世界每个角落, 最终在小木屋里找到了失联已久的女朋友。   她挺着大肚子, 精神已经错乱。   原本妊娠期的女性就敏感, 被费泽尔强行带到这里“软禁”,她的状态已经差到了极致,能勉强活到现在或许是知道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的缘故。   唐尹回了一趟外面的世界,却发现费泽尔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匿名报了警,女友此时登记在失联状态。他没法将她直接带回去,面对严峻的盘问和警方的追究不仅会让这个世界的隐秘暴露,更会影响她的生产。   他也不敢贸然将人从外面带进来。于是便从费泽尔邀请进来的诸多学者里,找到一位曾经在医院临床工作过几年的女士,在极其简陋的环境里,看着自己的女儿伴随着母亲难产的咽气,啼哭着降生在这个意识创造的世界上。   生与死,就像合二为一的播放与暂停键,有人按下是继续,有人按下则是中止。   唐尹抱着幼崽,感受不到眼泪流下去的感觉。   他一边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子,一边用指尖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泪眼婆娑地想,这个孩子是真实存在的吗?她诞生在这个意识先行的世界里,如果没有人观测,她还存在吗?   事实上,小孩子的生长容不得他思考哲学。   β世界建立之初,一切机制运作都不完善,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和生活物资供给,他靠自己创造亦不知道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此时此刻,他的女儿在这里活着只有一个结局——死亡。   唐尹艰难地做出决定,乔装打扮了一番,将孩子带到了外面的世界,假装过路人把她送进了孤儿院。   姜简让钟洵暂停了一下。   他仔细看了一眼孤儿院院长办公室里的陈设,目光落在日历上。   “按照外面世界的时间线算,这个孩子大概和我们父母是一辈的。”   “那我得叫老唐爷爷?”钟洵想到他在唐尹面前没大没小的模样,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不过他没有把女儿放在海外,如果我们能出去,或许还有机会能找到她。”   正值中青年纪的唐尹在送走女儿后,如费泽尔所料,投身到这个由意识之树所创造的世界。他将自己对大脑和记忆的研究重新提上了日程。   起先,他还时常往返于两个世界。因为费泽尔在外面的世界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却依旧保留了实验室的运作。   后来,他发现费泽尔给研究者开辟的子世界也在从意识之树上汲取能量,只有这样才能保持那个世界的稳定。而树需要提供源源不断的精神情绪,一旦离开β世界,他身体的不适感就异常强烈。   待在外面愈发力不从心,他只好准备好说辞,离开实验室,全身心投入到β世界中来。   唐尹孤独地在β世界里待了很久,这里的一切比费泽尔在的时候更加丰富,贫瘠荒芜的土地上有了道路、小镇、田野。   他在树旁建起了一座实验室,除了每年会偷偷摸摸去看一眼自己的女儿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这里。   有一天,他站在树下朝天望去时,有一对兄弟找上了他。   弟弟显然是陪着哥哥来的,目光中有着几分漫不经心。哥哥眉清目秀的脸上却有一丝愁容。   唐尹很快便知道,他们是费泽尔死前邀请进来的最后一批学者,哥哥原先方向是计算神经科学,弟弟是行为神经生物学。   “是秦耘和秦瀚。”   姜简在那张Faizal实验室的合影里见过这对兄弟,一眼就认了出来。   “居然都是爷爷辈的。”钟洵没见过秦瀚,看着秦耘那张脸露出不解,“这是他们原本的模样?”   青峦村外被秦耘炸房让钟洵印象深刻。   但当时那个“秦耘”顶着姜简那位店主养父的脸,怎么想怎么奇怪。   “和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姜简沉吟了一下,“那她应该是和他们同一批进入这里的。”   话音刚落,便看见画面中秦耘带着唐尹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间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位依靠呼吸机才能存活的女人。   两人异口同声道:“任繁星!”   钟洵眯起眼睛,从唐尹的视角朝她看去:“果然,不过这个任阿姨比我们当时调查时看到的照片更瘦。”   姜简颔首:“其实我不觉得当初我们遇见的那个是真正的任繁星。重生在陶小晨身上的她,更像是拥有同样人物建模的NPC。或许就像林棠在曙光二中的世界里想要重新找回失去的姐姐一样,青峦村是秦耘的某种奢望也说不定。”   他们很快便知道了秦耘的奢望。   他想要唐尹救活因实验事故意外变成植物人的任繁星。   没有人知道成为树的宿主会有什么样的代价,在他们眼里,带他们出入这里的费泽尔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选定的接班人也一样,以为他们拥有着无法想象的能量。   但唐尹自己知道,维持这个世界状态的稳定已是不易,遑论在这个基础上创造。   何况,任繁星已经是植物人,脑部收到严重损伤,尽管能保持自主呼吸和心跳,能够维持自身的新陈代谢,但她对外界的认知几乎完全丧失。   “她已经是无意识状态,我想我也……”唐尹委婉地拒绝。   可看到秦耘绝望的双眸,他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精神错乱中难产而亡的女人,他话锋一转,“把她放在我这里吧,我试试。”   “好!”秦耘眼眸亮了亮。   走投无路的秦耘答应下来,他和唐尹约定了下次来探望的时间,转身离开。   秦瀚看着哥哥离开,轻轻挑眉,收回目光,对唐尹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费泽尔先生这么信任你,但是请你最好不要有什么歪心思。我们这些人抛弃了外面的生活,也抛弃了良知和道德,在这里千辛万苦地开始了在外面根本不可能开展的实验,您可要保护好这个世界,不要让它消亡,从而影响我们的实验,好吗?”   唐尹在心里苦笑,在这个世界核心的意识之树面前,明明他才是弱者。   保护这个世界?   “秦耘在研究什么?”唐尹问。   “之前不清楚。”   “现在呢?”   “复活。”秦耘歪头笑了一下,“如果她在你这里也没能挺过去,他准备想办法让嫂子活过来。”   唐尹眸光闪烁,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那个女人早已和费泽尔一样消散在这个世界里,即便秦耘真的研究出什么,他也无法尝试了。   钟洵慵懒地躺在草坪上,任凭萤火虫在他身边飞过。   他支起脑袋,问姜简:“人真的可以复活吗?”   姜简偏过头,看见星河落在他桃花眸里,轻声说;“青峦村的涅槃计划是我们一起见证的,我当时也只是解读出了大体轮廓,其中有很多细节上的研究都是我拥有的知识所无法理解的。”   “不过……”   “不过?”   “不过我的确曾看到过有人的研究在挑战我们对死亡的定义。有科学家利用灌注系统恢复了死猪的大脑的部分功能,动脉、静脉、毛细血管网的工作恢复如常,神经元,轴突,突触等神经结构也保持正常状态。如果脑死亡是个体死亡的标志,那么是不是说,只要恢复已死亡之人的大脑功能,就意味着死亡可以逆转?”[1]   钟洵猛地坐起来,瞪大眼睛:“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乱套了?”   姜简不置可否,他轻轻打了个哈欠,靠在钟洵身上:“关于生命、关于死亡的问题不仅是科学的问题,更有伦理的问题,从费泽尔创造出这个世界,把这些不配被称为学者的疯子们带进来,不早就乱套了吗?”   说着说着,他清冷的尾音带了点柔软。   钟洵低下头,鼻尖顺着他的耳根蹭了蹭。   正贪恋着他的温度,只见姜简推开他,歪头问;“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当时在Y市秦耘炸了房子,我先回青峦村,你去干什么了?”   直觉告诉他钟洵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加之两人“刚认识不是很熟”,他一直没有过问。   “去刷我的人设了。”钟洵想起来,冷笑一声,“姜繁让我保证节目世界的稳定和有序,在青峦村地图外的世界里,秦耘和他的团队所掌握的技术明显超出了那个世界科技的理解,我就把那些人打包送回到姜繁手上了。”   姜简愣了一下,旋即勾起嘴角。   钟洵虽然有嘉宾身份,但他也算是具有较高权限的人,能在β世界和β\'世界中往返倒也不奇怪。只要他自己能给出合理解释,他所做的这就是他人设要求的“正事”。   显然,这“正事”是冲着给姜繁捣乱去的。   “我成为嘉宾后,就没有再见过他的容貌,他和我只靠远程文字投影交流。”钟洵解释道,“记忆屏蔽随着时间推移更加牢固,我不记得自己的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更不记得姜繁的模样,就连温思黛口中001号的高级权限,我也忘记了那并不是排位第一所赋予的。”   那其实是意识之树赋予他的。但在他没有完全与树融合前,他是否能拥有这些能力,完全由现任宿主姜繁说了算。   姜繁则将其通过场记呈现在他的面前。   只要他安安分分地活跃在节目里,就相当于扮演完美的宿主,哪怕只是和树不完全融合,也能提供足够的动力,也因此能永远以第一的方式获取那些权限。   “当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遗忘的事情过多,所以想用这种方式试探姜繁的底线,或者说逼节目背后的那个人现身。”钟洵声音小了下去,“谁知道你的人设反而影响了我,连带着排名掉下去,恐怕他设置好的权限条件也因此收回了。”   姜简目光冷飕飕,淡淡觑了他一眼。   换上了钟洵熟悉的头皮发麻的语气:“哥,你猜我记不记得当初百般抗拒我的示好和秀恩爱的人是谁?”   “我那不也是在为你守身如玉嘛。”   “……”   “哥,现在你知道你应该做什么吗?”   钟洵唇角僵硬了一瞬。   “我错了,我已经跪好了!好好好我不闹,你别乱动,让我抱着就行,来来来我们继续看。”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天道好轮回。   ===============   参考文献:   [1]Vrselja, Z., Daniele, S.G., Silbereis, J. et al. Restoration of brain circulation and cellular functions hours post-mortem. Nature 568, 336–343 (2019).   文中这里引用的是2019年4月17日发表在《nature》上的研究,以及环球科学对此相关的中文表述。   以下是静心科技的部分解读,供大家参考;   (这项研究)描述了该团队的解决方案,被称为Brainex,它能够在死后10小时内保护测试动物大脑的结构,为研究大脑功能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研究人员表明,虽然目前能够保护大脑的结构和细胞活动,但这并不能使猪真正从死里复活。“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没有观察到与知觉、意识或意识相关的有组织的电活动。”论文的合著者Zvonimir Vrselja在一份声明中说。临床上定义,这不是一个活的大脑,而是一个细胞活跃的大脑。   Brainex被描述为一个“脉动灌注系统”,这意味着它间歇地将研究者的特殊溶液泵入大脑中巨大的血管结构。该溶液本身由一个无细胞的、基于血红蛋白的配方组成,不凝结,可以加热到正常体温。研究小组将连接到Brainex系统的死猪的大脑与未接受治疗的猪的大脑进行了比较,证明了这种解决方案有可能恢复小血管的结构,激活新陈代谢,减少细胞死亡。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特制的溶液——“人造血液”,该小组使用的特殊溶液组成与人体血液中的组成不同。该项成果也提出了一个重大的伦理问题,迫使我们重新考虑死亡的定义。 第127章 “我想邀请您帮助我重新改造这里的世界。”   唐尹答应了秦耘要替他想办法, 自己的研究进度也没有放慢脚步。   他关于人类记忆的研究如火如荼地进行。   这期间他很快熟练地掌握了意识之树赋予宿主的能力,也明白了那些子世界是如何创造的。   一个脑海中构想好的时代背景,加上一片叶子能承载的树的能量,就能让一个崭新的世界诞生。宿主可以创造城镇、街道, 创造动植物、江河湖泊, 就连其中的人类都可以以任意一个人的记忆为蓝本而产生。   背景、记忆蓝本和树的能量三者就能让一个新的世界从意识中诞生, 那么是不是只要记忆蓝本越多, 能够创造的世界模式也就越多?   费泽尔是个谨慎的人,也不愿分出过多的精神去维持那么多世界的运作, 唐尹接任宿主时,他带来的人最多分散在三个不同的子世界中。   唐尹为了清净, 单独开辟了一个世界,在其中建了一座环形全景式高塔。   这正是姜简他们此刻所在的节目世界。   原本是唐尹自己的研究基地, 每间囚室曾是参与唐尹实验的人们的居所。   被试们源自这个世界, 以他对人类社会的记忆为蓝本。   他们被唐尹“招募”, 供他研究。   年轻人以长期追踪研究为主,年迈的人临死前与他签下协议, “自愿”捐献自己的器官,尤其是大脑供他解剖和研究。   唐尹知道, 所谓“自愿”也不过是因为这是他的研究计划, 他的愿望。   可是,他们真的有自我意识吗?   他创造的世界, 顺应着规则而产生的人类究竟能不能为他所用, 被他支配?   这些疑问直到他对人类记忆的产生和存储研究出现突破时, 还依旧困扰着他。   那些人是他创造的没错。   但他们却拥有着独立于他、独一无二的人生。   当他将提取的记忆片段进行初次成像展示时, 那些鲜活的、与他所创造的世界息息相关的记忆让唐尹产生了茫然和错乱。   若意识真的能创造物质, 被创造出来的一切又以完全独立的规则自我运转。他所提供的的精神力究竟维持的是创造的世界本身, 还是维持着一种观测状态?   他如费泽尔所料,狂热时会沉浸在探索中,偶有片刻清醒,思索这些问题会让他精神恍惚。   错乱时,他就会在各个世界穿梭游走。   而一次无意识的游走,让他发现了由树支撑起来的这些世界的神奇之处。   假如说每一个从树枝蔓延过去子世界都看作一片彼此独立的叶子,那么这些叶子之间存在一定范围和距离的缝隙,作为宿主的他居然可以突破这个世界来到缝隙地带。   缝隙地带仿佛是原先世界的客观延续,他的意志不能控制缝隙地带的物质产生与消亡,只能看它们由远及近逐渐清晰,逐渐成型。   唐尹从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带了几个人来到缝隙地带做了实验,发现原来不仅是宿主,只要能够找到来到缝隙地带的方式,任何人都能进来。   前提是要找到正确的方式。   每一个被他带到这里来的人,起初都会感觉到非常震撼。   但很快唐尹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在缝隙地带坚持那么多,停留的时间越长,精神越萎靡,难以支撑。   “地图外?”姜简微微蹙眉。   唐尹的判断和他第一次离开青峦村时的感受几乎一致。   钟洵沉默着点头,他第一次作为嘉宾闯入地图外也是同样的感觉。   当时001号场记对他说,在这里停留需要消耗很大的精神,一旦撑不下去,很有可能比在节目里死得还要猝不及防。   他现在才知道,这些结论最初是唐尹得出来的,并且唐尹推测支撑缝隙地带的精神意识同样可以反哺被创造出来的子世界。   “你怎么看?”钟洵把姜简往自己身边揽了揽,下颌搭在他头顶的发旋上。   姜简拗不过钟洵的力气,索性放弃抵抗,随性往后一靠。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钟洵怀里,边想边说:“费泽尔当时和唐尹提到过量子力学,我想会不会是从观测效应的角度去看,意识之树所吸收的精神力就是一种被存储下来的‘观测’,子世界借树叶承载的精神力产生,也就是借助了一种‘观测’方式。如果在叶间的缝隙地带有其他的精神力能够观测子世界的存在,或许从一定程度上,可以减轻子世界运转时对意识之树的依赖。”   姜简说着,脑海中闪过一片星空。   他停顿了一下,让钟洵把唐尹的记忆继续播放下去。   唐尹不愧是严谨的研究者,他带着寥寥数人在缝隙地带探索了多个维度,竟还发现人在缝隙地带可以控制时间流逝。   更准确的说,是控制自己在缝隙地带对时间感知。   缝隙地带的时间流速和原本世界的时间流速形成差异。倘若在缝隙地带停留到精神所支撑的极限,而后回到子世界,再回到意识之树所在的β世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延长了人在存活状态的体验时间,也就是说,延长了寿命。   他亲自把这个发现透露给了秦耘和秦瀚,两人二话没说就跟随他到了缝隙地带。   这是他们对唐尹的报答,唐尹替他们想办法救活任繁星,他们在缝隙之地辅助“观测”,分担意识之树加在唐尹身上的压力。   “果然。”姜简淡淡的声音,仿佛什么尘埃落定。   这两人显然和他们不是同时代的人,相遇时却好像和那张旧照片没差别。   “对于秦耘而言,在缝隙地带强撑着精神就能活久一点,就能等到任繁星醒来,他肯定愿意。”钟洵偷偷瞟了一眼姜简。   钟洵打从内心讨厌秦耘,无论是他在青峦村搞出的涅槃计划,还是他为了转身不惜炸死他和姜简的偏执,都让他极其厌恶。   但就秦耘对任繁星执念而言,他竟意外地能和他共情。   和姜简重逢,再次喜欢上他,尤其是回溯过姜简的记忆之后,他曾经单纯又青涩的喜爱被一次次涤荡、沉淀,变得浓烈又滚烫,愈发执着。   他不愿让他独活,更不愿他钟洵一人只身行走在天地。   姜简看不见钟洵眼中一闪而过的偏执,他的注意力一直在画面中的唐尹。   秦氏兄弟将自己的实验基地分布在两个子世界,命名为“云汉”,他们按照约定游走在这两个世界和各自的缝隙地带,定期被唐尹接去探望植物人状态的任繁星。   而某一天,任繁星在三人的注视下动了动手指,她床前唐尹特制的机器上出现了一道波。   “有意识了。”   这是唐尹第一次在他自己研发的仪器上看见任繁星的意识波动,这意味着她和之前的植物人状态有了本质的变化。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任繁星的意识波动渐趋平稳,她的大脑皮层部分功能在恢复,尽管睁不开眼,但这不妨碍秦耘站在她床前流下了眼泪。   唐尹把自己关进缝隙地带,花时间做出了一台简陋的设备,设备连接上任繁星的大脑监控仪器,被捕捉到的意识波动转码成粗糙可解读的信息。   这意味着,她虽然没有完全清醒,但他们可以实现交流了!   秦瀚震惊地看着他喊过“嫂子”之后,屏幕上出现的那一行:弟弟来家里了,你快去买点他喜欢吃的牛肉。   唐尹揉了揉太阳穴,将自己最后一步计划告诉了兄弟二人。   “转移寄生关系?那是什么意思?”秦耘皱眉。   “意思就是,只要她还有一丝意识,那棵树就会保她活着。”   宿主只要有一天是树的宿主,即使被整个人被榨干它也不会让人死去。   这也是费泽尔选择他来继承的原因。   唐尹抬起手,无数藤蔓从树底下蔓延到房间里,包裹缠绕住病榻上的任繁星。他合上眼,静静等着寄生关系转移,等着树与任繁星的意志融合。   “那你呢?”秦耘问。   “让她把我放回我的实验基地,我就不出来了。”   那是他创造的环形高塔,也是他为自己建的囚笼,他哪也不想去,就在那里研究到死去好了。   任繁星接替他成为了新一代宿主,然而她无法说话,无法睁眼,靠着仅存的活跃意识维持着世界的稳定和运作。   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在自己的世界里钻研,秦耘常常陪在她身边,偶尔会请任繁星带他出去,去到世界外,任繁星出去也是昏迷状态,她不知道秦耘借此机会又往这个世界里带进来了一批人,能够帮助他研究的人。   一如当年的费泽尔。   秦瀚倒是经常来探望唐尹,和他讲哥哥做的事,讲他哥哥新带进来的学者,讲那些年轻研究员都在做些什么。   那些新人里面,有一对名叫基斯和克里夫的死对头,来之前就是基因研究领域打擂台的人物。还有一对学术伉俪,做生物和做心理的,新婚燕尔就被秦耘忽悠到这里来了。   唐尹心如止水,就当听个乐子。   在子世界的不断穿梭和实验让他疲惫,他不知道做这些无法回到原来世界发表的实验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把宿主的身份转嫁给任繁星,无非是想摆脱掉费泽尔强加在他身上的责任,并且给自己一些喘息的时间去思考那些混乱和困扰。   可冷静下来后,他又发现自己没法摆脱这里的世界带给他精神上的折磨。   他摆脱了与意识之树绑定的责任,也同样是摆脱了树给他的权力,他没有办法再像之前一样去探望那个被他送出去的孩子。   那个孩子长大了,离开孤儿院,有了新的生活,遇上了应该还算不错的人,组建了家庭。她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死在另一个世界,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曾定期悄悄看望她,站得远远的,望着她推着婴儿车和丈夫并肩走过公园草坪。   他后悔摆脱了树的寄生关系,可没有用,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于是他宛如自罚般活着,靠酒刺激着自己的精神,继续在缝隙地带和子世界之间游走,延长自己的寿命,为了有一天能够再有机会出去见见他遥远的女儿,见见她的孩子。   但他没有等到这个机会。   他只等到了任繁星死在树下的消息!   秦瀚来告诉他,任繁星死了,秦耘好似发了疯,整日跑在实验室里不出来。   唐尹不解:“可是这些世界还依旧正常运转着?”   宿主死了,但树并没有死,这不符合他和费泽尔对意识之树的认知。   除非……   “除非,有人剥夺了任繁星的宿主身份,取代她成为了新的宿主。”姜简一字一句地说。   而下一秒,画面切到唐尹的下一段回忆,一位自称是新任宿主的人出现在唐尹面前。   这个人顶着和姜简□□分相似的脸庞,却与他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我是姜繁,我想邀请您帮助我重新改造这里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8章 “他们俩……应该在约会吧。”   长久的孤僻研究让唐尹变得沉默, 即使在缝隙地带和子世界穿梭的延缓了他衰老的速度,但那双眼眸已经浸染风霜。   他没有拒绝姜繁的交易。   因为姜繁说,如果他能替他改造这些世界,姜繁会有一天带他回外面的世界。   这是普通人在这里最绝望的时刻, 就像费泽尔用女友和孩子威胁他留下来一样, 意识之树赋予宿主的巨大权力让他无法反抗, 无法拒绝。   他按照姜繁的要求, 在意识之树上建起一座通天的高楼。   他遮住了这棵与众不同的树,让树所在的世界变得和普通世界别无二致, 也藏起了这世界最核心的秘密。   唐尹站在高楼上,看着窗外贫瘠土地上的小镇随着姜繁的意志轰然坍塌, 连同他在这里的岁月一同消散在灰尘中。   废墟之上,姜繁构造了新的城镇。   那是更崭新、更现代化、更车水马龙的城市, 姜繁告诉唐尹, 这才是现在外面世界的模样。   唐尹默默从那蛛网般的道路上收回视线, 看向姜繁身后穿着病号服的少女,不禁皱眉:“这已经是你带回来的第几个普通人了?上次那个叫林棠的小姑娘还只是个高中生!”   姜繁与费泽尔和秦耘不同, 他对那群科学疯子在做什么一点兴趣都没有,任凭他们选择自己想去的子世界开展活动。   在唐尹的印象里, 姜繁成为宿主后只做了一件事——   带普通人进来, 以他们的记忆为蓝本重新建了许多个子世界。   “他们在外面,不是濒临死亡, 就是走投无路, 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姜繁耸肩, “这里能让他们重新来过, 能够改写自己的命运, 重获新生, 不是吗?带她去住下吧。”   唐尹没有说话,引着这个新来的少女往电梯间走去,临走之前,淡淡瞥了一眼姜繁。   他俨然一副慈悲圣父的面孔,美其名曰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们创造一个不曾受过伤害、可以重新来过的世界。   可实际上呢?   进来的人越多,新的子世界也就越多,姜繁维护这些世界所需要的的精神力就越多。   而他又不想自己投入这么多精力,想尽一切办法将树对他的剥削转嫁到其他人身上。   姜繁来路不明,却极为聪慧。他在唐尹对缝隙地带的理解基础上,将“观测理论”进一步扩大——如果在缝隙地带观测子世界就能减轻树对宿主精神力的攫取,那么如果只在β世界就可以观测其他子世界呢?   经过两人的测试,唐尹发现姜繁的推论竟然真的成立。   只要有人在β世界去观测子世界的动态,树便不会大肆吸收他的精神意志去维持稳定,而他只需要分出一小部分精力给子世界,全身心维持意识之树所在的β世界的稳定就够了。   而姜繁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怎样让所有子世界都能同时被观测到。   “节目组”成立的契机便在这个瞬间悄然诞生。   为了给“观测”一个幌子,子世界都被包装成了一个又一个独立的节目,而所谓“观测”便是以直播的形式将子世界发生的一举一动都投在β世界的原住民。   而这些人不能光看空荡荡的风景展示,只要是人,或多或少就有猎奇的心态,他需要每个世界都有能够供他们观测的人。   子世界本身的人无法被带离他们诞生的世界,姜繁便决定以“节目组”邀请的形式,带人进来,往返于不同的节目世界,直播给β世界的观众,供他们观测。   为了实现姜繁这样工程庞大的构想,建立一个不会让外来的人察觉的节目体系,唐尹已经足足一个月没有睡好觉了。毕竟姜繁许诺他,只要节目系统成功运转,就能有机会让他出去看一看女儿。   “你叫什么?”他问那个被姜繁带来的少女。   “黄唯唯。”她揪着自己蓝白条纹的衣摆,歪头看他,“你也是在这里养植物的吗?我看那个人也和您一样,看着很疲惫,黑眼圈深深的。”   “什么植物?”唐尹蹙眉。   “树?还是什么?”黄唯唯同他站在房间门口,“您问他吧,具体我也不清楚,是他说能让我远离我的家人、来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治病,能活得更久一点,我就来了。”   唐尹看着她那双仿佛看透世态炎凉的双眸,轻轻颔首,等她锁好门,走上顶层。   “养植物是什么意思?”他敲门,等姜繁应了才进去。   姜繁慢条斯理地换了一件灰褂套在身上,望着透明玻璃中的树冠:“我在树上看到过费泽尔的记忆,这棵树是他创造的没错吧?那天从树上掉了一小段树枝,我让她看看能不能帮我重新养活。”   唐尹瞳孔骤缩。意识之树的一部分如果能培育出新的树,那岂不是可能会有无数个宿主?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姜繁身上。   他已经失去了宿主身份,不知道姜繁频繁出入的子世界究竟是何模样。他让那些人在新的世界里重新来过,那他呢?他想要什么?   “对了,我这次给你带了个助手回来。”   姜繁抬眸,望向唐尹身后。   唐尹回头,看见一个戴着圆框眼镜有些邋遢的男人从推门进来,看着阴沉寡言。   姜繁靠在沙发上,给自己到了一杯柠檬水,“介绍一下,顾稔,搞计算机很厉害的人,节目系统设计就靠你们了。”   “……”   看到这里,钟洵的手紧了紧,他怀里的人已经僵在原地。   他低下头,迫使姜简看着他:“他在监狱病逝的通知书是我带给你的,是经过法医鉴定过的正常死亡。”   姜简清澈的眼眸掀起层层波澜,在夜空下仿佛发着光。   他望着荧幕上那张熟悉的脸庞,和当时他离开电子城地下室时,最后一眼看到他的面容一模一样。   “我知道,我检查过他的死亡文件。”姜简惊觉自己声音有些沙哑,“所以,他后来是被姜繁放出来了?”   此时他已经不再像当时将顾稔抓获归案时那样面无表情,那样镇定自若。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的另一个设想。   钟洵心有灵犀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他会不会是从姜繁身边逃离,然后……故意黑了那条暗网渠道,假装自己是共犯,等我们把他抓起来的?被看押状态的话,姜繁不太可能轻易接触到他,再带他回去。”   姜简:“他什么都没有和我说。”   他也曾想过顾稔病得突然,尸检报告也只是说有遗传性疾病。   可是在意识之树创造的那些世界,有那么多疯子在做研究,或许早有人掌握了他们不曾了解的技术,被姜繁用在顾稔身上,一旦他脱离掌控,或是在外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就能无声无息地抹杀他的存在。   如若他曾留下什么被他遗漏的信息暗示?   想到这里,他双唇轻颤:“不,是我根本就什么都没有问。”   钟洵抵着他的额头,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耳垂,不含任何欲望地贴着他颤抖的唇。   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画面仍在继续,唐尹记忆中的顾稔和姜简幼时见过的顾稔很不一样,在店里的顾稔从来不会主动说话,都是姜简一句一句追问,他才愿意说两句。   而在β世界,在建立节目系统的时候,他会主动找唐尹沟通,很多时候甚至启发了唐尹的新思路,他们整个节目系统的创造沿用了不少诞生于子世界的研究结果。   唐尹在惜才这方面和费泽尔一脉相承,他引顾稔为忘年交。除了节目系统的设计,还会和他稍许透露这里的过去,他的过去,他从来不敢亲自见面的亲人。   在节目体系和记忆屏蔽系统最终成型的那天,唐尹在姜繁极具威胁的笑容下,亲自将自己的名字输入在系统里。   “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后代。”姜繁轻声说,嘴角挂着又淡又冷的笑意,“可如果您不配合,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唐尹叹了口气,心里忍不住骂着优柔寡断、心有牵挂的自己,又骂了一下将他带入这幅境地的费泽尔,手指缓缓移动到记忆屏蔽系统的确认运行按钮上。   那一瞬,他听见姜繁问顾稔:“你呢?”   顾稔木着脸,一字一句:“在你找出下一个能替你修复节目系统bug的人之前,我想我应该还有点用吧。”   唐尹扬起嘴角,按下按钮。   但愿他不要像自己一样,永远被困在这里。   从今天开始,他将按照姜繁所期望的那样,忘记这里世界的原貌,以一个“节目组”退休员工的身份回归演播中心,安安分分当一个调酒师。   他没有注意到,顾稔坐在代码前偷偷动了手指。   唐尹的日子变得普通而平凡,他站在吧台前,迎来送往着一个又一个神色各异的节目嘉宾,偶尔在酒吧空无一人的时候,眼神中会露出一丝茫然。   有一天,名叫顾稔的客人来点了一杯Faizal的酒。   “对不起,这里没有这种酒。”他礼貌而歉意地笑道。   顾稔看着他:“会有的,你想着这酒的名字,去研制它,如果你发现眼前闪过白光,不用担心,继续想下去,它不会伤害你。”   “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这些话也不知道你能记多少。”顾稔皱了一下眉,继续说,“那天我悄悄把我们之前找出来的漏洞复原了,没有人能永远被屏蔽记忆,就算触发屏蔽的闪白机制也不会被提示报错。”   “你的记忆和记忆屏蔽的原始数据我都备份在你给自己创建的那个高塔囚室世界了,让那个眼上带疤的管理员负责看守了。”   唐尹没有怀疑顾稔讲话的真实性,他眨眨眼问:“眼上带疤是什么意思?”   顾稔耸肩:“你自己说的,你第一次乔装打扮将女儿送到外面时,就是这么化妆的。”   话音刚落,顾稔在他面前吐了一口血。   唐尹大惊,连忙拿出手帕递给他。   顾稔摆摆手,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角的血:“没事,无非是我在你这儿越久,他越害怕。先走了,我还想活着做点其他事情呢。”   他挥手离开,唐尹眼中蓦地闪过一道白光。   那天晚上,他把工作换给了其他人,自己则在酒吧里枯坐了一晚上。   而后,他的记忆戛然而止。   姜简长长吐了一口气,唐尹在酒吧最后一面见到的顾稔,和他抓捕他那天穿得一模一样。   “那个白光,我也体会过。”钟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们初到曙光二中那时,他有几次对姜简身份产生怀疑。莫名的熟悉感越强,他就越觉得这次他遇到的人是真的。   那时眼前总是偶尔闪过一道白光,现在想来,或许是记忆屏蔽在起作用。   “为什么我没有唐尹厉害?他怎么一晚上就想起来了?”   如果他能一晚上就意识到此姜简就是真的姜简,他还能等到现在才抱着他看电影?   姜简看着突然孩子气的钟洵,忍俊不禁。   “说明顾稔修复的漏洞只作用在唐尹身上了。”他想了想说,“而且在我们进来之后记忆屏蔽系统肯定也有升级,看我们这些嘉宾的方格里备份的记忆最多只到进节目之前就知道了。”   他们跟着唐尹的记忆,几乎将节目系统的设计逻辑摸清楚了。在演播中心最上面几层普通嘉宾无法到达的地方,便搭建着这个庞大的系统,他们把从费泽尔时代就来到这个世界的研究员们也约束起来,让他们在各自的世界或缝隙地带监管者节目世界的稳定。   无论场记系统、奖惩系统还是节目选择和人设系统,都是姜繁为了将嘉宾们永远留在这里、供外面的人当成直播观测的手段。   “他自己想要什么呢?”钟洵拧眉,他的太阳穴有一瞬的刺痛,“他到底是怎么拿到原本属于任繁星的宿主身份?而且好不容易变成宿主,把这个世界按照他的意志改造了,现在又让我来接替他……”   这人是姜简的亲哥哥没错吧?为什么比姜简那根直脑筋要蜿蜒曲折得多?   姜简沉下眼眸:“等见到他,直接问他本人吧。”   *   “咔嚓——”   断裂声响彻房间,又一片树叶连带着它的枝杈往地下沉沉坠去。   姜繁隐在黑暗中,将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下。   “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我一回来就看见楼外全是人?”   唐尹垂下眼眸,不卑不亢地说:“钟洵精神不稳定,多个世界受到影响,直播断开,场外那些观众以为发生了意外,来讨说法了。”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正经节目组,说法是讨不到的。   人,更进不来。   于是骚乱横生。   “还有呢?”姜繁睨了他一眼。   “人潮中的意识波动影响了意识之树,它应该触发了某种自御机制,所有滞留在演播中心的嘉宾都被送到了节目世界,场记系统……也瘫痪了,那边统筹正在负责抢修。”   姜繁静静望着唐尹,想到他和自己摊牌说记忆恢复的那天。   他并没有将这个懦弱又脆弱的老人放在心上。他的主动摊牌是害怕自己责罚,并且颇和他心意地当起了他低眉顺眼的奴仆,再也不提出去看他家人的话。   姜繁只当他是个好用听话的工具,只要他不亲自触碰节目系统就行。   他不愿意承认,在这个世界里他也只认唐尹这一个工具。   毕竟当初他来到这里算起,他与唐尹相处的时间最长。   可是现在……   姜繁在屏幕上随手点了一下,钟洵和姜简的节目画面没有如期呈现在他面前。   “还有呢?”他云淡风轻地问,舌尖抵到后槽牙,“他们人呢?”   唐尹,留不得了。   “我不知道。”唐尹轻轻笑了一下。   他的笑意很快僵住,七窍在姜繁的注视之下开始流下。这就是意识之树的第四任宿主,他的前辈最新研究,唯有他开发出了用精神力杀人的方法。   血泪缓缓从脸颊滚落,嘴角的弧度却始终停在那里。   “他们俩……应该在约会吧。”   他边说边笑,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两口血喷到了地上。   在他还是树的宿主时,他就厌倦了这样看不到尽头的活着,可他没有一次幻想过自己的死法,倔强地、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想活着见到他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可惜了,一直没让你去看看你的家人。”姜繁讥讽地说道,随手招了一个扫地机器人,准备把他残留在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   “不可惜。”   唐尹看着自己的双手,像极了垂死在树下的费泽尔,□□化作虚幻的星点消失在空中。   “我已经见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最先实现姜简愿望的人,一定会是他。   “阿嚏!没想到海风这么冷。”卜蒙揉了揉鼻子, 收起自己的硬币,转头看向陈夕清,“你冷不冷呀?我刚刚算了卦,我们现在的状态就要走到尽头了。”   “不冷。”陈夕清淡淡地说。   “你就嘴硬吧。”温思黛幽幽地睨了她一眼, 抖了抖手中的披风, “赶紧把我的衣服盖在腿和肚子上。”   远方落日坠入海平面, 海浪冲刷着岸上的细沙, 木柴燃起的火苗和霞光将她们的侧脸照得火红,烧过的柴在远处堆砌, 生活垃圾整整齐齐摆在一起。   自从演播中心发生骚动后,全部嘉宾都被送进了节目, 她们几个小姐妹也同时来到了这个海滨小岛。岛上除了几个帐篷外,几乎没有什么现代设备, 仿佛这是一场荒岛求生的真人秀节目。   然而场记系统从始至终都没有反应, 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也不知道这个节目怎样才算结束,未知的恐惧席卷而来, 令人坐立不安。   没有正经居所,三餐需要自己解决, 很快大家就意识到, 这根本不是真人秀,这就是一场真真正正的求生。   努力苟活的人还有机会回到演播中心, 不然就是活活等死, 或任人宰割。   陈夕清这个暴脾气当场破口大骂了起来。   但卜蒙知道, 她这也是有一些怨气在, 如果是和那个叫沈哥的男朋友来海滨看落日, 她想陈夕清一定没这么暴躁。   而现在, 他们已经记不清,这到底是日升月落的第几天。   好在一起来的男男女女有很多,大家和相对熟悉一些的人待在一起,心情倒也没有那么差。   就在姐妹三人窸窸窣窣打闹的时候,一道别扭的声音传来。   “你还说别人?刚才把手脚都泡在海水里面的人快冻僵的人是你吧?”   陈夕清和卜蒙回头,只见宋知返站在温思黛身后,长时间未经打理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他的耳朵,低垂着眉眼,脸上的绒毛被晚霞照得格外清晰。   他怀里抱着一堆用树枝串起的鱼,不由分说地分了一半给她,将刚刚刮过鱼鳞的手悄悄藏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怎么?”温思黛睫毛微翘,随意扯了一下嘴角。   场记系统不在,她对自己扮演名门闺秀的执念稍微减轻了一些,对宋知返的态度也没之前那样温驯柔和。   没想到,从到了这座孤岛开始,竟是这个小少年照顾她们更多一些。   她还好,没那么娇气,陈夕清和卜蒙两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几乎没有什么野外生活的经验,吃喝筹备全靠她和宋知返。   “帮我烤鱼。”宋知返看着温思黛泛红的指尖,闷闷地在一旁坐下,没有再说话。   小孩脾气。温思黛很不淑女地悄悄翻了白眼,给卜蒙和陈夕清各分一两条树枝,让大家一起烤鱼取暖。   “知返呀。”卜蒙看着坐在一旁静静帮她们添柴的宋知返,又看了看金黄娇嫩的烤鱼,“你还有什么钟洵和姜简的故事吗?说起来,钟洵要是知道在你青峦村半夜听见姜简梦话喊你知返,会不会吃你的醋呀?”   宋知返微愣:“他对我有敌意的次数还少吗?习惯咯。”   前些天,两位姐姐的状态都不是特别好,为了不让她们心情失落,他和温思黛两人绞尽脑汁逗她们开心,破天荒地讲了许多话。   温思黛讲得都是节目里的见闻,而他被困在青峦村当NPC太久,没有什么能说的,只好回忆起在外面时钟洵热情追求姜简、却从来没有被当事人意识到的往事。   “对了!”宋知返忽然想到什么,瞪大眼睛,“等再见到他们,你俩可别出卖我啊。简哥是真的对我好,可钟洵也是真的会让我死的!”   说着他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嘁,哪有那么严重。”陈夕清目光从远方的落日收回,一改此前的态度,“明明姜简是心肠好的冷面人,钟洵是面上看着就不好惹的老好人。”   “咦?你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卜蒙凑近,眨着眼睛。   陈夕清给自己的鱼翻了个面,另一只手托腮:“没怎么,沈哥之前和他俩是同事罢了。我有看过他们的照片,但沈哥一直没机会带我见他们罢了。”   “同事啊……诶?!”卜蒙震惊地站起身,温思黛和宋知返也将目光落在陈夕清身上,“你恢复记忆啦?!”   陈夕清顿了一下,缓缓抬头,连她自己都不可思议地看着卜蒙:“好像,恢复了。”   只要她愿意去回想,那些冰封已久的记如涓流一般细细淌过神经末梢,她逐渐想起了一切。   家里安排的第十个相亲对象,姓沈,工作涉密,意外地很合眼缘。可是就在他们准备结束长时间的线上交流,计划一次线下约会时,她联系不上他人了。   再见他,是在演播中心偌大的休息室,他含笑望着初来乍到的她,和他给她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   “等等,等等。”卜蒙抬手扶着脑袋,嘴里神神叨叨念着什么,而后陡然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温思黛,“我好像也想起来了……你不会是weekly蜜糖那个女团的吧?!”   “那么糊的团你也知道?”   温思黛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温婉笑容。   “真的是你啊?团里那个唱副歌的,Wednesday!”卜蒙惊讶地张嘴,“你的名字是英译啊?”   “对,我母亲起的。”   宋知返旁观着他们神色各异地拾起自己遗落许久的记忆,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尴尬地脚趾扣地的温思黛,把自己手中的烤鱼递给她:“时间快要到了,你拿一下。”   话音刚落,他便消失在原地,回到了温思黛的翡翠耳环中。   晚饭后,卜蒙和陈夕清收拾好垃圾回到帐篷,温思黛一个人光脚走到海边,踩着海浪往前走。虽说她认真执行着自己的人设,但到底性别不同,她不会和那两个女孩儿睡在一个帐篷里。   忽然耳环亮了一下,宋知返没好气的声音传出来:“嗳,你不是男的吗?怎么会在女团啊?异装癖?”   “一些意外。”温思黛低低笑了一声,却没有多说,眉眼变得严肃,“我们不会无缘无故恢复记忆的,我有点担心他们现在怎么样。”   宋知返也沉默了。   忽然他的视野中有一束浅浅的光芒闪过。   “温……你的腕带。”   温思黛低头,自己的腕带像是重新启动了一般,忽然投屏在眼前,照亮了一大片。   [节目信息加载中……1%,50%,76%……100%]   [节目信息加载完成,直播恢复,请场记确认嘉宾状态。]   “嘉宾状态已确认。”场记的声音响起,“节目从现在开始进行,从今天起,嘉宾将不再有在演播中心逗留的机会,本节目完成后立即进入下一场节目。”   “从现在开始?”温思黛长眉微蹙。   “没错,现在开始。全节目组1500位,包含滞留嘉宾,将从现在起,根据人设和节目进度进行实时排位。第一天淘汰倒数一位、第二天淘汰倒数后两位、第三天淘汰倒数后三位……以此类推,节目组依旧不保障各位生命安全,祝大家好运!”   “1500百位在节目进行的时候就实时排位?”   她再三向场记确认。   场记不厌其烦地回应着温思黛,直到她再没有其他问题,将本场节目的基本情况发布了出来。   [欢迎来到的实景恋爱综艺,在本节目中,各位男嘉宾和女嘉宾要经过艰难的生存考验,找到心仪的另一半,每日一次投票,被其他嘉宾选择的人数越多,节目积分越高,具体积分数值请向场记查询。实现双向配对的嘉宾能够进入下一场节目。]   宋知返还沉浸在震惊中:“我去,1500人,那岂不是不到六十天所有人都要没啦?!”   温思黛关了投影,把系统通知都标记为已读:“数学还挺好。”   “那可不。”宋知返被温思黛打岔,骄傲地叉起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疯狂敲着翡翠内壁,“等下,恋爱综艺?你要选谁啊,男的女的?”   “男的女的很重要吗?节目有没规定必须是异性。再说,又不是真恋爱,刷排名才重要。”   温思黛调出实时排位,她看见钟洵仍然在自己后面,排位从原先的第六变成了第四,这意味着他还活着,还没有被淘汰。   她撩了一下头发,缓缓起身,往小岛的另一个方向看了看,掐着自己苗条的腰身往其他嘉宾那里走去。   宋知返抱着耳环在她耳畔荡秋千:“你……你干嘛去?”   温思黛勾起嘴角,柔声细语:“温婉倔强美人刷存在感,让我看看还有谁不心动。”   说着,她随手挽起头发,放下额前两缕碎发,在耳前耳后垂着。   月光下,冷白皮波浪长发的温思黛顾盼生姿。   宋知返默默将嘴边的话咽下去,这下他意识到这姐们儿是动真格的了。   他不解:“你怎么这么拼?”   “姜简说,钟洵重回第一名,能拿回不一样的权限。”温思黛低声说,她不怕场记听到,因为她自己的场记一直以来都很羡慕作为钟洵场记的001号,“我能做的不多,死死压住第三名和之后的积分就够了。”   宋知返倒吸一口气。   她竟然为了帮钟洵开始变态地控分了!   *   在宋知返还在去鱼鳞的时候,姜简和钟洵离开了唐尹的记忆,并肩站在中央塔台。   两人面前的屏幕上写满了他们从唐尹记忆里能够获得的重要信息,以及唐尹和顾稔设计节目系统时的沟通内容,他们一人一边,像极了从前一起共事的模样。   “现在的情况,相当于树同时有两位宿主,你和姜繁,而树给宿主的能力被姜繁控制,你相当于只是给树提供养料的器皿。”姜简面色凝重。   钟洵靠在桌沿,温柔的垂眸看着他:“姜繁对树的掌握能力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最保守的方式,是我尽快和树完全融合,将他从宿主之位排除。这个方案只有一个缺点,我无法控制树和我融合的进度。”   钟洵停顿了一下,还要说些什么,就对上姜简拒绝的目光。   “这个方案明明到处就是缺点!”姜简起身,试图与钟洵平视,“看不到尽头的地狱,费泽尔转嫁给唐尹,唐尹转嫁给任繁星……你也想体会这种绝望吗?钟洵,不可以,我们一定还有别的选择。”   他可不想看到钟洵有一天想费泽尔那样失去灵魂地望着那棵讨厌的树。钟洵不会像他一样把地狱转嫁给别人,他只会一个人忍受着孤独和痛苦,在死亡线上挣扎。   “不管怎么说,先要把整个节目系统的运转彻底切断,找机会用宿主的能力把现在这些嘉宾都送出去。”   姜简扶着下巴,思考着他要不要自己动手写代码,等回到演播中心,偷偷跑上禁止嘉宾去的楼层,一键运行。   “抱歉打断你们一下。”运行程序的唐尹从门外巡逻回来,神色凝重,“检测到节目运行系统正在强行进入这个世界。”   姜简和钟洵对视了一眼,纷纷看向自己的手腕。   或许场记系统被修复了,否则,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俩这个登记嘉宾在这里,节目系统又怎么会光顾这个早就被唐尹废弃的世界。   唐尹接着道:“倘若这个世界被接管,就会检测到您二位的记忆已经恢复了……”   说着,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姜简的眸光却突然亮了一下,他转身看向后面整整一面墙那般高的柜子,装着每个人记忆的盒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小方格抽屉中。   “如果在场记接管这个世界之前,所有人的记忆都恢复了呢?”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钟洵。   钟洵回想着回溯中唐尹和顾稔的交谈:“应该会先自查记忆屏蔽系统是否存在漏洞。”   “一处地方的被虫子咬烂了或许叫漏洞。”姜简一步步走向唐尹,边走边说,“如果整片菜叶都被虫子吃光了,所谓的洞可就不存在了。”   唐尹茫然地看着姜简,只见他敲了敲自己的心口。   “小时候,顾稔为了不让我打扰他,给我做过一款密室小游戏。他最喜欢把通关点放在最重要的物证后面,每次我捡到物证都会回头看其他地方有什么能打开的门,却忘了脚下。”   钟洵托腮,看着神采奕奕的姜简。他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他默默走到姜简身后。   “你知道顾稔为什么你会让在这个世界吗?我猜,他在这里不光放了唐尹的记忆,恐怕还保留了唐尹曾经的高级权限。”   如果唐尹恢复记忆,如果唐尹能来到这里,这是顾稔最后给他留下的礼物。   唐尹的心口弹出密码界面,修长的手指轻车熟路地输入它的运行密码。   “申请将唐尹的权限转移至姜简。”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唐尹胸口的投影屏幕。   话音刚落,一道光从那里迸发而出,化作一道实体缓缓落在姜简手上。   “姜简!”钟洵在身后呼唤着他。   姜简握住这道光,转身反手一挥。   钟洵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脚踹向柜架,上面的小盒子摇晃着尽数坠落,在那道光凝成的气劲中悉数碎裂,在空中闪烁着蓝紫色的光。   像是在眼前炸开的一串又一串小烟花。   盒子坠落在地下,噼里啪啦闪烁两下,电光纷纷熄灭。   最后一束光熄灭前,两人听到一道机械的声音:“记忆屏蔽系统已由唐尹销毁。”   钟洵站在原地,愣住。   回过神来,用力鼓了两下掌:“说明书还是太保守了,屏蔽系统还能这样暴力破解。”   姜简低下头,看着那束光慢慢在手中消失,眨了眨眼:“我本来还想破解代码的,这下倒省事了。不过……这居然是一次性的权限。”   唐尹捂着胸口,欲哭无泪:“唐尹的权限转移原本就是这样设置的!而且你获取权限的时候,我刚刚被激活一道指令……”   “什么指令?”钟洵和姜简异口同声。   “这个世界一旦被什么节目组接管,所有子世界都会被引爆的!”   ?!   两人来不及反应,只见腕带已然亮起。   [节目信息加载中……1%,30%……节目信息加载失败,重新加载中。]   不死心的节目系统不断尝试连接到这个尘封的世界,明明有序列号却进不来,报错的响声让场记统筹头大,撸起袖子将自动连接改为主动连接,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节目信息加载中……1%,50%……节目信息加载失败,重新加载中。]   [节目信息加载中……1%,64%……节目信息加载失败,重新加载中。]   “现在怎么办?”   姜简感觉自己的思路有一瞬的停滞,引爆所有子世界,他并没有在唐尹和顾稔的设计中听到类似的内容。   强行引爆子世界还可能会造成一种不稳定的错觉,万一那棵树感受到什么,应激之下对钟洵的精神剥削更加大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钟洵静静看着腕带的加载数值,“不是挺好的吗?等子世界被引爆,演播中心谁还有空关心所有人记忆都恢复的原因在我们?”   姜简瞥了他一眼,自从沈虑失踪后,这个男人就成长得极其靠谱,好像什么时候都这幅镇定自若的样子。   好吧,偶尔也有失态。   不过那些失态和不安,好像都是因为他。   “你……”   [100%!节目信息加载完成,请场记确认嘉宾状态。]   “嗨!”006号和钟洵熟络地打招呼。   “……”姜简的099号默不作声,将节目新规则呈现在他面前。   直播恢复,全员不休息地进入节目,呈现等差数列的末尾淘汰制,究竟演播中心外的人有多骚动,才会让他们这么拼命地保持节目运转,来维持他们的观测?   等等,场记回来了,排位实时记录了,这意味着人设也需要恢复了!   后知后觉的姜简看着身边已经变成了正牌男友的综艺情侣,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哥。”   话音刚落,他自己已经感觉到又羞耻又为难!   真情侣要怎么演情侣?他想问钟洵。   钟洵随手划掉场记弹出的通知,开了一个页面,听到姜简小小的声音叫他,眼尾上挑,抬手勾起姜简的下颌。   他的指尖顺着姜简的喉结和漂亮的颈部线条,缓缓来到唇边,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姜简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滚了滚喉咙。   忽然,“轰——”的一道巨响,整个高塔剧烈地晃动。   这个世界要炸掉了!   姜简双手抓住钟洵,想阻止他的动作。   “这次想让哥哥做什么?抱你?还是想你?”   姜简动了动嘴唇,什么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眼前的男人温柔封住。   “我知道,你别说了,我亲就是了。”   “……”他没有说啊?!他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啊!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男人这么恋爱脑?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撩拨他!   姜简后颈被钟洵扶住,往前带了带,嘴角溢出闷闷的一声,便失去了主动呼吸的权利,在钟洵的攻池掠地中,逐渐迷离,眼中盈起点点水光。   钟洵余光瞥着他手腕上的屏幕,只见他的名次从第六位逐渐攀升,到第四,第三……直到姜简红着眼睛在他怀里被吻到丢盔卸甲,他的名次终于越过温思黛,来到了第一位。   “啧。”钟洵舌尖传来隐隐的刺痛,对上姜简潋滟的双眸,“我现在发现你的人设能影响我也不是一件什么坏事。”   他因为他的人设受到那么苦的惩罚,也尝到令他无法戒掉的甜蜜而重回第一。   “权限回来了。”他动了动手指,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牵引力,“炸就炸吧,反正不需要完成节目世界的任务我也能带你回去了。”   正说着,脚踩的地面开始塌陷!   钟洵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姜简,肩膀重重地朝全景玻璃窗撞去,紧紧护着姜简的头,为他遮住玻璃碎渣。   在他手背伤口渗出血的瞬间,启动了往返β世界的权限。   “可能会有点不舒服。”钟洵抵住他的额头,“比节目系统送回还要难受一点,忍一忍。或者往旁边看看。”   姜简看着远处的火光和浓烟,这座高塔已经耸入云间,他和钟洵穿过云层往火海中坠落。   他们坠往去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身边炸开的火花根本伤不到他们。   “看什么?”姜简问。   钟洵静默了一瞬。   他从来没有对姜简说过,以前往返于β世界和子世界对他的精神有时候是一种凌迟,好像有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头皮和太阳穴。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对他来说,最痛的事情变成了惩罚室里的画面——他是江边烟花下拥吻的看客——那早已经成了他的不安和梦魇。   在他们穿梭回β世界的瞬间,钟洵轻声在姜简耳边说:“看烟花。”   他不知道在自己失踪的日子,究竟是谁给了姜简这样的承诺。   但这个世界上,最先实现姜简愿望的人,一定会是他。   卷四·Panopticon·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回收√   两位场记:妈的一恢复工作就要吃狗粮! 第5卷 卷五 · 脱轨 第130章 大型户外竞技。   重力加速度是多少来着?   被钟洵抱着跳下矗立在云中的环景监狱时, 姜简感觉自己像是忘却一切,放空一切,任凭风从他脸侧吹过。   他和钟洵紧紧相拥之处,滚烫而炽热, 就像远方熊熊燃烧的火光。   原先他并不知道, 进出节目意味着什么。看过唐尹留下的记忆之后, 他才明白, 这不只是穿梭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同时也是从一种落叶归根的过程, 从树枝尽头的小世界,回到树本身的世界。   没有藏在演播中心的那棵树, 就没有这些被塑造的千奇百怪的节目世界。   此刻此刻,各处都在爆炸, 浓烟四起, 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不是黄唯唯所支撑的异世大陆那种烟消云散的崩塌, 那种爆炸声饱含着独属于人类的蓄意和无声的嘶吼。   唐尹的世界一旦被节目组接管,所有子世界都会被炸毁这道指令, 除了设计出节目系统的顾稔和唐尹,几乎没有人能做得到。   或许这是顾稔临走前的手笔, 至少唐尹记忆里是没有这段的。   顾稔知道即使自己富有能力, 能为姜繁所用,也不可能永远不受他威胁。所以他以唐尹为准绳, 悄然埋下定时炸.弹, 等着未来有一天连唐尹自己创造的世界都被纳入姜繁的领域, 用这样的方式向他发去诚挚的问候和嘲讽。   看来他认识顾稔时过于幼小, 压根没有察觉到他闷骚的镜框背后藏着的蔫坏劲儿。   下落中的姜简安安静静地思考, 却被钟洵一句“看烟花”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导致两人共同跌坠火海、扭曲感和窒息感袭来的刹那, 他大脑里充斥着钟洵的脸庞,和那张俊脸上莫名其妙的醋意。   因此,当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眼前银白色的发丝,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只是脱口而出:“等你回来带我看烟花不是你说的吗?”   他直白惯了,不清楚钟洵到底在计较什么,于是一语道破他的困惑。   钟洵眯了一下眼睛,细细回忆了一遍否认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小姜老师,相信我,我可没有那么小心眼,不会对不具名的追求对象怎么样的。”   姜简:“?”   我看你是真的想做些什么的样子。   “你都回溯过我来之前的全部记忆了,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姜简叹了口气,“我在青峦村的时候拿到一张纸条,上面说等你回来就带我去看江边的烟火表演。”   钟洵侧目,还没等他问出口,姜简便接着道:“我总不会连你的笔迹都认错。那个时候我想不起来你的模样,也不知道你就是你……所以一直没有来得及向本人求证。”   “纸条呢?”钟洵脸色沉沉。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写过这种东西,也从来没有在这边的世界暴露过自己真实的笔迹。   “……你在曙光二中的时候不是帮我洗衣服了吗?”姜简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钟洵眼中有片刻茫然,而后阴沉的脸色变得青黑。他确实擅自帮他洗了衣服,也清楚地记得当时姜简默不作声地将洗烂的碎纸片一点点抖落出来,面容上凝结着他未曾见过的冰霜。   心头一阵酸楚,酸楚中又藏着些甜蜜,好像砂糖橘的果肉爆开汁液,缓缓流淌进他的肺腑。   原来那时的姜简就如此珍视“他留下的东西”,而他自己却不知道。   “咳咳!”   一道清脆刻意的咳嗽声传来,听上去就不像是真的咳嗽。   姜简和钟洵瞬间停住交谈,警惕地循声望去,纷纷摆出最防备的姿势。他们应当已经回到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可如今他们在哪里?   他们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头顶的光源让他们只能看见彼此。   姜简抬手扶了一下太阳穴,强打起精神。   怪他自己过于在意,导致本末倒置,忘记查看他们当下的环境,他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腕带,发现自己的场记系统仍可以使用,只是没有新的通知。   “是谁?”钟洵厉声喝道。   没有人回应他。   姜简闭上眼,用过人的听力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声音:“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但是有引擎的声响。”   钟洵起身,一手虚虚搭在姜简的肩膀,以姜简为轴,将后背放心交给他,另一只手摸索着未被光照到的地方。   “狭窄空间,顶部高度两米左右,金属质感明显……嘶!触碰到某种柔软包裹。”钟洵有种不好的预感,头皮发麻道。   话未落,就听见刚才的声音再响起,带着某种雌雄莫辨的机械感:“test,test!”   所处的空间陡然变亮,两人很快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察觉到他们正拥挤在一个狭窄的机舱内,钟洵手里柔软的包裹,看上去是个降落伞包。   与此同时,两人的腕带亮了亮,在右侧落下一块投影。雪花片般的色块在投影里闪烁着拼出一张人形轮廓,却没有具体的五官形状。   在人型投影的上方悬浮着一行字:节目嘉宾1489人,未全部就位。   这道声音小声嘟囔了一下:“为什么场记组没有设置过虚拟形象啊,我们AI就不配漂漂亮亮吗?”   因为唐尹和顾稔都没什么审美情结,姜简在心里回答道。   随后他看见那一行字的1489闪烁至1496,后面的内容瞬间变成金灿灿的“全员就位”。   “很好,全员就位,大家都能听见我说的话吗?”那声音顿了一下,“不用回复也没关系,你们的状态场记都有同步。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节目组的场记统筹。我没有名字,可恶。”   钟洵听着这人小声抱怨,退回到姜简身边坐下。   “接替唐尹的应该就是他。”   姜简点头;“也是个AI,就是感觉设计的时候不如那个世界的程序唐尹用心。”   场记统筹还在继续:“很抱歉通知各位嘉宾,我们各个节目出现了程度不一的运作瑕疵,不得不将各位都召回。现在我们将演播中心外的区域布置为节目场地,现存1496位嘉宾都将参入其中,与之前一样的方式实时排名。”   姜简转头看向钟洵:“看来那些节目子世界还是受到重创了。”   钟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好像从全员就位的那个瞬间开始,压在他身上的疲惫感瞬间降低,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从树对我的剥削程度看,这里恐怕是现存的唯一世界了。”   幕后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舞台。   “各嘉宾注意,每晚0:00节目组会根据实时排名发放积分,线上商城开放,积分可用于兑换物资。积分可队内、队外交易;兑换成物资后,物资队内可共享,队外不可交易。”   “大家的直播间关闭,各位无需再按照观众要求勉强自己行事。线上商城可用积分兑换嘉宾当日录像,每天仅限一位。”   “本次节目为大型户外竞技挑战真人秀,所有嘉宾两两一组,第一位活着到达出生点,也就是演播中心的嘉宾将获得节目胜利,以及丰厚的奖励。”   “下面的时间请大家和各自的队友进行交流,穿戴好跳伞设备,十分钟后各队机舱将同时投放。”   “演播中心外的世界危机四伏,请大家珍爱生命,注意安全,死亡没有重来!”   语音消失时,投影也消失。腕带上的界面弹出地图查询和实时排名查询的两个选项。   钟洵挑眉,场记统筹全然没有提到嘉宾们已经恢复的记忆,很难说其他机舱内的嘉宾们现在都是什么状态。   只有第一个到达的人有奖励,那其他人呢?   大型户外竞技?这怕不是以灭口为目的的大型求生活动。   姜简看了看自己依旧在99位的排名,听099号说完降落伞的装配方法,兀自蹲下拆包,漂亮的骨节在深绿色的包裹袋上显得格外白皙。   钟洵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认真琢磨,最后实在忍不住,勾起嘴角,将他抱起放到一旁:“你往后稍稍,让哥哥来。”   他给姜简扣上最后一条安全带,才开始把另一件往自己身上套,穿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姜简。”他严肃地唤道,“这个世界可能重塑过。”   姜简正坐在座椅上,仰起头,目光柔和地看钟洵在自己面前穿装备,闻言瞬间正色。“发生什么了?”   钟洵:“这个降落伞设备,看着很像以前我去旁听我爸空气动力学课的时候胡乱设计的。”   姜简起身,凑近钟洵身上还没穿戴整齐的装备,指尖落在上面。   的确,他刚才还没有发现,他们身上这套设备实在太粗糙了。   降落伞需要对抗下落时与大气摩擦产生的高热量和高冲击力,对它的强度、韧性、透气性都有极高的要求,同时又要扛撕耐燃,设计时必须关注熔点,需要具备空气力学、结构力学和材料学等多种知识。   倘若是和战机配合使用,研发设计时还需要考虑不同战机性能、飞行条件对降落伞的影响。   “这个设计只有你自己知道?”姜简问。   “对,这就是我感觉有问题的原因。”钟洵看着001号无声提醒他,还有1分钟就该出舱降落,“按照历任宿主之前的操作,β世界和子世界都是以个人记忆为蓝本、以树提供的能量作为核心构建的,现在这显然是……”   这个世界有钟洵记忆外化的痕迹。   难道这说明树和钟洵的融合更进一步了吗?   姜简拧起眉。   钟洵知道他并不想自己和树完全融合,变得像前几任宿主那样,他轻轻拍着姜简的脑袋:“先跳吧,虽然我的设计很糟糕,但至少在这里,基本的安全关应该能过。姜繁应该还不至于让所有人都死在跳伞这个环节。”   倒计时为零的那一刻,舱门打开,风将两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姜简看了钟洵一眼,在他肯定的眼神下,果断地跳了下去。   钟洵紧随其后。   跃下的瞬间,伞衣从伞包中碰出,“啪”地一声,空中相继展开两朵巨大的伞花。   他们冲破云层,只见广袤的天地里是一千多人跳伞的身影,有如下饺子一般,分布在天空的各处。   姜简俯瞰着下方的地形,一眼看到了离他们十万八千里远的演播中心。他调整方向,往距离演播中心近的地方飘,很快和钟洵先后并排。   钟洵抬手比了几个手势。   ——两点钟方向,约5千米处。   姜简眯起眼睛,顺着钟洵描述的位置方向望去,只见那边有一座建筑的顶端竟有一道铁轨!   那条铁轨蜿蜿蜒蜒,似乎是往演播中心的方向蔓延而去。   两人继续调整方向,往那座建筑的屋顶飘去。很快,他们发现不只一队朝这个方向落了下来,而且有几队的速度甚至比他们还快!   钟洵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一边控制着降落的速度,一边观察着那座建筑房顶的状态。   变故是在第三队落下的时候突然产生的!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楼下冲到了房顶,扑到第一队降落的人身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血肉在房顶绽开。   姜简神色一凛,给钟洵打了个手势,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反方向的建筑落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钟洵:凭啥让一个体能不及格的人指挥我!   现在的钟洵:哼哼,我不仅要给老婆穿装备,还要时刻听老婆指挥。 第131章 “难道是我因为还不够爱你吗?”   两张巨大的伞花载着人慢慢落下, 悠悠减速挂在树上。钟洵率先解下伞包,从树上跳下来,仰头观察了一下,往姜简的落点跑去。   两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 没再直接往建筑物屋顶落, 而是选择随着风向多飘了一会儿, 落在比原计划还要远的一片森林。   姜简卸了装备, 扶着树干准备往下跳,却见钟洵大步跑来, 在树下站定,朝他张开手臂。   “……”   这棵树根本就不高, 又不是一个人跳不了。   钟洵单纯想抱他的那颗心,昭然若揭。   姜简无奈地对上那双亮闪闪的眼眸, 纵身往钟洵身上扑过去。   谁让他也抵挡不了钟洵会说话的眼睛呢?   “刚刚你离得近, 你看清楚那边屋顶上是什么情况吗?”姜简靠在钟洵怀里, 站稳问道。   晶莹剔透的钻石刚刚好映入他眼帘。   那串项链本是路易斯送给他的,被他转手戴在钟洵的脖子上, 无端衬出这位时常散发着桀骜刚毅之气的男人几分野性来,那线条锋利的下颌与颈侧好似变成了冶艳的禁区。   “外形上看着像人, 但是行为却像凶兽。”钟洵没有留意姜简的目光, 只是随手撩起他一撮卷发发尾,有一下没一下地捻转着, “不会是哪个世界做的实验被带过来了吧?”   想到这儿, 两人一齐沉默。   所有的子世界都诞生在某个人、或者说某群人的私欲之下, 而天然诞生在世界里的人, 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抛弃伦理的目标。   可那些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们生来不知道自己对别人的意义, 可他们自己简简单单活在一个小天地里就没有意义了吗?   两人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得懂彼此的所思所想。他们既想离开这里, 也希望再也没有人能利用意识之树做出违背人伦和道德的事情。   最后,他们只是浅浅抱了一下,就心事重重地松了手。   钟洵恋恋不舍地放下姜简的发尾,转身走到树下,把两个人伞包整理在一起。   “要是能把这些都销毁就好了。”钟洵环顾着四周,往一个方向踩出凌乱的脚印,“做点迷惑性的痕迹吧。”   姜简捡了一根树枝,在他们背后那棵树上的隐秘位置用力划了两道,做好记号。   做完记号,他蹲在地下,双臂揽起一大捧树叶抱在怀里:“节目组并没有说是淘汰制,只要比速度,能第一个到达演播中心就可以了,对不对?”   “难说。”钟洵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离开,两人边走边洒下一些叶子遮盖住自己的足迹,“我们赤手空拳,没有装备没有食物,能不能活着走到演播中心都要另说呢。所以今晚第一批物资是决定每个人能走多远的关键。”   话不说到这里还好,一说到这里,姜简便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在唐尹的世界里,他们光顾着回溯过去,却因为过于投入而忘记补充能量,眼下虽然回到演播中心的世界了,但那几层楼的自助餐厅却离他们无比遥远。   “第一批物资丰厚程度是按名次分配的,提升或稳固排位无非就是两种方式,节目表现和人设契合,我刚才在下落的时候问过001号,本场节目的嘉宾表现以每天嘉宾与演播中心直线距离进行量化。”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每个人坐标离演播中心越近,评分和权重就越高。”   “这也只是001的猜测,没事,出错了就怪它。”   001在姜简听不见的地方炸毛,这种事情原则上是不能向嘉宾透露的,明明是钟洵这个坏东西逼问自己!   姜简始终不习惯和场记交流,与099号的沟通仅限于一些紧急通知和提示。此时听了钟洵的话,他发自内心觉得沈局当初真是用心良苦。   钟洵的确和他万分互补。如果没有他,自己指不定还要走多少弯路。   钟洵自动忽视了自家场记的叫嚣,继续分析道:“演播中心外面的地域实在广阔,刚在降落时我大概估测了一下落点,没有哪个机舱离演播中心的距离非常近,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最快也要1-2天才能到。   “按在冲进度和稳排名之间,第一天绝对选择后者的人更多。我想没有人会冒着零防御的风险往演播中心冲,他们在路上遇见其他嘉宾的话,就很危险了。”   姜简表示同意:“一旦把注意力放在人设上,场面就很难说。”   毕竟人设千奇百怪,除了孤僻聋哑这种人设,大多数很多时候需要在人与人的沟通和互动中才能体现出来。   再说,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钟洵这个bug一样能够蹭自己的人设刷分。   倘若人设分正邪,到那个时候,就是考验人性的时候了。   钟洵闻言脚步顿了一下,盯着姜简不说话。   “怎么?”姜简把最后一捧叶子放在地上,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目测离他们的落点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前面有人?”   “没有。”钟洵伸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五指穿进他的指缝,紧扣住,“我在想你的人设为什么只对我的排位起作用,你怎么到现在一直都是99位?”   姜简抿起嘴唇。事实上他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敲亮腕带,决定向钟洵一样求助自己的099号。   099号过了几秒钟,回道:抱歉,并未检测出任何故障。   “谢谢。”他认真道谢,眉眼中没有一丝怨怼,对钟洵说道,“没关系,99在1476人中也很靠前了,队友之间可以交易,你稳住足够……”   钟洵还在认真思考为什么他的人设不行,突然停住脚步,一脸严肃:“难道是我因为还不够爱你吗?还是因为我们还……”   没做?   他没说出口,但姜简看懂了他的唇语,嘴角抽了抽,拇指用力捏了他一下,抬眸:“正经点。”   话是这么说,面色是冷的,但耳尖已经开始泛红。   啊,好可爱。   钟洵看得心猿意马,微微咳了一下,低低笑出了声。   笑意还未达眼底,忽然听见前方传来尖叫声。两人步伐俱是一顿,果断地松开手,各自找到临近的树作为掩体,微微倾身,而后谨慎缓慢地前行。   两人挪动到树林边缘,便能看见山坡下的建筑,从外面看上去像是大型工厂和仓库。   而他们原计划降落房顶的那座建筑,在往前隔了几个街区的位置,从现在这个方向看去,隐约能看见那边高楼屋顶的红色十字标志。   “医院。”钟洵脸色一沉,又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和姜简之前接触的卷宗里还有一桩器官离奇失踪的疑案,后来配合沈虑查出了一个隐秘的器官交易团伙。尚且有法律约束的地方都有这样的事情,何况这个从根源就被费泽尔污染放纵的世界。   “去找个趁手点的武器,木头的话要坚硬一点。”姜简声音更严肃,他拽了拽钟洵,“下面也有人被扑咬,刚才传来的声音应该也是嘉宾。”   钟洵转身走进树林,转了一圈挑了一根长度重量都还算合适的木棍,习惯性地问了句:“小姜老师之后什么指示?”   “……”姜简挑了挑眉,“优先保你自己的安全,其次是救嘉宾。”   “你变了。”钟洵轻嗤,“你以前从来都是优先救人,根本不管我的情况。”   “那是我在后台对你的状态数据时刻心里有数,除了进雪山找沈虑那次,哪次不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姜简抬起手,无声安排好他们等下行进的路线和策略,“在这里你如果都不安全,大家就都不会安全。”   钟洵以前很少能听到姜简认认真真向他解释什么,他那番本来也只是调侃,没指望得到姜简回答,没想到他竟把这些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絮絮叨叨说了一遍。   实在是太稀罕了,钟洵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落在姜简眼里,那打量的眼神却好似在审视他有没有说谎。   “好吧,刚才那些话是真的,但也并非我的心里话。我就是自私想让你活,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他小声说,目光清澈,坦坦荡荡,而后轻轻在钟洵背后推了一把,“行动!”   !!!   这是钟洵没料到的。他翻身滑下山坡时,耳畔里都回荡着姜简的轻声细语,风从耳侧吹过,脖上的项链荡在空中,好像将他的心脏都要荡出来。   没有吃饭的身体此时充满了力量,他从厂房侧面进入,朝着不远处打斗声稳步推进,在那宛如泥沼的人型生物张开硕口的瞬间,横扫一棍,重重打在在那家伙腹部。   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传来。   钟洵心里一惊,这是有实体的活物!   他还没有看清楚被他解救的两人,那两人却率先认出了他。他们想上前帮忙,又怕拖钟洵的后腿,只得搀扶着慢慢退到墙角,瑟缩地看钟洵招招狠厉,拳拳到肉,果断干净地将那活物击倒在地下。   “往里面直走,靠窗有一间带锁的房,我检查过了是安全的,你们先进去,把门窗关好。别乱跑。”姜简突然从另一侧悄然钻出,对墙角的两人说。   那两人回眸,都在一瞬间神色微惊,下一秒边跑边说谢谢,四肢并用地往里面跑。   在这里竟然有熟人。   姜简远远看着他们关好门,提着在工厂里翻找出来的铁链走到钟洵身边。   一番缠斗后,那黑漆漆的活物已经被钟洵制服在地,喘着粗气,奄奄一息。   姜简把铁链扔给他,他头也没回地接过,顺手捆起,搞定后转头对他咧嘴:“活捉了。”   眼神熠熠,多大人了,还像个求表扬的少年。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跑进工厂里的其中一个人窜了出来,对两人大喊:“不能留活口,他们像是变异的丧尸,如果被咬伤后你们也会……”   躺在地上的丧尸哑声暴起。   “唔!”   下一秒就被钟洵锁住脖子,信手一扭,僵在原地。   钟洵拍了拍手,提起丧尸爬上山坡,怕它没有死透,找了一颗树将他死死捆锁住。而后快步跑回来,一边擦着身上的污渍,一边把手往身后藏。   “这样呢?”他看向被他们救下来的人,“傅云成,你怎么阴魂不散啊。”   傅云成回想起自己之前当着钟洵的面对姜简表白的经历,以及之后从路易斯等人的口中听闻他们之间的伴侣关系,满头冒大汗。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又见到你们这对小情侣啊!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我这不是怕你俩出事嘛,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误会。人设的事情不能当真的对吧。”   到现在这个地步,大家竟开始不对自己的人设遮遮掩掩了。   姜简看着钟洵的动作,绕过傅云成,走近,不禁皱起眉:“你藏什么?   钟洵愣了几秒:“你不是洁癖……”   姜简不由分说地把钟洵背在身后的手拉出来:“洁癖重要吗?我也是分得清轻重的,钟洵。小心手上有伤口感染。”   傅云成看着钟洵舒展下来的眉眼,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正要脚下抹油溜回仓库,忽然听见姜简清清冷冷的声音叫住了他。   “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些东西是什么的?”   他们都是一起被空投下来的,没理由傅云成这么快就能查到这些事情。   傅云成欲哭无泪,痛苦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是亲眼看到他们从人变成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云成:妈妈我不想刷人设了,我不敢啊呜呜呜   钟洵:(* ̄︶ ̄) 第132章 “这也只是我冠冕堂皇的借口。”   傅云成看着钟洵和姜简面无表情却一副要让他细细道来的模样, 头皮一阵发麻。   “咱们进去说吧。”他深吸一口气,强装镇静在脸上堆出淡定笑容作为伪装,以掩盖他内心的慌乱和害怕,“外面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丧尸诶。”   钟洵没有异议, 抬步隔开了姜简和傅云成, 昂首阔步走在傅云成身后, 气定神闲。   姜简跟在钟洵身后, 回眸时看了一眼被困在树上的丧尸尸体。   隐约有一股冷意从背后传来。   他眯起眼睛,见那尸体果然偃旗息鼓, 再没有挣扎痕迹,摇了摇头, 沉下眼眸,转身离开。   工厂里空无一人, 凸显得回声很大, 傅云成压低脚步, 和两人拉近距离,轻声说着自己先前的所见所闻。   “就是说, 我的人设其实和我的性格没什么差别,不过有人设里的我比以前更过分一点。”傅云成边想边说, “要怪就怪那天我非要凑热闹。”   傅云成知道自己好奇心重, 也知道自己从来都耐不住寂寞。他喜欢看热闹,喜欢听八卦, 喜欢往有故事的地方凑, 更喜欢自己就是热闹中的焦点。   所以他对自己那风流倜傥、时刻在一见钟情路上的人设非常满意。   走肾不走心, 从收到人设到现在, 他始终如鱼得水, 仿佛自己并不是在扮演什么截然相反的性格, 而是真正放飞了自我,真正做了自己。   寻找目标、狩猎、表白、扬长而去,这已经成为了他习以为常的事情。   越是修罗场,他就越兴奋。   唯一一次栽跟头,便是钟洵和姜简面前,只是这对小情侣并没有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而之后他无意间看的一出热闹,却差点给自己看出心理阴影。   “天道好轮回。”钟洵听着听着,作为一个无神主义者,面对这个昔日想要撬自己墙角的人,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句睚眦必报、极具传统迷信的话。   姜简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让别人先说完。”   狼人与血族的异世大陆,是傅云成经历过无关人设、最震撼、最让肾上腺素狂飙的一期节目,回到演播中心还念念不忘自己与多莉斯披荆斩棘、统一异世大陆的骑士生涯。   那天,他恍恍惚惚回归,晃晃悠悠从房间走出来,准备去惩罚室令自己未能完全契合人设的惩罚,却在半路上收到惩罚取消,在房间内待命的通知。   他的场记随着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公共区正在封闭,请嘉宾尽快离开,不要逗留。”   “你们也知道我这性格,也不是乖乖听话的那种。一听就来劲了,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才要封闭,对吧?”傅云成两手抵着太阳穴,“当事人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他在人群中逆流而行,凭着直觉往原本人群集聚的中央走去,不管路上和多少人冲撞,两眼放着光地走到了演播中心外围的落地窗前。   “我从来没有见过演播中心外面有人,那天看到乌泱泱的人群,惊呆了!平时节目里看自己直播间的人数上上下下,从1000涨到2000都很麻木,恨不得能猎奇地吸引来更多的观众,可看到楼外那不知道有没有1000人的场面,我当时腿都发软了。”   从来没有开过直播的姜简无法理解他对关注人数的执着:“之后呢?”   “你们这种人气明星不懂我。”傅云成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两人,想到钟洵始终挂在前十的排名,撇撇嘴,“之后我偷偷溜下楼了。”   他在演播中心生活了许久,偶尔从游戏区出来,也会望着窗外的云层和飞鸟感到迷茫,好奇这外面到底是怎样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世界。   场记拦不住他凑热闹的灵魂,一路跑到一楼。   一楼大厅空无一人,平时流连于节目和游戏区的人几乎从未踏足过这里。一层门窗被死死封着,密不透光,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   咚——咚——   嘈杂人声夹杂着砸门的声响,嘉宾的名字隐约在那些尖叫和嘶吼声中传来。   难道是观众?想到这儿,傅云成不禁打了个寒战。   在节目里如果没有队友或不需要团队合作时,他很喜欢和直播间的观众互动,他们的评论和弹幕总是会给他很多丰富生活的灵感,相处久了,即使是匿名的观众,他都相处出了感情。   陪伴他的观众很有可能被挡在外面,而节目组又驱赶他们回到各自的房间……混乱的思绪在大脑中打转,转着转着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漏气的缝隙,忘在脑后的疑虑尽数从缝隙中窜了出来。   节目组究竟想干什么?   他转身上楼,正巧对上一个住在二楼的嘉宾打开门准备进屋。   “抱歉!”他飞快又歉意地鞠了一躬,侧身钻进对方的房间,身上不知不觉划过一道凌厉的伤口,场记在他耳畔疯狂提醒着要回自己的房间就位。   他趴在玻璃窗上,看着窗外人群一张又一张脸庞,心里无端升起一丝恐慌。   外面全是一张张看不清晰的面孔,熙熙攘攘,面目狰狞,高声叫喊,看上去神志不清,比刚才逆流时拥挤踩踏的人群还让他感到慌乱。   他还想再多看一眼,被他占据了房间的那位嘉宾“啊”了一声,回眸,那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节目开始了吗?   正想着,窗外的声音蓦然变得凄厉。   傅云成望去,只见人群中炸开一团黑色的液体,粘稠的泥沼中央站着一个人,仰头痴痴望天,一点一点歪着脖子,缓缓张开嘴。   周围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下一秒,那人便朝离他最近的人扑了过去,血肉模糊中,张开嘴,朝对方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咬去。   不出半分钟,外面鲜活的人齐齐变成一群恶心的行尸走肉。傅云成眼睛瞪得浑圆,忍着胸口那股呕吐感,刚迈出一步,就瞬间进了节目世界。   “……怎么会这样啊!”他又一遍回想起来,胳膊卷起无数鸡皮疙瘩,“演播中心外的人都变成丧尸了,我上一个节目还没做完就炸了,回来发现我还得在演播中心外逃命求生!”   疯了疯了。   他捂着脸转过身,扶着墙壁努力憋回自己想要干呕的状态,转头看到钟洵和姜简面色沉重却丝毫没有惊讶的模样,顿时有些哑然。   让他都有心理阴影的遭遇,他们应该是这么平静的反应吗?   难道是他少见多怪了?那可是丧尸啊!   姜简和钟洵对视一眼。   那些人是随着这个世界一同诞生的,在姜繁的节目构想下,成了节目的观众。   他们存在的意义,是观测其他世界。   “如果说观众都变成丧尸模样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就没有人观测了?”姜简看向钟洵。   钟洵睨了一眼傅云成:“如果他没说谎,从演播中心所有嘉宾被传送进节目世界开始,就没有人观测。失去观测的那部分精神力应当回到对树的依赖才对……”   “但是你这边并没有什么问题。”姜简清楚地记得他最近一次和钟洵精神共享的状态,他已经不似之前那样疲惫。   钟洵颔首:“别忘了,宿主并没有变。”   此刻姜繁还是宿主,虽说再次之前树会压榨他,但钟洵认为树也并非不从姜繁攫取养分,他们两人对树的供给,应该此消彼长才对。   “等等!”姜简忽然意识到,“埋在各个子世界的爆炸本身可能只是一种挑衅,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但恰恰因为这个时候所有观众都变成了丧尸,失去观测的子世界变得不稳定,才会让那些爆炸显得威力十足,对吗?”   一个奇妙的巧合,造就了子世界尽数毁灭的契机。   “对不起,我有点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傅云成一脸茫然,左看看右看看,“上个节目爆炸是人为的?所以节目组才要把我们都召回到这里?”   “唔……你想这样理解也没问题。”姜简不想从费泽尔的量子力学角度对傅云成重新解释眼前的一切,“你现在安全了,没事的话去找老黄吧。”   傅云成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他的队友,一位自称是医生的憨态可掬的大叔,黄不行。他一路上听他念叨自己的女儿耳朵都磨出茧了,半路遇到丧尸,没想到这个大叔被救下后,人转眼就不见了。   “你们认识他?”   “我们曾在一个节目组待过。”   “哦。”傅云成看着姜简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声道:“他应该是走了。”   钟洵敏锐地察觉到傅云成神情中的不对劲:“和姜简有关?”   傅云成对上钟洵锋利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脖子,脚跟往后挪了挪。   钟洵一步跨在他身边,挡住傅云成试图逃跑的去路。   “钟洵。”姜简淡淡地出声,“我们没有逼迫你说的意思,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说,现在这个环境情报可是换取物资交易的好东西,你肯定要优先为自己的安危着想。”   傅云成双眸盯着姜简看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要把他的脸剜出一个洞来。   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看你感觉都不是……算了。”傅云成吞下了自言自语,瞪大双眼,“真的能交易吗?我用这件事情换取你俩保护我可以吗?”   “你这是不准备去找你的队友了吗?”钟洵嘴角轻扯,“谁知道你要说的话有多大价值?你先说,不要得寸进尺。”   傅云成推了一下眼镜:“你看外面都快黄昏了,天黑了我去荒郊野岭找他不是送死吗?我今晚拿到物资,明天白天再去找找他。”   “就一个晚上。”姜简目光冷冷,声音清脆,“我们精力有限,能力也有限,无论你说什么,我们只都保证你第一个晚上的安危。”   自己几斤几两,姜简很清楚。   在丧尸环伺的当下,保护他人的重责最后必定落在钟洵的双肩上。   可钟洵是人,不是机器,他就算再强大,能以一己之力迎战丧尸,也不代表他能时时刻刻有能力救下每一个人。何况他的命运与意识之树相连,保护他人和保护钟洵之间……他得做出取舍。   他冰冷的眼神里悄无声息的滑过一丝迷茫。   放弃其他人,一心保护钟洵,是不是也是和费泽尔那群人一样的自私?   “抱歉。”姜简决定后,眼神中添了几分黯淡,“如果我们换取完必要物资后积分有多余,会想办法转让给你。找不找队友,你自己都要努力活下来。”   傅云成却大喜过望,拉着姜简的双手,感激道:“没事的没事的,一晚上就足够了,你们也没有什么义务保护我啊!能这样我已经很感恩了!”   没有……义务吗?   姜简看向钟洵,却发现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傅云成身上。虽说眉眼略显不善,但他到底没有反驳他的“一夜保护”建议。   他喜欢的钟洵,那可是义无反顾就要加入异调科的人啊。   保护每一位平凡人的安危,可不就是他的义务吗。   傅云成察觉到钟洵灼热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即可松手:“是这样,我的记忆全都恢复了,老黄也是。我隐约想起来,当初我被单位拉出去当替罪羊,站在高楼上想要轻生的时候,有一个人说要带我来一个能重新做自我的地方。”   “你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姜简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语气肯定,“他和我很像,对吗?”   傅云成没想到姜简竟然能抢答。   他怔了怔,点头道:“样貌上看大概有百分之六七十?但气质完全不一样,你一看就是情商不怎么高的类型,那个人……嘶,现在想想真的很会忽悠人。他不会是什么传销组织的人吧?!”   钟洵一掌轻轻拍在傅云成后脑勺;“你才情商低。”   傅云成不敢和钟洵正面硬刚,他捂着后脑勺,继续对姜简说:“我们的记忆都是完整的,如果老黄,或者其他所有人都是像我一样,被那个人带到这里来的,我想大家会忌惮你、躲着你,也很正常。”   “确实。”姜简垂眸。   他和姜繁毕竟是亲兄弟,如果所有人都想起了姜繁是带他们来节目世界的罪魁祸首,那么与姜繁长得那么像的他,不可能相安无事。   最坏的情况是,在他们未找到姜繁之前,对情况未知的一千多个嘉宾会将所有怨怼和怒气的矛头对准他。   “正常你大爷,不会说话可以不说。”钟洵抓起傅云成的衣领,没好气地把他往后一扔,“门锁好,自己在这儿等零点吧!我俩在外面,不准过来打扰。”   说着,钟洵牵起姜简的手,带着他阔步离开这间工厂的小房间。   走到工厂的另一角,他张开双手把姜简环住:“你别听他乱说,老黄那个人情绪化严重,他躲着你很正常。但冤有头债有主,姜繁做的事情,我不会让人无缘无故赖在你身上的。”   掌心温柔落在姜简头顶,一下,一下轻轻抚摸。   “嗯,我没事的。”姜简鼻尖贴在钟洵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瓮声瓮气道,“我刚才大概检查了一下,这儿像废弃的军工厂,我们去检查检查有没有什么武器可以用。”   两人行动力飞快,很快将工厂和仓库都搜查了一遍。   不搜还好,一搜竟发现了一个藏在地下的防空洞,和装备齐全的武器库!   从地理上看,这个防空洞中的武器库,恰好就在傅云成所在的那间房正下方。   “好家伙!”钟洵一排排望去,拿了几样方便携带的道具,“我怎么觉得姜繁重构的这个世界,是以所有嘉宾记忆为蓝本的?”   姜简从地下的箱子中翻出一串金灿灿的铜钱:“我也觉得,你看这像不像卜蒙随身挂在腰间的玩意儿。”   钟洵从另一个角落拿出一个平板;“这有点像你每次和沈局汇报用的那款。”   “还有……温思黛的战袍。”姜简看着压箱底的一条宝蓝色鱼尾裙,默默叠好。   “我的天。”钟洵翻出一个背包,“姜繁真行,这群嘉宾里居然还有退役的……你瞧瞧这套旧制式的装备。”   两人惊讶地整理完防空洞——确切地说更像是藏宝洞——挑出最能装的两个包裹,把最趁手的物品装上,准备原路返回。   钟洵单肩挎着包,随手看了一下时间和排位。   此时23:20,温思黛第二的实时排位落下去了一位,而后面几个人的名次开始疯狂变化,眨眼间有人便取代了刚刚变成第三名的温思黛。   姜简也看到了这瞬时的变化:“性别暴露了吗?”   温思黛的女装一旦被人揭穿,很难想象他怎样继续维持着她原先的人设,知返还跟在她身边吗?他们现在安全吗?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忽然听见“咚”的一声。   抬起眼,只见钟洵一手扔下挂在手臂上的包裹,一手环着他的腰,抱着姜简走到身后堆满大大小小箱子的桌上,拨开碍事的东西。   钟洵仰起头,目光幽深地望着姜简。   姜简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个曾在山洞里向他垂首撒娇的大白狼。   他在索吻。   “在这里?”他两手捧着钟洵的脸颊,拇指从他眼睛慢慢滑到颧骨、耳畔,顺着下颌线,落在他的唇上,挑了挑眉,佯装不情愿道,“为了稳排位?”   钟洵长颈一探,稳稳啄住近在眼前的殷红,轻轻咬了一下。   “不完全是。”他低低地笑起来,不满足地贴近,“这也只是我冠冕堂皇的借口。”   作者有话要说:   傅云成:幸好在“车底”的是你俩不是我 第133章 最想见的人。   昏暗的防空洞里, 只有一盏幽微的灯微微闪烁,粗糙的墙壁上映着相拥的剪影。   尘埃在灯下飘散,倒映着彼此的双眸无暇在意,只想将对方动情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   轻声耳语在泛着潮湿气息的地下回荡。   “傅云成在上面不会出事吧?”姜简话音刚落, 仿佛有一阵酥麻的电流从身上流淌过, 惊得他下意识咬在钟洵的肩上。   钟洵侧过脸, 心满意足地堵住他的嘴唇, 心道,快乐的时间本就短暂, 他怎么还有心思提其他男人?他享受着肩上那道牙印带来的隐约刺痛,用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零点时分, 没有眼色的系统通知准时打断了两人的温存。   更没有眼色的001号场记在钟洵耳畔大喊:“积分所兑换的物资数量有限,抢完即止, 请尽快查看积分并兑换!”   “滚。”钟洵揽过姜简, 随手在腕带界面上滑了一下。   琳琅满目的兑换界面在眼前呈现, 一页有10样,一共300页, 望都望不到头,为此场记贴心地提供搜索功能。   界面左上方呈现着嘉宾实时排位的积分, 此时此刻稳居第一位的钟洵已经数不清后面有多少个零, 看上去几乎可以把整个兑换界面搬空的模样。   页面上物资剩余数量飞速地减少。   钟洵挑了挑眉,迅速操作起来。   姜简见他两手都腾出空, 眨眨眼, 从他怀里抽身而出, 走到他对面, 靠在墙壁上打开了自己的界面。他的排位始终没有变, 99名前后的人倒是换了不少。实时排位的总数锐减到1290, 也就是说,有近两百人连第一天都没能活过去。   “物资兑换后怎么领取实物?”姜简问场记。   099号回答:“兑换的物资能够在‘我的库存’里找到,在相应需要的物品旁点击‘实体化’就可以了,但前提是面前必须有足够大能放得下该物品的空间。”   姜简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场记所说的过程,在这世界无异于宿主依靠树的力量凭空创造新事物。如果每个人都在把概念化的物品变成自己可以使用的客观实体,那么钟洵怎么办?   他抬眸看向钟洵:“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怎么了吗?”   “没事就行。”姜简切出界面,发出精神共享的请求,“快接受,别让我担心。”   “好好好。”钟洵乖乖通过了精神共享的请求,财大气粗地说,“你放心,我把这里每样物品都兑换了,日用物资我按一个月的分量准备的。身体不舒服的话哥哥这里还有药!”   “积分呢?”   “剩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十四。”   “两位数?”   “对。”   “……”   姜简看了一眼自己还剩一大半的积分,默默停手,挑了一些自己必备用品,兑换一定数量后便退出了界面。   物资不能交易但积分可以,他们不能全身投入帮助别人,但他保留下来的积分,之后至少可以给其他人分一些保证他们的基本生活。   “物资里没有武器,真不知道该说什么。”钟洵实体化了一个更结实的背包,把刚才在防空洞里挑的东西稳妥地收好,“既不希望他们残忍地为了排名刀剑相向,又担心没有防身的物品根本抵挡不了丧尸的袭击。”   “没有的东西可以创造。”姜简说,“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想办法组装起来还是可以的,实在不行换个结实的平底锅也能防身。”   说着,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傅云成出事了?   两人一惊,立刻起身带好东西拔腿离开,在防空洞蜿蜒的地图里左转右绕,原路回到了一层工厂的房间外。   门是好好锁着的,里面安安静静,仿佛刚才的巨响只是错觉。   “我出去从窗外看一眼,如果不行就破门而入。”姜简果断转身往外走。   天色深沉,窗外月光通明,不远处山坡上的树林影影绰绰,白天被捆在树上的丧尸尸体掩在夜幕中。姜简收回目光,跑到那间房的窗外。   傅云成没有关灯,他透过窗便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什么情况?”   钟洵看见姜简快步跑回来,扶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   没有受伤,精神共享也没有探查出异常,慢慢放下心来。   “他兑换了一张床。”姜简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紧闭的门,“然后睡着了。”   钟洵:“……”   两人松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神经,补充好食物和能量后,在这间房间外面支了一张简易折叠床,决定守着傅云成。   “你先睡吧。”钟洵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倾身贴上姜简的耳根,浅尝辄止。   “所有人都在兑换、实体化物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姜简合上眼眸,深深打了个哈欠,声音却分外清晰,“我已经感觉到你开始在消耗了,精神共享不许自己断开。”   “放心。”钟洵低沉而温柔地哄道,“睡吧。”   *   傅云成累坏了,头一沾在枕头上就死死睡了过去。   沉沉睡意将他包裹着,前作未有地做了一个好梦。在梦里,他那个海王前女友好像终于洗心革面,和她渣过的男生断得干干净净,笑意盈盈地朝他跑来。   她挽住他的手臂,歪头:“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想我了吗?”   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轻轻拨开。   “没有。我最近过得很好,遇见了很多比你好、也比你专一的人,无论男人女人,只要我努力,他们都会喜欢上我。”   她淡淡笑了一下:“是吗?被当成替罪羊跳楼自杀的人,这就是你所说的过得好?”   傅云成笑得和她一模一样;“没有你的世界,的确很好。”   “你说谎。”   女人目光一寸寸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他漫不经心的笑容上,指尖深深在傅云成脸颊上戳了下去。   “没有我的世界,你为什么要活成我的样子呢?”   “嘶!”   不知道是因为前女友森然的话语,还是那修长的指甲尖,仿佛一把锋利的小刀戳在脸上,嘴角刺痛感分外真实,痛得傅云成从睡梦中惊醒。   他抱紧了零点兑换到的床和被子,往床里缩了缩,四处警觉地张望。   “傅云成,你忘记我很久了吧?”   那道声音竟重新响起,在耳畔,在头顶,在四面八方围绕着他。   他把被子蒙在头顶,紧紧攥着被单一角:“姜……钟……”   像是有什么堵在嗓子里似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女声笑得娇俏,和他初恋时听过的一模一样,“你怎么把自己活成这样呢?不管不顾地跳楼就算了,到了另一个地方还忘了我,玩弄别人的感情,这还是你吗?”   傅云成泪眼迷蒙,但那眼泪更多是被吓出来的。   他小声说:“是……是你先不要我的。玩弄感情,那也是我人设的一部分,可、可我演着演着发现,过你那种没心没肺的生活,挺好的。”   “没心没肺,难道不是因为你都忘了吗?现在想起来一切,你还这么觉得吗?”   傅云成抽噎的声音停了一瞬。   可他当初分明就是走投无路,为了忘记自己糟糕的人生,才选择和那个长得和姜简很像的男人来这里重新开始的吗?   敲窗户的声音响起;“出来让我看看,我想见你一面,你亲口对我说你决定彻彻底底忘记我,我就离开。”   他印象中的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执拗地撒娇过,永远都是他一个人被她撩得水深火热,一颗心随着她跌宕起伏,不受控制。   是因为他变得寡情薄义了,所以她也变了吗?   傅云成内心有一丝动摇,一颗那袋从被窝里钻出来。   他走到窗边,把桌上兑换的台灯往旁边放了放,打开窗,向外望去。   她拘谨地站在不远处,逆着月光冲他微笑。   多久没有见到了?   想到这儿傅云成推开门就往外走。   钟洵半眯着眼睛,在黑暗中静坐,姜简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个身,面朝他,双腿蜷缩着,绵长的呼吸落在他的手背上。   傅云成推门的声音惊醒了他,姜简皱着眉头睁开了眼。   钟洵不悦地瞪向傅云成,却发现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   “他怎么回事?这么大胆?”钟洵压低了声音,捞起姜简,帮他把衣领整理好,“走,跟去看看。”   姜简点头,随手把装备包背在身上。   傅云成循着声音走过去,安安静静地望着嘴角含笑的女人。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清楚地看见她的样貌,还是初见时的模样。他有一丝怅惘,一步步靠近。   这宛如偶像剧一般重逢的落在钟洵和姜简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傅云成朝着空旷的远方,失魂落魄地走去。   “那边有什么吗?老黄来找他了?”   “背光,看不清。”   “我先跟上去,你留意着远处的情况,我怕有人恶意伏击。”   姜简抬手敲了敲腕带,将他购买下来的望远镜和夜视仪实体化。   只是还没等他就位,钟洵那边突然传出一道凄厉的尖叫。   “你干什么?!”   姜简看过去的时候,傅云成正紧紧攥着钟洵的衣领,怒视大吼。   精神共享还在,傅云成在事实上无法对钟洵构成威胁,姜简一边担心着,一边检查完四周的情况,确认暂时没有危险,快步小跑到两人面前。   只见钟洵手里钳制着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丧尸。   它不住地挣扎着,头颅转向傅云成的方向,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   而傅云成,整个人的腹腔已经被撕咬出血,眼神迷离,强撑着疼痛。他揪着钟洵的衣领,实际上半个身体的力量都靠在了他身上。   钟洵看了姜简一眼,钳制住丧尸的咽喉,背过身去将它徒手解决。   “你、你把她……”傅云成眼眸发红,他全然不顾自己身上血流不止,像一头怒吼的狮子一般往钟洵身上扑。   清脆的一道声响,啪——!   姜简抬手拦在他面前,在傅云成脸上轻轻一拍。   “你认识那是谁?”他冷冷地问。   “我,前女友。”   钟洵把那已经咽气的丧尸往地下一扔,反手打光照在地面上,沉声:“你再看一眼呢?”   傅云成瞥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冷气。   瞬间清醒了过来。   明明他看到的是她,怎么会变成丧尸呢?身上的疼痛开始往各处蔓延,他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出血很久了,傅云成当即往后倒了下去。   钟洵扶住他,缓缓将他放平在地面上。傅云成别开眼,垂眸看去,姜简正面无表情地检查着他腹部的伤口,拿着兑换的医疗物资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   他们真的没有抛下他,认认真真履行着保护他第一夜的职责。   “它是用手……变异的爪捅伤你的,没有咬到你。”姜简说,“不知道你会不会因此变异,但现在这个情况,还是要去一下医院,能用上设备的话对他来说会好一些。”   钟洵朝远方几个街区的红十字看了一眼。   他们降落时,医院里就已经出现丧尸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你先照看着他,我去把我们的包拿上,找辆车带他去医院。”钟洵起身,快步往工厂里跑。   “多谢。”傅云成强忍着眼泪,却没有忍住,泪水哗哗往嘴角流。   “没事。”   姜简目送钟洵进了房间,收回目光,突然瞳孔一缩。   余光里,躺在地上的丧尸“尸体”竟在钟洵离开的瞬间,像是肌肉放松一般,瘪了下去。   没死吗?   他一边震惊与钟洵居然没有把这家伙解决彻底,一边警惕地把傅云成往远离丧尸的方向推了推,手背在身后,伸进他装着武器的背包里。   傅云成毫无察觉,痛得想转移注意力,闭着眼睛碎碎念道:“我为什么会把丧尸当成前女友啊,好离谱啊。”   姜简小腿发力,弓身准备补刀。   忽然,那个丧尸抬起手抓住姜简的衣角,胸腔里发出混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   姜简指尖动了动,在掏出匕首的瞬间,看见丧尸将头缓缓转向他,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急促。   他原本听力就比常人要敏锐一些,丧尸的声音成倍地在他耳畔放大,竟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些语法和意思来。   对了,他们也曾是这个世界的观众,怎么会说出他听不懂的语言呢。   姜简将匕首亮了出来,落在丧尸喉咙上方几厘米的地方。   俯下身,压低声音:“如果你真有要说的,就慢慢说,并且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丧尸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眼珠上下滚了滚。   “第一,你怎么会变成他女朋友的模样?第二,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   傅云成在疼痛中挣扎喘息着,猝不及防听见姜简莫名其妙开始对丧尸尸体说话,不禁抖了抖嘴唇:“不是,你大晚上的别搞这种节目吓我啊。还有……那是我前女友,不是女朋友,是前!任!”   姜简沉默,俯下身,安静地听丧尸声腔里传出来的低频震动,艰难地识别出它的语义。   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认真对傅云成说;“它说了,它们在不同人眼里呈现的形象是不一样的,对于目标人物来说,他们的形象是他最想见的人。”   “所以前任就是你最想见的人?”他歪头问道。   傅云成还没有回答,钟洵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身后响起:“什么前任?什么最想见的人?你在教我男朋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钟洵:我们才在一起你就想让我变前任?   姜简:……   只有傅云成手上的世界达成了√ 第134章 和想保护他人的心,是不一样的。   夜幕上悬着夺目的星河, 是平日里难以见到的奇景。   沉溺在演播中心许久的人们忍不住探头仰望天际,惊叹着夜色的绚丽。   广袤的土地上,丧尸隐藏在黑暗中,不复白天那般凶残, 它们搭在着不同人的记忆, 在不同的人眼里呈现出不同的模样。   致命的吸引和诱惑在这片难以入眠的天地间上演。   温思黛热了一杯牛奶, 站在窗边, 看着外面的人左顾右盼穿过马路,被什么吸引住一般快步朝前跑去。昏暗的路灯下, 隐约有人影在等他。   真是精力充沛。   她摘下脸上兑换的面膜,将牛奶一饮而尽, 而后爬上床,端庄地盖好被子。   躺平时, 她顺势撩了一下卷发, 指尖轻轻碰到耳环。   “不去找你的队友吗?”宋知返看着视野范围内白皙的皮肤, 闭上眼问道。   温思黛为了自己的名次,重新回到了温温柔柔的状态。   她轻声细语:“我们先前已经商量好今晚在这里休整了, 他是擅自出去的。”   温思黛自认为很幸运,落点在了高楼鳞次栉比的住宅区, 找到了一间私密性很好的民宿, 不需要自备生活物品,零点物资刷新, 她兑换了一些老鼠夹和能放电的防狼设备, 放在窗边、门口等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郝刚这种见风使舵的队友不要也罢。”宋知返冷笑了一声, “在青峦村的时候他就知道抱大腿, 看上去人很怂, 心里蔫坏蔫坏的。”   何况, 在出舱前看到分配的队友时,他在耳环里亲眼看到郝刚企图对温思黛动手动脚。   那之前他们的恋爱综艺中途被打断,温思黛把披风送给了陈夕清,自己又使劲浑身解数想获得其他嘉宾的好感,身上的布料少得可怜。舱内灯光亮起时,郝刚的眼睛都直了。   要不是知道温思黛本人的实际性别,他真的会忍不住把郝刚的眼珠抠下来。   “你快睡吧,在海边这几天轮番守夜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宋知返小声说,“有危险我会叫你的。”   温思黛诧异:“真稀奇,你怎么越来越乖了?”   宋知返一噎。   半晌,他小声说;“之前我简哥他们添了许多麻烦,你也是,一直容忍我的坏脾气,还用自己的奖励帮助我瞒着节目组偷偷活下来。我、我要是再不做出点贡献,就真的太没良心了。”   “报恩吗?”   “不是的。”宋知返明知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却还是摇了摇头,“我其实一直觉得活着很没意思,但是,认识简哥他们之后我才发现,即使是我这样没有意思的人生,他们都在用力去拯救。在他们眼里,每一个人都有他们活着的意义。所以……”   宋知返顿了顿:“所以我也想为了他们在意的人,做一些什么。”   想将功补过,想帮他们离开这里,让一切回到正轨。   温思黛抱着民宿里的抱枕,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花纹,慢慢合眼。   她闭着眼睛,小声问:“知返啊,你觉得我的人生有意义吗?”   “我,我不了解你,但我觉得像你这样有着温柔特质的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有治愈的意义。”   宋知返没有意识到,在姜简和温思黛这样的人身边待久之后,他自己看世界的角度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温思黛轻笑:“我和你的简哥比差远了。他虽然是个面瘫,但心里是真的温柔,而我啊,只是为了我端庄温婉的大小姐人设才这样的,真正的我脾气可差了。”   话题说到这儿,宋知返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设啊?是因为你在外面也是女团成员吗?那个什么糖……”   温思黛纠正道:“weekly蜜糖。很蠢是不是?”   宋知返:“是。”   “我就喜欢你这么直接。”温思黛睫毛颤了一下,莞尔道。   收起笑容,她慢慢抱紧抱枕,低声回忆说;“当明星是我姐姐从小的愿望。她小时候一个人去公园玩的时候走失了,但母亲接受不了,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是她。”   “你在她面前,活成了你姐姐的模样?”   “对啊,从十几岁开始,就要在她面前扮演一个女孩子,如果我演得不像,她就会哭。”   “好离谱啊!”   “很离谱是不是?”温思黛耸肩,“从我姥姥到我妈妈,他们的精神状态都有一些问题,不知道是不是遗传问题,她们不愿意看医生,我父亲吵架的时候说是产后的精神问题。”   所以说,很多嘉宾自愿沉溺于节目、选择遗忘或任凭记忆消散不是没有理由。   曾经的生活太苦,太不值得回味,才恨不得抛却一切。   好在节目里浮浮沉沉,从不得要领到稳固排位,时间消磨了那些痛苦在心中留下的痕迹。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宋知返皱眉,“我记得当时有人来找我,那天楼下路灯太暗,我错把那人当成简哥了,刚和他走了没两步,就到这个地方了。”   温思黛轻轻打了个哈欠,努力将过往忘却:“没印象,不过我来之前应该就快死了,连续一周跑通告、练舞、彩排,没有怎么休息,如果没来这里,我那天应该是要猝死的。”   宋知返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她没有和他计较,把被子拉到头顶,抬手关了壁灯:“困了,我先睡了。麻烦你替我守夜了。”   睡意袭来的瞬间,耳畔突然响起一阵阔别已久的呼喊,轻轻唤着她许久没有用过的小名。   那道声音带着温暖的回忆,让她沉沉陷入梦乡。   “不麻烦,晚安。”   耳环里的喃喃细语在空中飘散,无人回应。   *   “这些丧尸白天会标记他们的夜间选定的对象?”   钟洵坐进他用巨额积分兑换的轿车,一边倒车,一边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方,听了姜简的话,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误会了什么。   离开工厂前,那个丧尸艰难转向他所在的方向,流淌着黑灰脓液的眼睛充满了祈求,口中细细碎碎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姜简替他转述:它说自己这样活着也是痛苦,希望你能给它一个痛快的了结。   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锋利的线条中敛藏着些许柔软。   听傅云成说那些丧尸是这个世界的人变的之后,他有了片刻动摇。为了自保伤害另一批原本同样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是他内心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   心软了,手也就软了。   而那个丧尸不仅察觉到了他的手下留情,还在弥留之际用这样的方式让他不要感到愧疚。   真的是……   姜简说;“它说,有些事情也是它们变成丧尸后游荡了很久才知道。如果他们不以人为食,七天内就会慢慢腐烂死去,而以这种方式进食或吸血后,便能够有一段时间恢复成正常人。”   傅云成捂着伤口平躺在后座,始终怔忪地望着坐在副驾驶的姜简。   他明明就在现场,他怎么不知道那丧尸会说话啊?!听都听不清的语句,姜简是怎么听出这么多情报的?   而后听见姜简着重强调了“吸血”两个字,车内的人不约而同想到他们之前的节目。同样有过变血族后开始嗜血的经历,傅云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现在我不太能确认这两种吸血方式是不是同样的起源。”姜简继续转述着他从工厂那位丧尸口中听来的内幕,“而他们除了漫无目的地攻击仍然存活的人,最便利的方法就是在晚上,通过幻象和幻听的方式,引诱有睡意的人卸下防备,露出破绽,主动来找它们。   “不过这种方式只有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后才有效,他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人内心深处的渴望,通过发出一些声波影响到目标人物。”   傅云成大惊:“那岂不是今天晚上……”   姜简点头:“实时排名上的总人数已经在大幅减员了,照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能坚持几个晚上,嘉宾人数就会变得寥寥无几。”   钟洵严肃地瞥了他一眼:“想这么多,进不了医院的门,你这大出血别想活过今晚。”   说着,一脚油门往远方挂着红色十字的医院开,扬起尘土。   轿车比不上钟洵在外面开的越野,动力不足,在没有休整过的崎岖路面上格外缓慢。钟洵嘴上不说,眉心已经拧成了“川”字。   医院多层院楼近在眼前,正准备从路口拐进医院坐落的那条马路时,斜后方突然窜出一辆车!   巨大的刹车声响彻云霄,轮胎与路面摩擦拖出长长的痕迹。   钟洵当机立断打正方向,姜简转身看向傅云成,猛烈的撞击让他腹部的伤口震出更大的撕裂,他闷哼一声,险些昏过去。   “简哥!”   钟洵正要继续开,忽然听见差点追尾他们的车上传来熟悉的声音。只见宋知返从驾驶座跳下来,艰难地把副驾上的温思黛拖拽出来。   姜简把傅云成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连忙跳下车去帮宋知返,温思黛沉沉睡在他怀中,眉头紧锁。   “你开过来的?”   “我能发动和刹车已经很不容易了,简哥,你忘了我都没驾照吗?”宋知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语速飞快,“他的队友是郝刚,但是夜里溜出去找不见人了。半夜有丧尸围了我们住的民宿,我喊不醒他,趁着能出来的时间好不容易把他带出来,结果那些丧尸像疯了一样追着我们。”   姜简从另一边架起温思黛,想了想,把她放在了副驾,回眸望向钟洵:“照顾好他俩。”   钟洵缓缓点头:“你们注意安全。”   “上车,我来载你。”姜简转头对宋知返说。   说着,走到他开来的那辆车前。   刚一坐上去,姜简便发现后座上瘫着一个满身脓液的丧尸。   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脓液顺着匕首柄往下流。   宋知返跳上后座;“温……姐姐她醒不来,我找不到什么物资能兑换,驮着她走到半路,发现这辆车,我刚帮她把安全带系好,这个丧尸就扑过来了。所以就……”   他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   生怕从姜简口中听到对他如此残忍的指责。   “知返,你很勇敢!”姜简踩下油门,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不似往常冷冽,带着融融暖意。   掷地有声。   “你感受到了吗?纯粹伤害他人的心,和想保护他人的心,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5章 任何幻象都替代不了他。   钟洵率先驶入医院, 他行云流水地将车停好,正准备把后座的傅云成搬下来,抬眸看见温思黛的睫毛震了震,艰难地睁开眼睛。   “醒了?”钟洵合上车门, “醒了就快点下来帮忙。”   温思黛揉了揉太阳穴, 抬手在腕带上滑了一下, 发现自己的定位已经和之前的民宿相隔甚远, 低头一看,身上还穿着没有来得及换下的睡衣, 抬手碰了碰耳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禁皱起眉头。   转过头,恰好对上傅云成痛苦的神色, 目光从他的伤口移开, 跳下车。   “我来吧。”她扶住傅云成, 对钟洵说,“你先进。”   钟洵点点头, 他们三个人里,要说谁能在丧尸面前全身而退, 只有他自己。他转过身, 目光扫向远方,姜简驾驶的那辆车朝医院的方向驶来, 抬手放在腕带上。   “要解除共享吗?”001号预判了他的动作。   他动作一顿:“不了。”   固然担心自己这边遇到险境会让姜简分心, 但强行切断共享也会让姜简陷入无谓的担心。   倒不如, 死生与共。   钟洵指尖一晃, 将一把手电筒兑换出来。大步走到医院门口, 小心翼翼推开门, 确认安全后向温思黛招了招手。   温思黛搀着傅云成,从他眼前而过。   他没有注意到,在医院大门合上的瞬间,姜简的车陡然转了方向。   医院里畅通无阻,看上去一片宁静,钟洵却精神紧绷。他们白天险些落在屋顶,围观被丧尸袭击的其他人,情况不明时,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温思黛看了一眼墙上的楼层指示牌,抬手兑换了一张护理用的滚轮床,把傅云成放上去,对钟洵说;“你去检查一下电梯,去五楼我帮他做一下清创缝合。”   钟洵微微挑眉,似乎在问,你连这都会?   “你以为我在一个实习医生的节目里待了三年出来是怎么到前二十名的。”温思黛撂下这句话,把钟洵推进了电梯。   钟洵确认电梯里没有危险后,温思黛推着滚轮床进了电梯,傅云成唇色渐渐变淡,说不动话,只好向两人投去感激的眼神。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一楼分诊台的椅子“哐”的一声倒地,一双流着脓液的手缓缓爬出,晃动着脖子朝电梯爬去。   *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宋知返抓着车顶的扶手,看着接二连三窜出来的丧尸,大惊失色。而姜简似乎不愿意直接开车撞上去,不断在各个路口掉头周旋,将所有追着他们车的丧尸甩在后面。   后视镜里,丧尸们聚集在一起,疯狂地追着他们。   “它们应该在追自己的目标,但我不知道它们是怎么选定目标的。”姜简猛打方向盘,躲过右侧扑上来的丧尸,“难道是我吗?对了,温思黛今天有什么异常吗?比如说像是被幻象迷惑,不太清醒之类的?”   “没有不清醒,她是一睡不醒……”宋知返蓦地想到民宿楼下被丧尸包围的景象,“今晚我从她耳环里出来后,本来看看她队友有没有回来,结果发现楼下四面八方都是这些鬼东西。如果它们都是冲她来的,那也应该追着她往医院去啊?”   “难说,医院里未必没有。”姜简余光瞥了一眼宋知返,两手紧握方向盘,“按照我现在对这个世界逻辑的了解,只有嘉宾才能在节目系统的固定规则下往返。而你,其实在节目里死后就相当于失去了嘉宾身份。”   宋知返怔怔听着:“所以,我从青峦村回来,和你们进曙光二中,还是寄居在她的耳环里,都是因为依托了你们嘉宾的身份?”   前方又有丧尸拦住去路,车在路口漂移发出震天的响声,姜简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开车方面的狂野能和钟洵并肩,他冲出重围,在医院后街左转右绕,开到门口。   “所以在这些丧尸面前,你和她大约没有什么差别。”他说完,拍了拍宋知返的肩膀,“快去找他们,电梯左转五楼,单打独斗不如人多力量大。”   宋知返整个人一僵:“那你呢?我不能丢下你,丢下你我怎么见钟洵啊!”   姜简从背包里拿出他和钟洵在工厂地下带出来的武器,在钟洵口中是旧制式的装备,但对他来说火力足够了。   宋知返:“……”   你俩一定是bug吧,积分根本换不到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掏出来这么多。   他看姜简沉着自信,完全不用他操心,于是匆匆跳下车,往医院里跑,头也不敢回地跑进医院。   丧尸潮在宋知返离开的瞬间有一阵躁动,蠢蠢欲动要往他的方向跑。   姜简眼眸一沉。   “果然是冲着温思黛去的吗?”   他打着方向盘,用车身拦住丧尸的去路,急刹车后边上膛边下车找掩体。   进异调科之前,姜简对这些都只有理论了解,经过这几年特训,虽说不能和专业的比,但也远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花架子。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真有加入实战的一天。   瞄准镜对准最前排上丧尸的脚下,“砰”的一声,炸开的尘土让丧尸都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很好,至少还保有作为人的恐惧,而不是为了达成目的疯狂送死的末路困兽。   姜简背靠着车身,仰起头思索着怎么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将这群丧尸都击退,视线不经意落在医院顶层的窗户上,有一个丧尸从天台翻下来,踩着空调外机往下爬。   目光相对,那只丧尸眼睛一亮,竟奋顾不身地朝他一跃而下。   姜简抬臂,瞄准镜稳稳对准从天而降的那个仿佛与天色融为一体的丧尸。   如果钟洵看见姜简射击的这个瞬间,一定会大吃一惊。姜简的训练有素与果断风格和他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失去钟洵后的姜简完完全全活成了他的模样。   活出了他对人世间的情感,更活出了他的全力以赴。   在坠落至地面前,它在空中炸开黑色液体。   姜简迅速在手腕上滑了一下,兑换出一把透明雨伞,甩手撑开伞,完完全全挡住了飞溅的脓液。   099号:“……”   是谁说自己分得清主次的?这不还是个小洁癖吗?   同伴在自己面前炸得面目全非,身后那群丧尸纷纷噤声,他们拥挤着往后退了退,没有人敢上前。   姜简单手撑伞从车后走出来,夜色下微弱的光线勾勒着那柄透明的伞,仿佛在他身上笼起一层薄薄的亮色剪影,另一只手缠绕着还没有散去的硝烟。   它们变异后的致死部位几乎和人类没有差别,他只要想办法在短时间内把眼前的都解决了,然后全身而退就好。   深吸一口气,瞄准镜还没放在眼前,他忽然听到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是从丧尸群里传出来的。   周遭很安静,它们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虽然轻而破碎,但姜简敏锐的听力却还是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那些来来往往的声波。   “为什么我的幻象对他没有起作用啊?”   “这里的人都是追着温姐姐的,你不是吗?”   “……只有我吗?”   方才这些家伙还一个个凶神恶煞、让人避之不及,姜简听着听着竟察觉出几分蠢萌来。他就在他们对面,他们还无所动作就罢了,不一会儿还开始小声讨论了起来。   “研讨会也是要有人主持的。”姜简手指扣在扳机上,“要不我来提问,你们来回答怎么样?”   丧尸们哑了片刻,开始交头接耳。   窸窸窣窣的声音穿插交叠,听得姜简太阳穴突突疼。   “我知道你们以人为食之后就能变成一段时间正常人,可这之后呢?被还在丧尸形态的同伴再咬一口,重新变回丧尸?那么如果有一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变成丧尸,再没有‘正常的人类’能供你们啃食和转化,到时候大家一起躺在地上腐烂等死,是吗?”   姜简的声音盖过了丧尸们的嘶哑交流,它们沉默了片刻,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   不做人太久,要流脓腐烂的脑子已经很久没有动真格地思考了。   被姜简一说才意识到,是啊,明明早晚都要死,为什么还在为了那一点活成人样的微末机会挣扎着?   有丧尸小声说;“你说得有道理,第一批在高楼那边的人会撕咬周围的人,是最初变异时的应激反应,那批人中途有人变回正常人后我们才发现了这个事实。你说的对,只要彻底变异后,我们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咬别人。”   另一个丧尸不甘心道:“可我们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们要没个人样的活在地狱里?凭什么我们就要找个无人的角落孤独地等着腐烂死去呢?”   “我不是,我们这几个大多是因为自己能造出幻象才出来的。”   角落几只丧尸派出了代表和姜简交流,它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沾满了粘液。   “我们每天都在24小时蹲守温姐姐的直播,这次知道节目就以我们生活的地方为背景,还有什么比我们对嘉宾们的所在位置更熟悉?一直参加节目很辛苦吧,如果能见到自己喜欢的嘉宾的同时,还让他们见到自己想见的人,这不是很好嘛?”   姜简不禁想到工厂遇到的那个以傅云成为目标丧尸。   或许那就是傅云成直播间的观众。   他望着角落里那群丧尸,眼中微微泛着波澜;“真的好吗?把喜欢的人带进地狱,就是你所谓的好吗?”   这些人被姜繁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作为节目的观测者用以稳定子世界。   而现在,这些观测者要亲自断送他们所凝视的嘉宾的生命。   丧尸们垂头沉默,他们就站在痛苦的炼狱里,暂时走出痛苦,不意味着就能摆脱痛苦,死亡终有一日会降临,甚至是近在咫尺,所以短暂的抽离亦无法缓解痛苦,只会加剧被煎熬的内心。   “给我一个痛快吧。”有丧尸迈出了一步,恳请道,“我不想再挣扎了。”   “我也。”   “算了,也带上我吧。”   “如果知道你是这么有趣的人,我就去看你的直播了。”   姜简指尖颤了颤,瞬间感受到钟洵补刀后眼中转瞬即逝的无力感。   心中对姜繁的怨怼更深了一层。   “你看他的直播也没有用,他根本不会看直播间和人互动的。”专程为姜简而来的丧尸闷闷不乐,它抬头望着姜简,“可是为什么你对我的幻象没有反应?”   姜简手指颤抖着上膛,缓缓抬起手臂,瞄准镜在面前的丧尸脸上晃了晃,冷不丁听到细小而不解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温柔地说:“大概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见的人在哪里。”   任何幻象都替代不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6章 我也想和你一样,成为谁的一束光。   “那个人是钟洵吧。”他的忠实观众抹了抹脸上的黑液, 咧嘴笑了一下,“你们真的很般配。”   姜简的动作停了一下,神色正经道:“谢谢。”   丧尸观众嘿嘿挠头:“我知道你当初肯定是为了营业,故意炒CP的。从你刚进节目就看得出来很生涩, 很不得要领。再说, 哪有人每次节目都会在一起, 不可能有那么巧的缘分啦。”   “……确实。”   “就算是这样的节目安排, 我还是喜欢看你们俩在一起,以前在别的嘉宾直播间看到钟洵, 总觉得他淡漠得不像个人,满脸都写着生人勿近。和你排到一期节目开始, 他才好像越来越有点人样了。”   丧尸的声音略有些嘶哑,姜简从那细微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雀跃。   他的内心也随之漾起几道涟漪。   这是他第一次从旁观者的口中听到他们对钟洵的描述。   那是钟洵孤独前行的时光。既要在不断模糊的记忆中保持自我, 又要按着姜繁给他的“人设”做树的宿主, 不能插手而确保节目世界的完整运行, 同时他的潜意识还在抗拒和树融合。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姜简的瞄准镜落在它的胸口,诚恳地说。   丧尸观众笑了笑:“是我得谢谢你们的节目陪伴我度过了家里最艰难的日子。我之前想, 照你们这样天天在一起,说不定哪期节目官宣在一起了我都不觉得吃惊, 不过可能看不到那一天了。”   姜简忽然意识到, 他和钟洵的感情确立都发生在地图外,所以它未曾得知。   扳机扣动前, 他对丧尸说;“已经在一起了。”   啊……是吗?   那就好, 祝你们幸福。   丧尸已经被嗓子里的脓液堵得说不出来话, 它默默祝福着他, 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张开双臂迎接着自己的结局。   姜简的喉咙一阵酸涩, 将目标放在下一个丧尸身上。   在它们粘稠的几乎快要看不出轮廓的脸庞上,他看到了一双双眷恋与痛苦交织的眼眸。   他们不明不白地自这个世界诞生,也不明不白地在这个世界中葬送自己。   就像黄唯唯以自己的文本创造出的那个世界,意识之树孕育的这个世界同样没有过往的历史。他们生来处在什么样的世界,就接受着怎样的世界观,不会对眼前所见的一切、经历的一切产生怀疑,更不会对各种离奇的节目而产生困惑。   是以他们从没有怀疑过,这个世界从何而来,这个世界的真实与边界在哪里。   或许在外人看来极为荒诞,可他们在变成丧尸之前,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有他们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和亲朋好友的每一次交流,看的每一场直播,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们会言谢,会感恩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一切美好。   而现在,他们在挣扎中选择放弃这独一无二的回忆,顶着本该鲜活灵动却狰狞的面孔纷纷恳求他,让他给予一个解脱。   那一双双安稳闭上的眼,仿佛将扳机扣动的响声当做了享受入眠的乐曲。   本不该是这样的……   姜简死死咬住自己的牙根,全神贯注逼自己稳住身形,在一声声闷响中,眼睑逐渐浸染得通红,眼眸逐渐氤氲。   他不知道,在背对着的医院院楼之上,不少躲藏的嘉宾通过窗户看着他。   “姜简……不会真是他吧?”   “这不是那个新人测试的人吗?”   “你觉不觉得他很像把我们带到这儿的那个男人?”   “是有点。可是他在杀丧尸诶。”   “幕后boss伪装成新手主播,也不奇怪吧?”   泪水只在脸颊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姜简眨眨眼,在散去的硝烟中轻轻甩手,步履坚定地转身往医院走。   楼上的人瞬间噤声,纷纷瑟缩起来。   他们看不见他的双肩在克制着颤抖,看不见他脸上的痛苦,也听不见他和丧尸们温柔地道别。他们只能看到姜简在医院外以一人之力“搏杀”了一群丧尸。   *   “这层有几个房间里应该躲着几个没有变异的嘉宾,我没管,先暂且井水不犯河水吧。”   钟洵把一整层楼巡逻完,解决了几个苟延残喘的丧尸,回到换药室,就看见傅云成手臂挡着脸躺在床上。温思黛已经收针,开始处理医疗垃圾,顺便给自己的手指消消毒。   “不过血库都被这层楼里丧尸污染了。”钟洵通过精神共享给姜简提供了他们所在楼层位置,靠在墙上,余光观察着走廊里的情况,“他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娇羞。”   温思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下巴朝傅云成方向轻轻一抬起。   “他的伤口位置有点低,我帮他把碍事的裤子剪了,然后就是这副被人看光后的逃避模样。”她叹了口气,转身去护士站翻出生理盐水,给傅云成输上液,“没有办法输血的话,先补充点盐和糖吧。”   话音刚落,就看到钟洵谨慎地挥了挥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转角,温思黛连忙收声,从界面上找了一根擀面杖兑换出来攥在手里。   “钟、钟大哥!”宋知返的声音响起,温思黛松了一口气,从傅云成身前绕过,往钟洵身边走去。   只见宋知返蹦蹦跳跳地从电梯口跑过来,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手术刀,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一些黑色的液体,看着可怜又狼狈。   目光和温思黛对上,两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两步。   “姜简呢?”钟洵沉声问。   宋知返心里一咯噔,他就知道钟洵肯定要过问,结巴道:“在后、后面,放心,活着呢。”   钟洵挑了挑眉,温思黛一把把宋知返拉到身边。   “别吓孩子。”她蹲下身,掏出干净的手帕,温声道,“躲什么躲,小心这些液体也感染。”   宋知返知道她要刷人设,别开脸任她攥着自己的手腕,一点一点擦干净。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对上钟洵深邃的眼眸:“这里面的丧尸好多,从手上的腕带看的话,有许多嘉宾也丧尸化了。”   “医院顶层有轨道能直通演播中心,但凡落点在这方圆之内、降落时观察过的人,都会把这里作为首选。”钟洵分析道,“我刚才看了一下,整个楼的只有一部电梯能通向顶楼,不论是丧尸还是具有时间优势的嘉宾,都很有可能伏击在顶层。”   温思黛顺手扔了脏兮兮的手帕:“我今晚原本住的民宿里有本旅游攻略手册,每天只有一趟列车从最外围的小镇开到演播中心,你在兑换列表里找一找,似乎也能用积分换,就是不知道抢完了没。”   “放心,我每样都买了。”钟洵在界面上点了两下,一本小册子实体化在自己手上,翻开看了看,“5:25到达医院站,也没多久了,可能刚日出车就来了。”   温思黛看着表:“嚯,这都已经凌晨四点半了。要不早点上去清理一下现场?再晚点我怕我们上去都很难了,天知道这医院里躲了多少人。”   傅云成强撑着睡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你们走了,那我呢?温思黛你队友呢?你不要队友决定跟钟洵混了?能带带我吗,我队友也偷偷溜了,要不咱俩临时凑个队?”   说着他自信地朝温思黛挑眉。   宋知返嘴角抽了抽,扭头看着他腹部的缝合伤口:“我建议你找个丧尸根本进不去的手术室苟着。”   “我倒不担心我队友,郝刚这个人很灵活的。我也没什么需要和他共享的物资,自给自足已经够了。”温思黛兑换了一根橡皮筋,把长卷发在脑后盘了起来,“你队友是谁?如果你队友不是钟洵这种大腿,带不动你的话,我也建议你在原地休整。”   钟洵:“对不起,我这条大腿也带不动一个刚刚缝合完伤口、走在路上随时可能大出血暴毙的人。”   傅云成:“……”   他翻了个白眼:“你俩都不行的话,黄不行那个大叔怎么可能带得动我?他和他的名字一样,不行啊!”   *   “老黄?”姜简刚走到电梯间,就看见电梯门缓缓合上,老黄站在门口眼神茫然。   他把手上的装备装进包里,一把拦住电梯,在门合上的瞬间挤了进来。   虽然傅云成说,记忆恢复后很多人因为分不清他和姜繁,而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但老黄毕竟是最初从那次奖励中了解到他和钟洵异调科身份并分享给他的人。   他就算不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吗?   老黄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回应,目光呆滞地按下了顶层的楼层。   原本圆鼓鼓的肚子已经慢慢瘪了下去。   姜简眯起眼,目光从他的眼眸落到手腕,缓缓打量着他的腕带,而后又看向他的全身。没有流脓、没有变异,他还是一个正常的人。   他对自己熟视无睹的神情,和傅云成在工厂时一模一样。   那是已经中了丧尸幻象的模样!   “叮——”   电梯在五层停下,姜简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姜简往后退了一步,负手按在背包的开口处,十分警惕地留意着周围,以防电梯突然停下后有丧尸冲进来。   门打开,眼眸微微颤了一下。   夜色下的钟洵透着几分危险,气势外露,在他身后温思黛和宋知返也谨小慎微地环顾四周。   两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姜简看了看他们身后,问:“傅云成呢?”   钟洵挑眉:“送进密闭性超好还没有被丧尸污染的VVIP病房,有吃有喝。放心,够他活过今晚了,不算你食言。老黄这怎么回事?”   姜简:“怕是已经中了丧尸幻象,现在应该在去寻找目标的路上。”   温思黛看着楼层:“顶楼?”   姜简点头:“我在外面还看到天台上有丧尸往下跳,上面的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三人走进电梯,直到门合上,老黄都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有过眼神对视,原本废话很多的大叔对他们的聊天充耳不闻,一副全然看不见他们的模样。   “等会儿到了顶层,你们拉住他,我先出去。”钟洵沉声说。   姜简伸出手,手背轻轻碰在钟洵紧握装备的手,小指勾住他的。   钟洵心尖轻颤,反手重重握了一下。   只有他们懂彼此在出手击杀那一刻的痛苦,也只有对方能在无尽的沉默绝望中给予彼此继续往前的力量。   电梯直达顶层天台,正对着顶层面积宽阔的直升机停机坪。   门开的刹那,夜风涌进这个狭小的空间。   被吹动的鬓角的发丝扫着脸颊,紧贴的手心有灵犀分开,钟洵以旁人难以企及的速度冲了出去,在夜视仪的帮助下颇有章法地锁定近处几个蠢蠢欲动的丧尸。   姜简对宋知返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控制住老黄的肩膀。   “阿唯!”老黄的眸光突然一亮,脚下一动便发现自己被禁锢住,他剧烈挣扎,涣散的眸光这才聚焦到姜简身上,“你放开我!我的囡囡,我看到囡囡了!”   姜简神色如常,他手上加了一些力,与老黄的横冲直撞对抗着。   他已经猜到丧尸给老黄的幻象会是他女儿,毕竟早在曙光二中那场节目中,黄不行就这样把他的囡囡挂在嘴边,说他没有护好自己的孩子,拼劲全力想换取奖励再见女儿一眼。   老黄最想见的人,非他的囡囡莫属。   不过……姜简突然想起当时老黄分享自己奖励拿到的回忆,他在警局门口遇见浅灰褂子的人对他说,说有办法帮他找到女儿。   姜繁也是用女儿作为借口,诱骗老黄进的这个世界。   姜繁对每一个他带进来的嘉宾都那么关注吗?想到这儿,姜简不禁皱眉,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等等……   “阿唯!囡囡!”老黄歇斯底里地高喊,“回来吧,不要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爸爸想你了,我们回家,好吗?”   姜简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一只丧尸孑然坐在天台的边缘,两腿搭在外面晃着,好像随时随地就能纵身一跃,从院楼跳下。   “你的女儿,和你姓吗?”姜简死死按住老黄的虎口,逼迫他从幻象中抽出心神,对上他的目光。   被逼急的老黄大吼:“废话,她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呢,黄唯唯,唯一的唯!”   他后面吼了些什么姜简都没有听清,他只觉得在老黄脱口而出的瞬间,从头到脚被一股荒谬感包裹住。   ——我拗不过他们,只好被迫辍学打工供弟弟读书。   ——我和我那金贵的弟弟前后脚进了医院,他们把借到的钱都交了弟弟的住院费,而我呢,被人从病房里请出来了。我离开医院的那天,他们都在他的病房嘘寒问暖……然后我就离家出走了。   ——很可笑吧,一个不知道他图什么的陌生人,都会比我的亲生父母对我好。   黄唯唯和她的世界一同消失的那天,轻描淡写地给他讲了自己的往事,她情绪没有波动,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她说,左右她的人生到尽头了,有一个人能记得也好。   姜简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父女。   那么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天台边上的丧尸回过头,朝老黄挥了挥手。老黄瞪大了眼睛,用自己的力量托着姜简往那边走,宋知返死死拽着他的胳膊,奈何又矮又瘦,不仅没拖住人,然而被拖拽着趔趄了几步。   “你清醒点,看看那是什么?”   姜简用余光看着钟洵在不远处以一敌三,避开他的行动轨迹,给他留出施展和发挥的地方。   而后用力掰正老黄满是垂肉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见过黄唯唯。”   老黄怔忪地转头,失焦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韵,他仔细看着姜简,忍不住缩了缩:“就是你把我带来的,说可以让我找到女儿。”   “不是我。”姜简没心情解释他替姜繁背的锅,“你的记忆恢复了对吗?你先冷静下来想想,她是怎么丢的?”   老黄眼神躲闪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姜简左跨一步,挡在他和身后丧尸之间:“你知道的,她是离家出走的,对吗?”   老黄身体一抖:“她生病后就和别人走了,我报警看、看监控才知道的。”   姜简眯起眼睛,从中听出了他的矫饰。   “那你知道她生病了吗?”   “知道。”老黄的头越垂越低。   “她生病期间你照顾过她吗?”   “那个时候另一个孩子也病了,所以……”   “所以你们为了供养另一个孩子让她辍学打工,所以她被同事打急救送进医院的当天你们甚至都不在她身边,所以你们为了另一个孩子的病,连去看望她都不肯,任由她一个人被支付不起的医药费拖着,连医院什么时候把她请出来都不知道。可事实呢?事实是你让她感到绝望,所以她宁愿和素不相识的人去到一个不再拥有绝望的世界。”   姜简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重重砸在老黄的心上。   他竟然说,阿唯离开他才是解脱?   他神情恍惚,十指紧紧扒着姜简的衣袖,企图越过他。   口中喃喃道:“你骗人,你骗人……我很爱她,我只是之前没有给到她那么多关注。你骗我,囡囡她明明就坐在那里等我,她才不会像你说得那样不愿见我!你就是不想让我见到她!”   姜简不知道老黄在幻象中看到了什么,丧尸让他见到“想见的人”,可他想见的那个人,真的还想再见到他吗?   心中逐渐升起一种想法,连忙换了一只手拉住挣脱的黄不行,抬起腕带让099号调出实时排名,猛然看到老黄的排位正在迅速上升,从八十多跃到了五十多名。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人设,为女儿牵肠挂肚的好父亲,到现在你是真的后悔了,还是沉浸在自我感动的演出里面呢?”姜简怜悯地看着他,“你已经见不到她了。”   尽管姜繁带人来到β世界有他自己的目的,可对黄唯唯来说,她只感激姜繁能让她逃离那种被人亲人放弃的生活。她和她创造的世界一起消失那天,都比和她这位亲人在一起的日子要幸福。   “我休想骗我!老子他妈的要你管!”   老黄一声大吼,口中飞沫四溅。   姜简下意识地闭眼,别开了脸。不料老黄就在这个档口挣脱了他和宋知返的掌控,朝天台边缘冲了出去。   不好!   姜简连忙追去,跑动中从背包里抽出自己的武器,瞄准天台上那个丧尸。   它张开血盆大口、含笑往黄不行身上扑。   而老黄奋不顾身的模样,像极了要把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抱入怀中一样。   “砰”的一声,黑色的液体炸开在老黄身上,他像是没有反应过,依着惯性,脚下一个踉跄,往天台下栽去。   姜简瞳孔骤缩,他快步跑去伸出手想要捞住老黄,却猝不及防被一道光迷了眼,没有判断好方位,掌心恰好和老黄张开的五指错开。   “呜——”   一声嗡鸣盖过了跌坠的闷响,姜简拳头重重垂在天台边沿,转头看向耽误他救人的那道光。   “车来了。”宋知返站在他身侧,小声解释,“去演播中心的这条航线每天只有一班,到医院这一站是5点25分。”   姜简望着列车驶来的方向,车灯在深蓝的夜空里闪耀。而在列车背后地平线上,隐约有太阳即将初升的迹象。   胳膊上传来一阵温热,他抬眸望去,钟洵宽厚的手掌从他臂弯穿过,用力将他带起。他身后的整个顶层平台都没有一个存活的丧尸,幸存的嘉宾接二连三地探出头,从楼下涌上天台,朝列车车厢前跑去。   姜简无心听他们的低声交谈,只觉得喉咙苦涩,额头径直贴在钟洵肩膀上。   钟洵长臂揽住他,怀里是硝烟的味道。   他低声说:“没有看住他,没有救下来他,姜简任务……失败,请支队长惩罚。”   以前都是看重明组的队员对钟洵说这句话,终于轮到自己了。   头顶轻轻落下一道吻,钟洵的温度紧紧贴在他的耳畔。   “使命和职责要求我们尽力去救每一个人,可也要接受我们没有能力救下所有人的事实。”他的声音隽永而深沉,“我们是人,不是救世主,姜简。”   他认真念着他的名字,紧紧抱着他,用力揉进自己怀里,好像这样就能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填补他失落的心。   曾经他多希望姜简能有感情地与他共情。   现在那颗开了窍的心竟要持续不断地体会着一种精神上的凌迟,一寸寸品味着人情冷暖带给他的刺痛、自我怀疑和窒息。   而他除了抱紧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宁愿他不懂着人间百味,宁愿他永远不要跌入红尘。   有感情又有痛觉的姜简,让他心疼。   “虽然不是很想打扰你们,但列车马上要出发了,你们快点上去吧。”宋知返抬手抹掉自己的眼泪,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们。   姜简缓了缓呼吸,从钟洵怀里抬起头,看向宋知返。   只见一向眉眼恣意的小家伙泪眼汪汪:“简哥,是你之前和我说,要做个人,具有同理心,成为别人的一束光。所以……请你不要怀疑自己,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   你也是我的光。   “各位,能先进来哭吗?”温思黛靠在列车车门,她身上穿着睡衣,盘着头发,与周遭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提醒你们,还有半分钟发车了。”   钟洵和姜简直起身,快步走上列车,他们在狭窄的车厢走廊往前走,里面的人下意识收回打量的目光,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出里面的座位。   宋知返在他俩之后上了车,刚站稳,就看见温思黛抱臂,长卷发裹着腰身,嘴角噙笑,温柔地看着他。   臭女装癖。   他别开脸,绕过温思黛准备去里面找姜简。   “哎!等等我!”   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一个光头从电梯里冲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往列车车门处赶。他看到温思黛的刹那,眼睛亮了起来:“好队友,等等我!”   “操,郝刚。猪队友掉链子。”   温思黛吐了一口气,忍着可能会掉排名的风险不淑女的骂道。   她边骂边探出身,抵在车门上,准备在发车前将她的队友捎上,勉强找补一下自己的人设:“还有十秒钟,你跑快一点,等会儿门关了就没法了!”   话音刚落,熟料从郝刚背后突然蹦出一只丧尸,径直朝她扑了过来!   那只丧尸全程是趴在地下移动的,黑漆漆液体遮住了它全身,仿佛郝刚背后拖长的影子,谁都没有发现它。   正要往里走的宋知返瞳孔一缩,抬手把温思黛往后一扯。   他迅速从车厢跳下去,张开双臂迎着丧尸朝它扑去,死死攀着它,两人在空中相撞,随后重重砸在地上。   郝刚被这幅变故惊到,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往车上爬,生怕被丧尸当成目标。   “滚开。”温思黛看着宋知返扑出去的声音,脸色骤变,抬脚把郝刚往车厢里踹了一脚,“别他妈挡路!”   还没等她下去,车门“咔哒”一声合上。   察觉到变故的钟洵和姜简匆匆赶过来,透过车门看向外面。   丧尸在宋知返身下挣扎着,目光却锁在温思黛身上。   在那一瞬间,温思黛心里突突一跳,好像有谁在耳畔念着她,眼神变得飘忽迷离。   “不好,它在引诱她。”姜简皱起眉头,把温思黛往后拉了拉,“你先救知返。”   “这个角度会误伤他的。”钟洵退后一步,在瞄准镜里慢慢找方向。   可还没等他开枪,那丧尸便偏了方向,径直咬在宋知返肩头,疯狂啃食。   天光乍亮,丧尸的幻象能力消失,它凭着本能开始就近狩猎。   列车也缓缓移动起来。   晨光洒在医院的顶层天台上,在纠缠的宋知返与丧尸周围镶了一层金边。   一道金光闪烁。   是宋知返从身后掏出了他的小刀,对准丧尸的心脏扎了下去。黑色的液体流了他一身,被丧尸咬烂的肩头传来阵阵疼痛,疼痛传遍他的四肢。   他握着小刀的手久久没有垂下。   高举的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下,好像是担心自己也会变异,两手颤抖着,在心口比划了一下。   “不,不可以!宋知返,你他妈给我住手!”   温思黛竟比钟洵和姜简反应还快,她疯狂扯着自己的耳环。   可是这次,无论她怎么操作,宋知返都没能再安安稳稳地回到他的耳环中。   “可恶,我能看你个小屁孩死在这种地方?”   列车在平台上还有一段行驶距离,温思黛顺手兑换了一柄铁锤,转身砸烂了最近的那扇车窗,径直跳了出去。   对钟洵和姜简落下一句:“不许跟过来,你俩死也给我爬到演播中心,拿奖励救他!”   丧尸身上的黑液渐渐模糊了宋知返的双眼眼,那液体滚过眼球,传来火辣辣的烧灼感。他艰难地把头转向列车行驶的方向,隐约听见有谁在喊他的名字。   简哥,我……我做的好吗?   我也想和你一样,成为谁的一束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听不到的答案——   姜简;没有人比你做的更好了。   ======================   前期有很多人讨厌知返,粗略地看过评论不少因为他太烦人了就在第一卷 弃文的,挺正常。死小孩讨厌是真讨厌,但当他感受到足够多的爱和关心,学会怎么去认识拥抱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会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爱。在我心里,讨人厌的小宋这一刻他才真正完整。   另外,老黄和黄唯唯回顾指路:chapter66,76,107 第137章 “你就把这顿当成最后的晚餐吧。”   旭日升起, 这片广袤的土地被光明笼罩。   列车在城市半空的轨道上缓缓行驶,晨曦却没有照进车上人的心中。   “我之前给他的名片上写过一句话。”姜简垂下手臂,用钟洵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我知道。”钟洵声音微哑。   在曙光二中,他还没有恢复记忆时, 宋知返以睡前故事之名暗示过他们的过往, 那时他便对钟洵讲述了他们的初遇。   姜简顺手制止了少年的冲动暴力, 朝他递去了一张名片。   不, 那不是名片,那是一道光。   “若迷而知返, 善莫大焉。”钟洵咀嚼着姜简留在名片上那句话的后半句,尾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回荡。   医院天台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姜简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自嘲道:“竟像句谶言。”   迷途的少年终于找到了向善的路,但这条路, 也太决绝了。   “我们会带他回家的。”   钟洵拉着姜简的手, 往后面的车厢走, 热量源源不断从他的掌心传到姜简身上。   车上的人沉默打量着他们,几乎没有一人想要和钟洵与姜简搭话, 不敢对视,避开视线瑟缩在座位上。郝刚尴尬地跟在他们身后, 张了张嘴, 一向油嘴滑舌的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眼神是姜简从小就熟悉的,仿佛他是异端, 满脸戒备。   他早已麻木无感。   倒是钟洵, 牵着他小心翼翼, 似乎怕他也像温思黛那样发了疯似的砸窗跳车, 让他感到新奇。   好在最后一节车厢里空无一人, 不用再迎着那样的视线。   姜简径直走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钟洵在他旁边坐下,两人无比默契地同时打开了实时排位列表。   一晚上过去,原本1000多位嘉宾只剩下近五百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丧尸们编织的幻想中走向死亡的温床。   温思黛的排位在迅速下降。   与此同时,有一部分人的排位正在稳步上升。   显然,坐在这趟列车上的人,是以同样的速度在缩短与演播中心的距离。   姜简逐一记下这些人名,而后跳转到嘉宾录像兑换的界面。   开场时那个场记说过,使用积分可以在商城里每天兑换一位嘉宾的录像。他们离演播中心越近,第一名的争夺就会越激烈,即便不想伤害任何人,也难保其他人会对他们手下留情。知己知彼才是最重要的。   姜简指尖顿了顿,瞥向跟着他们进到这个车厢、坐在最前排的郝刚,莫名有些不安。   据宋知返说,他半夜不知道被什么吸引着偷偷溜走,被温思黛在楼上看见了。而且,刚才那个袭击温思黛丧尸,也是跟在他身后上来偷袭的……会不会他在此之前已经进入了丧尸的引诱陷阱,被啃咬之前用花言巧语说服了那个丧尸,和它沆瀣一气?   他抬手输入了郝刚的名字。   录像从他和温思黛跳伞开始,惯会抱大腿的他一眼认出自己的队友是排名前三的人,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争执,温思黛说往哪儿就往哪儿,一路上都相安无事。   温思黛知道他又弱又怂,也没指望他能做多少贡献,抱着他不捣乱就没事的心,听着他叽叽喳喳的废话,一路从荒无人烟的偏远小村跋涉到景致不错的小镇民宿。   他们的落点很偏僻,途中没有遭遇丧尸袭击,晚上平安抵达。   郝刚和他在青峦村所见一模一样,看下来全程只有临时起意离开民宿这个动作显得很蹊跷。只是录像中也没有任何声音和光影异常,他就像突然受到什么召唤似的,从床上坐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离开民宿的郝刚一路也没有遇到危险,走走停停,兑换两个面包补充了体力,继续往前走。半路遇到有人遗弃的车,他偷偷钻了进去,把驾驶室里已经死了的丧尸搬出来,自己开车开了一路到了医院。   “天选之子一样。”姜简喃喃道,“一点问题都没有。”   郝刚察觉到姜简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冲他咧嘴。   姜简歪头看他:“上次在演播中心的情报交易中心看到你,没来得及问,我的情报卖出去了吗?”   郝刚闻言,抬手扶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门,嘿嘿一笑。   “咱们可是一起参加过节目的交情,怎么会呢,我是去买情报的。”   “原来如此。”姜简耸肩,没在搭理他。   钟洵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见郝刚没有再继续和他们搭话,便专心盯着自己的屏幕看。   他排位第一的积分几乎全用来搬空了商城,早就忘记还有录像可以回看。与其说他对其他嘉宾的信息没有兴趣,倒不如说在绝对力量面前,那些人不值一提。   他腕带的屏幕上显示着可以查询的实时地图,如果这条路线上有任何变化,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做出备选方案。   他的目光在腕带屏幕和窗外的景色之间移动。   列车下方,晨光中的城市宛如新生,有嘉宾仰头望着列车,亦有嘉宾飞速朝下一个站点疾跑,还有人咬了咬牙,踩下油门往演播中心的方向更近一步。   “按这个速度和路线,恐怕得到今天晚上才能到演播中心了。”钟洵指尖在空中轻轻滑动,将地图放大缩小,忽然察觉到什么,转头对姜简说,“你看看你的地图,范围有变化吗?”   姜简果断关了录像,切到地图界面。比例缩放后,整个人怔住。   地图范围……变小了?   他上下左右拖动,发现地图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以不同程度的面积在缩小,原本的地图边界已经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更小的边界。   比如,温思黛他们夜晚停留的民宿,原本在西北偏中部的位置,现在在地图上已经是最西北角的一处坐标了。而更西、更北的地方则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   两人不约而同地问了场记。   001号说:“确认方圆五十里没有完全嘉宾后,地图就会缩小。”   099号则直接把地图从他们跳伞后的大小变化呈现在姜简眼前,一个区域内的嘉宾确认死亡后,这个区域就会在地图上化为虚无。   “他不想承担更多精神力。”姜简想了想,很快理解姜繁的想法,小声说,“支撑更广袤的地域需要更多的精神力,缩小地图对他确实方便。不过,你现在……”   精神共享还在,他能感受到钟洵比先前要充沛的精神。   难道说现在的树放弃了从钟洵的身上吸取力量,而转向依赖姜繁了?   “我的状态还不错。”钟洵收起地图,顺手兑换了燕麦牛奶和面包递给姜简,“还没吃早餐呢,趁现在还没人闹,多吃点,顺便睡一会儿。”   姜简则兑换了湿纸巾,疯狂擦了擦两个人的手掌心,随后叼起面包,边吃边说;“这种话还是少说,我从来这儿之后就没睡过什么好觉。”   列车稳稳当当停下,车门打开,前方车厢一阵嘈杂。   郝刚爱凑热闹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好像嫌在这边看不清,起身往前面的车厢走去。   “乌鸦嘴。”姜简把燕麦一饮而尽。   钟洵抬眸,向前方凝视了片刻,收回目光,指腹在姜简的唇上用力一按,擦去牛奶残留在嘴角的痕迹:“没闹过来就不算,你先靠着我睡一会。”   姜简清冽的眸子瞪了他一下,抬手扶着钟洵的头,用力按在自己肩膀上。   “总是你醒我睡,这合适吗?闭眼。”   他声音冷冷的,语气中是藏不住关切。   银发在空中荡了荡,男人没有反抗地靠过来,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哪怕不敢放松,闭目养神休息休息也好。姜简的指尖在钟洵头顶拨了拨,发旋顶端生出的黑发越来越多,显得中段和发尾的银白不伦不类。   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的迹象呢?   如果说原先钟洵的潜意识在抗拒和树的融合,那么现在看,树几乎不从钟洵身上吸取能量,难道说树放弃了吗?   姜简手指从他柔软的发丝中穿过,缓缓落在他的颈间。   路易斯赠予的那条项链泛着明亮的光泽,即便是他这样不伦不类的发色,也衬出了几分清绝与高级感。   他轻轻解开项链的扣,钟洵睁开单眸,透过发丝看着他。   “你睡你的,我兑换了一个小型对讲装置,把项链改造一下。”   精神共享的听辨感总是不稳定,钟洵没有在意,任由姜简取下了项链。   细微的拆卸声在耳畔助眠,钟洵恍惚回到了从前。   要么摆弄着装备模型,要么在键盘上操作,他靠在姜简的椅背上静静看着他沉浸在工作里,只要自己不说话,姜简就永远不会主动搭理他。   姜简身上的气息淡淡包裹着他,睡意温柔地在钟洵身上蔓延开去。他困倦地撩下眼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姜简的膝上,安静地合眼。   姜简的动作很快,他重新给钟洵戴上项链时,钟洵已经进入了睡眠。他小心翼翼把吊坠放进钟洵的领口里,专注地看着他的睡颜。   不知道什么时候器,车厢前方的骚动也渐渐安静下来,列车缓缓重新启动,向着下一站继续开。   阳光从车窗洒进,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   仿佛逃离俗世喧嚣,前往远方度假一般,满是岁月静好的错觉。   列车晃晃悠悠不知道开了多久,久到姜简也撑不住打了个盹。   再睁眼,竟然已经是傍晚。   银灰色的高楼矗立在不远处,直入云端。   列车在暮色中停下,他收回目光,抬起眼眸,看见自己所在的车厢与前方车厢相连接之处,有两张熟悉的面孔。   黄昏勾勒着她们伤痕累累的脸庞。   “嘘——”姜简轻轻打了个哈欠,抬起手指靠在嘴边,向陈夕清和卜蒙示意,   “他在睡觉。”他压低了声线,用气声说道。   看样子这两位姐妹这次还是队友,两人身上也有淡淡的丧尸脓液,想来也是突破了丧尸的重围,才在这一站上了车。   姜简点开地图查看,果然,这是开往演播中心前的最后一站。   而且地图的范围越缩越小了。   陈夕清在倒数第二排座位坐下,转身,瞥了一眼熟睡的钟洵:“你俩可真是心大……郝刚那个狗比在前面的车厢里大肆抹黑你们,说你俩是幕后黑手,现在那些嘉宾没一个人愿意到这边来,都在想办法等下给你俩使绊子呢。”   姜简眸光动了动。   “那你呢?”钟洵幽幽睁开眼,直起身,声音微哑,“你看他不觉得眼熟吗?”   陈夕清轻哼;“是,我之前因为沈哥的事情对你态度不好,但你也要承认,那次节目就你一个人活下来是很离奇的。至于姜简,我又不是脸盲,那个灰衣服男人和他除了脸像一点,还有哪里像了?”   “就是说啊。”卜蒙附和道,“姜姜的眼睛比他好看一百倍!”   “沈虑的事……”钟洵看向陈夕清,嘴唇动了动,“那次节目之后我昏了很久,醒来才知道只有我活下来了。”   姜简侧目看着他,没有吭声。   如果不是因为钟洵还有利用价值,如果不是因为钟洵和树始终处在融合的过程中,或许他也未必能与一个完完整整的他在这里重逢。   “行了,你不用解释。”陈夕清翻了他一眼,“沈哥以前分析说,荒芜之地只是嘉宾之间传出来的一种念想,仿佛在节目里的死亡并不是死亡,是进了另一个地方,迟早有一天能回来。我又不傻,人死了就是死了,我对你的迁怒,也只是没有接受他彻底离开的事实罢了。”   “现在还是想想等会儿到了站,你们怎么面对前面车厢那么多嘉宾吧。”卜蒙在掌心里连抛了几次硬币,“卦以凶起,很不妙啊。”   钟洵刚想开口反驳她封建迷信,冷不丁想到她之前给自己算的那张恋人牌。   巧了不是,他们现在还真是恋人了。   还挺准。   他抬手从库存里兑了一张桌子,支在列车走道的中央,然后接连兑了一桌丰盛的菜品,每个人还有一个小火锅。   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的两个姑娘眼睛发亮。   卜蒙吸了一下口水:“请、请我们吃吗?”   钟洵淡淡地说;“要真是凶卦,你就把这顿当成最后的晚餐吧。”   “……”   卜蒙抓着筷子的手抖了一下,大手一挥:“等会儿,等我吃完,非给你摇一个大吉大利、万里挑一的卦象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8章 “这人啊,性本恶呀。”   这顿晚餐是这些天难得的大快朵颐。   钟洵大手笔地往他面前放了很多自己爱吃的菜品, 姜简感到胃里一阵暖意。   陈夕清和卜蒙闷头吃饭,吃着吃着眼泪就淌了下来。   从演播中心公共区突然封锁,到进入海滨后自给自足的求生,无味的烤鱼吃腻的两人感觉终于吃上了一顿正经饭。   小火锅香气飘到前面的车厢, 整个列车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们的积分不一, 大多数人都优先购买下自己心中的刚需物资, 在所有食物里火腿、面包、干粮等开袋即食的物品兑换量最大, 没有人像钟洵这般,还有闲钱花在餐桌、小火锅、助燃物、汤底和新鲜蔬菜上。   他们艳羡地往最后一节车厢瞥了一眼, 就着空气中的香味啃着自己乏味的晚餐。   天色越来越暗,演播中心的全貌逐渐不能尽收眼底, 只能看见银灰的楼身和反射着夜景的明净玻璃。列车转过弯,便只能贴着列车车窗, 才能仰头望到它的高层。   更高处悉数隐藏在诡谲的云层里, 让人无端压抑。   姜简放下筷子, 打开实时地图看着自己的定位移动,估算了一下, 大概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到终点站。   关闭屏幕前,099号弹出了一条系统通知。   ——距离本次节目任务终点仅有500米, 请各位嘉宾努力, 最终奖励等待着你!   在列车上的人似乎都收到了同样的通知,身边的陈夕清和卜蒙抬起手腕在查阅, 钟洵则没有管, 一脸淡然地和他不吃的菜较着劲, 一点点往外盘子外边挑。   在异调科的时候也没见他有过这种毛病, 在队员面前一向是沈局连声称赞的表率, 回溯过往时, 他在家里倒是会看钟母的眼色,也远没有现在这么嚣张。   想来钟洵被带到这儿后,多少解放了一点天性。   姜简勾起嘴角,垂下眼眸,顺手清理了一遍未读通知,里面基本上就只有人设契合度提醒、节目进度、任务奖励领取与提醒兑换之类的内容。   他停下指尖,又仔细看了一遍人设契合度的提醒,发现除了最开始进入节目的那段时间之外,从他开始和钟洵合作,到两人双双恢复记忆,他几乎再也没有被099号像之前那样提醒他人设契合度不够,甚至连惩罚室都没有去过。   然而,他的排名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上去。   现在能显示所有现存嘉宾的实时排位,几乎所有人都处在动态变化之中,他即使没有更细节的数据,也知道自己的名次绝对有问题。   099号自查不出问题,说明限制他排位的人权限应该在普通场记之上。按照当初顾稔和唐尹对节目系统的设计,只可能是场记统筹或者更高级别的人设置的。   莫非是姜繁吗?   控制他的排名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还有昨晚……   姜简陷入思考时,周围的一切都仿佛是模糊的。   他盯着小火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的泡泡,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一个点上,连桌子什么时候撤去的都没有注意到。   “要下车了。”钟洵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挥了挥,等他回过神,反手捏上姜简的脸,“难得见到你神色这么凝重,以前不管怎么样你都很镇定的。”   说着,他凑上来,轻轻啄着他的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他偷偷兑换了漱口水还是糖果,薄荷的清香随着唇齿交错灌入姜简的神思之中,意识瞬间清明。   “没什么。”姜简回吻着他。   一吻终了,用指尖轻轻勾起钟洵胸前的项链:“我在这里装了迷你对讲,和我的腕带设备连通,短按三次是开启,长按是关闭。万一下了车之后姜繁要强行分开我们,只要这个场记系统还在,我们就还能联络上。”   *   “轰——”   远处的路面陡然塌陷,跋涉到医院楼前的嘉宾訇然四散。   温思黛站在窗边,看着黄昏与无尽的黑暗相携,吞噬着一片又一片土地,神色凝重。实时地图上,这座医院即将成为剩余土地的边界,这是什么情况不言而喻。   末日一般。   除了嘉宾,丧尸也有求生欲。   为了逃离逐渐消失的土地,它们连嘉宾都顾不上咬,疯狂往前奔跑,生怕身后一点点塌陷、坠落的深渊将自己也带走。   她收回目光,瞥了一眼身边的病床。   宋知返静静躺在那里,脸色苍白,没有呼吸,   她赶到时,这个臭小鬼早就自作主张地用刀剜去了自己被丧尸咬在肩膀和前胸的那块肉,瘫在血泊里意识涣散。而她半吊子的医术优先,即使安全地把他抬进了手术室,也没能抢救回来。   “来根烟吗?”有人推着轮椅从病房外走进来,面容苍老。   温思黛转身,摇头说;“不抽,谢谢秦老。”   她折腾了快一天,满手是血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位老人匍匐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往前爬,顺手找了架轮椅把他放了上去。   “你明知道他已经没救了,这是何苦。”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想看着他的尸体就躺在那里。”   “医院里有太平间。”   “……”   温思黛不想和一个年迈的老人置气,她冷冷地说:“这个世界不应该是我们的归宿。”   话虽如此,她还是兑换了工具,帮宋知返打理起来。   秦瀚看着她忽然沉下的侧脸,莫名觉得眼熟,他沉默地盯着温思黛看了一会儿,问:“你长得像爸爸还是妈妈啊?”   温思黛眼中藏着淡淡的哀伤,专心致志擦去宋知返脸上的血污和脓液,随口应付:“谁都不像。”   “不是亲生的?”   她扔了毛巾,拿出梳子,细致地梳着:“是亲生,但就是因为和他们长得都不像,还专门去做过鉴定。他们说我可能遗传了妈妈那边的人,但她是被遗弃的,孤儿院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很难查,也没什么查的必要。”   秦瀚眼睛亮了亮,忍不住倾身:“我想,我应该知道。”   温思黛的动作顿了一下,狐疑地看他。   紧接着,她听见秦老小声抱怨了一句:“要是当时来星空长廊的人是你不是姜简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想办法带你去见他。”   “什么意思?什么星空长廊,你是什么人?”   秦瀚咳嗽两声,端坐正:“你们那时不是都在一起的吗?在琴房调查唐凰的时候。”   温思黛瞪大双眼,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冒出一个秦姓的人。   “你说,你是秦瀚?云汉科技的那个?对糖糖生出不轨心思、开发了繁音系统的秦瀚?!”   “……对,是我。”   “你怎么是个糟老头子?!是嫌法律制裁不了你吗?”   “如果不是因为你爷爷把所有的子世界都炸了,我这会儿还在缝隙地带里面永葆青春、逍遥自我呢!”   说着,秦瀚吹胡子瞪眼,哼哼两声。   他的背脊越来越佝偻,皮肤的褶皱一层一层堆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   温思黛看着他眼皮渐渐耷下,长眉紧蹙:“什么意思?”   “以前透支的现在都要换回来了呗。”秦瀚眼中的玩世不恭和年轻时没什么变化,他轻快地说,“当然,如果你愿意帮我也打理一下死后的仪容,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   *   夜幕全然降临,天际不再无垠。   在这个越缩越小的世界里,人们仰头就能望见残破的夜空,边界之外是一片令人恐惧的漆黑。   众人从列车上下来,站在银灰色平台上,砖块的边缘流动着荧光。   他们仰着头,看着眼前高耸的巨厦。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外面仰望这座银灰色的大楼。   近在眼前的演播中心给人极具压迫感,里面几乎没有亮灯,因为所有的嘉宾都在外面,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而从二十层左右的位置向外延伸出的这片宽敞平台,便是终点站的站台。   “第一个到达演播中心才能拿到奖励。”有人嘀咕道,“问题是我们都下车了,怎么才算第一个到达呢?”   “有人不是坐车来的!”   “对哦,你看那边还有人开车往这里赶呢!”   “第一个到达的意思,难道是说,要进到楼里面?”   大家不约而同地往楼前跑,宛如群兽奔逃,朝着平台尽头与演播中心相连的地方跑。   平台没有护栏,剧烈的挤动让边缘处的人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不留神会掉下去。   跑在最前面的人看见演播中心外壁上的双开铁门,兴奋地向前冲。   情报在嘈杂中更新,平台上人挨人、人挤人,踩踏声震耳欲聋,忽然一道尖叫声传来,有人没有站稳,径直从二十层楼高的位置上摔下去。   钟洵和姜简刚迈出列车车门一步,就看到这样疯魔的一幕。血液缓缓变冷,仿佛他们即将一脚踩进没有人性的动物园。   卜蒙抱着陈夕清的手臂,站定,他们是最后下来的一组,她正要在手中摇个卦象出来,就被人流冲击了一下,跟随了她很久的铜钱“咕噜”一声从平台上滚下。   “啊呀。”她转身朝着铜钱滚离的方向伸手,捞了个空。   直起身时,身后的列车沿着轨道往前绕了一圈,不声不响地消失在视线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妙啊。”   攒动的人群难以控制,前面的人争抢着第一个冲到那扇门前,后面的人红着眼把前面的人拽开,此时此刻,他们忘记了人设,忘记了原本的自己,以最原始最恶劣的方式争夺着节目的第一。   有人刚被挤下去,空中就响起刺耳的刹车声。   紧接着便是重重的撞击声。   高吼的,哭嚎的,吓懵的……饶是中气十足如钟洵,他的声音也宛如消失在大海中的雨滴,在一片嘈杂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去……”郝刚的光头在人群中转了一大圈,趔趄地撞在姜简身上。   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   郝刚眨眨眼,讪笑道:“这人啊,性本恶呀。”   他的笑容没有之前那么谄媚了,但想到陈夕清说他去前面的车厢四处和别人抹黑他和钟洵,姜简就觉得有些恶心。   别碰我。   想……干呕。   头皮发麻的他下意识想把郝刚推开,又担心一用力会波及到旁边的人,将无关的人挤到危险的边缘,动了动指尖,摸到背包里,一把拆掉□□,甩手在空中将最后几发子弹悉数打了出去。   咚!   咚!   咚咚!   子弹划破空气,在人群上方炸开。   仿佛时间静止的魔法,在场的人动作同时停了一瞬,有人哆嗦了一下,恨不得抱头蹲在地下。   循声回头望去,所有人都看到姜简高举的修长手臂,瞳孔微颤。   想到郝刚在车上和他们说的话,人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节目组的幕后黑手果然是……”   “你”字还没有说出来,那人便被姜简冰冷的眼风扫过,瞬间噤声。   姜简垂下手臂,宽松的衬衣衣袖顺势落下,他下巴微微抬起,朝着前方;“你们先看看最前面的人是什么下场,在这里挤有用吗?”   众人转头朝演播中心的方向看去,最前面碰到那扇门的人已经昏倒在地上,似乎半个手臂都被麻痹,昏死在地上,身上残留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脚印。   “你还要继续看戏吗?”姜简仰头看着演播中心的顶端,而后对安静的人群说,“你们是不是觉得让欣赏我们自相残杀是很有趣的事情?”   听着他的声音,人群窸窸窣窣,有人坚定地诋毁他,也有人在动摇。   好几个方才被姜简眼疾手快扶住、避免了坠亡惨状的嘉宾小声附和着他。   “咔嚓——咔嚓——”   头顶传来声响,姜简猛地抬头,只见更高层的窗户和墙壁开始出现裂缝,碎裂的砖石玻璃纷纷往下掉落。   钟洵立刻将他揽在身下,修长的指骨覆在姜简头上。   人们都怕生怕被高速坠落的物体砸中,不约而同兑换库存里能遮挡的东西,竭力将自己挡在结实的物体下。   高频率的实体化同时进行,钟洵心脏一抽,太阳穴像是被人撕裂了一般,抓着姜简的手一松,姜简紧张地反手扶住他。   裂缝越来越大,从裂缝中生出两条粗壮而翠绿的藤蔓,藤蔓蜿蜒向下爬,在门口一扫,把拥挤在门口的人向后推了推。   雌雄莫辨的场记声在空中响起:“以演播中心为圆心,方圆300米范围内的嘉宾,下面是最后一项关系到大家能否顺利进入演播中心的角逐。请通过腕带查看你们的系统通知,打开最新一条。”   最新的系统通知里,是一则投票。   “刚刚过去的这一天,有很多嘉宾不幸牺牲,也有很多嘉宾活着走到这里,恭喜你们!”   场记语气慷慨激昂,但紧张与警惕交杂的嘉宾们无心应和他。   “不过!”它话锋一转,“在现场所有人中,仅有一人的身份并非真正的嘉宾,现在你们有十分钟时间可以思考与投票,十分钟后投票截止。结果正确且速度最快的那一位,便可以以第一名的身份抵达演播中心,与节目组负责人会面。”   姜简眼眸动了动,飞速浏览着投票界面,它已经为他们筛选出符合范围的所有嘉宾,一人一票,只需点击人名就可以。   “请注意,①投票次数仅有一次,不可更改;②队内队外均不可以讨论,被巡逻场记抓住后果严峻。大家抓紧时间投票,并且认真对待本次投票。十分钟倒计时结束后,弃票或投错的嘉宾将会面临残酷的惩罚。下面,倒计时——开始!”   所有人面面相觑。   跋山涉水而来,大家都对所谓残酷的惩罚有了最基本的概念。在生与死里做选择题,死,就是惩罚,因此没有人愿意冒险先投票,而是小声和队友交流了起来。   陈夕清抱臂,扫过周围的人,面色很不善。   说实话,很多人她并不眼熟,甚至叫不上来名字。   卜蒙苦恼地揉了揉脑袋,甚至薅下来几根头发:“这这这……狼人杀啊!?”   钟洵没有一丝犹豫,很果断地把票投给了自己。   当他保持在第一名位置时,他同样具备着其他身份——树的另一半宿主,并且拥有部分宿主的权力:比如在子世界和眼前这个破败的β世界穿梭的能力。   他选好后,在手臂上敲了敲摩斯密码。   姜简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屏幕,诧异地发现票数是公开的!   在钟洵的选项后面,竟多了一个数字“1”。而这之后,很快就有人跟风投了他,钟洵的票数一下涨到了12。   而更多的人,在悄悄打量着他。   他们在列车上都听过郝刚的话,恢复记忆后,大多数人都对当初带自己来这个世界的那个灰褂男人有印象。气质变化或许很正常,毕竟过去那么久了,当初记错了也说不定呢?   姜简的票数很快赶超了钟洵。   一起投姜简的人越多,那张和姜繁相似的面孔就愈发让他们确信自己做出的选择。   还有少数人产生了内讧。   他们怎么看自己的队友怎么不顺眼,其他人票数的堆叠下,也开始怀疑自己的队友是不是中途和自己分开的时候被掉了包?   怀疑,猜忌,随波逐流……安静的平台上气氛诡谲。   姜简却迟迟没有投出自己的票。   十分钟很快过去,最后十秒钟,他的目光还在场中环视,最终落在远处的一道光。   光芒晃得他微怔了一下。   “五、四、三、二、一,投票结束!”   最后一秒,姜简投下了自己的票。   他转头看向钟洵,眼角下垂,声音幽微:“抱歉,我没投你。”   钟洵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并不是因为姜简不信任他,而是因为……比起自己,他更信任姜简,如果姜简有自己的答案,那么意味着这条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了不在嘉宾之列的奇怪的人。   倒计时结束,场记的声音重新响起:“投票系统关闭,想必大家刚才也已经看到,你们票数几乎都集中在后面这两位嘉宾身上哦。”   从演播中心上打下来一束追光,将钟洵和姜简照亮。   “我也觉得是钟洵,一直保持第一,肯定有内幕。”   “姜简吧,他和那个人一模一样诶,虽然我没问过那个人的名字就是了。”   “肯定这俩人中间得出一个吧。他俩关系那么好,指不定是谁抱了节目组的大腿呢。”   “……”   场记道:“大家静一静,下面我来公布结果。很遗憾,你们最高票数的两位人选都不是正确答案,也就是说,在座的绝大多数都要接受惩罚。”   空中的藤蔓像鞭子一样抽下,尾端生出无数细小的藤蔓,将选错的人缠起,一卷一勒,带入空中。   变故来得突然,所有人一点都没有反应,惊叫高喊。   就连投了自己的钟洵也被藤蔓带起。   他瞪大眼睛,试图从口袋里摸出匕首来。然而,越挣扎藤蔓勒得越紧,紧接着,有手臂两倍粗的藤蔓上生出了刺,生生阻止了嘉宾们的动作。   有人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有人悬在空中喊得嗓子发哑。   原本挤满了人的平台上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姜简淡淡瞥了一眼郝刚,不远处通往演播中心的门骤然敞开。   姜简提步往演播中心走,郝刚跑在他身后追赶:“还没说咱俩谁最快呢,你是什么时候投的,咱们等等场记宣布呀。”   郝刚的手搭在了姜简的手腕上,试图拉下他。   姜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后撤一步,径直将他过肩摔在地下。   郝刚瞪大了双眼。   只见姜简居高临下道:““姜繁,别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我爱你。”   郝刚后背被摔得发麻, 他舌头抵着牙根,扶着腰缓缓站起,抬头看着姜简:“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简目光锁在他的光头上,声音平静无波:“郝刚的笑容虽然谄媚, 但他是发自内心的怂, 用自己的花言巧语来依靠比他更强的人, 而不是明目张胆地抹黑和挑衅。何况, 他会叫我一声‘哥’,你……愿意吗?”   从郝刚在发车前赶到, 一直到现在,他从未听过郝刚像之前那样喊过他。   “还有, 我在车上问过你,我的情报有没有卖出去, 你怎么回答的?”   “……”眼前的人眯起了眼。   “真正的郝刚不仅卖了关于我的情报, 并且他当时应该能看到, 我在交易中心门口和你那则情报的买家温思黛有所交流。”   那是他与温思黛正式结识,温思黛坦言她从郝刚手上拿到了情报, 并且试图和他达成合作关系。   匆匆一瞥中,他很清楚郝刚也看到了他和温思黛的交流。   “如果你确实是郝刚, 那么圆一个漂亮的理由, 也比直接否认要更不露破绽。”姜简戒备地看着垂下头的人,“大约场记记录上传的都是节目期间的言行, 你也并不清楚我们在演播中心的擦肩。”   “这么久没见, 你好像比以前聪明不少啊。还有吗?”   “郝刚”直起身, 眼神一沉, 瞬间变了个人。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姜简面前, 伸手想要触碰姜简的脸颊。   却被姜简侧身躲过, 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出拳砸到对方的脸上!   “郝刚”来不及躲避,迎着姜简的拳风,重重挨了一击。   他捂住近乎被打得凹陷下去的半边脸,震惊打量姜简,忍痛道:“嘶……小病秧什么时候这么有力量了?”   “这一拳是替黄唯唯打的。”   ——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了他,替我给他一拳吧。   那个女孩带着她心目中的世界永远消失,他也算没有辜负她的遗愿。   姜简余光看了一眼被藤蔓禁锢在空中的钟洵,兑换出一条湿巾,擦了擦手。   而后双目冷冷迎上姜繁。   “还有,真正的郝刚,远没有你让我感到恶心。”   “哦?那你还要上来见我吗?”   “郝刚”微微挑眉,很快他的目光就变得涣散,不出片刻,整个人便晕倒在地下,昏迷不起。   姜简蹲下检查了一番,发现郝刚确实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他望着天空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被藤蔓死死勒着,惊恐而绝望地望着他。   他们很清楚,只要姜简走进去,等待他们的就是失败的惩罚。   钟洵挣扎着从藤蔓中抽出了一条手臂,然而是没戴腕带的那一侧。他避开藤蔓上的尖刺,手掌用力一撑,试图将另一边也抽出来。   结果藤蔓在他胸前陡然收紧。   姜简心疼地看着他,子弹已经被他打完,包里更有杀伤力的武器扔出去很有可能连人都没了,他在物资列表里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能够帮助钟洵的物品,就算是看上去合适的,也因为藤蔓悬空过高而超出他所能达到的射程。   姜简感到无力,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   钟洵在空中遥遥望着他,用力摇摇头。   “不想进来就和他们一起死吧。”姜繁的声线突然从空中传来,“我这道门可没心思等你。”   他太知道怎么威胁自己了。   姜简不愿意牵连无辜的人,抬手向钟洵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转身往演播中心走去。   钟洵垂眸看向胸前那条钻石项链。   “卧槽,那是什么?!”被藤蔓缠挂在最高处的人感觉自己供血不足,恍惚间看见演播中心的灯光渐次暗下去,夜空中缓缓出现一幅画面。   幻觉吗?   紧接着,有人也和他一样注意到了空中的变化,脱口而出;“直播?”   人们纷纷被吸引着仰起头,定睛一看,不由愣住。   空中的画面赫然是姜简的身影,那是镜头跟随他的直播画面。   黑色衬衣与长裤勾勒出比例完美的身材,微微卷曲的发丝随着快速走动的步伐,轻轻在脸侧晃动。   这画面仿佛在残破的天际铺开,此刻在地图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够看到。   不少人曾经都看过姜简那场史无前例的新人测试,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当初那唯一一次新人测试的公开直播是温思黛的奖励兑换而来的,但他们心中都无端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钟洵沉声问001号:“这也是节目流程的一部分?”   001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它声音有些委屈;“不,整个节目系统从投完票就没有发送过新的指令了。我们都是听指令行事,现在后台的场记包括统筹在内都不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流程。”   场记和嘉宾共存亡,只要嘉宾身亡,场记的所有数据都会被销毁。仅仅一天,001号已经失去了很多场记同伴。此刻自己负责的嘉宾被藤蔓卷在空中,001号不免慌乱了起来。   它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哭哭啼啼地和钟洵抱怨。   “吵,闭嘴。”   钟洵的腕带分明被藤蔓缠得够不到,但001吱哇的哭声却立体缠绕着他。他没好气地说完,看着姜简一路乘电梯上了演播中心顶层,短按三次开启了对讲装置。   *   姜简站在电梯中,心如止水。   顶层的按键旁写着“无通行证禁止进入区”,今天是它第一次被按亮。   电梯停下的刹那,腕带突然亮了一下,姜简轻扫一眼,很快合上。   走廊上空无一人,有古典音乐在远远的地方飘扬。   顶层只有一间房门大敞,离得越近,乐声越清晰。那熟悉的声音让姜简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迅速加快了步伐走了进去。   房间角落的留声机一圈圈转着,方柜上的花瓶里,枯萎的鸢尾花垂头丧气,花瓣散落。   音乐是他这辈子忘不了的音乐,花也是梦魇中的花。   他的家庭与童年在悠扬的琴声和花香中支离破碎,他对人类的信任随着姜繁双手按在他喉咙的那一刻瓦解。   房间中央有一个玻璃罩,里面生长着巨大的树,树冠蓬勃地向外扩张,浓密的叶子挤压在玻璃遮罩上,藤蔓从缠绕着树干,死死依附着每一条枝杈。   纵然在唐尹的记忆中见过它,意识之树出现在眼前的那一个,姜简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每一片树叶都在呼吸,在叫嚣,落在他眼里,好像爬满树干的吸血虫,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吸食着钟洵的心神。   “哟,来啦。”   姜繁窝在圈椅里,任由姜简打量。   而后伸着懒腰起身,光脚踩在地上,灰色褂子松松垮垮套在身上,露出的皮肤上隐约有着鲜红的痕迹。   他们的容貌极其相似,然而姜繁的眼圈极深,神色恹恹,散发着戾气,姜简的眉眼则更澄澈,看着拒人千里却又不失柔和。   “你想做什么。”姜简单刀直入地问。   姜繁轻嗤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这么多年没有见,我的好弟弟就不想和我叙叙旧吗?”   姜简睨他,眼神冰冷:“我没有一个不满十岁时就想杀我的哥哥。”   姜繁冷笑;“因为你不是我,你过得不是我的生活,如果你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了你?”   姜简眯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些许困惑。   他从小和父母哥哥一起生活,他们同吃同住,除了哥哥比他先上学之外,他们之间的生活又有什么差别?   “哈?你不会觉得你和我过着一样的幸福生活吧?”姜繁看见姜简的表情,讥笑了一下,快步走到他面前,撩开袖子。   姜简看见他靠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而后目光落在姜繁的手臂上。   积年的针孔和伤口纵横交错,而今痕迹虽然很淡,但依旧斑驳得吓人。   姜繁看着姜简骤缩的眼瞳,嘴角扬起,缓缓解开褂子的扣子。   他笑得很放肆,满怀报复性地将那伤疤呈现在他面前。   “你觉得姜风和周梓真的爱你吗?”   说着,姜繁敞着褂子反身走到方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份材料扔在姜简手上,“不是的,他们心里只有他们的实验,他们的真理!”   姜简定睛一看,和他在异调科查看自己身份信息时看过的材料非常相似。当时沈长锋说,他们只在父母的居所里找到关于基因编辑的内容,材料是不完整的。   原来完整版的在他这里。   “所以你……”   “所以你的哥哥我啊,是他们的实验产品,是巴甫洛夫的那条狗!”   姜繁走回圈椅里,往后一靠,双脚踩在椅子上,抱膝看着他,目光仿佛穿越了二十多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基因编辑后出现了某种变异的缘故,他的智力开发得异常早,普通小朋友可能还没有学会说话,他已经能大概听懂姜风和周梓的交流。   他清楚地知道,在那两个人面前,他只是一种研究工具。   如果一辈子就这样扭曲地度过,那倒还好了,但姜简的出生让他意识到真正的亲子关系究竟是什么。   尽管姜风对他们俩没有区别,但周梓的态度泾渭分明。   姜简是周梓正常怀孕下诞生的。他不是研究者的实验作品,他是母亲的孩子。   一个拥有母爱的孩子和一个被当做小白鼠的孩子,俨然鲜明的对照组。   他的阴郁和易怒只会成为周梓和姜风记录下的实验数据,而姜简的茫然和委屈就会拥有周梓的拥抱、关爱和心疼。   他要在姜简面前扮演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血淋淋的身体,双目无神,独自舔舐着伤口。   他们不是兄弟,他们是名为偏爱的天平两端,一端在天堂,一端在地狱。   “你知道我当时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吗?”姜繁拇指轻轻划过胳膊上的疤痕,“我想,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姜简浑身冰凉。   当时贺悯之告诉他,他没有被编辑过时,他松了一口气。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仅仅不是受害者而已,真正的受害人就在他身边。   “他们是怎么死的?”他看着姜繁,那日被他掐住脖颈的窒息卷土重来,“那天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呢?”姜繁仰靠在椅子上,冷笑一声,“那天你在睡觉,他们在吵架,那个女人对你的偏爱让她接受不了自己亲生儿子被当做实验对象观察研究,和你的好父亲仍然执着于想要把咱们当成他的研究对象,等我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自相残杀了,呵。”   不伦不类的亲子,不伦不类的夫妻。   “唯一遗憾的就是,要不是那天有人敲家里的门,我就可以弄死你了。可惜,我只好把你带出去了,可谁知道第一次离开这个世界,我和你的落点都出现了偏差。”   姜简的思路被击中!   在唐尹的记忆里,任繁星死后树没有死去,说明有人接替她成为了宿主。很有可能姜风或周梓其中有一个人取代了她成为宿主,在两人双双身亡的那天,宿主身份又被姜繁获得!   沈长锋说姜风和周梓的居所像是没有住人的模样,那是因为他们就住在β世界里!   他和姜繁,是在这个世界里出生的。   “可是为什么,天平还是往你那边倾斜的呢?”姜繁眯起眼睛望着他的弟弟,“我在烟酒气冲天的巷子里被踹、被踢、被打,替老板背锅进了少管所,蹲局子,而你呢?被体面的教授养的干干净净,凭什么呢?”   凭什么?姜简自己也没有办法回答。   他皱起眉头看着他,感到很荒谬:“所以你就带了那么多人过来,就为了想创造一个重新开始的世界?”   姜繁抬眸看了一眼姜简,不禁被他眸中的怜悯刺痛。   他勃然大怒,起身抬脚踢开面前的矮脚桌,赤脚走向姜简,双眸猩红。   他像照镜子一样面对着姜简,看见姜简清澈眼眸中的他自己,心中就好像有一团火在烧,将他吞噬,他是下水道的蝼蚁,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白鼠,那又怎样?   他不需要他这样可怜地看着他!   “当然不是为了那些人。”姜繁笑得放肆,眉眼眯得狭长,“他们能拿我当实验品,我为什么不能拿别人来做实验?”   “你究竟想做什么?”姜简严肃地问,“让钟洵当宿主,和你想做的事情有关吗?”   “唐尹果然早就不能留了,没想到你连这些都知道了。”姜繁咋舌,自言自语道,他无视了姜简的提问,拍了一下脑袋,“对了,第一名的奖励。”   空气静了一秒,姜简本能把手伸向背包中。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破空的声音,一条藤蔓从身后飞速朝他劈过来,背包里兑换的物品悉数掉落在地上。   缠绕的藤蔓收紧,卷着他冲出玻璃,从云端飞速俯冲而下。   风在耳畔呼啸,心空空的,仿佛进行着野生蹦极这样的极限运动,他悬垂在空中,放眼望去是无数条藤蔓和它们勒住的嘉宾。   下落时他从腕带的对讲中听见钟洵急切地声音,他余光瞥见夜空中的直播投影,顿时了然。   “我没事。”他轻声安抚着钟洵。   钟洵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隐隐压制住的怒意冲破了时间和空间,径直传入姜简的耳畔。   这很危险,姜简心里一紧。   虽然今天意识之树几乎没有从钟洵身上攫取能量,但他和树的融合并未切断,钟洵的情绪波动很有可能会对这个世界的稳定影响。   “轰——”   远方的地面仿佛在回应着他的担心,陡然塌陷。   紧接着,银灰色大楼的外墙也开始崩毁。   尘土漫天,瓦砾四散。   失去了玻璃罩禁锢的树在这一瞬间放肆生长,冲破墙壁,冲向天际。   他听见那边钟洵倒吸了一口气。   一条藤蔓载着姜繁向他的方向延伸过来,天边投影丝毫不受影响,每一个人都能看到这对模样相似的兄弟对视着,姜繁的话清清楚楚地落入他们的耳朵。   “第一名的奖励,便是这个世界主人的身份,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任你支配。”   嘉宾们不清楚什么是树,什么是宿主,光是姜繁这句话就足以让他们捶胸顿足。他们仰头看着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姜简,突然开始后悔为什么刚才要把票都投给他。   万一,万一他拿到身份后把他们都放了呢?   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一些希望刚刚萌生,就被姜繁的下一句话扼杀在萌芽中。   “但要想获取这个身份,你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姜繁手指一勾,缠在姜简身上的藤蔓便松开,他抓着他的胳膊降落在方才的平台上。   远方,未能抵达的嘉宾脚下也不知不觉生出了藤蔓,将他们勒住。温思黛挣扎着,余光看着平躺在床上的宋知返和秦瀚。   算了,有人陪葬也挺好。   所有的藤蔓带着嘉宾缩了回来,每一张悬空的面孔都对向他们俩。   钟洵的那根藤蔓在左侧,其他嘉宾的藤蔓在右侧。   “要么牺牲钟洵的性命换这个身份,要么牺牲其他所有人的性命。”姜繁笑得灿烂,“前者是比较划算啦,但我记得他好像,和你关系不一般吧。”   嘉宾们都望着姜简,眼神中有惊恐,有不甘,有怨恨,也有绝望。大胆的人高声祈求着,瑟缩的人小声诅咒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几百人怎么能和钟洵一个人比?”   “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要道德绑架他!”   “钟洵明显也有问题啊,他要不是和节目组一伙的,当初那期节目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就他一个人活着回来?”   “我刚刚没有投你,求求你放过我们好吗姜简。”   “我、我在来这里之前是航空航天的工程师,我还要活着出去呢!”   “我也是!我们集团那么多子公司,创造了多少GDP!”   “……”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竭力想要向他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他们所有人加载一起的价值远比钟洵一个人要高。   陈夕清暴躁极了,破口大骂,几乎和所有嘉宾同时对线。   卜蒙蒙头疼地望着天空,心道,给钟洵摇的第一卦还真准,她从没见过这样血光之灾的大凶应验。   “我不选。”姜简定定地看着姜繁。   姜繁耸肩:“不选没事啊,不选也不会再有下一位了,大家一起去死吧。”   话音一落,嘉宾们都狂暴地尖叫起来。   而钟洵始终沉默着,悄无声息。   姜繁玩味地看着他,像是打定主意要逼他在钟洵和其他人之间做选择。   “你知道那天你昏过去之后,周梓对我说过什么吗?她趴在地上,像狗一样请求我,像你爱我们一样,爱你。”   姜繁阴沉的脸上荡开一抹讽刺的笑容。   “真可笑,你可以不计前嫌、不知真相地爱所有人,可我呢?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所以我把她身那把刀拔下来又插了一遍。”   姜简眼底翻涌起波澜,他紧紧攥着拳,指尖深深扎进肉里。   “爱?能有多爱呢?”姜繁抬手拍了拍姜简的肩,“你是爱钟洵爱到要自私,让无辜的人给他陪葬?还是爱世人爱到牺牲自己的爱人?”   两条藤蔓从姜简脚下生出,一左一右,藤蔓尾端各盛开着一朵银白色的花。   “摘下左边那朵花,钟洵便能活;摘下右边那朵花,其他所有人都能活。让我看看你是真的悲天悯人,爱世间万物,还是纯粹虚伪的高尚吧。”   银白色的花在夜里盛放,它不受影响地在晚风中摇曳,察觉不到嘈杂空气中的紧绷和焦灼。   “姜简。”对讲中,钟洵轻轻唤了他一声,“你不需要为难,我说过的,当我对你或者对别人构成威胁时,你要毫不犹豫地杀了我。”   姜简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当然记得。   ——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试图伤害你或者伤害别人的时候,请你不要有任何犹豫地拉住我,阻止我,控制我,如果有必要,请杀了我。   自从知道钟洵是树的宿主之后,他一直以为,这句话是钟洵在提醒他,如果他情绪不稳定到会影响世界的稳定时,要帮忙控制住他。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场合?   “钟洵。我突然发现,除了在青峦村,我几乎没有对你说过。”他抬起腕带,调整着对讲的音量,“我爱你。”   对面呼吸一滞。   “我爱你的一切,也爱你让我重新拥有感情,爱你教会我怎样爱人。你消失前一直埋怨我,说我过于冷静,过于理性,可你没有告诉我,当拥有感情、当感性降临、当我会爱人时,是会痛的。   “爱也会让人不快乐,但我希望你快乐。”   钟洵声音一冷:“你如果为了选我而放弃那些人,那我才不会快乐。”   姜简抬起手,轻轻抚摸过左边那朵泛着银光的花,花骨朵颤了颤。   它是钟洵生命的象征,可是他不让他摘。   “我知道。”姜简轻声说,“很抱歉我要放弃你教会我的爱,重新变回冷漠又无情的我了。以这样的方式和你告别,很狼狈,但也只能这样了。”   众目睽睽之下,姜简果断地摘下了右边的花。   勾缠着嘉宾们的藤蔓瞬间卸力,缩回时将他们在近地面甩下,众人在地上吃痛地打着滚,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钟洵默默闭上眼睛。   从他被藤蔓吊起来时,他就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和树的联系,想和姜繁争夺主导权都做不到。虽然很心疼,但如果姜简成为新一任宿主,或许能够有办法解决。   牺牲他,对眼下的他们俩来说都是痛苦的选择。   但对于更远的未来而言,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为此后悔。   为了更多人的笑容与幸福。   无数根藤蔓缠了上来,一圈一圈紧紧将他缠住,比之前都要用力。   呼吸越来越困难。   肩膀上传来的刺痛让他有所清醒,原来藤蔓上的尖刺已经开始往里扎,血腥味灌入鼻腔。   他艰难地低下头,遥遥望着下方平台上的姜简。   好希望他也依旧满怀爱意地看着他,又害怕这样狼狈不堪的场景成为他们最后的回忆,成为他新的噩梦。   姜简没有看他。   他正凝神看着自己腕带投射的界面,不知道在点击着什么。   他还想救他吗?   钟洵感受到自己手背紧贴着的那段藤蔓长出尖刺,戳破了他的腕带,隐约间听到001号的哭嚎,转瞬即逝。   而后姜简抬起头,平静地望着他,笑意温柔。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他心头。   下一瞬,他还毫无反应,眼前的景象就顷刻变了模样。   钟洵发现自己稳稳站在平台上!   而姜简不知什么时候瞬间移动到了他原本所在的藤蔓之下。   那些尖刺之下!   “姜简!!!”   他大吼,试图想办法解决那条藤蔓,谁知身边的姜繁轻讶:“哦吼。”   姜繁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猩红的血色在空中炸开,连一片组织细胞都没有留下,如一阵云烟般消失。   没有被他摘下来的那朵银白色的花,慢慢凋零。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姜简替钟洵死了。   钟洵踉跄地往前走,顾不上肩上的伤口,挥舞着手臂,似乎想要从空中挽回什么。   “哐当。”   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   捡起一看,是姜简的腕带。   界面上赫然呈现着一条系统通知——   [您已成功使用隐藏任务奖励:空间置换。奖励已实体化并佩戴在目标人身上,连续敲击三下即可开启,置换时请再次在本界面确认。]   原来……原来这就是你的改造结果吗?   这就是你所谓的重新变回冷漠又无情的你吗?   钟洵一把扯下那条钻石项链,目眦尽裂,眼中干涩地流不出一滴泪来。   姜繁大笑,冷眼旁观着他的好弟弟留下的戏剧场景。   众人怔在原地,陈夕清拧眉,她爬起身想要让钟洵清醒一点。   站起的瞬间,天上降下一道惊雷。   随后,是楼宇坍塌,是大地龟裂。   是狂风席卷着一切,是雨化成冰锥砸在地面。   演播中心的大楼顷刻间化为乌有,里面那棵巨树闪着金光继续生长,无形的刀片将藤蔓一点点从树上剥离开,一根根落下地上仿佛被人斩断的手臂。   姜繁抬手扶住心口,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在极速抽离。   他瞪大了眼睛。   是钟洵!   他居然主动和树融合了!   这个男人重新与树建立了链接,雷霆而强势,原本走了一半的融合进程被硬生生被钟洵强行推满,摧枯拉朽般抢夺了他的主导权。   姜繁张开五指,无论怎样藤蔓也没法听从他的操作,他就像那些断开的藤蔓一阳,彻彻底底和树分离了!   他对上钟洵的眼眸。   那双眸子猩红而绝望,一双灼热的手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扼在他的脖颈上。   卷五·脱轨·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是HE!不要慌,牢记文案最后一句。   下章开始最后一卷。   ==================   回顾指路:chapter 32、62、77、107 第6卷 卷六 · Wasteland 第140章 他走到树下,站在演播中心的遗址上。   轰隆的雷声在头顶炸响, 乌云如墨盘旋,雨水如刀般落下。   男人双眸布满血丝,狠厉而绝望地扣着眼前人的脖颈,将他一点点举起。   他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自己站立不倒, 他只知道, 那抹清瘦而无悔的身影消失在藤蔓间, 化作血雾的刹那, 心中似乎被偷走了一块,空空荡荡, 似乎有什么在疯狂地往外溢出。   也许是树趁虚而入的蛊惑,也许是他迫切地想要救回他, 中断到一半的进程立刻被打通,历任宿主的记忆奔涌而来。   这一次, 他竟感觉不到痛。   心底有比与树融合更痛的存在折磨着他。   姜繁用余光看着钟洵的满头银发褪去, 纯黑的发丝被凌厉的风吹得张扬放纵, 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树对它的宿主一向不错,懂得投桃报李。为了能延续自己的存在, 无论如何都会分出一些精神力来支撑宿主的寿命,甚至于起死回生。   它似乎是没什么能帮到钟洵的, 又还了他一头乌黑的发。   “他果然想两全。”姜繁艰难张口, 吃吃地笑,像是松了一口气, “终于摆脱这棵树了, 多谢了啊, 弟……喊弟妹怪怪的, 啧。”   钟洵微微眯起眼, 他接受任何人对他和姜简的祝福, 唯独不需要他这位“兄长”的认可。   但,隐约有哪里不太对劲。   姜繁眉尾微挑,感受钟洵手臂卸力,而自己的脚尖可以踩到地面了。   “你不想杀我吗?”姜繁双手放在钟洵的手腕上,声音鬼魅而幽微,“你想不想同态复仇?当初我怎么对他的,你也可以怎么对我。我可以教你。”   说着,他用力带着钟洵的双手往自己喉咙上按压。   这一幕何其相似!   费泽尔用亲人要挟唐尹时的画面闯入钟洵脑海。他皱眉看着姜繁,看着他逐渐放松的眉宇,庆幸终于不再是树的宿主,陡然意识到:姜繁也在主动求死!   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事情,把场面弄得乱七八糟,到现在他难道只是想摆脱树的限制而求死?   他现在不能杀他。   手指刚一松懈,姜繁就加几分力,两人在方寸之间的地方形成拮抗。   姜繁察觉到他的想法,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满含笑意,用低哑的声音,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着二十多年前的那天,他是如何无视了自相残杀后倒在血泊中的父母,如何无视了母亲的求救,一步一步走向姜简。   “我身体弱是被那两个疯子折腾的,报应就是姜简也从小就体弱,比我还弱。”   姜繁轻笑一声:“他在沙发上,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看着他脸上的红润一点一点消失,真的很痛快。”   一双无形的手勒紧了钟洵。   心尖痛到发颤。   他望着姜繁那张和姜简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脸庞,脑海里又仿佛有另一个声音诱惑着他将动作就进行下去。   “闭嘴!”   吼声发出的瞬间,他以姜繁没有想到的方式将他反手摔在地下,两条手臂分开后立刻扭在背后,膝盖抵着脊柱,将姜繁擒住,让他没有办法自戕。   “咳咳!”姜繁额头抵在地上,呛了几声,“看来不能指望你了。”   说着他又咳了几声。   钟洵警惕提防他的动作,用力按住姜繁挣扎的双手。   姜繁深吸一口气,在钟洵用力时陡然停止挣扎,顺着惯性往旁边挪了挪,双眸泛着光。   就在这个瞬间,空中最后一根藤蔓坠落时变了方向,像是被人控制一般朝姜繁砸来。它从姜繁与钟洵之间穿过,径直来到姜繁身前。   钟洵瞳孔紧缩,不顾藤条上的刺,想将它挥离。   藤蔓如同蛇一般与他兜兜绕绕,尾端生出粗刺从姜繁左背上穿过。   姜繁放松地闭上了眼:“真可惜,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但是我可以。”   下一秒,另一团血雾从钟洵手下飘散开去,无数藤蔓也骤然失去生机,蔫蔫垂在地面,枯萎致死。   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在面前。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眼前接二连三的变故远远超过了他们过去在节目和演播中心经历的一切,他们不敢呼吸,也不敢正眼对上场中央的钟洵。   即使他们不了解姜繁,不了解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但有一点他们再清楚不过。   是姜简选择了他们的生命,而钟洵同时失去了姜简。   而在此之前,他们之中有多少人为了自己的存活在诋毁、揣测他们两人呢?   不再有排名能给他们带来底气。   也不再有场记的声音能回应他们心头的疑问。   雷雨和狂风就像是男人的怒气,他站在场中央,一动未动。但每一个人都明白,现在钟洵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他们淋着暴雨,无声地等待着钟洵的审判。   陈夕清看着远处仿佛末日的天际,雨水落在龟裂大地上不知会流向那里,废墟层叠,一切都没有生机,只有钟洵背后那棵发着淡淡微光的巨树充满生命力。   似乎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   她在一片静谧中抬步走向钟洵。卜蒙拽了拽她,没有拉住,反而被她拖着一起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钟洵循声转头看向陈夕清,雨幕中她的目光似乎没那么犀利。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沈虑和陈夕清并肩而行的模样。如果没有这一切,沈虑应该会在某个休假日带着她请他们吃饭,而他甚至可以接机在饭后偷偷试探姜简对他的态度。   指尖一动,从树上飘落下荷叶般大的叶子,遮在两人头上,随后人群发现他们头顶也撑起了一片巨叶。   陈夕清动了动嘴唇,只是还没等她说话,就听见钟洵先开了口。   他声音平静,像是神魂被抽离了一般空洞:“你说,为什么活下来的总是我?”   陈夕清眼泪瞬间淌了下来,和雨水混为一谈,听闻沈虑没有活着走出节目那天,她都没有哭得这么放肆。   在这件事情上,她到底算是钟洵的前辈。   她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活下来,就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钟洵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这个世界现在归我支配,等我研究一下,先把你们送出去。”   早在唐尹的回忆里他们就已经知道,完全和树融合之后的宿主具备往返α和β两个世界的能力。   那时姜简不希望他和树融合,不希望他像费泽尔那样,在地狱里忍受着作为宿主的孤独与痛苦,可到头来,除了这个满是缺点的方案,他别无选择。   他想过无数和树加快融合的方法,都无济于事。   偏偏他以身换他活命的决绝离开让潜意识破开了一个缺口,被意识之树所洞察。   那是从意识中所诞生的树,它充分洞悉了他的潜意识。   众人茫然之际,忽然看见远方的空地上有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平台上生出扶手电梯,地面裂缝上搭起板桥,径直通向那座高楼。   他们听见钟洵说:“里面和演播中心里的房间差不多,你们先休息吧,过几天带你们回家。”   所有人心中一震。   他们没有等到钟洵的审判,却等来了他不计前嫌的馈赠。   语言的狡辩没有办法掩饰他们先前的丑恶嘴脸,在第一个人朝他倾身鞠躬时,无数人低下头,弯下了他们的腰。   有人快把脸埋到膝盖上。   有人眼泪落在地上。   但钟洵没再理会他们,无力摆摆手,转身看着意识之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卜蒙撑着叶伞跑到平台边缘,大惊:“温姐姐?!她这是带了一个车队的人啊?”   钟洵回眸,看见至少有三十个人骑着摩托从雨幕中冲出来,为首的人不再穿着长裙,换了一身干练的衣裤,长发在脑后利落盘起。   摩托急刹在原地。   温思黛跳下车,抱着摘下的头盔,顺着钟洵在这一侧新搭起的电梯,拾级而上。   她身后车队上的人也下来,跟着上了电梯。   平台两侧,一座电梯载着嘉宾们拥挤地下楼,另一座电梯上的人严整有序地排列,笔直站立。   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钟洵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温思黛身后的那个人,震惊了一瞬,蓦然挺起胸口,站定。   陈夕清也递去目光,不禁怔在原地。   “沈局。”双唇轻碰,钟洵艰难地喊了出声,“你们怎么来了?”   沈长锋颔首,长话短说道;“姜简失踪后我们没有放弃,按照他的原计划进行追查,期间又搜查了一遍当初沈虑失踪的那片山林,后来在深山里的一个小口山洞里捕捉到一种异样的波段。我们在姜简最后失踪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家里也找到了相同的波段。”   正说着,沈长锋身后一人高喊:“沈局,异常波段在这里的强度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沈长锋惊喜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手中的仪器。   钟洵瞥了一眼身后的树,了然道:“恐怕是这棵树留下的,进出两个世界都要依靠它的力量。”   沈长锋点点头:“波段在山林里最明显,我们重新部署之后,把新研制的探测仪放进那个小口山洞,实时监测它的轨迹和镜头里的画面,到达一定深度时,它和我们的联系就切断了。”   抱着仪器的人接着道;“后来我们小队被派出,沿着探测仪开凿洞口,我们下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都到这里了……然后就看到这个姐姐了。”   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温思黛身上,看得温思黛有些不自在。   她清了清嗓子,对钟洵说:“我在医院碰到了秦瀚,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诉我了,还说树的上一任宿主,那个叫唐尹的人是我外祖父。他说如果我知道我母亲生日之类的,或许能凑出一串数字激活什么东西。”   钟洵眼眸一亮,他想到姜简背过的那串数字。   那是程序“唐尹”的运行密码,是为了维护子世界的稳定而设置的。原来在树所在的世界也有一个“唐尹”的存在吗?   “我在医院的护士台找电话拨打了那串数字,然后他们就进来了。”   她抱臂看着这群自称异调科的男人们,她提到钟洵和姜简时观察了他们激动的反应,这才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但之后那串数字就没有用了。”   钟洵沉吟了一下。   也许唐尹把宿主身份移交给任繁星时留了后手,能短暂利用树的力量打通两个世界的通道。   但既然有这个方法,他为什么没有离开这里?   他和树融合的时候瞥见了姜繁杀唐尹的画面,他明明可以……钟洵抬眸看向温思黛,突然明白了什么。   “秦瀚呢?”   “他衰老的速度太快,我还有很多疑问没有问,他就咽气了。”温思黛拧眉,“放心,我还给他化妆推进太平间呢。”   这一点钟洵清楚,子世界崩塌,他在缝隙地带延长的时间都反噬在身上。   只是,秦瀚从来没有当过宿主,他就算是自己调查,也不可能知道的那么详细。   除非唐尹早就知道了温思黛的存在,而后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说服秦瀚,让他把这活命的钥匙留给了自己的孙女。但由于他不再是宿主,通道开启的时间过于短暂,温思黛甚至没有找到出去的路,通道就先把异调科的人带来了。   理清这一点,他重新看向沈长锋。   “想麻烦沈局你们先去安置一下那边的……受害者。他们是和我们一样失踪后来到这里的人。”他转头看向下楼的嘉宾们,“我先把烂摊子收拾一下,晚点和您汇报。如果顺利的话,从明天开始大概可以把人逐一送回。”   事实上,这个满是废墟的世界无星无月,连明天什么时候到来他都不知道。   无论如何,先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吧。   沈长锋信任他,没有多说。他一个眼神,异调科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做。安置受害者、身份登记、分配房间……几乎瞬间就有人统筹安排好,三十个人步履整齐地走向另一侧的电梯,追上人群。   离开前,钟洵轻轻在陈夕清背后推了一把。   沈长锋早就注意到这个眉目张扬的女孩一直盯着他看,不解地看向钟洵:“这位是?”   钟洵叹道:“沈虑的女朋友。”   沈长锋坚毅的脸庞有了一丝裂缝。见到了钟洵却没见到沈虑,他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儿子……他想到这,整个人身体晃了晃。   陈夕清眼疾手快地搀住他,扭头对钟洵说:“我先带叔叔过去了。”   卜蒙见状,帮她在另一侧也扶住沈长锋,一同离开。   狂风渐弱,暴雨变得淅淅沥沥。   钟洵目送所有人离开,走进他临时建起的楼宇中。   最后一个人走进后门关上的刹那,他的心门也像是被重重合上。   只有温思黛还站在原地。   “知返呢?”他蓦地想到最后一刻将丧尸扑出列车的少年,问道。   温思黛沉默不语。   知返实现了他的愿望,和他的简哥一样,成了一束光,连结局都一样。   没有尸骨,仿佛从来不曾来过这人间。   她想,自己从姜繁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的故事,远不及姜简亲身经历的要痛。   良久,她才吐了一口浊气,将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细声道:“我也看了姜繁的全程直播,节哀。”   钟洵亦没有回应她。   他走到树下,站在演播中心的遗址上。   风轻轻吹过,废墟消失在风中,露出泥泞的土壤。   “楼塌的时候,整个节目系统和后台都已经被我摧毁,你现在不用遵循人设,做自己就好。”钟洵想了想,又道,“或许唐尹还给你留了什么东西,但是都没有了。”   说话间,钟洵靠坐在树下。摊开手,一只蝴蝶在掌心缓缓出现。   蝴蝶振翅,翅膀上抖下细微的晶莹,向远处飞去。   所过之处焕然一新,俨然是一片新天地。   他希望姜简也能看到,这化腐朽为神奇的壮观力量。   “人设嘛,习惯了,哪有那么容易改得过来。至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外祖父,与我而言,不重要。”温思黛视线随着蝴蝶远去,鬓边的碎发在风中轻轻晃动,“说起来,你同事们在丧尸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波段,不过还没来得及研究,它们就成片成片地死了。”   钟洵的掌心飘出的蝴蝶越来越多,似乎要将他淹没。   而他的目光却没有焦距。   “节目世界纷纷出现事故,他们都来向节目组讨个说法。原住民开始质疑他们所观测的世界,进而会对树所创造的世界本身有所怀疑。无论是树还是姜繁都不会允许他们破坏稳定,不能抹杀,只好将他们变异。”   而姜繁似乎打定主意,急着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死去之前,把宿主身份转移出去。   构建了最后的节目世界,给第一名许诺了诱人的奖励。   等等……   姜繁是这么轻易寻死的人吗?   他,他们,真的死了吗?   钟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怎么了?”温思黛被他突然犀利的目光吓了一跳。   “你在哪里遇见秦瀚的?带我过去。”   钟洵起身三步并作两步顺着电梯往下走,挥手在空地上实体化了一辆拉风的越野车,拉开车门钻进去。   温思黛连忙追上,跳进副驾:“就在医院,我出了手术室看到他的。”   脚踩油门,发动机轰隆作响,车身向前冲刺。   残破的天际随着车轮的碾压越来越宽阔。   “缝隙地带是属于子世界的缝隙地带,以秦瀚的权限只能返回到曙光二中的世界,他又是怎么回来的?”钟洵自言自语道,“还有姜繁……也很奇怪。”   费泽尔将宿主身份移交给唐尹时,是真的解脱。   他什么都没有做,在树下静静迎接了死亡。   但姜繁不一样,他千方百计地想要让他杀他,那一点都不像是单纯寻死……说句不好听的,像赶着去投胎,又像急着出远门。   “他该不会是想做一件只有自己死后才能做到的事情吧?”温思黛听了半天,总觉得眼前云雾缭绕,理不清楚,不禁皱起眉,不解地说道。   话音刚落,钟洵猛地踩下刹车。   那双深泓般的眼眸被点亮,声音隐隐有些颤动:“有的,有一个只有死了才能去的地方。”   温思黛瞪大眼睛,嘴长得浑圆:“不是吧……”   两人异口同声;“荒芜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1章 他选择相信“他”,但那人背叛了他。   当身躯被碾成粉末, 化作虚无时,姜简发现,他的意识并没有随之消散。   他有双虚空的眼,看得见钟洵目眦尽裂;有无形的耳, 听得见他心底无声的呐喊;他飞向钟洵身边, 伸出手拥抱他, 却从他冰冷的血液中穿过。   他像蒲公英一样在空中飘荡。   很快, 一阵剧烈的风暴席卷而来,裹挟着脆弱而单薄的意识坠入深渊。   眼不能看, 耳不能听,最后一缕意识在黑色旋风中消失。   直到……   高频而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努力地竖起耳朵去听, 听那意义不明的词句,听那不知道是哀嚎还是尖叫, 他在黑暗中倾听, 抓住一道低沉而悦耳的声线。   那道声音在喊:“姜简, 姜简。”   陡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在哪里?   像云朵, 又像棉花糖,绵绵密密挤在他周围, 一朵蓬松而巨大的白色絮状物托着他的身躯——不, 他已经没有身躯,那么这应该是他意识所凝成的形象, 清澈而透明。   就像回溯时走在记忆画廊里那样。   很快, 姜简便意识到了差别。   回溯记忆画廊时, 场景不会变动, 亦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而此时此刻, 围绕着他的轻飘飘的云朵正挤挤挨挨朝他涌来, 压得他没法呼吸。   没有躯体,也能感受到窒息吗?   他一边出神思考,一边试图拨开眼前拥挤的云朵。   “姜简!”   那道声音再次传来时,云朵中有一道极细的裂缝。   在缝隙合上的瞬间,他果断伸手,一蹬脚下白絮,灵巧地钻了出去。   外面也是白茫茫一片,但他在这茫茫尽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剑眉星目,身形笔挺,宽肩窄腰敛起一丝慵懒。虽说眉宇间蕴着淡淡的纨绔,整个人的气质却无比肃杀。   这是异调科重明小队的前队长,沈虑。   “果然是你。”沈虑打量着姜简的神色,知道他认出了自己,蹙眉朝他飘来,“怎么是你来了?钟洵呢?”   姜简挑重点长话短说,只见沈虑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末了,他问:“这里是……哪里?”   沈虑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姜简微愣:“真的有荒芜之地?陈夕清说,你从来不相信荒芜之地的说法,认为这是为了减轻嘉宾怀疑,让他们沉溺节目而编造出来的。”   沈虑听到那个名字,身形晃了一下。   长眉微挑,自嘲地笑道:“在来这里之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荒芜之地这个称呼,实在太……美好了,如果可以我更愿称之为,意识坟场。”   “意识……坟场?”姜简咀嚼着这个词。   “我们进入的这个世界,包括节目世界,存在这样‘荒芜之地’这样一个混沌地带。人死后意识并不会立刻消失,而是会被冲刷到这里。意识单薄无力就会逐渐丧失与本人的联系,炼化成这样只会吱呀尖叫的棉花。”   说着,沈虑从旁拥挤的云朵中捏住一团,往外一扯。   刺耳的尖叫哭嚎声顿时震耳欲聋。   姜简有样学样地轻轻扯了一片,他听见的是女人呜咽和小孩啼哭交杂的声音。   费泽尔临死前和唐尹的对话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从树的诞生到,β世界的产生,都遵循着意识先于存在、意识参与物质形成的路径。   而荒芜之地的存在似乎更佐证了费泽尔的观点:当人身死,其具体存在湮灭,意识依旧以某种方式停留,组合成这样的一片混沌方域。   他知道沈虑为什么认为这里应该叫意识坟场了,这里死去之人的意识堆砌成的废墟。   “据我观察,炼化的容易与否和个人意志也有很大关系。我在这里每天都能见到很多死去的人,但很少有人能像我一样保持完整体坚持到现在。”沈虑缓缓道,“如果你真正接受了自己将死或已死,刚刚他也很难唤醒你。”   “他?”   “我的好兄弟。”   沈虑打了个响指,一朵云后幽幽飘出一个姜简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但是他并不是很敢认,语气都有些弱;“钟……钟洵?”   怎么可能?如果钟洵比他先到意识坟场了,那么外面那个因为他用了置换奖励救活的人是谁?   姜简死死盯着眼前的身影,眉心慢慢拧起。   这道与钟洵一模一样的身影俨然不是完整体,窄腰之下便形如淡烟,看上去像极了从童话的阿拉丁神灯里飘出来的俊俏神仙。   他似乎察觉到了姜简的警惕,慢慢飘到他的面前,抬手覆上他的眉心,似乎想要抹平那漂亮的沟壑,而后虔诚地吻在他眉间。   姜简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抬眸对上眼前人落寞的目光。   “噗,你也有今天。”沈虑看了一会儿戏,抓着钟洵肩头往身后一拉,“别怕,这就是钟洵自己的残留意识,马上也要被炼化了。”   姜简看着沈虑身后那个低眉顺眼又嗫嚅的身影,心生一丝割裂感:“他怎么会在这里有残留意识……啊!”   他想起来了,令陈夕清耿耿于怀的那次节目,除了钟洵全军覆没!   “那次节目什么情况,他为什么闭口不提?”   沈虑叹气,揽住身边这个意识越来越模糊的钟洵:“他不提,是因为他自己也记不清了,那次节目的始末,恐怕只有这位记得。”   姜简听沈虑的话,目光没有从“钟洵”身上移开。   他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仿佛很快就要化成一缕烟,与周围的云朵融为一片。   “我是先死的,亲眼看着我俩的意识一起坠落到这里,但突然有一根藤蔓缠着他的意识体带他离开了,这位,确切地说,是钟洵的意识残留。”   藤蔓?姜简眼中闪过一丝犀利。   虽然那是钟洵只与意识之树融合了一半,但树还是选择救他了吗?   姜简看向两人;“所以,那次节目到底发生什么了?”   沈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转头问钟洵的残存意识:“哥们,要说吗?”   这残存意识原本钟洵本人要脆弱得多,他缩在沈虑身后,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索性低下头,沉默地咬着嘴唇。   姜简不禁看呆了,钟洵那个有事没事就亲吻他的厚脸皮还能有这么娇羞的一面?   “算了,我来说吧。”沈虑也不习惯他的好哥们这副模样,摊牌道,“你知道我兄弟喜欢你吗?要我说,你可以不把他当钟洵,这点残存意识几乎是他所有压抑的暗恋情绪的外化了,但这并不是完整的他。”   姜简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打量着沈虑身侧的男人。   他忽然想,一开始钟洵并没有认出他,除了记忆屏蔽之外,只不是还有意识残缺了一部分的缘故?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心意传达出去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沈虑接着道,“据我在这里和他聊天所知,为了绑住他,节目里总是会出现和你很相似的人,有时候是外貌,有时候是性格。那次节目应该是他第298次遇到‘你’。”   姜简倒抽了一口冷气。   难怪钟洵在青峦村对他那么戒备,他根本不敢确认,煎熬又折磨。   “不过那个时候我的记忆也有些淡,不仅没完全认出他,也没意识到那期节目里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NPC。”   姜简问:“那人做了什么?”   “他是我们那次节目的Boss,要杀掉连同嘉宾扮演角色在内的所有人,而钟洵,在前一天说服了我们所有人,选择相信他。”   分明只是个透明的意识体存在,不存在的心脏还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钟洵选择相信“他”,但那人背叛了他。   “他被那人背刺之后,情绪变化很剧烈,原本他试图救下我们所有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整个节目世界开始地震。”   “因为他和节目世界的稳定有关。”姜简冷静地说。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其他嘉宾眼里那次节目的直播突然中断了。钟洵错信了人,还连累了无辜的其他嘉宾,剧烈的情绪波动在那一瞬间影响了节目的稳定,他所在的世界首当其冲遭遇灾难。   “虽然很惨烈,但我不怨他。如果那个人是阿清,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和钟洵一样。”沈虑抬手薅了薅身边的人,它已经逐渐炼化,身影越来越淡,“如果不是到荒芜之地,我也不会恢复记忆,带着他残存的意识,我俩在这里也做了不少调查呢。”   沈虑顿了顿,眼中含笑:“你那么从容赴死,不也是因为察觉到什么了吗?”   姜简对上沈虑敏锐的目光,不禁感慨,不愧是前队长。   他正色说:“我在送那些丧尸最后一程的时候,有人说,之前总是看我在寻死,希望我能好好活着。”   是那晚在工厂追逐傅云成的丧尸临死前说的。   他想了很久,除了他被认错成姜繁,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   “你怎么不告诉钟洵?”沈虑歪头问他。   姜简看着沈虑身边残存的钟洵意识融入身后的云朵,垂下眼眸:“不想他担心,如果调查姜繁的过程中一定有一个人要体验死亡的话,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他。”   毕竟他们还活着时,没有人知道死亡的尽头是荒芜之地。   “真有你们的,跟我来。”   沈虑拨开云朵带他往前走,在棉花糖般的云朵上走了一段路,抓起其中尖叫的一团:“我之前不知道那个人是你哥哥,因为和你有点相像,偷偷观察了他很久。”   而后又摘了一团,扔给姜简。   姜简听着熟悉的声线,尖叫声中带着醉意和痴狂:“这是……被炼化后的姜繁?”   “荒芜之地时不时就有他的意识碎片。”沈虑严肃地说,“就像钟洵那样,除了他们两,我没有见过其他人有这样的碎片残留。但他,他叫什么来着?”   “姜繁。”   “但姜繁不一样,他的意识碎片是定期出现的,就好像……”   “就好像他会定期去寻死,但是又死不透一样。”姜简接道。   这和丧尸的目击证词恰好吻合。   而死不透的原因,和钟洵一样。姜繁也是树的宿主,只要树不允许他的躯体死亡,他就永远不会完全死去。   “我偷偷跟踪了他几次,发现他的目标在荒芜之地里。”沈虑拨开云团,带姜简走进一条狭窄而极长的通道。   在穿过层层意识废墟后,姜简在尽头隐约看见一汪泛着光的潭水。   幽深发光的潭水,夺目得仿佛盛了一弯银河。云团和潭水之间像是有一股互斥的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沈虑说;“这条路上只有他的意识残留,第一次发现这条路的就是姜繁。我顺着他的路线才发现了这里,这里才是他的目标。”   姜简回眸看向沈虑:“所以你进去过?那里面有什么?”   沈虑勾起嘴角;“你有没有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要带你去看江边的烟火表演?”   姜简瞪大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虑。   在离开唐尹的环形监狱时钟洵就坦白说他从来没有写过这种东西,而沈虑这个早就死去的人,怎么会知道?   “我们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互相模仿对方父母的笔迹给对方签字。他的字可是他老爸手把手教出来的。”沈虑笑着承认道,“纸条是我写的,没认出来吧?”   “怎么可能?”姜简定定地望着屏障外的深潭,“你进去过,然后复活了?不对,不是复活,如果活过来的话你不可能站在这里的。”   沈虑轻轻靠在一旁的云团上,双手抱臂:“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1]   “在这谭水里,不再有线性的时间,沉到底之后朝着亮光的地方游去,出了水面后你就会发现自己抵达了某一个时间点,真实的过去。   “可以像正常人一样与物质世界互动,不过停留时间有限,也只有被人观测到才能显示出实体。像我那次,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往你风衣里塞了张纸条。如果你和钟洵核实,就知道他没有写过,如果他还能记起来我,就能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他爸,只有我会和他有相似的笔迹。”   “……”   姜简没忍心告诉沈虑,钟洵不仅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当成别人吃了很久的醋,并且因为他的大意,让钟洵亲手把放着纸条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洗烂了,连沈虑的笔迹见都没见过。   姜简抬手,虚虚放在屏障前:“也就是说,姜繁那么急切地想要转移宿主身份,因为他想完全死去到达荒芜之地,从这里回到过去?”   “很有可能。我带着钟洵残存的意识也来过一次,但如果没有躯体完全死透,就没有强大完整的意识,即使回到过去也停留不了多久,我猜姜繁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荒芜之地都待不了多久,更不要说回到过去了。”   姜简回眸,望着他们来时云朵互相挤压的路:“我猜,他就快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出自余华《在细雨中呼喊》,在这里为了契合沈虑的后一句话,和原文语义是不同的。 第142章 就当是为了活着的人。   姜简决定和沈虑在潭水前守株待兔, 无论姜繁想要回到过去做些什么,他都要阻止他。   荒芜之地里没有时间的概念,云团嗡嗡的声音听熟悉后就变成了白噪音。姜简听着那些诡异的声音,问沈虑:“我们都是已经死去的人了, 还能活过来吗?”   “谁知道呢?”沈虑偷偷打了个哈欠, 指了指潭水, “回到过去, 如果能被人观测到,应该就能获得短暂的活着的体验吧。”   之所以说应该, 是因为沈虑自己也只回去过一次。   写了提示纸条的那一次。   “沉入谭底游回过去是非常随机的状态,即使脑海里想的是某个时间点, 但从水里出来又是另一个时间和空间状态。”   姜简睨了沈虑一眼。   话虽如此,他怀疑沈虑入潭时心里想的是陈夕清, 毕竟那个暴躁老姐当时恰好就在青峦村。   沈虑抿嘴笑了一下:“不过我要提醒你, 游回过去意味着你的意识要承担很大的痛感, 就是那种神经被剥离被凌迟的感觉,体验过一次后就再也不想尝试了。所以我很佩服姜繁, 虽说他的意识停留的时间并不久,但不止一次承受这种痛苦, 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姜简沉默了一瞬, 听上去似乎并不意外。   他也是才知道姜繁曾经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或许他们的父母在他身上做过什么忍耐力、耐疼痛的测试呢?毕竟姜繁的偏执变态是被那两个疯子从小培养出来的。   “不过还有一种方式。”沈虑接着说,“如果不往下面游, 只是单纯在潭水下憋气的话, 也有机会能看到一些画面。”   “也就是说, 游下去是回到过去, 呆在潭水里是作旁观者?”见沈虑点了点头, 姜简好奇道, “你看到过什么?”   “看到你和钟洵在学校天台许愿,他问你许了什么愿,你说希望能带他也一起去看烟花。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纸条上写那句话的原因哦。”   “等等,你不是第一次就回到过去了?”   “当然啊,我们异调科出身的都很看重前期调查!我是先在潭水里泡了几次,确认真的没有太大危险后才游下去的。”   姜简晃了晃神,在节目世界里经历了这么多,还是会有新鲜的发现让他震撼。   这分明就是发生在他看见纸条之后的事情!   对沈虑来说,他先在潭中看到了他的许愿,才回到了青峦村悄悄放下了纸条。可是如果他在青峦村没有看到那张俨然是钟洵字迹的纸条,他怎么可能在天台许下那个愿望?   荒芜之地的潭水下,没有线性的时间,也就没有因果。   果可以为因,因亦可以为果。   一缕碎发垂在眼前,姜简随手拨开,指尖还没从发间移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钟洵从发旋生出的黑发。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不曾有头绪的往事在这一刻击中他。   “沈队。”姜简安静了片刻,开口道,“我想需要下去一趟……”   不,不一定只是一趟。   他还没有说完,忽然望向一旁,只见姜繁毫不遮掩地飘荡了过来,眼角含笑地看着他。   “我就说,我还能再见你,他却没机会了。”   姜繁的表情有些失落:“难怪周梓喜欢你,不仅乖巧,还聪明。我以为你是真的为爱牺牲自己,没想到,在这儿等我呢?”   说着,目光瞥向沈虑。   他上下打量着沈虑,沉吟片刻,而后一拍脑袋:“啊,想起来了,我在山里不小心暴露了行踪,所以顺手把你带过来了。原来你早死了呀。”   沈虑没有被姜繁激怒,淡然地望着他。   在荒芜之地暴怒没有任何用,只要意志力稍微露出破绽,就有可能会被炼化成只会哭嚎的绵团云朵。   “啧,无聊。”见挑衅不成,姜繁撇了撇嘴,重新看向姜简,“你知道吗?你一死,钟洵几乎眨眼间就和树完全融合了。说来还是要感谢你最后这一套置换操作,摆脱宿主身份比我想象的速度快多了。”   “客气,我也是猜到你可能主动求死才这么做的。”姜简薄唇轻启,“你想回到过去做什么?你已经做到这个地步,难道还想改变什么?”   姜繁愣了愣,嘴角漾开笑容:“我只想做一件事,杀了姜风和周梓。”   “可他们已经死了。”姜简说着,瞳孔缩了缩,“那天的事,难道是你?”   姜繁见他这么快就推测出始末,笑得灿烂,索性摊牌:“是啊,很有意思是不是?我第一次成功回到过去,就回到了他们吵架的那天。作为不速之客的我顺着潭水下方游,浮出水面后恰好出现在厨房,不小心碰倒了刀架,很快就被他们观测到了。”   那天,他看着熟悉的房间陈设,忍不住大笑。   姜风和周梓警惕地看着他的模样实在是荒诞又有趣。   他们不是在为周梓该不该把姜简当成小白鼠而吵吗?那他就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小白鼠,都活成什么样了。   “周梓听我说完的瞬间就要去我的卧室杀了我,呵。”姜繁翻了个白眼,“那我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咯。”   而后他也并没有忘记给姜风送上一刀,未来的他不该在这个场景中出现,他便只好伪装成两人因吵架而自相残杀的模样。   年幼的他听到声响,推门往厨房走来。   而姜繁此时已经知道后面是什么发展,他想看看当时究竟是谁打断了他掐死姜简的进程,但似乎因为他不能和过去的自己正面相对,在幼年姜繁拉开厨房门的刹那,潭水将满手是血的他带了回来。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场闹剧,你还要回到过去做什么?”   姜简愈发自己的心已经是一潭死水,那段血色闹剧原本是他最不愿意触碰的恐惧所在,却因姜繁一次又一次绘声绘色的描述而渐渐脱敏。   “你不觉得我们的出生就是一场闹剧吗?”姜繁的神情极度扭曲,“我想回到过去杀他们,是想在我出生之前就杀了他们。”   姜简明白了。   他是要杀死自己的过去,彻底抹杀自己的存在!   他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如果在你出生前杀了他们,那你也不会出生,如果连你自己都不存在,你又如何回到过去杀了他们?”   这是经典的祖父悖论,除非姜繁回到另一个世界线的过去,杀死了平行宇宙的姜风和周梓。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可以?凭借一棵树就可以创造出那么多新世界,那么为什么不能靠一滩水回到更远的过去?”   姜繁不愿意再同两人浪费口舌,他心神一动,径直朝屏障飞去,铆足了劲试图一头扎进潭水中。   横冲直撞地穿过了姜简。   姜简惊觉他拦不住姜繁,他们都是意识化成的透明身影,即使他跟随姜繁来到了荒芜之地,他似乎也阻止不了他回到过去。   那就只能……只能抓着他一起回到过去了!   “别急!”沈虑高喊一声。   在姜繁突破屏障的瞬间,沈虑身边的云团突然拧成一股绳,朝姜繁飞去。   在姜简抓住他的瞬间,云团拧成的绳利落地捆住了姜繁,绳子在沈虑的控制下一甩,卷着姜繁重重摔回在云团里。   姜繁被甩走,姜简手中顿时一空,整个人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潭水。   “这里就交给我吧。”姜简听见沈虑对自己喊道。   罢了,反正姜繁来之前他也在想回到过去的事情。姜简完全没入水中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奋不顾身地下潜,朝着水下的亮光之处一鼓作气游去。   姜繁被困在云团之上,愤恨地看着沈虑。   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荒芜之地这样只有意识存在的地方,居然还能实体化出这么强大的力量。   沈虑看出了他眼中的难以置信,他离姜繁越近,困住姜繁的那股力量就越收紧。   “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比你要久多了,主场优势还是有的。”沈虑托着自己的下巴,“你知道有多少人被你带进这个世界又死去吗?困住你的不是什么实体的力量,而是那些人的意志,对你的恨意。”   他跟踪姜繁的残存意识已经很久了,其实并不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但云团中总有人在暗中帮他遮掩。沈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会用心地调查一切他认为值得关注的事情。   后来,他渐渐发现即使云团们平时任意挤压各自的空间,没个章法,但姜繁到来时,便会同心戮力,一致对付姜繁。   沈虑想,即便他死了,即便他永生永世都要被捆在这片意识坟场,他也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   总有一天,他会让姜繁有去无回。   就当是为了活着的人。   “说实话,我一直在等你。”沈虑慢条斯理地说着,绳索一点一点勒得姜繁喘不过来气,“我在这潭水里随意查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当做你人生最后的消遣好了。堂堂节目组的幕后,想必一定喜欢听乐子。”   姜繁蹙起眉,他并不是为了好玩才建立演播中心和节目世界的。   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窃取了宿主的身份,临死前把宿主身份转移在了年幼的他身上。   和外面的世界后姜简走散后,他的精神状态一直都处在很低迷的状态。那时他不知道,是树在源源不断吸食他的精神力。   后来逐渐察觉了一切,重新回到了这里,他没有立刻毁掉那些子世界的研究员和实验。相反,他曾经真心想要帮助绝望和濒死的人在新的世界中获得重生。   然而,他承受不住多个子世界共存的压力,于是想办法他用观众观测节目的方式减轻树对他的依赖。   他甚至从来没有把节目当消遣。   在发现荒芜之地能够回到过去后,他隔三差五都会自杀一次,进一次潭水,就要颓靡休整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节目,就连场记上报的异常记录他也都交给了下面的人来管。   “我对消遣没有兴趣。”他一口回绝了沈虑,目光看了一眼潭水前的屏障。   他要想办法,想办法挣脱。   “我也下过几次水,虽然只亲身回过一次过去,但旁观的次数也不少,有一次跟踪你下去,看见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与你有关,你不感兴趣吗?”   沈虑往后靠住一团云,说:“姜简刚才和我简单讲了树的诞生,全程听下来,我对荒芜之地和身后这片潭水也有了不少新想法。潭水诞生于荒芜之地,荒芜之地是树所创造的所有世界里死去之人的意识废墟。那么我推测,从潭水中回到的过去,其空间范围也在树所创造的世界,而去不了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很合理?”   “所以呢?”姜繁没好气地说。   “我想说,不如放弃吧。你和姜简,都出生在这棵树创造的世界,对吗?所以无论你怎么回到过去,都只能回到这个树所在世界里的过去,你又要怎么改变过去?”   姜繁眯着眼睛看着他,脸上有些微动摇。   “好嘛,你不接受也无所谓。就说我看到吧。”沈虑耸肩,“你还记得你有一次回到过去,在街角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人,后来把她送去医院了吗?”   姜繁摇头,他多少次自杀闯入荒芜之地,拼全力冲进潭水,很多时候还没能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就会被树的自我修复机制强行带走。   他哪里还记得自己在某个时间短暂停留的事情?   “很不巧,你离开后,我又在那个世界里多停留了一会儿,看到了有意思的事情。你知道吗,那个女人,叫作任繁星,而你的母亲周梓则是她的助手。你的父亲姜风,那个时候刚刚被当时的宿主带进这个世界,在医院里帮助某位研究者的完成实验。”   姜繁身体震了一下。   “那应该是他们都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呢。”沈虑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落在姜繁耳中,振聋发聩,“如果你是想回到过去,杀了他们,进而阻止自己的出生,那你就错了。”   “不……不可能,你在骗我!!!”姜繁何其聪慧,他几乎立刻明白了沈虑话中的意思,整个人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要发疯似的。   沈虑一字一句道:“我总是先调查后说话,我从不骗人。我们都是死了的人,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呢?你想杀死自己的过去,可结果呢?”   “结果……结果就是如果不是你随意进入过去,你的父母根本就不会相遇!是你,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姜繁恍惚地看着沈虑,他神情迷离,一种痛苦和绝望涌上心头。   怎么会这样?   他想要亲手阻止的过去,难道是被他亲手串起了因果?!   荒芜之地察觉到姜繁的动摇,瞬间裹挟住了他,趁虚而入开始了对自由意识的炼化。   姜繁绝望而痛苦地尖叫起来,和整个云团的叫声融为一体。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扔进狼群的肉,被意识凝成的软绵状云团大口大口地啃食。   一切都不再属于自己。   没意思,这人生真没意思。   他的出生是个笑话,就连身躯和意识彻彻底底死去,也是一个笑话。   最后一点意识被分食殆尽前,他瞥了那深潭一眼。   凭什么总是有人爱他,有人帮他?   真希望他的好弟弟,也像他一样永远不如意。   作者有话要说:   沈虑:什么是异调科前ACE啊(后仰)你懂什么叫好钢用在刀刃上吗?老子蛰伏这么久可不是吃素的!   钟洵:咱俩老婆都不在身边,装B没人看的,醒醒!   ========================   回顾指路:chapter 49 第143章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既然沈虑说交给他, 姜简毫无顾虑地一头扎进了水中。   被潭水浸没后,姜简努力睁开眼睛,透明的身躯被水流穿过,清楚地看见潭下暗流涌动, 无序的漩涡似乎要把人卷走, 无数画面在他眼前闪过。   这下他理解了沈虑话中的意思。只要能在水下憋气, 没有线性时间的潭水就像一面荧幕, 无序地播放着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画面。要想像沈虑那样专注于一个画面,想来需要游进漩涡之中, 慢慢挑选。   但他不是为了观赏,而是要回到过去。   很快他看见, 更深处的脚下开辟出了一条通道,有光芒从顺着那条通道洒进来, 波光粼粼中夹杂着时间的尘埃。   顺着光就可以回到过去。   姜简眼神坚定, 朝光芒照射过来的地方游去, 越来越深,越来越远。   水流与他游动的方向相反, 他像逆着时间的湍流,朝着已知又未知的过去一点点前进。   不知道游了多远, 他看见头顶的光影变化, 脚下一蹬,冲出了激荡的水面。   出水后的刹那, 身边的场景瞬间呈现。   没有水, 没有潭, 他清爽干净地站在走廊中间, 他的意识被潭水送回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窗外是熟悉的景象, 层云蔽日, 飞鸟缭绕。   他回到了演播中心仍屹立不倒的时刻。   现在是什么时候?   姜简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电梯间,看了一眼楼层,竟然是他从未到过的80层。   当初场记的系统通知里,79层以上属于工作区,以普通嘉宾的权限没有办法进入。在唐尹的记忆中他知道,唐尹和顾稔将整个节目系统的后台都设置在了这几层,他只要能去后台查看到时间或其他信息就能定位。   另一方面,这也一种避免让他到楼下的选择。   后台系统自动运行,又有AI统筹这种巡逻程序处理问题,除了姜繁或唐尹,几乎没有其他人。   如果下楼就很危险了。楼下嘉宾众多,一旦被人观测到,他就会有自己的实体。万一被人观测到,无论是两个姜简同时出现在演播中心,还是节目里和演播中心各存在一个姜简,这两种情况对他本人来说都不乐观。   他按照唐尹的记忆,转身往节目后台走去。   他没有进入场记系统的专属房间,而是走进了节目分配系统的房间。偌大的房间灯光大敞,电力和高级计算机支撑着无数荧光屏幕的运行。   整个AI系统观测不到他的存在,他站在密密麻麻的屏幕数据面前,一行一行看去,在节目排期列表里找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姜简,099号,节目已完成,已回归演播中心,进入休整期,下期节目待匹配]   是他第一次从青峦村回来的时间点,他把知返也带了回来。   他接着往后,突然皱起眉头。   [黄不行,108号,返场赛准备,节目已分配,传送中]   [周星海,101号,返场赛准备,节目已分配,即将传送]   ……   [温思黛,001号,返场赛特邀补位,节目已分配,等待传送]   盛夏的少年,这不就是曙光二中那期节目吗?分配的他并没有被分配到!   姜简火速查找到钟洵的节目排期。   [钟洵,009号,节目已完成,已回归演播中心,进入休整期,下期节目待匹配]   和他一模一样。   如果他和钟洵都没有去到曙光二中,那么没有经历曙光二中的过去还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未来吗?姜简扶着太阳穴,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出一条脉络。   按照平行世界理论,不同的选择会创造出不同的未来,每一种未来都在不同的时间线上,而一个既定的未来,由无数个过去的选择所造就。   他从未来而来,他从潭水中回到这里,也是一种未来。   如果没有过去的种种经历,他不可能站在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姜简明白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确切地说,是他注定应该这么去做。   他抬手去改自己的节目分配。   修长的手指在程序编写器上游走,改动数据的动作并没有被AI系统察觉,也没有触发预警,只是他发现如果改动节目分配需要更高级别的确认。   如果需要高权限确认,或许会暴露他的存在。   那么,有没有不通过高权限确认也能把钟洵和他送进曙光二中的方式?   姜简停下动作,努力回忆着过去。   另辟蹊径的方式……是存在的!   他猛地抬头,删去刚才的内容重新写。敲下确认键,没再弹出高级别确认的提示。   成功了。   他将自己的节目排期逻辑改为了始终与钟洵的节目排期绑定。   完成这个操作,姜简果断转身离开这间房间。   左转,走到奖惩系统所在的区域。   如果没有猜错,此时此刻的宋知返应该正拿着钟洵的积分在进行投资游戏。   林立的屏幕中是每一个游戏房间的实时监测,奖惩系统除了发放节目中与游戏区的奖惩外,还要检查是否有人作弊、出老千、与其他嘉宾串通在一起欺骗奖励。   姜简凭借自己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宋知返所在的房间。   不得不说,他虽然年轻,但在模拟投资上的灵感确令人称赞,同组的人都没有他那样对市场的敏锐度,并且出手很果断。   知返,对不住了。   姜简上手修改起宋知返手下的市场参数,以宋知返的思路引导着他买进卖出,然后一改形势!   他意料之中地看着宋知返的排位慢慢降低,钟洵借他的积分稳步变少,在触发惩罚系统之前,果断地输入了惩罚——   [加入返场赛补位。]   而后回到节目分配区域,如愿以偿地看到排期表上的内容:   [钟洵,009号,返场赛特邀补位,节目已分配,等待传送]   [姜简,099号,返场赛特邀补位,节目已分配,等待传送]   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他恍惚地跌坐在地上。   跌坐实感没有如期而至,看不见的潭水四面八方朝他涌来,将他淹没。   诚如沈虑所说,回到过去的时间非常短暂。   他钻出水面大口呼吸,只见沈虑大马金刀地坐在谭边,两手支在膝盖上看他:“回来了?没遇到怎么危险吧?放心,你那个变态哥哥已经被我解决咯。”   姜简低低“嗯”了一声,陷入沉默。   在这之前,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知返在游戏里的排名下降得那么异常,为什么宋知返分明是以钟洵的名义玩游戏受到惩罚,而自己也会连带着进了曙光二中。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是曙光二中?   “我再下去一趟。”姜简抬手拍了拍脸颊,深吸一口气准备下潜,忽然一阵强烈的疼痛在撕扯着他的意识,“嘶!”   钻心剜骨的痛让他下意识扒住岸边,大口喘气。   沈虑神色凝重:“和你说了,回到过去的代价很大,实在痛的话,歇一会儿吧。”   “没事,连器官都没有还怕什么,又不会流血。”姜简摆摆手,强忍着疼痛往下游去。   *   “你没事吧?”温思黛看着钟洵走进来,脸色惨白,颓唐地靠在门上,放下手中的咖啡,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他。   “没事。”钟洵哑声道,“人我都送走了,就剩你了。”   他休整了一晚,弄明白怎么利用和树的链接,将人从β世界送回他们所在的α世界后,用异调科的队员先做了几次试验。   反复确认过方位落点后,他先把异调科的主力送了回去,紧接着依次将所有嘉宾都送到了异调科的地盘。   树的世界也好,节目世界里的经历也罢,过于天马行宫、怪力乱神,不能任由他们散落在各地,大肆宣传造成恐慌,后续的事情要在沈长锋的指导下对这些人进行疏导和安排。   他花了三天三夜把所有嘉宾都送了回去。   整个β世界里,还活着的只有他和温思黛。   “又不急在这一时。”温思黛乜了他一眼,扶着他往里走,转移话题道,“把人传送出去你自己也消耗很大吧,我去!”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的血迹,脱下自己的外套,嫌弃又敬佩地看着钟洵。   在衣服掩盖之下,钟洵几乎是浑身浴血。   “至于这么急着把人送走吗?你都快透支了。”   不再受人设约束的温思黛换了一身浅咖色的西装马甲。钟洵这才发现,这个人如果不穿女装,恐怕得是很多男人嫉妒的对象。   大高个,冷白皮,长发随意盘在脑后,金丝边框眼镜后眼眸泛着犀利的光。   翡翠耳环是这款斯文败类身上唯一的不和谐。   “尽快送走才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钟洵没有如愿让他转移话题,“我知道你还对知返有愧疚,但我不会再让人继续待在这个世界里,包括你。”   温思黛推开里间的门,轻哼了一声:“我不,那我得等你这个不想做鳏夫的人平安回来再说。”   本来就没多少朋友,他可不想再失去了。   这是医院手术室外面的洗手间,那天秦瀚就是在这里被温思黛发现的。   三天前他和钟洵驱车赶来时,水池里蓄满了水,水里倒映着无数星空。   钟洵知道,姜简在曙光二中曾见过秦瀚。   那时他还沉睡着,据姜简所说,那个星空长廊是曙光二中的地图外,天体和星系围绕在身边,流星从身边划过,和此刻水中映着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   那里真的只是地图外吗?他不这么认为。   于是他将自己的意志与树连通,淋漓尽致发挥着宿主的能力,径直向树询问。   他问:“水里是什么?”   树答:“是混沌的空间,是无序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宋知返:委屈死,我就说以我的聪明怎么会赔!   ==================   回顾指路:chapter 34   知返用钟洵积分去游戏最后进入节目这段情节从设计好到现在收伏笔间隔真的很久了。   前期骂小宋和姜姜的都在我的意料之中(点烟.JPG)也确实该骂哈,大家不要随便用别人的本金挥霍!不过也确实是这个值得被骂的过去造就了“未来”——也就是现在的局面。   感谢每一个耐心看到这里等我收伏笔的读者,比心~不要回去剧透就是啦 第144章 他更希望迎来有姜简相伴的未来。   早在研究怎么把人带回原先世界的时候, 钟洵就开始尝试与树沟通。   既然它要借自己的精神力才能保持长久的存在,那他也要借它一些东西当做礼尚往来。不然,区区一棵依赖别人存活的树,凭什么这么傲慢?   他不清楚前任宿主都是怎么做的, 但他面对意识之树的索取, 态度格外强势。   和姜繁共同为树提供精神力量的经历让他对自己精神状态的把控格外敏锐。他不会任由树消耗吸收他。相反, 一旦察觉到自己状态的变化, 知道树有求于自己,他便开始向树提问, 让它用自己的力量和回答获取它想要的精神力。   看见秦瀚死前在医院里留下的星空水池,他几乎把所有问题都抛了出去。   最重要的问题是:“它和荒芜之地的潭水有什么关系?”   寄主与宿主的关系俨然不适用于钟洵, 他用自己的坚韧意志教会了树,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要付出代价。在一次又一次与树沟通后, 他逐渐明白了姜繁想要做的事。荒芜之地有一处混沌无序的深潭, 而姜繁想要彻底死去回到过去。   显然, 他意识到姜简应该也在某个时刻发现了端倪。   所以才毅然决然用生命换走他,投身于一场不得不奔赴的死亡序章。   当树说, 这医院水池里映出的星空也蕴含着混沌无序的时空,他第一反应便是姜简此时的所在。   如果这蓄水的池能通向荒芜之地, 他无论如何也要亲自去接他。   树的回答是:“二者同源而不同流。”   同样能够回到过去, 荒芜之地那一汪潭水只有死去的意识或碎片能潜下,而这片水中星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通过, 意识与躯体一同被送回到任意的过去。   而且, 停留在荒芜之地的意识无法控制自己在过去停留的时间, 但进入水下星空的人想离开便可以瞬间回到现在。   于是他决定, 在把所有人送回去之后, 他要试着通过水池去寻找姜简。   “来, 我会在你淹死前把你捞起来的。”温思黛挽起袖子,搬过来两把椅子,坐在水池边,拍了拍椅座,“不过我有个问题啊。”   他推了一下眼镜。   “你怎么确定姜简一定愿意下水回到过去?万一你回到过去碰到的是姜繁不是姜简怎么办?”   钟洵眼眸动了动,一些很久以前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浮现。   地下实验室的浓烟里,他曾与未能看清容颜的男人对峙,那人预判了他的动作,消失前在他手心里留下了足以划破皮肤的纸张。曾经让他恍惚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是见面礼,请支队长收好。   “他会的。”他抬手放在胸前的项链上,深邃的眸中藏着无比笃定、无比信任的情绪,“因为知道他会去,我才要去。”   就算是匆匆一面也是好的。   他想告诉他,哪怕他成为宿主获得绝望的永生,哪怕意识之树所创造的世界只剩他一个人,他也不会轻易放弃他。   “但愿你们是真的心里有数,自从和你们一起参加节目,我就觉得你俩一个比一个能莽。”温思黛托腮看他,“树送你的这一头黑发,他要是认不出来怎么办?”   “银发比黑发好看吗?”   “银发张扬,黑发稳重,都挺好看。”   “那不就行了,我这么好看他敢认不出来?”   钟洵轻哼一声,憋了一口气钻进水池中。   温思黛眼睛都还没有来得及眨,就看见钟洵消失在自己眼前。   “真没了?就他妈离谱。”抛弃了人设的男人脱口而出。   *   钟洵是被血腥味惊醒的。   当水淹没他的耳根,整个人仿佛坠入了漩涡,瞬间失去了所有感知。血液顺着他的鼻尖嘴角淌下,激得他眼皮抖了抖。   睁开眼,便看见自己站在盥洗室前,浑身是血。   是他之前在最短时间里把所有嘉宾转移回去时透支的代价。   “……”   喂,他好歹是宿主,这破树就不能把他没来得及处理好的伤口修复一下吗?   心里刚骂完,往外渗的血液立即停下,皮肤上的伤口一点一点愈合。   钟洵嘴角扯了扯,看向镜中的自己,衬衣裤子上都是干涸的血迹,正想处理一下,忽然听见盥洗室外面嘈杂的声音。   他顺势躲进了厕所隔间,关上门。   “听说前两天高三二班那俩体测请假啦?”   “你说谁?”   “钟洵和姜简啊,咱年级的女生眼珠都快长他俩身上了,你问谁?”   “请假不挺好吗?刚好给你出风头的空间。”   高三二班?钟洵意识到他回到什么时候了。   他们在曙光二中重复过两次节目,体测请假的只能是第二次。因为他们请假没有去体测,惩戒者没等他们吃晚饭就把人抓到了小黑屋。   等洗手间的学生离开后,钟洵避开人流,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绕开校园里的惩戒者,溜进宿舍楼,走进他和姜简的宿舍。   换洗衣服还是穿自己的舒服,他脱下满是血迹的衣服,换上干净的,准备离开时忽然在衣柜里看见一件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风衣。   失踪一年多,这风衣却被姜简打理得格外崭新。   目光一顿,面前闪过姜简披着原本属于他的风衣,孤独地抱膝坐在地上的模样。   他不在身边,但处处都是他。   钟洵眼睛一酸,拿起风衣穿上。这本就是他的衣服,尺码刚好,服服帖帖修饰着他的身姿。   钟洵穿着风衣,在宿舍楼找了个角落躲着等天黑。这个时间点,他自己和姜简应该刚进小黑屋,准备调查地下实验室。   荒芜之地的姜简不在这里,按理说他应该节约时间,立刻让自己醒来,再没入水中前往其他时间点。   可他忽然想到,第二次在曙光二中重复节目时,姜简趁他沉睡独自去了图书馆,并且在图书馆进入了秦瀚当时所在的星空长廊……秦瀚是不是知道什么?如果他现在能见到秦瀚,会不会有更多的线索?   钟洵打定主意,等夜幕降临后悄悄潜入了图书馆。   五层,无画相框对面,他依照姜简当时的描述,沿着他曾经的轨迹来到旧期刊阅览室前,就地取材地打开阅览室的门锁,穿过高大的书架往最里面的墙壁走去。   黑暗中,他看见墙壁上有一个旋钮,上面写着Faizal。   钟洵伸手转了一下,转过九十度的瞬间,墙壁完全消失,墙后无底洞出现在他面前。他刚要跳进去一探究竟,忽然看见幽深的无底洞里飘出来几个浮空的字。   ——秦瀚先生外出中,拜访请于一周后前来。   他阅读完毕,小字连同无底洞一起消失,墙壁重新出现。   好家伙,他这是吃了个另类的闭门羹。   “……”   钟洵在曙光二中里潜伏了一周,为了避免影响过去,他躲在一间没有人住的教职工宿舍待了几晚。他偶尔从窗帘的缝隙往出去,能看见他和姜简并肩往操场、食堂走去的身影。   他们之间有着难以忘怀、无法复制的过去,但他更希望迎来有姜简相伴的未来。   一周已过,他踩着点撬了锁,走进阅览室。   还没走到墙壁前,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偷袭?   他警觉地撤步闪身,一把扣住来人的手腕。在烛光晃过眼前的瞬间,内心震骇。   烛火熄灭后,姜简颤抖的声音响起:“你……”   钟洵凭借着自己的夜视能力,发现他死死盯着自己身上的风衣。   这是过去的姜简,是没有恢复记忆的姜简!   钟洵心里一阵慌乱,他害怕这会影响到他们既定的未来,连忙别过脸。   姜简却攥着他的手腕,一点点逼近:“你是谁?”   手腕处万分灼热,钟洵一边挣脱他,一边往墙壁的方向走。姜简不放手,推搡间就被他抵到了墙壁上。黑暗中那双漂亮又清澈的眼瞪得分外大,大到一定要把他的模样看清不可。   钟洵俯身弯腰,脑袋从姜简身侧垂下。   还好姜简还没见过他黑发的样子,但愿过去的他也不要认出来。   他又多久没有抱过他了?   从他化作血雾消失到现在,时间怎么那么漫长?   过去的姜简质问他:“为什么不敢见我?”   “松手。”他轻轻开口,温柔又残酷。   手已经越过姜简的肩头,打开了Faizal的旋钮,墙后那片灿烂的无底洞展现在两人面前。   他灵巧地躲开姜简,纵身一跃。   他想要多看一眼姜简,又害怕被敏锐细致的他发现端倪,只好忍着不回头。   无底洞深处是璀璨的星空,他在星空中下落,还没来得及欣赏,便栽入水中!   “咳咳咳!”   水呛住了他的嗓子,他正咳嗽着,一股力量拽着他从水中起来。   抬起头,温思黛浅金色的眼眸嫌弃地看他:“我开玩笑的,你还真呛了?”   他摆摆手,拇指按在太阳穴上,迫不及待地与树沟通上。   “我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树用它的语言回应他:“有访客时混沌时空需要维持静止状态,也就是星空长廊模式。此时无法进出,因此只能将您遣返。”   钟洵怔了一下。   也就是说,因为他回到过去和姜简相遇,姜简才有机会走进星空长廊里和秦瀚相遇。但他之所以要回到过去,是为了寻找荒芜之地的姜简啊!   一种被命运裹挟的感觉从钟洵心底蔓延。   原来早在曙光二中这个时间点,就已经注定了姜简会选择走向荒芜之地的死局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姜简:不,早在我上手坑知返的时候就注定了。   =========================   未来姜简出没出没:46   未来钟洵出没指路:70-71   二刷(如果有的话)可以回去再看一看 第145章 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   “原来我当时看到图书馆的黑影真的是你。”温思黛听他说完, 长眉也不禁皱起,看见他身上的风衣,连连咋舌,“你这都能把衣服带回来, 能帮我把知返带回来吗?”   “好问题, 我问问它。”   事实上, 树并不是很想搭理钟洵, 但钟洵确实能够威胁到他。   钟洵是第一个能自由收放精神力的宿主,依靠短暂切断沟通就能让它体会到生命流逝, 甚至于在他只有一半融合时,钟洵情绪的暴走和潜意识的反抗就能让他茂盛枝叶顷刻间折断。   它不情愿地回应;不能。   物品的消失对过去的影响微乎其微, 只要与人一同被观测到,它就可以存在。而人的消失会破坏过去的一切观测状态。   “它就是这样说的。”   钟洵给温思黛翻译了树言树语, 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项链:“难怪路易斯的东西也能带出来。”   温思黛掩去眸中落寞, 耸了耸肩:“好吧。那你还要继续吗?”   “当然。”钟洵擦去脸上的水珠, “过去的我是在曙光二中的第一次节目遇见姜简的,多试几次就……”   声音戛然而止。   钟洵猛地扶着心口, 嘴角渗出了血。   温思黛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悠着点,有无限的生命也经不起这么造作。”   钟洵胡乱擦了擦, 又一头扎了进去。   这一次, 他醒得很快,整个人穿着风衣浸没在水里, 身后是茫茫大海。   他一眼就认出了Tarina小镇港口熟悉的景象。   黄唯唯创造的那个世界正在崩塌, 他被一道海浪打到岸边。为了防止退去的浪潮, 钟洵眼疾手快地扒上了旁边的一艘破渔船。   不是这里, 他要回去。   周围的船体坍塌的瞬间钟洵闭上眼, 心念一动, 重新回到了水池边。   殊不知,在他离开前,有一双眼睛捕捉到了他的衣摆。   温思黛在一旁洗着他吐过血的手帕,看到他回来,吓了一跳:“虽然不能说男人太快,但你这次是真的挺快啊?”   钟洵翻了温思黛一个白眼,继续屏息入水。   这一回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如田间花园一般的室外桃园,小径两侧开满了野花,路的尽头是一座三层小别墅,而他恰好站在别墅的花园中,乐声在空中飘荡,而后渐渐消失。   沿着鲜花小径走到房前的荆棘花丛前,钟洵停住脚步。   熟悉而悠扬的音符敲打在他的心尖上,透过窗,远远看见盛开的鸢尾花在阳关下摇曳,房间里隐约响起微弱的求救声。   是姜简,是他的姜简,他的心尖!   浑身激灵,记忆回溯时令他绝望的画面扑面而来。   他回到了姜简的童年!回到了他失去全部家人也失去全部感情的那一天!   这一刻,他忘了自己连同躯体都来到了过去,忘了他不能插手过去不然就会改变未来,身体先于大脑动了起来。   荆棘花丛将后墙围得死死的,他只好快步从花园绕到前院。   姜繁千方百计让他们逼杀他的那天,一字一句地描述了这一天的经历、感受。他的话像恶魔的耳语缠绕着钟洵,宛如毒蛇吐信,獠牙一寸一寸没入他的皮肤。   心脏砰砰直跳,他抛却了一切,满心想把姜简从姜繁的魔爪中救下。   可就在他转过弯,试图从正门破门而入时,却发现在门口有一位正准备按门铃的先生。那位先生帽檐压得很低,他没有看清,只看见他被突然出现的自己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钟洵没空理他,重重敲在门上。   求求了,他还那么小,不要让他一直在窒息和绝望!   他疯狂砸门踹门,门被踹开,钟洵红着眼睛冲进去,却看见客厅空荡荡的。   周梓趴在地上,保持着往前爬的姿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孩子们消失的沙发,血几乎要流干了,却没有瞑目。   他蹲在地上轻轻为姜简的母亲合上眼。   收回手的瞬间,周梓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原地。   是了,他们连死都是死在树创造的世界里,尸骨无存。   钟洵攥起拳头,砸在墙上。   姜繁那天在直播里当着全部嘉宾的面所说的话一点一点落进他的脑海。   ——唯一遗憾的就是,要不是那天有人敲家里的门,我就可以弄死你了。可惜,只能把你带出去。可谁知道第一次离开这个世界,我和你的落点都出现了偏差。   原来……是他自己。   原来就差一点点。   他靠着墙,在明快的小提琴声中缓缓闭上眼。   “你哭了?”   温思黛看着钟洵这次从水里抬起头眼睛红红的,上下打量着他:“怎么,看到你活着的老婆了?”   话音刚落,就见钟洵咬着流血的嘴唇再次入了水。   “喂喂,不要命了……”   钟洵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消毒水的气息缭绕在空中。   他起身环视一圈,很快便认出了这个曾有过血腥凶案的医务室。   他又回到曙光二中了。   就是不知道,这回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   “妈的,真是什么破角色,老子又不是医生,怎么当医务室的老师啊?给人看病吃死人了咋办?”黄不行自言自语径直推门走进来,钟洵连藏都没办法藏。   “谁啊你!”老黄惊呼道。   钟洵脑海里飞速想着怎么狡辩,忽然有人冲进医务室,拽着他往外跑:“抱歉老师,男朋友非要我早自习溜出来和他约会,我这就走!”   钟洵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手腕上,握着他的那双手冰冰凉凉。   他的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亦步亦趋,怔怔地看着走在前面的人。   “姜简?未来的?”尾音颤着,藏了几乎要宣泄而出的委屈和思念。   姜简没有回应他,只身拽着他走进图书馆。   他顺手预约了一间单人自习室,走进后锁上门,歪着头道:“怎么,分开这么久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唔!”   话音悉数被堵在喉中。   他的怀抱和吻的温度是同样的。   同样用力。   同样炽热。   好像要永远将他融进自己血肉一般,好像要证明着他还存在一般,不安而急切。   “我要怎么才能留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回顾指路:37,108,139 第146章 他们心怀最坏的未来,郑重对待当下的每一刻。   这是他们最忘情的时刻。   相抵的鼻尖, 相拥的怀抱,几乎片刻不曾分离。无需互诉衷肠,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望进对方心里。   姜简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钟洵也没有奢求他的回答。   他们心怀最坏的未来, 郑重对待当下的每一刻。   每一分温存, 每一秒亲昵。   良久, 姜简的睫毛颤了颤, 他在空气中嗅到一丝血腥。   于是停下动作,唇瓣轻抿, 目光停留在近前。   钟洵的衬衣上两颗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开,一道淡淡的血痕从他心口破开。   他忽然意识到钟洵和他一样在承受着回到过去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他仅仅是精神上承受强烈的刺激都已经很难熬了, 何况是肉骨凡胎的折磨?   钟洵瞥见姜简眼中的心疼,不由心虚地直起身, 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嘴角, 搂着他讲了他进入荒芜之地后发生的事情。   说到二十年前的那天, 他垂着头紧紧抱住姜简。   “为什么要自责呢?”姜简声音清亮,“从二十年前到现在, 你一直都在拯救我呀。”   他回抱住钟洵,像安慰曾经那只大白狼一样, 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顶拂过。   钟洵心尖一酸, 直起身,一筹莫展地看他;“难道我们以后就只能这样才有机会见面吗?”   无数次进入混沌无序的时空, 在漫长而孤独中找到相遇机会。   “为什么不问问神通广大的树?”姜简仰着头, 手指勾起钟洵的一缕黑发。   虽然他也意识到自己在图书馆遇到的黑发风衣男人就是钟洵, 但树还给钟洵一头黑发这件事却真不在他的意料中。   “唯独这个问题它不理我。”钟洵嫌弃地说, “我要承受回到过去的代价, 痛到想死, 也不得不借用它的力量,没法一直威胁它。”   姜简目光闪了闪:“不回答不代表它不知道,说不定有它不想你知道的解决方法呢。”   “那就只能等我回到β世界,亲自见它一面。”钟洵想了想,“你在这个世界还有要做的事情,对吗?我陪你等着,”   姜简看了一眼时间;“对,第一天咱俩被关小黑屋,你在地下实验室遇到的应该是我。看上去我到地下实验室,应该是需要取回什么东西?”   虽然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但过往的记忆正在一步步指引着他们此刻的方向。   “那是秦瀚设置的实验室。”钟洵走到门前,往外看了一眼。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图书馆里几乎没什么学生,“如果咱们去那里取秦瀚留下来的东西,会不会和五楼的星空长廊有关系?”   “有道理,上去看看!”   两人瞬间敛起眸中的潋滟和暧昧,脚下无声地往楼上走去。钟洵看见姜简轻车熟路地刷着卡,忍不住问:“哪来的?”   姜简下颌往大厅中央环形询问台一点。   身着工装的女人正低着头,缓缓翻着书页。   “我是第二回 和她对话的,这一次应该没关系。”姜简勾起嘴角,“人很好说话。”   而且对好看的人脾气格外好,格外优待。   “很像任繁星。”钟洵收回目光,点评道,“难怪秦瀚在这个世界的缝隙地带。”   “你也觉得对不对?”姜简跨上楼梯,回头看他,“按照之前唐尹他们的设置,每个子世界都有记忆蓝本。如果说青峦村和缝隙地带是基于秦耘的记忆,那曙光二中世界的记忆蓝本除了林棠,可能还有秦瀚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五层。   走到旧期刊阅览室的门口,姜简步伐一顿,目光往一旁自习区的墙上看了一眼。没记错的话,这里应当有一张Faizal实验室留影纪念的照片。   他脚下转了方向,朝着角落相框的旧照片走去。   钟洵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信步跟上。   “奇怪?之前分明是很模糊的!”姜简俯身凑近,惊讶道,“你看它清晰吗?”   当时那张照片上很多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唯一能辨别出来的,便是秦耘、秦瀚兄弟和任繁星。而现在,他惊奇地发现,这张照片每一张面孔都清清楚楚地出现在眼前。   “清晰的。会不会是因为当时我们都没有恢复记忆的缘故?”钟洵轻轻靠坐在自习区的桌子旁,“当时节目系统数据都是互通的,如果照片里的人会刺激记忆恢复的话,节目场景应该会随之调整,只展现屏蔽系统认为你可以看的部分。现在节目体系完全被我摧毁,看到的画面应该就不一样了。”   “这是唐尹吗?”姜简指着画面中最年长的西装男士,而后指尖往旁边一挪,“这是基斯医生,那这位应该就是他的死对头,克里夫了。”   钟洵顺着姜简的肩线看过去,也看到了熟悉的人:“这不就是挟持你的那个管家。”   姜简摇头:“黄唯唯说了,挟持我的不是克里夫,他只是死前借了秦耘的研究成果,把自己的记忆植入在管家身上了。我们在城堡里见到的管家是拥有他部分记忆和意识的变异狼人罢了。”   “这张照片里没有费泽尔。”   “他把宿主身份转移给唐尹就死了,这大概是唐尹还是宿主的时候拍的,任繁星还没在研究中出事故……”   姜简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照片角落的一对夫妻。   “怪不得对我模糊了。”他揉了揉眼睛,看得更仔细了。   画面中姜风和周梓的容颜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不过数年的亲缘,在和姜繁重逢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父母竟然是这样的人,更没有想自己原就生长于树所创造的世界。   “到底亲子一场。”钟洵声音低沉,“没有他们,我就没有你了。”   “嗯,但也只剩亲子一场了。”   幼时的恐惧在无数次咀嚼中被冲淡;曾经的绝望在姜繁一声声的刺激下,终是化为胸中一口浊气,悉数吐出,便不再缭绕心头。   他有了新的家人。   电子城里捡下他的顾稔,如今依然盼着他回家的贺悯之,还有……钟洵。   姜简指尖轻轻落在姜风和周梓的脸上,轻轻挥去,似乎要与过往作别。   拇指刚刚离开旧照片,他的瞳孔微微震颤了一下。   “这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他指着周梓身后,不知道是拍摄设备的问题,还是相纸积年,周梓身后的人有些糊。   “我看看。”钟洵直起身,抬手搭在姜简肩上,下巴落在他头顶,“好像是有一个人。”   *   入夜了,曙光二中的教学楼灯火通亮。   学生们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晚自习,姜简屏息凝神地走进医务室,摸到当初他们发现的机关,悄悄走了下去。   这一天的他自己在小黑屋留守,只有钟洵进入了地下实验室。   如果要让一切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他必须要在那个时间点之前走到实验台。   从图书馆出来前,他和钟洵进了旧期刊阅览室转了一圈,终于知道他要回到实验台找什么东西了。   他们这次并没能转动阅览室尽头那个能让墙壁消失的旋钮。   相反,触碰到旋钮的瞬间,墙壁上弹出了一道提示:   [请插入Faizal通行证,访客请等待。]   钟洵仔细回忆着他上一次见到这个旋钮的模样,仿佛某种极限版《一起来找茬》的游戏,在旋钮的中央发现了一个卡槽,原先那里写有Faizal的字样。   两人推测他们在第二次进入节目时,这个旋钮是插入通行证后的状态。   而整个曙光二中,只有秦瀚自己的实验室里可能存放着他的通行证。   他如期而至,不仅在抽屉里找到了轻薄小巧的通行证,还顺手摸出了秦瀚放在角落用以防身的烟/烟/弹。   剧本是写好的,演员……也就位了。   他看向一旁的屏风,等待过去时间线上的那个钟洵屏住呼吸靠近。谨慎地拉起刚才从医务室翻找出来的口罩。毕竟钟洵身手了得,他可不敢轻易让他窥见自己的面孔。   屏风与地面的摩擦声,仿佛电影拍摄现场的打板声。   他灵巧地躲过钟洵的出击,甩手往角落掷出烟雾/弹,在钟洵抓住自己的瞬间,把秦瀚放在抽屉里的那份《繁音系统改造第一期实验名单》塞进他手中。   最后,施施然留下一句:“是见面礼,请支队长收好。”   一气呵成,趁钟洵怔在原地时,飞快地溜了出去。   沿着原路返回,刚从地下上到医务室,姜简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天晚上,林棠也来过,并且在医务室里设计让惩戒者杀死了那位叫周星海的嘉宾。   不能久留!   他没有摘下口罩,趁有人来之前,立刻离开了医务室。   然而还没有等他返回图书馆,就看见过去这条时间线上的温思黛和宋知返站在通往图书馆的路上,不知道在说什么。   姜简进退两难,犹豫之际,看见钟洵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向他招手。   “幸好,我感觉差点就要被那两人发现了。”姜简爬上天台,走到钟洵身旁,“究竟是我的表演太精彩,还是当时的你懈怠了?我居然觉得从你手中逃脱得挺轻松。”   钟洵耸了耸肩:“因为当时精神共享的时候你的状态不好,我就先撤了。怎么,觉得自己可以了?要和我练练吗?”   姜简清冷地开口,果断道:“打住,我拒绝。”   话音一落,两人相视而笑。   天台上,时间静静流逝,他们等着过去的一切按照应有的轨迹向前发展,等所有人都回屋休息,等林棠动手后回到自己的宿舍,两人悄然返回图书馆。   走到五层,姜简把卡槽插入旋钮上,向右轻轻一转。   不再像原先那样有提示,墙壁如他们所料,从眼前消失,露出后面的无底洞。   “等一下。”姜简一把拉住准备一跃而下的钟洵,“还有一件事。”   “我们必须要确保自己第二次进入节目才行,对不对?如果没有第二次重来,我不会在这里遇见从未来来的你。”   “你的意思是……”   “我刚才在想,如果是曙光二中内部的人发现了周星海的尸体,他们真的会报警吗?或者说秦瀚真的会放任他们报警,让警察来自己的实验基地调查吗?繁音系统和惩戒者都已经更新换代到非人的地步,我想没有人希望警方调查追究。”   钟洵眼睛一亮,一切瞬间串了起来。   “草,所以唐尹也是我们喊来的?!”他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不禁头皮发麻,“不行,我得缓缓,我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是过去,什么是未来了。”   “我们从混沌无序的水里过来,过去就是未来,未来也是过去。”   姜简凝神,在虚空中喊出了唐尹的运行密码。十秒后,阅览室尽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眉间狰狞的疤痕落在两人眼中竟无比亲切。   “你们是?”这段程序并没有在唐尹自己的监狱世界那般聪颖,中规中矩地确认他们的身份。   走完流程,才问:“有什么吩咐?”   钟洵飞速地安排:“今晚这里有凶杀案,但大概率不会有人主动报警,你要带人在明天早晨前来,就说接到了匿名电话,开始调查。并且如果在学校里看见我们俩,不要公然相认,默认我们是警队便衣卧底就可以。”   姜简想了想接着说;“如果调查到一个情况不明的公司,就接着往下挖,公司的人会想办法支开你,阻碍你调查。”   程序唐尹硬邦邦地接受指令:“还有吗?”   钟洵随口说;“还有,你要活泼一点,把我们当同事好吧。”   说着他科普了一番当初在青峦村给他和姜简设置的身份信息。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姜简吸了一口气,将他当初满心的怀疑悉数转化为另一种表达,“如果调查过程中有人来自首,你就将他带走结案,不用再继续追查下去。”   如此一来,秦瀚就会解除危机,拨动乐谱将他们送回七天前。   “好的,明白。”程序唐尹顿了顿,“我们之前见过吗?你们好像对密码和指令很熟悉的样子。”   姜简和钟洵重重点头;“当然。”   见过,在其他世界。   *   有了唐尹对过去进展的保证,两人悬着的心慢慢落地,终于能心无旁骛地跳下去这深渊一探究竟。   耀眼的金色光芒包裹着他们,笼罩在金色中的钟洵紧紧牵着他的手,用力一拽,将他抱在怀里,双手护在他脑后。   姜简鼻尖抵在钟洵的颈侧;“不会很痛的,放心。”   如他所说,他们沉沉落在地面上,头顶光芒散去,换上了一片深邃的星空。天河从两人中间铺散开去,形态太各异的星球一个接一个显现,周而复始地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   悬空的巨大表盘从头顶缓缓落了下来。   这一回,金色镶钻的指针并没有转动,它安安静静停在12的位置。   钟洵侧过肩,护在姜简身前。   “上面有人,小心。”他低声说,“看上去不是秦瀚。”   金色镶钻的指针上坐着一个人,他抬头仰望着无垠的星河。   “看见了,的确不是他。我上次见秦瀚,他是从表盘下面的门里走出来的。”姜简捏了捏钟洵的掌心,“我想我猜到他是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顾指路:37,58,61,107-108,139   收伏笔好快乐(#^.^#) 第147章 救活曾照在他心头的这束光,哪怕从此走到命运尽头也没关系。   那人坐在表盘正中心的位置, 手扶在颈侧,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远眺。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姜简再熟悉不过了。   很快,他头顶指向12的金色镶钻的指针向右转动, 以那人为轴, 顺时针走向数字6的位置, 恰好停在姜简和钟洵面前。指针尖端的凹槽能容纳两个人, 仿佛一种另类的电梯在迎接他们登临。   他们先后迈上去,静静等待指针转动。   当指针转动到数字9时, 他们和那人站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   姜简直起身,与那人对视。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那人转过身放下手, 含笑望着他,镜片反射出淡淡的光。   姜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旧照片。   曙光二中图书馆里那张人像更清晰的照片, 在他母亲周梓身后, 仍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局促不安, 不修边幅,左右转着脑袋, 不敢看向镜头,以至于画面没有完全捕捉到他清晰的面部。但过目不忘的姜简对这个身形绝不陌生。   “我该怎么称呼你?秦耘, 顾稔, 还是别的什么……树的宿主?”   坐在表盘中央的那个人,和他们在青峦村见到的秦耘一模一样, 没有了电子城地下室的潮湿和阴郁, 苍老但风度翩翩, 如沐春风。   就连回溯过唐尹记忆的钟洵也不得不承认当初姜简看到秦耘时的失态。   这个眉眼任凭谁看都会觉得, 就应该是顾稔年老后的形象。   “就顾稔吧。秦耘确有其人, 我不敢顶替他的名字。”旧照片突然从姜简手中飞出, 从空中飘落到表盘中央,被那人轻轻捏住,“你在青峦村的世界和缝隙地带遇到的确实是秦耘本人,我只不过微微修改了投射在你们眼中的形象罢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唔,因为想看看你还记不记得我,但是如果用我的形象怕你会怀疑,就又变得老了一点。”顾稔说,“唐尹的记忆屏蔽升级后,刚进节目的人会忘记最重要的事情,如果你不记得我了……”   “但是我记得。”姜简打断了他,“那时候我记得你,记得贺悯之。当然也记得钟洵。那个时候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所有人失踪的真相,所以我想不起来的是自己的身份,我的目的,包括钟洵的脸,和之前调查的事情。”   顾稔淡淡笑道:“我想也是,你一直都是刨根问底的孩子,系统知道该怎么权衡。”   姜简目光犀利,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店主先生:“我现在依旧想要刨根问底,你和树、和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稔露出些许诧异:“哦?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在唐尹回忆里看到你的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这张照片加剧了我的怀疑。照片里的时间算,唐尹还是宿主,我的父母看上去还没有生孩子,既然这个时候你就在这张照片里,你又怎么可能只是被姜繁从外面带进来的程序员?”   姜简顿了顿,吐了一口气:“还有当初在电子城地下室,你的电脑屏保,是一棵树。”   一张风景照片而已,一棵树而已。   但心中的疑问变多起来后,一棵简单的树也足以成为他怀疑的证据。   顾稔微微愣了一下;“差点忘了,你从小就过目不忘。”   回忆起姜简小时候,顾稔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他看着指针另一端远远站立的人,心念一动。镶嵌的钻石依次绽开,仿佛在指针上铺开了一条晶莹的道路,将指针尖端与表盘中央连通。   顾稔向姜简伸出手:“走近点,我好久都没有这么近看你了。”   钟洵在身侧轻轻拽住他,有些紧张。   姜简反手握住,看向顾稔;“他能一起来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   得到顾稔的肯定,两人相继踏上钻石绽开的路,走到表盘中央,星空的轨迹似乎更加清晰,每一条轨迹都像一条树枝,而每一颗旋转的星球都像是树枝上的一片叶。   顾稔歪头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撇了撇嘴:“你找的男朋友真不错,不仅把我当成有问必答的树洞,还动不动就威胁我。”   钟洵心中一震,很快稳住身形避免脚下踉跄,瞪大眼睛看向顾稔。   顾稔,就是意识之树本身?   姜简同样震惊地看向顾稔。   将他捡回来的第一任养父一般的人,竟然是树?!   “不是,你俩别这么看着我。”顾稔感觉自己被这两人直勾勾的目光盯得仿佛自己没穿衣服,“树本就是从费泽尔的意识中诞生的,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意识?”   刚诞生时,它的意识很简单,就是生长。   费泽尔的观测带给他新生,他提供给它多少精神力,它就生长多少。   那时他们之间还算不上寄主与宿主的关系,它本能地对费泽尔抱有感激之情,在一个初夏傍晚,它在虫鸣声中带费泽尔来到了自己的意志世界。   然而它没有意识到,它将独属于自己的秘密分享给了一个有贪欲的人类。   它对费泽尔的慷慨变成了费泽尔对它不断索取的开始,他不顾它的意愿,擅自将其他人也带到了它的小世界。   他有着强大的精神,有费泽尔在它就能一直存在。   费泽尔也似乎察觉到了它对存在的渴望,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做威胁,逼迫它在他面前一次次让步,一次次妥协,不仅容忍他不断带人进来,还被他凌厉的精神窃取了部分创造新世界的能力,逐渐演变成后来畸形的宿主与寄主的关系。   “……你这真不是被费泽尔PUA了吗?”钟洵靠在表盘中央的站台边缘,“和他一比,我这哪里算威胁?叫友好协商还差不多。”   顾稔轻哼:“费泽尔死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宿主说过话了,他们想知道什么都是从前任记忆里获取,或者自己探索。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是第一个让我找回和费泽尔相处的那种感觉的人。”   “我和费泽尔能一样吗?”钟洵走到姜简身边,揽过他,“费泽尔是野心家,而我只想救我媳妇儿。”   没等顾稔回答,钟洵便继续道:“那天在他家门口的人是你吧?本来准备敲门,但被我突然出现惊走了的那位先生,你原本就打算救姜简的,对吗?”   钟洵的话语掷地有声,听得姜简眉心不禁跳了一下。   他顺着钟洵的话继续想下去:“所以姜繁带我出去才会出现落点错误,我们被迫分开,所以你才那么恰恰好就在电子城后巷捡到了我?”   顾稔无语地看着眼前两个人无比默契,你一言我一语,把他要说的话都说了。   他动了动嘴唇,思绪飘到很久很久以前。   等两人双双看向他时,缓缓开口。   “树本身的确是有自己的意识,‘顾稔’只是树生出的其中一抹意识。树……也就是我的世界本来是静止的,只是一片空间,没有时间维度。   “费泽尔进来之后,这个世界才有了生长,有生命,时间流逝也伴随出现。我们所在的这个星空长廊,并不是你们所知道地图外,或者是缝隙地带,而是这个世界时间维度的形态。   “那时唐尹刚取代费泽尔后没多久,这里外来的人多了起来,但他们都没有像宿主那样和树建立联系,生命的流逝别无二致,自然也会生老病死。最开始费泽尔死在树下,什么都没有发生,在空中化为虚无,但是逝去的人越多,本应该完全消散的意识不能立刻被抹杀,对世界构成了威胁。”   钟洵拧眉:“什么意思?”   顾稔翻了他一眼:“这里是意识先行的世界,意识存在就有可能借助树的力量创造出实体存在,本该死去的意识有可能会复活,这点一旦被这些人所察觉,当然是很危险的。”   姜简了然:“……所以才有了荒芜之地,对吗?的确用意识废墟更合适。”   “没错,荒芜之地原本就是为此形成的。在实体消亡的瞬间将没有立刻消散的意识收集起来,再慢慢炼化。不过,有些从外面世界进来的人真的很难炼化。”   两人同时想到了沈虑。   那可是异调科重明小队的前王牌队长啊。   “荒芜之地诞生之初和我原本的世界形态一样,是静止的,没有时间维度。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时间星河里有一条支流流进了荒芜之地,试图把荒芜之地纳入时间的管辖范围。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在荒芜之地里切断流向,控制在一片区域中。”   “所以那片潭水其实就是时间的支流积深而形成的。”姜简喃喃道,“难怪可以从中跨越时空。”   “普通意识是穿越不过屏障的。”顾稔忍不住吐槽,“外面来的人如果精神力足够坚韧,最多能回一次,之后都只能围观,你和姜繁之所以能多次回到过去……是因为你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一切规则都默认你们属于这里。”   “那你呢?”姜简的目光描摹着顾稔的轮廓,落在他泛着微光的镜片上,缓缓下移,看见他放在颈侧的手,“你紧张,也有些不安。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顾稔扶着脖子的手僵住片刻:“你又想到什么了?”   “既然你是树的一抹意识,那么重新审视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很奇怪了。你养了我一段时间暂且不说,配合警方让贺悯之收养我应当是你不能在外面世界久待的缘故。但是后来,姜繁将你带回去,听从他的要求和唐尹共同设计节目系统,之后又偷偷逃出来,包括我进入异调科在查案时抓住你,被捕入狱,在狱中死去……都在你的设计中,对吗?”   顾稔欣赏地看着姜简,早在他五岁时他就领略过他的聪颖。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褪去稚气、棱角分明的孩子依旧能不断给他惊喜。   “没错,还有吗?”   姜简定定看着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疑点。   “节目的奖惩系统是你做的。”他沉吟道,“黄不行那个随即选人加入节目的奖励是你的手笔。”   “是我。”   “老黄记忆香薰里的内容你也篡改过。他去报案根本不可能遇上自爆异调科身份的我和钟洵。是你在刺激我和钟洵的记忆恢复。”   “聪明。”   难怪他一直觉得奖惩系统和节目的初衷背道而驰,所以这背后竟全是顾稔的身影。   “那我的排位始终99位?”   “也是我。099号也是我的一抹意识。”   “所以,同样是你,让秦瀚苟延残喘地活到β世界,并且留下了能让钟洵回到过去的池水。可是……为什么?”   “原因,你想不到吗?”   顾稔深深看了一眼姜简,那目光复杂,满含孤独与淡然。   那一眼,让他陡然产生了共鸣。   ——他是因为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才去做的。   正如来到星空长廊前的他和钟洵一样!   他声音有些颤抖:“是为了确保我的一举一动都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对吗?设计那么多事情也好,当我的场记也罢,都是为了不改变过去和未来的走向?”   顾稔指关节撩起眼镜,另一只手抹了抹酸涩的眼睛。沧桑皱纹拥挤在一起的眼角蓄满眼泪,被他轻轻一拭。这么长时间,终于有人完全读懂了他。   “我之前说了,这个世界只有我的时候,是没有时间的。当时间维度在这里形成后,我曾看过一个画面,就在这里,你们两个人站在我对面的画面。它告诉我,这是我的尽头,这个世界的尽头。   “也就是说,从有时间流逝那天起,我就在等着今天这个未来的到来。”   每一任宿主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干扰,因为他怕破坏了这个世界应有的未来。   “你母亲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感应到了,未来站在我对面的人与她有关。所以我生出一缕意识化成人的存在,以她助理的身份留在她身边。我知道未来的姜繁会让你的父母亲相遇,但我没有阻止,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你。”   他是看着姜简出生的。作为姜简母亲的助理,顾稔曾给他送过很多衣服和玩具。   “我知道姜风会在任繁星成为宿主后想方设法取代她成为宿主,我也没有阻止,因为那之后不久,他便会丧命在未来自己孩子的刀下。   “姜风原本是想把宿主身份让渡给你的,是我让姜繁成为了下一任宿主,因为他会寻死摆脱我,而我会把钟洵推荐给他当继任人——他是未来站在我对面的另一个人。”   他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今天,为了他们能够像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一切都按照剧本在进行,但当周梓抱着姜简逗弄他,肉肉的柔软小手下意识紧握住顾稔的食指。   那一瞬间,仿佛有光照进空空荡荡的废墟。   照进他的心中的荒原。   被费泽尔、被这些欲望蒙眼的人类欺骗而拖累的绝望,全都被这双温暖的小肉手治愈了。   所以,那天他原本可以在宿主身份转移时进行远程操控,却还是去到了现场。   迟疑的手放在门上,不知该不该救那个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身着风衣的男人踏着秋风凌冽地闯了过来,他看见未来的钟洵,这才意识到,就连他心中的犹豫,也一同被写在了命运里。   “在地下室里养你是我做过最出格的事情。”顾稔苦涩地笑了一下,“只有在我的世界里才会有这样的时间逻辑,有这样凌乱的因果关联,外面世界里发生的事情是我没有办法完全掌握和干预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在我无法干预的地方,你们还是相遇了。”   没法干预,但是可以暗示。   他时隔数年再次来到外面,摸清楚情况后主动暴露自己让姜简逮捕自己入狱,再按照姜繁的心意在外面死去,在外面的世界留下了与树同频的波段,为之后的一切铺好了路。   “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姜简不解,“恪尽职守地守护着一个结局,为了什么呢?”   “是啊,为了什么呢?明明我只是一棵树,一棵卑鄙求生、奢求有一些阳光就能生长的树。”顾稔看了姜简一眼,朝他伸出手。   姜简顺着他的眼神,缓缓将手搭在他皮肤皲裂的手上。   “可能因为这双手紧握过我,让我听见了我没有的心跳声吧。”顾稔另一只手盖在姜简手上,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了拍他,转头对上钟洵有些紧张又期待的目光,“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钟洵点了点头:“你刚才自己说过的。意识存在就有可能借助树的力量创造出实体存在,本该死去的意识有可能会复活。”   姜简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稔。   “你更关心我做这些是为什么,但你的小男友更关心你。”顾稔放下他的手,转身面向空中静静流淌的星河,“我能复活你,也只有我能复活你。”   之所以让一切保持原状,费尽心思守着这个结局,只有一个目的。   他想救这个孩子。   救活曾照在他心头的这束光,哪怕从此走到命运尽头也没关系。   话音刚落,顾稔变消失在眼前。   眨眼间,表盘碎裂,他和钟洵坠落的刹那,蜿蜒的枝条将他们在半空卷起,参天大树从虚空中显现,星移斗转,顾稔的声音环绕在星河间。   “以后,没有树,没有宿主。钟洵我会安安稳稳送他回到外面的世界,之后我将为你重塑躯干。”   钟洵消失的瞬间,蓦然想起;“温思黛还在β世界里呢!”   “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留在这里。都会平安回去的。”顾稔忍笑,对着枝条上重新变为透明状态的姜简说,“你还有什么愿望吗?临别前,如果我能满足的都会满足你。”   “荒芜之地的人……”   “可以。”顾稔说,“但按照外面世界的时间流速,年纪过分大的送不回去,还有如果他们被姜繁带来前就已经是濒死、病重、或者意识已经被炼化的人,送回去也未必活得下来。”   姜简点点头:“那至少,让他们终结在故土,在他们应该老去的地方吧。”   “好。”   话音一落,姜简便觉得身上一松。   生机勃勃的树像是积蓄了满满的力量,在空中炸开,叶子四散在空中,其中一片承载着他的意识,顺着星河向前飘荡。   “你还在吗?”   他找不到顾稔,在偌大的天地间,回声飘荡。   “在。”顾稔沉默了半晌,“要穿越两个世界,漂流的时间很漫长,你最好睡一觉。等一下你就会睡过去的。”   “睡之前陪我说一会儿话呢?就像以前哄我睡觉一样。”   “……我又没有失忆,你那么冷冰冰的小人,谁哄过你睡觉。”   “那随便说点什么吧。”   身下的叶子晃了晃,而后听见顾稔别扭的声音。   “你知道人设系统的逻辑是什么吗?”   “大概猜过,和人的潜意识有关吧。”   “姜繁要给人新生,赋予人设的逻辑是提取了他们意识里情绪最浓烈、最渴望的一部分,让他们能按照心愿,真正做自己。”顾稔顿了顿,“也许在你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你就已经很喜欢他了。”   困意渐渐袭来,顾稔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微弱得听不见。   姜简闭上泛红的眼睛,哽咽地与他告别。   “谢谢你,再见了。”   这次,不再有人回应他。   他静静躺在一片树叶上,踏上归家的旅途。   他在漫长的沉默与静谧中迎接一场新生,同时,等待阔别已久的重逢。   卷六·Wasteland·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文案最后一句:“你在时间中复活,纤瘦而沉默。”   (出自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中《白色的蜜蜂》)   还有一章~晚点更 第7卷 终章 第148章 比今天更爱你。   水流的哗哗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姜简睫毛轻颤, 翻了个身,慢慢睁开眼。阳光偷偷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洒在被子上,照得他脸颊暖洋洋的。   回来的那天也是这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感官, 仿佛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潺潺的流水声将他唤醒。   他在一条山间小溪旁醒来,身边满是入云的松柏。   他身上干干净净。十指握成拳, 又张开,屈膝又蹬腿, 活动完全身,确认自己的神经完完全全受大脑的支配, 状态灵活。   他真的活过来了吗?   还是说他依旧是在谁的观测下才拥有了身躯?   环顾四周, 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小溪里飘荡着一片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叶子, 在他视线望去的瞬间,消失不见。   姜简收回视线, 顺着溪流下山,在半路遇到了异调科的队员, 看到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拿出对讲就对着话筒喊——队长!找到姜老师了,好像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   “醒来啦?”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再歇会儿?饭要等一会儿才能做好呢。”   姜简抬起头, 就看见钟洵戴着围裙靠在门框上, 手里攥着一瓶准备开封的老抽, 有点茫然地缓缓点头。   心道, 不知道他这个挑□□能做出什么来。   钟洵扬起嘴角, 转身往客厅走,边走边喊:“妈,糖醋小排怎么做来着?”   姜简:“……”   他在当初执行任务的那片山林里被重明小队的人发现,而后就被钟洵接上,两人还没说上一句话,他就倒在钟洵肩上昏了过去。   钟洵不由分说地带回了他家,一住就住了一周。   这一周以来,他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似乎身体在和现实世界不断磨合,一感到疲惫就昏昏睡了过去。偶尔清醒一次,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恰好撞见钟洵妈妈拎着包站在玄关,看着他直发呆。   他撑着昏沉的脑袋对钟樱道歉,钟樱摆摆手,拿起手机给钟洵发语音:“你这家伙,带对象回家都不提前和爸妈说的吗!?”   他这才知道,钟洵早就和父母摊牌了。   听钟樱说,在他昏睡的时间里,钟洵也没闲着,工作到很晚回来,偷偷看他一眼,见他没有醒来,又回去继续工作。   姜简低低叹了一口气。   他也想快点振作起来去帮忙。   糖醋小排做好了,姜简的精神状态也转好了。他坐在徐城易对面,一边和钟洵这位厉害的教授父亲聊天,一边吃了两大碗米饭。   钟樱托腮,笑嘻嘻地看着他:“不挑食的孩子啊,做饭的人都喜欢。不想某些人,偷偷挑食。”   姜简不禁想到顾稔;“第一任养父的生活条件不好,他和我说,挑食的小孩没人疼。没得挑,他给什么就吃什么。”   钟洵轻哼一声,看了一眼母亲:“那我挑食多亏了您,有人疼哈。”   钟樱端着自己的空碗往厨房走,路过钟洵时拿筷子敲了一下儿子的头:“疼你的人也没允许你挑食。”   饭后,姜简陪钟洵回异调科,听闻了调查的后续进展。   他回到现世后彻底与树失联,与此同时,之前所有被送回来在异调科进行统一管理的人都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大家对节目世界里的事都消失殆尽。   他这才确认,树是彻底消失了。   连同树的世界所承载的记忆一起消失在人海,就连进到β世界的三十名队员也同样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只有卷宗里记录下来的文字、回归后整理的笔录保留了其中的冰山一角。   这下不担心会有任何传言流出了。   荒芜之地里意识没有完全被炼化、保有碎片意识碎片的人不少,钟洵他们按照姜繁的行踪进行摸排和溯源,发现他带走的很多人都是病床上的重症患者或自杀身亡前那一刻将他们带了过去,所以能真正活着回来的人非常少。   沈虑和宋知返是其中之一。   调查进行到收尾阶段,钟洵没有想到,竟然只有他们四个人保留了完完整整的记忆。   也不知道顾稔到底是帮他们收了烂摊子,还是留给他们了一段残酷记忆。   “温思黛呢?”姜简走到电脑前,登上内网,在受害人状态更新里找着他的名字   “他啊,不用上内网。”钟洵把手机扔给姜简,“看娱乐新闻就行了。”   *   ——女团Weekly蜜糖大震动,温思黛提出退团!   “呜呜,黛黛为什么退团啊!”   “团内唯一一个知性冷艳的大美女走了,团要更糊了啊嗷嗷!”   “我团热度最高的一次热搜居然是成员退团,草。”   “我本来想高考之后去签售会和现场的,现在一点动力都没有了!   课间,男生女生们聚在一起嚎啕大哭。   宋知返瞥了一眼同桌的手机,身体往椅子后面靠,仰头看着教室后的黑板上写满了高三誓言,脸上写满了不屑。   他一个留级特困生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他对此并不在意。   他就是不太能理解这群大老爷们在哭什么,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面戳穿温思黛的身份:“你们追的小姐姐他妈的是个男人啊!”   他答应了简哥,在他现在来探望自己之前要好好做人,不能惹事。所以只能把这些吐槽都憋在心里,或者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发泄出来。   “宋知返,跟我来会议室。”   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冲他招了招手。   他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上一回班主任单独喊他,是姜简和钟洵亲自来看望他的那次。   因为有着姜简昏睡一周的案例在先,他们无比关心他自己的身体情况。后来他们说,可能是因为他乖乖待在荒芜之地没有下水的原因,所以恢复得好。   宋知返不知道下水是啥,他只知道简哥关心他的身体,于是从那天开始特别自觉地开始锻炼身体。   他跟在班主任身后,心想,如果这次来的是简哥,他一定要给他展示一下自己新练出来的腹肌。   事与愿违。   他看到会议室里挨着坐的几个油腻的背影,就知道不是简哥。   宋知返失落地垂下头,随便拉开角落的一张椅子坐下。   “这几位是今年和学校联系上的资助人。本着公平为宗旨的精准资助原则,今天需要大家碰个面,互相了解认识一下,尤其是你们几个。”   老师的目光从宋知返身上掠过。   家庭缺失、父亲入狱,他几乎没有直系监护人在身边,所以在他正式迈入18岁的门槛前,他的资助人需要承担一部分抚养责任,包括请家长、开家长会这种琐事。   宋知返偷偷翻了个白眼,等着老师带他认识一对一资助人。   资助人和学生见过后,各班老师带着双方去参观校园,会议室里只剩宋知返一个。   他挑眉冷笑:“老师,是不是没有人想资助我啊?没关系的,我有……”   我有家人的。   姜简和钟洵都是他的家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莫约一米八的金发白皮靓仔满头是汗地走了进来:“王老师,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他边说边把自己的材料递给班主任。   “我是宋知返的资助人,温斯岱。”   宋知返僵在原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和之前大相径庭的扮相,西装马甲三件套显得格外禁欲,尤其是那个金丝边框眼镜,活脱脱的斯文败类。   偏偏眼神又是他熟悉的。   温吞而友善。   他恍惚地和班主任一起走到了操场,陪温思黛四处逛。   中途,班主任转过身接了一通家长电话。宋知返这才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迎着温思黛的目光,开口:“你故意的?”   *   姜简正在过嘉宾/受害者名单时,收到了宋知返的消息轰炸。   宋知返;[照片][照片][照片]   宋知返:这人是她没错吧?!   宋知返:失忆了??????   姜简起身,走到钟洵面前,按住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想要亲自己嘴角的头,把手机放他面前:“你没告诉知返,完整从β世界里出来的人都失忆了?”   钟洵扬眉:“全网都没有人提这件事,他自己不知道?”   “你就故意坑孩子吧。”姜简戳了戳钟洵心口,“温思黛资助了他,他第一次和人见面,就问你怎么不穿女装了,这不是往黛黛的心理阴影上戳嘛。”   “啧,黛黛。”   钟洵瞥了他一眼,酸溜溜地舔了一下嘴角,而后说:“其实我不认为他真的失忆了。”   姜简微愣:“怎么说?”   钟洵指了指身后的白板:“你看看仅剩几个保留记忆的人——你,我,沈虑,知返,我是树的宿主,你、知返和沈虑是从荒芜之地送回来,被树重塑了身体,我们的共同点都是和树产生了直接的联系,尤其是你,你就是在树的世界出生的,不可能完全失去这段记忆,不然你人生的过往就是虚无。”   “你是说……”姜简眼睛一亮,“因为温思黛的母亲是唐尹的女儿,也是在树的世界诞生,所以他本人也未必会受到影响?”   钟洵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你就别回他了,这臭小子的性子就活该让温思黛磨一磨。”   姜简想了想,最后还是给宋知返回了一句。   ——无论如何你都要乖一点,好好学习,别乱花人钱。   宋知返秒回:放心简哥!好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我会努力的!   “你俩都在呢!来来来,有点事。”   宋知返的话题刚告一段落,沈虑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把两个人拽到单间办公室里,紧紧关上门。   钟洵和姜简对视一眼,瞬间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严肃道:“有什么新任务?”   沈虑关上窗,伸长脖子看了看窗外,压低了声音说:“不是,是兄弟有事要帮忙。”   钟洵了然:“怕你爸听到?”   沈虑重重点头,脸上仿佛戴上了痛苦面具:“陈夕清你们还记得吧。”   “记得啊,她不是辞职了吗?”   脾气火爆的小辣椒,原来是幼儿园老师。想来是因为家长磨人、小朋友太调皮,而自己又不能在工作时完全表露出来,人设系统才给了她一个充分发泄情绪的契机。   “进节目前,我是她的第十个相亲对象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钟洵和姜简摇头。   “我今天看她朋友圈,她已经去见第二十个相亲对象了!”沈虑焦虑地在原地转来转去,“之前都说好了线下约会的,失去记忆后还不理人了!”   “你没问问原因?”   “问了,说是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什么玄学大师,说和我在一起会有血光之灾,说什么都不想再和我聊了。”   钟洵和姜简:“……”   是你吗?卜蒙小姐?   沈虑恨恨地说:“封建迷信啊!她不是最不信这个了吗!要真有血光之灾,行,那我也是已经去过荒芜之地的人了对吧,这不都过去了吗?”   钟洵从内网里调出卜蒙的联系方式给沈虑:“拿去,问问她买多少转运珠能让她在陈夕清面前说你俩八字完美相合,适合原地结婚。如果价格太离谱你报我的名字,兄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姜简:“?”   在我昏睡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   *   姜简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他出生的那个世界的时间也无法换算到现实世界。   贺悯之把收养他的那一天写在了户口本上。   1月1日,新年的开始,他离开童年过往,离开艰难地地下室生活,获得新生的那天。   尘埃落定后的第一个元旦,钟洵被沈虑小队的临时增援任务喊走了。休假在家的姜简和贺悯之订了一个蛋糕,看着钟洵烩完满桌的菜,摘了围裙就走,忍不住笑出了声。   “母亲呢?”姜简问。   “今晚好几台手术。”贺悯之耸肩,举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某种程度上说,咱俩是天涯沦落人。”   枕边人都是随时要进入工作状态的类型。   他抿了一口酒,不禁叹了一口气:“好喝,这是什么酒?”   姜简笑道:“我自己调的,叫Silence,也叫钟洵。”   他私下尝试了很多次,终于找到了唐尹当初在演播中心的小酒吧为他调制钟洵酒的味道。只可惜,钟洵今天没有机会品尝。   “会有机会的。”贺悯之拍了拍他的肩,“以前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都希望你能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现在你这张脸上已经足够生动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现在的心愿就是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姜简看向他,神态有些茫然。   贺悯之勾起嘴角:“你有表情后心思越来越好猜了。去吧,不用在这儿陪我了,知道你担心他,休假也恨不得能回到工作岗位上。”   姜简开怀地笑了起来,他第一次主动环抱住贺悯之:“谢谢你,爸!”   然后抓起外套跑出了门。   贺悯之将名为Silence的酒安安静静喝完,眼眶湿润。   *   等姜简到了办公室,沈虑他们已经收工准备返回了。   他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心想刚才出门太匆忙,要是把蛋糕带上就好了,这样大家回来就能一起吃。   他小憩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喇叭声交错响了两声。   看向窗外,院子里似乎是有车灯亮起。   钟洵从车上下来,透过窗,竟正正对上了他的目光。   黑夜的雪落在他肩头。   深邃的双目里藏着惊心动魄的爱意。   钟洵看了一眼手表,修长的双腿几乎是立刻跑动了起来。姜简一惊,也往外跑去。   短短的几步路,他忽然想到两人曾经搭档时,他跟钟洵出了一次现场——   那时候,姜简没有料到的变故会发生在他这边,正准备只身应对,钟洵几乎是当机立断丢下一切冲了过来。   他以为钟洵还看不顺眼他,茫然地问;“为什么不放任我自生自灭?告诉全队特训不合格的下场就是这样,不好吗?”   钟洵乜他一眼,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你自己想。”   “因为我是你的搭档?因为我有价值而你需要我?”   钟洵摇头否认。   末了,他尴尬地挠了挠头:“你不需要向我确认的答案。当你知道正确答案的时候,你就猜对了。”   那时他觉得,钟洵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而现在……   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钟洵的跑动声一次亮起,他在最后一束光照亮时被钟洵抱在怀里。深冬凌冽的气息萦绕在他周围,悉数被怀抱里的暖意所驱散。   “还好赶上了,还有一分钟,生日快乐!”钟洵浅浅吻上了他的无名指,“我的礼物,以及……以后每一年我都会比今天更爱你。”   时至今日,姜简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自己当时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无论坦途或崎岖,无论要穿越时间的洪流还是跨过世界的壁垒,他永远会义无反顾地朝他奔来。   而他亦然。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全文完结,求一个五星好评。   终章在我这里算是现世番外,在我心里这个故事足够完整,就让时间停在这里,未来留给他们。   下面是照旧的长篇大论式完结感言,不收费,一些心里话,可以跳过~   1、未来计划:   耽频下本:《重生成宿敌的绝密伴侣》,星际题材,预计7-9月开文(要看打磨大纲和存稿进度)   以后会写:《叛逆标记》(abo)《丞相总想挖朕的坟》(古耽)《养丢的魔尊回来了》(仙侠)《猫薄荷先生》(现代都市)……求预收,也欢迎收藏专栏!   另外有看言情的读者也可以关注专栏,我习惯在耽频文准备期回到我的现言老家开文调剂一下!   wb@苏季钦,第一时间开文早知道~   2.心里话:   姜简和钟洵这篇是我从开始写文到现在,下得功夫最多、战线拉得最长的一本,期间因为三次的工作生活和身体原因,疯狂断更,流失了很多前期追更的读者。这里,要对每一个陪伴过我、无论走过多少章的读者说声感谢,谢谢你能看到这里,谢谢你们曾给过我的支持。   其实当时咬牙水文保持更新也是可以的,但是那不是我想要的节奏和结果,所以还是选择中途停下。大纲细纲从1.0修改变动到5.0(Weibo可以看到5.0大纲剪影)可以说没有一章是我随意应付的——   每个人物无论主角配角都有始有终,每个留下的伏笔都尽可能全部回收。或许笔力和文采无法达到我心目中完美的人物塑造和剧情呈现,但这本的确是我非常用心、极度热爱、满怀期待想要讲完的一个故事,一个从虚幻中诞生又回归真实的故事。它有始有终走到了与我约定的结局,所以我不后悔。   虽然我按照自己的理解标上了无限流和娱乐圈这两个标签,但我猜也许它并不是大家想要在这两个标签下期待看到或通常看到的内容。不过没关系,至少它是我想写的内容,庆幸我没有因为看到有人骂姜姜小宋(?)就半途而废,至少在创作的过程中我能坚定自我,坚持以我手写我心。   从设定上说,绝对人设不仅是节目的要求,更是我们观察他人的一种方式——或是给人赋予几个鲜明的标签,或是按头拉一对好嗑好甜的cp。然而高度的凝练某种意义上就是对个性化的伤害,在观察背后,在人设背后,在标签背后,是鲜活的人,是与人设或相同或截然不同的故事和人生。   从世界观上,树的世界看上去是唯心的意识决定物质的存在,也可以“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来解释。文章的准备从2019年开始的,所以部分章末的参考文献都不是最新的研究成果,但还是那句话,它们不能完全代表这篇文世界观,因为科学在发展,人对世界的认识在进步,一切都只是激发我灵感的契机。   从每一卷的副本设置上都有一个当前人类并没有完全吃透的领域:意识从何而来、意识如何储存、人的行为是否可以被操控、记忆如何储存、基因实验的边界在哪里、基因突变会不会有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   幻想题材可以让我将这些思考变得不切实际,预设离谱的情况并给出极度不现实的答案。但现实却是不论科学发展到什么程度,以费泽尔为首的世界外势力都必须得到法律的制裁。   用2021年1月13日出版的《环球》杂志第1期《科学与伦理“大碰撞”》中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未来世界的科学与伦理,需相伴而行。”   最后是我的崽,姜简因为钟洵重拾爱恨,钟洵因为姜简从刀枪不入到软肋与盔甲并存,无私的大爱与自私的小爱最终在他们身上达成了平衡圆满。他们的过去与未来交织,一切的相遇和分离都是必然,一切的爱意都是刚刚好的命中注定。   感谢相遇,希望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阅读体验,你们的阅读让我的文字更有意义。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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